第13章
他有些跛腳,所以走路走得慢一些。
她也慢慢地走。街市很長,像走不到盡頭,回頭望他時,他眉眼清雋,燭光照在他穿的青色錦袍上,纏枝蓮的花紋折射著微微的光,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顯得太明亮了。
但……第二年他便不告而別了。
一切仍在,仿佛人間蒸發(fā)。她本來以為,她和他也算很熟了——直到他這般悄無聲息地離去,她方才明白,其實連他究竟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怎么算得上熟悉。
兩日后的上元佳節(jié),宮中和往常一樣,擺了宮宴,請了些王公貴胄、皇室宗親進宮赴宴,歌舞絲竹,觥籌交錯,除了今夜有一輪滿月之外,其他的,和平日的宮宴別無二致。
稚陵撐著腮,跪坐在案前,模模糊糊地想著往事,雖沒有喝酒,卻覺得困乏。程繡悄聲說:“裴姐姐,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微微一笑,才打起精神,向她道:“沒什么,只是殿里悶了些。”有些無聊罷了。
程繡說:“唉,往年我最盼著上元節(jié)了,想當初,上元夜里,給我送花燈的,從我家門口排到……”
稚陵笑著望她一眼,聽著程繡說著她自己的往事,她心中想,不知今夜的長街上,是什么樣的景象。
她還記掛著即墨潯前兩日看她時說,過兩日怎么怎么,她以為要升位,可直到宮宴結(jié)束也沒聽到宣旨,大抵他只隨口一說。
眾人各自散去,她還要留在這兒監(jiān)看一會兒善后,已經(jīng)戌時,回去洗洗睡正好。她近日……確實很困。
怎知她還倚在小案上,一邊打瞌睡一邊看宮人們來來往往干活,忽然來了個小太監(jiān),細聲細氣道:“娘娘,陛下召您去涵元殿侍奉�!�
稚陵強打精神,抬起眼:“什么……”
泓綠倒是眉眼歡喜,轉(zhuǎn)頭就攙扶著稚陵起身,一邊道:“娘娘還愣著做什么……”
臧夏說:“娘娘,莫不是陛下要升位了!”她連忙給那小太監(jiān)塞了一把錢,悄聲問他:“是什么事呀?”
小太監(jiān)低眉順目,搖了搖頭,說他不知。
臧夏益發(fā)覺得今夜有好事,卻看稚陵眉目淡淡,蹙著眉頭,輕聲說:“我這右眼一直在跳,該不會……”
不管怎樣,去了便知道了。
到了涵元殿里,吳有祿親自出來迎她,笑吟吟的,壓著聲音說:“娘娘先去翔鸞閣換衣裳。”
稚陵微微疑惑,但想到上回在翔鸞閣侍寢,也是這個流程,不疑有他,進了閣中,兩個侍女行了個禮,捧來一套衣裳。
——但,她近前看了一眼,怎么卻不像是侍寢穿的那個,亦不是宮裝,倒更像……
尋常富貴人家婦人穿的衣裳。
這是一套月白色衫子,外套著鵝黃披帛,她愈發(fā)覺得奇怪,卻聽這位宮娥笑道:“娘娘,都是陛下吩咐的�!�
稚陵甚至想到難道即墨潯覺得光是寵幸她太寡淡了,要玩些什么別的樂子,比如叫她扮做民間婦人,他來演一演暴君強奪人妻的戲碼。
這兩位宮娥服侍她穿上這套衣裳,又為她梳了一個民間婦人的發(fā)式,簪上些輕盈小巧的簪釵首飾,清秀好看,不惹眼。她們最后將一張小小面紗捧給了她:“娘娘請戴上吧�!�
稚陵于此時才遲緩地問:“陛下要帶我出宮?”
宮娥不敢多言,只垂著眼搖頭。
稚陵望著鏡中自己,倒是一剎那恍了恍神,肩上輕輕按下來一只手,她驚得回頭望去,一身月白色錦袍常服的即墨潯,正立在她身后。
玉冠束發(fā),錦袍素淡,沒有什么花紋圖案,倒是顯得低調(diào)。腰間束著躞蹀,掛了他的佩劍,劍鞘同樣是沒有花紋。連穿的烏靴都沒有多余裝飾,打眼一望,只叫人覺得是個……祖上富過但已落魄了的公子哥。
偏偏他長相俊美,是穿得再素淡,也能在人群里一眼望見的角色。
稚陵還沒有開口問,他垂著眸,嗓音里含著些許笑意說:“朕帶你出宮�!�
稚陵徹底愣住,不可置信地望他,她幾乎想了許多種可能,偏偏沒想到他……他說的好事是要帶她出宮。
她愣了半晌,才見他的手指輕輕摩挲在她的鬢邊,力度輕柔,嗓音低緩磁沉:“怎么愣著,不想出宮么?”
