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法師神醫(yī)妙手!勞法師費心了�!�
“公主謬贊�!�
蒙達(dá)提婆眼神閃爍了一下,告退出去,不一會兒,天竺醫(yī)官送來湯藥。
緣覺接了藥,遞給瑤英,她摸索著接過碗,小口喝著。
門口幾聲腳步響,巴米爾進(jìn)屋和緣覺說話:“王有急事要去料理,公主的眼傷還沒好,王囑咐你隨侍左右,別讓公主身邊離了人�!�
緣覺答應(yīng)一聲,問:“阿史那將軍剛才跑得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赤瑪公主求見,王回去見公主了�!�
此話一出,緣覺和坐著喝藥的瑤英都怔了怔。
瑤英很久沒聽說赤瑪公主的消息了。
赤瑪公主和曇摩羅伽感情生疏,王庭危急之時,她帶著親衛(wèi)躲到私人莊園,諸事不管。大軍凱旋,她立刻回到圣城,每日和貴族子弟飲酒作樂,畢娑常去看她。
緣覺問巴米爾:“赤瑪公主為什么求見王?是不是因為莫毗多小王子的事?”
“這個我也不知道。”
緣覺皺眉。
瑤英轉(zhuǎn)向他:“關(guān)莫毗多什么事?”
緣覺答道:“莫毗多小王子不是世家子弟,他入節(jié)度衙,朝中大臣議論紛紛,赤瑪公主為這事求見過王……公主說王這么做偏心,對阿史那將軍不公平。”
瑤英蹙眉。
幾年前,赤瑪公主因為曇摩羅伽阻止她屠殺無辜之事和他決裂,此后把對張家的恨意全都傾注到了曇摩羅伽身上,不管曇摩羅伽做什么,她都不滿意。
長廊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親兵抱拳稟報:“公主,曼達(dá)王妃求見�!�
曼達(dá)公主被關(guān)了幾天,天竺醫(yī)官為她求情,親兵去搜查了她的住所,又收繳了一批東西,她才被放出來。
瑤英想了想,手搭在緣覺胳膊上,道:“請她去隔壁�!�
她見外人的時候都是去隔壁宅院,那邊和這座宅邸相通,不過從外面看是兩座獨立的別院。
曼達(dá)公主這幾天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怨氣沖天,剛進(jìn)了屋就大聲抱怨:“佛子不僅派人捜檢我的箱籠,還下令催促使團(tuán)盡快歸國,我明天就要走了!上次我離開王庭,走得狼狽,這次居然又如此輕慢我!”
她上次離開王庭,被人恥笑,心中暗恨。這一次來王庭,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乘坐大象入城,就是為了一雪前恥,好好出一回風(fēng)頭,結(jié)果佛子又趕人!
光聽曼達(dá)公主氣急敗壞的語氣就知道她有多憤怒。
瑤英愛莫能助,她和馬魯國使團(tuán)已經(jīng)交換過國書了,曼達(dá)公主隨使團(tuán)來王庭敬獻(xiàn)國書,確實沒其他理由多逗留。曼達(dá)公主要是去高昌,她倒是可以多留她一段時日。
“我身上不便,明天會讓親兵為王妃送行,我的事就不需要王妃操心了。以后王妃在馬魯國有任何煩難之處,只需要去找當(dāng)?shù)厣烫枺烫柖〞M力為王妃排憂解難。”
曼達(dá)公主看著瑤英,雖然她眼睛蒙了層布條,但她嘴角含笑,面龐瑩然有光,如明珠散發(fā)出淡淡的光華,看得出是真的高興。
佛子不能給予她名分,她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明白�!�
曼達(dá)公主坐到瑤英身邊,眼前浮現(xiàn)出她當(dāng)初義無反顧踏入火壇的場景,不解地道,“公主對佛子一片癡心,佛子也分明對公主有意,卻因為顧慮太多不敢和公主共赴云雨。公主就甘心這樣沒名沒分地和佛子來往嗎?公主這樣的美人,我見了都心生喜愛,佛子卻能不為所動,公主不使點小心思,什么時候才能得償所愿呢?”
她語重心長地道:“公主,愛慕一個人,有什么手段都要使出來,不用忌諱太多!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瑤英一笑,“王妃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我所求的得償所愿,不是王妃想的那樣�!�
“公主求的就只有佛子的心嗎?”曼達(dá)公主嘴角一撇,“有了心,為什么不能連人一起得到?得不到人,光有心也無趣!”
瑤英嘴角輕揚,輕描淡寫地說:“法師是個僧人,能把向佛的心分一半給我,已經(jīng)足夠了�!�
曼達(dá)公主愣了一會兒,一陣牙酸。
“王妃日后不必再為此事多費心思。”
瑤英笑瞇瞇地說,語氣很柔和,身上卻散發(fā)出截然不同的雍容氣勢。
曼達(dá)公主經(jīng)常在那些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的權(quán)貴身上看到這種氣勢,不由得一陣激靈,想起瑤英現(xiàn)在的身份,坐端正了些,道:“是我唐突了。”
……
王赤瑪公主鮮衣華服,頭戴珠翠花冠,笑意盈盈地走進(jìn)燈火通明的前殿。
“北戎投降,現(xiàn)在天下太平。我想嫁人了,羅伽�!彼疽忾L史取出喜帖遞交給親兵,道,“駙馬叫阿克烈,是禁衛(wèi)軍的一個指揮使,不是康、薛、安、孟四家子弟,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只要是人品端正之人,不管是哪家姓氏,都可以為駙馬。”
赤瑪公主冷笑,“人我已經(jīng)定下了,婚期我也定下了,你是我弟弟,雖然你四大皆空,為人涼薄,從來不在意這些事,我還是要告訴你一聲。”
說完,她拂袖而去。
門口的畢娑聽了這話,眉頭皺得老高,正要追上去,曇摩羅伽叫住他:“阿克烈是誰的部下?”