她心里雖萬分歡喜,可卻還有一點理智。
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時,她輕聲問:“陛下為何帶臣妾出宮?”
即墨潯蹙了蹙眉,馬車顛簸,剛出了端門,又顛了一下,稚陵身子不穩(wěn),直接顛在他的懷里,他動作微頓后,旋即直接把她攬在懷中,讓她好躺在他的膝頭。
他輕聲說:“朕覺得宮中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固然是好,心思卻未必純正,朕不放心他們。聽說上京城中一處醫(yī)坊里坐堂的大夫,頗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朕打算讓他看看……”
稚陵一聽,難道他指的是……是懷孕這件事么?
她神情微微僵住,半晌,說:“陛下費心了……”
她這個姿勢,他的手恰好就停留在她的臉上。
帶有薄薄的繭的手指,輕輕刮著臉頰,指尖溫度灼熱。他不說話,叫她疑心,他心中還有別的想法。
即墨潯沉默了一會兒,續(xù)道:“自然,還有別的事情�!�
她仰著眸子,望著他低垂下來的狹長雙眼,等他的后話,即墨潯說:“朕派去趙國的眼線回來了,朕需親自跟他們見一面。但為免暴露,只得作出偽裝�!�
他沉吟片刻,說:“在外,萬不能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稚陵一一應(yīng)著,心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甜蜜。她沒想到這般重要的秘密,即墨潯也肯讓她參與進來,——是否在他心中,她的確足夠讓他信任?
不管他為著什么緣故帶她出的宮,總之,當她的的確確站在了宮外,站在上京城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玄武街上時,熱鬧的景象一下子擠入眼簾,叫她看都看不過來了。
花燈連成了一片明光灼灼的光海,渲染得上京城的天空,仿佛都被映亮。
抬頭可見廣闊無垠的天,天上一輪圓月,月光薄薄灑落。
這是上京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這條街上坐落著上京城里諸多有名的酒樓。上元良夜,摩肩擦踵,游人如織。叫賣聲,吆喝聲,人聲鼎沸。
即墨潯上了這仙客來酒樓,讓她先在這里等候。因著秘密出宮,臧夏泓綠都在宮里,身邊只有即墨潯的幾名侍衛(wèi),都裝成普通百姓守在這酒樓下面,暗中護衛(wèi)即墨潯的安全。
他特意準許她能在這條街上四處走走——但不要走遠,至少不要走出侍衛(wèi)們的視線范圍。等他和眼線們見過面,處理完事情,就帶她去醫(yī)坊。
即墨潯臨上樓前,打量著她,最后替她將縛面的面紗理了理。
她想,他還擔心有人搶他的女人么。
想著想著,腳步卻已經(jīng)下了臺階,四下一望,望花了眼睛,不知該從哪里開始逛。
她遠遠兒見那邊不遠處立著極其明亮的花燈墻,許多人圍觀,不由心中好奇。
過去一看,這滿墻的花燈,工藝精致,燈上描畫的各色傳說,精巧細致,甚至……比起宮中畫院里的畫師,也不遑多讓。
燈墻最上面掛的一行燈,則比下面的精致;這精致里,還有最精致的一盞。她仰著頭,望見那畫的是揚江之水,和大夏朝南下渡江。燈上所繪,不過是想象,卻幾乎叫她怔住。
不僅是內(nèi)容,更是筆觸,叫她覺得格外熟悉。
第027章
第
27
章
稚陵聽那吆喝的黑衣壯漢說著,
這花燈,乃是他們東家親手畫的,若想要,
只要玩猜燈謎,規(guī)矩很簡單——抽若干個燈謎,
一炷香時間里,一個不跳猜完且猜對了,
便能挑一盞帶走;但若猜不中,想要買,
得一千兩銀子一盞。
最下面一排的,需猜二十個燈謎,
每往上一行,
多以此類推,
最上面一排的,
要猜五十個。
旁人聽了,紛紛咋舌。
稚陵就見許多人嘗試猜燈謎,
然而嘗試的人無一落敗,不是卡在第一個,就是卡在第二個,
直道這好看的燈委實難拿到,一千兩銀子,也付不起。
這時候,款款來了五六位裝扮華貴的淑女,
見到這些花燈,其中一位,
雪衣藍衫子,裹了一件竹青色氅衣,
眉目姣好,笑說:“我也來猜猜看�!�
稚陵本也想去猜,但她們搶先一步,就只得排到后面去了。
起風了,她抬起手縛了縛面紗,瞧著那幾位姑娘,這位藍衫子的姑娘似乎頗具才名,另幾位姑娘紛紛笑說:“周姐姐出馬,定能旗開得勝�!�
“周姐姐,我要那盞,——”
“我也要我也要!”
那位周姑娘唇角揚著自信的弧度,眼若明星,眉眼彎彎說:“好了好了,還沒有猜,一會兒再說�!�
稚陵悄無聲息站在一邊,這燈墻的附近,也有一顆參天古樹,但葉子全都落盡,和宜陵的草木便大不相同。
抬眼看去,樹杈光禿禿的,零星還覆著雪。
這位周姑娘一連猜對了十幾道燈謎,周圍人紛紛響起喝彩聲:“好�。�!”
“不愧是晉陽侯家的女兒,當真才貌雙絕!”
稚陵模模糊糊聽到這句話,心想,原來這位周姑娘是晉陽侯的女兒。晉陽侯祖上有從龍之功,封了侯爵,世襲罔替。只是這一任的晉陽侯沒什么本事,——偏偏長得好看,被隴西世家的千金看上,生了個寶貝女兒,便是這位周姑娘。
周姑娘繼承了一副好皮囊之外,還十分能干,把家里的鋪子、莊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若不是因為晉陽侯他委實沒什么可用的地方,她本也是要進宮的。
稚陵心道,還是不進宮的好——否則,她哪里還有今日的自由快活呢……。
誰知,周姑娘竟猜錯了一個,滿場扼腕嘆息。那幾位姑娘紛紛可惜道:“哎呀,周姐姐,只差兩個了!……”
“喂,就不能通融通融嗎?我們都猜對十八題了!”
那大漢撓著頭憨憨說:“姑娘們,不是小的不通融,這,這規(guī)矩擺在這,況且這些燈,都是東家繪的燈,小人也做不了主啊……”他笑了笑,“姑娘們要是實在喜歡,……一千兩銀子一盞,不貴的!”
有個姑娘便揚聲道:“哎,你們東家是誰?”
大漢嘿嘿笑了兩聲:“東家不讓說啊,只托小人在這里擺個攤。”
姑娘們沒轍,那位周姑娘便笑道:“罷了,上元佳節(jié),花點錢也值當�!闭f著,便準備從袖中掏銀票出來。
一位姑娘忽然指著人群里誰,說:“周姐姐,你瞧那個,那個是不是薛公子?”
“什么?”聞言,周姑娘抽銀票的動作頓了頓,連忙回頭看去,稚陵也悄悄看去,倒在這熙熙攘攘人群里,的確看到一個身姿挺拔清瘦的男人路過。
那人背影風姿筆直,穿一身漆黑的寬袍,一眼望去,頗有一種低調(diào)的扎眼感。
周姑娘再顧不得買花燈,立即循著追了過去,余下的幾位姑娘也笑著跟過去,稚陵隱約聽到幾句低語:“前些時日,聽說周姐姐在晉陽侯壽宴上見到這位薛侍郎,一見鐘情,……”
稚陵遠遠兒望見她們都走遠了,心想,薛侍郎,不就是那位恨不得全年住在文華殿里理政處理公務(wù)的……薛儼薛大人么。
他今日也會來逛燈會?
大漢說:“姑娘是要猜燈謎嗎?”
稚陵才回過神,微微一笑,輕聲說:“對,我要猜�!�
周圍人紛紛打量著這年輕女子,她縛著面紗,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眸,此時,映著燈火光明,宛若盛有萬頃瀲滟波光,萬分動人。
細蛾眉,烏濃眼,雪膚云鬢,淡淡的月白衫子,攏著一條鵝黃披帛,影子纖瘦。
分明沒有多么富貴的打扮,卻流露出一身知禮貴氣。
但她也沒有如云的仆從,奢侈的排場,叫人覺得矛盾。
極清淡的打扮,眉眼極好,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四下仿佛都靜了下來。
這黑衣大漢愣了兩刻,才慌慌忙忙端了燈謎的箱子,說:“姑娘請抽題目吧?”他跟前另一個大漢點上了香計時。
第一題,“一月七日,打一字。”
稚陵不假思索,輕聲道:“胭脂的脂字�!�
第二題,“十載相思風雨間,打一字�!�
相思即有紅豆的典故,在風和雨之間,則為澎湃的澎字。
如是,她一連猜到了四十九題。
第五十題,“寶玉不見且留下,東郊菱角藏藻荇,打一地名。”
香將燃盡,四下噤聲,全都在等她解這一題。圍觀者眾,從起初一小圈,到現(xiàn)在一大圈,男女老少,路過的都駐足停了一步。
稚陵掌心微微沁出汗來,不是不會解,而是她……
她輕聲道:“寶字頭,且字在下,是為‘宜’;郊字留耳,菱字無草,是為‘陵’。這地名,是宜陵�!�
香恰好燃到了盡頭,火星熄滅,周圍爆出喝彩聲,她抬頭望著那盞掛在燈墻最上頭一行的花燈,燈上描繪的石灘、角樓、江岸、山形,全然是記憶之中的模樣。滾滾江水,無數(shù)將士黑甲紅袍,船只競流,乘風渡江,卻是想象。
那大漢倒全沒想到真的有人能連答對五十道燈謎,畢竟能想出來已經(jīng)不容易了,何況還限定是一炷香時間。
他笑著說:“姑娘,喜歡哪一盞,自己挑吧!”
稚陵才恍然回了神,輕輕頷首,走到燈墻下,抬手正要去取下她看中的那盞,萬馬渡江的花燈,誰知此時,忽然一道嬌喝:“哎!等等!”
稚陵下意識回頭,卻看到幾位衣著貴氣的男女向這兒走來,那為首的一位,穿著杏花粉長裙,罩一身雪白鑲金邊的狐裘,杏眼圓睜,著急就說:“張四,那盞燈給我取下來——”
稚陵側(cè)過頭,蹙了蹙眉,說:“這位姑娘,是我先來的,剛剛已依照這里的規(guī)矩答了五十道題,那盞燈已經(jīng)歸我了。姑娘不如另外再挑選?”
那姑娘愈發(fā)睜大了眼:“你知道我是誰嗎?”
稚陵微微搖頭,“不管姑娘是誰,也不能壞了這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
那姑娘冷哼一聲:“我表哥就是這里的東家。我早就看中那盞燈了,掛在這兒,不過是因為引人多多來玩兒,誰說就給你了?除非你出五千兩銀子�!�
稚陵倒微微一笑:“姑娘的表哥是東家,可姑娘并不是。這五千兩銀,更是無稽之談了。姑娘要想一想,你守規(guī)則,別人才會守規(guī)則。你若不守,別人也沒有理由守你的規(guī)則�!�
這姑娘啞了啞,卻蠻不講理,嚷道:“不管不管,表哥說讓我挑的,我今兒就非要拿那盞不可!”
這黑衣大漢左右為難,畢竟得罪了東家的表小姐,跟得罪一個路人,孰輕孰重還是分得清的。
他便湊近稚陵,小聲勸道:“姑娘,我們家表小姐可不好惹呀,姑娘要不換一盞……?”
稚陵淡淡笑說:“除非你們的東家親自說�!�
那位小姑娘瞪著眼,說:“你等著�!�
她扒開了圍觀的人群,稚陵淡淡望著那盞燈,她實在很喜歡這盞燈,想來畫這盞燈的人,一定去過宜陵。
她抬手想去取下燈,才發(fā)現(xiàn)她夠不著,不得已踮起腳,還是夠不到。
這時,旁邊伸過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易取下了這盞燈,遞到她手里,嗓音清冷低沉:“抱歉,家中妹妹無理取鬧。這燈本該屬于姑娘。”
稚陵聞聲,接過花燈的手微微一僵,抬頭看去,那人也正好垂眼看過來。
眉眼清雋,修長的眉,漆黑的眼,見到她的瞬間,肉眼可見地怔住。
好半晌,他怔怔道:“你……”
稚陵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xiàn),下意識攥緊了花燈的燈柄,如鯁在喉。
她沒想到這賣花燈的東家就是鐘宴,——她早該想到的,那般細膩的筆觸,熟悉不已,那個人名呼之欲出。
幾乎霎時,她垂下眼,立即抬手緊了緊縛面的面紗,低頭欲走,卻被那嬌蠻小姑娘一攔,她堵著氣:“等等,你多少錢賣給我?”
鐘宴側(cè)過頭斥道:“其他隨你挑,你不準再搶別人東西了�!�
稚陵只想低頭快點走,這姑娘跺了跺腳:“表哥,你是我表哥還是別人的表哥!”說著,負氣閃到一邊去,稚陵還要走,卻被那人抬手攔住去路。
“阿陵,……是你么?”
她聽得出,他嗓音微啞,摻雜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哽咽。
她垂頭只低聲道:“世子認錯人了�!�
迎面卻又緩緩走來幾人,稚陵只見一位年輕婦人牽著個小男孩,眉目盈盈:“清介,怎么了?”
轉(zhuǎn)而看向了稚陵,稚陵抬起眼,和這個衣著華美的年輕婦人四目相對,霎時間又愣了愣。她走到鐘宴的身旁,笑說:“怎么攔著人家?”
稚陵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只想到,莫非這位是他離開宜陵后娶的妻子,牽著的小男孩,是他的孩子?
如今他們各自婚嫁,已經(jīng)不復當初,所以……還是不必多話的好。
鐘宴卻沒有讓她走的意思,低聲焦切說:“阿陵,我找你找了很久……”
旁邊婦人微微詫異:“清介,她便是你說的,阿陵姑娘?”
鐘宴顧不上解釋,只草草點了點頭,急道:“阿陵,你怎么不說話,……還有,你,你都知道我是……”
稚陵終于忍不住:“世子不要再問了�!�
你我已經(jīng)見過面,只是你不知。她幽幽地想,不自覺眺望向那座仙客來酒樓,即墨潯正在樓上談事,可不能被他知道。
鐘宴望著眼前人,她衣著素淡,梳著的卻是婦人發(fā)式,霎時如遭雷掣:“阿陵,你嫁人了?……”
他不管不顧攥住她的手腕,一直拉她到了參天古樹后的僻靜處,稚陵拗不過他的力氣,被他強行拉過去,一路垂著眼。他的手,溫度還是一如既往的低,骨節(jié)分明,修長清瘦;從前沒有繭,現(xiàn)在大約是領(lǐng)兵做將軍了,有了薄薄的繭。
樹影落下參差的月光,拂在他們身上。他不肯松手,啞聲問她:“阿陵,你嫁誰了?”
第028章
第
28
章
稚陵竭力想掙脫他的鉗制,
奈何無果,目光仍舊落在虛空。
她靜默不言,頭頂橫斜的枝條投落陰影,
仿佛烙在身上一樣。
燈海光明如晝,照得迎光的鐘宴臉龐白得晃眼,
漆黑雙眼望著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他怎么讓你一個人出來?你消瘦了。他對你好嗎?……”
她喉嚨滾動一下,朦朧地想著,
那些斷續(xù)的往事。
鐘宴認真說:“若是不好,你跟他和離,
……”
稚陵驚得抬眸,卻是淡淡望了眼鐘宴,
就別開目光,
這才靜靜道:“世子,
我很好。我嫁的人,
位高權(quán)重,對我也很好�!�
他頓了頓,
長長地注視著她,嗓音低沉,蘊有極隱忍的痛楚:“位高權(quán)重?那為何你衣著素淡,
沒有滿頭珠翠?為何你形單影只,沒有仆婢如云?為何你顰眉寡歡,不見半點笑影?——為何他不在?……他若位高權(quán)重,我應(yīng)該認識。他是誰?”
稚陵啞口無言,
時過經(jīng)年,沉默寡言的那個反而是她。
她又想到即墨潯叮囑她,
出來萬萬不能讓人知道他們身份,咬了咬唇,
搖搖頭,趁鐘宴怔愣時,抽回了手轉(zhuǎn)身欲走,他在她身后道:“阿陵。我后來回了一次宜陵,拜祭過伯父伯母和桓兄弟的墓,唯獨沒有找到你�!�
這叫她步伐一頓,回過頭去,靜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世子,你來遲了�!�
她纖靜站在樹下,一半在枝椏橫斜的影子里,一半在燈山熠熠的光色中,提著的那盞花燈里,燭光明滅,起了風,吹起她縛面的面紗,叫她的模樣,曇花一現(xiàn)般露出又合上。
她想,她終究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做不到完全的釋然。
她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怨念,只是過了很多年,她以為很淡很淡了,沒想到今日重新拂去了塵埃,才知道這怨念一直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鐘宴見狀,福至心靈,想到,她在意的或許是他曾經(jīng)不告而別,他立即說:“當初不告而別是因為……”
他正要解釋,話音卻猛地斷了,抬眼看向光影幢幢里的來人。
他僵在原地,望著那個牽住眼前女子右手的男人,玉冠白衣,豐神俊朗,眉眼淡漠,劍眉星目,周身流露出天生貴氣。
稚陵也正想聽他的解釋,不想,手忽然被人捉住,溫暖干燥,一層薄繭,牽得很緊。
她旋即聽到淡漠磁沉的嗓音,壓著眾多嘈雜聲音響起:“夫人叫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