畢娑連忙轉(zhuǎn)身,道:“是右衛(wèi)的人,我認(rèn)得他,他家世代為禁軍軍官,為人忠厚老實,十五歲娶妻,前幾年妻子病逝,沒有兒女。上次海都阿陵突襲圣城時,就是他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公主府�!�
曇摩羅伽嗯一聲,放下請?zhí)�,道:“莫毗多前天入�?jié)度衙了?”
畢娑回過神,說:“他去軍部報道的第一天和幾個將領(lǐng)起了點小沖突,有人嘲笑他口音重,吵了幾句,不過沒出什么大事�!�
誰都知道口音重只是個由頭,就算莫毗多完美到挑不出一點毛病,他在軍部也舉步維艱。
世家貴族不是一兩天就能打倒的,他們根深蒂固,如附骨之疽。
燭火搖曳,殿中香煙裊裊。
曇摩羅伽翻開一本奏本,是奏請和魏朝通商的文書,等他簽發(fā)下達(dá)至各部,李仲虔就可以回高昌了。
他看著奏本,半天沒有下筆。
“王�!卑闳粼诘铋T外下拜,手里捧了一疊經(jīng)卷,“十日后法會大典,幾位來游歷的僧人要和寺僧辯經(jīng),寺僧分辨不出他們所帶的經(jīng)書是不是外道,請王定奪。”
風(fēng)吹進(jìn)內(nèi)殿,氈簾輕晃。
“拿進(jìn)來罷。”
曇摩羅伽淡淡地說,提筆在奏本上寫下批復(fù),遞給親衛(wèi),命傳達(dá)下去。坐著出神片刻,拿起旁邊的喜帖,看了幾眼,起身出了內(nèi)殿。
巴米爾在夾道前等著。
他問:“公主換過藥了?”
巴米爾答道:“換過了。剛才曼達(dá)王妃過來,她明天就要走,文昭公主喝了藥,和她說了一會話,為她送行。”
曇摩羅伽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回到庭院,屋中燈火輝煌,卻空無一人。
他的居所本該如此,清清靜靜,無所掛礙。
她的身影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文昭公主沒回來?”
曇摩羅伽問。
“在隔壁那間宅子,緣覺陪著公主過去的。公主說她今晚就在隔壁歇下,不回來了,王不必?fù)?dān)心�!�
曇摩羅伽看一眼空蕩蕩的屋子,走向通向隔壁的廊道。
蒼穹無垠,一輪銀盤高懸,四野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夜鳥鳴叫,月華如霜雪般傾灑而下,映亮長廊外草木樹叢的輪廓,寒風(fēng)微微吹拂,搖亂樹影,銀輝在夜色中流淌浮動。
曇摩羅伽拂開拱門前纏繞的藤蔓,一聲悅耳悠揚的琵琶聲忽地傳來。
搖曳的庭燎光芒映在他臉上,照出他英挺俊美的輪廓。
他下意識要后退,視線越過幽靜的長廊,飄向庭院,腳步忽地頓住。
庭前氈簾高掛,設(shè)了帳篷,月色清亮,院中不知道栽植了什么花樹,花香馥郁香濃,暗夜里絲絲縷縷襲來,更覺甜香。
帳篷里人影晃動,幾個侍女或懷抱琵琶、羯鼓,或手持橫笛、金鈴,席地而坐,吹奏樂曲,曲聲柔和圓潤,打破夜的岑寂,穿過濃重夜色,盤旋裊繞。
紗帳被輕風(fēng)高高卷起,一道裊娜身影若隱若現(xiàn),藕臂輕揚,和著樂曲慢悠悠地旋轉(zhuǎn)騰挪,柔韌的腰肢輕輕扭動,一股說不盡的柔媚韻味在暗夜中流轉(zhuǎn),似花朵層層疊疊次第綻放,滿院月華黯然失色。
樂曲變得纏綿起來,紗帳里起舞的身影舒展雙臂,影影綽綽,如花枝顫動。鼓點驀地一停,紗簾輕揚,露出一截雪白光潔的胳膊,臂上一串金光閃耀的嵌玉黃金臂釧折射出道道華光,愈發(fā)襯得肌膚若冰雪。
夜風(fēng)陣陣,吹起紗帳。
月影黯淡,燈火幢幢,她眼睛蒙著布條,在暗夜中起舞,隨著曲子搖擺,舞姿曼妙嫵媚,仿佛風(fēng)中輕輕搖曳的花朵,搖搖欲墜,撩人心弦,惹人憐惜,又像是即將乘風(fēng)歸去,清清淡淡,高貴典雅。
空氣里的花香愈加濃郁。
曇摩羅伽眼眸深沉。
樂曲到了尾聲,如絲絲細(xì)雨纏繞,紗帳后的女子蓮步輕移,烏云散開,一束月華鋪瀉下來,正好籠在她肩頭。
她頭梳高髻,束發(fā)的石榴紅彩絳長及腳踝,眼睛仍然蒙著布條,身披一件輕薄柔軟,金銀絲線折枝花卉紋鑲金花邊的天竺衫裙,羅衫邊緣綴了金葉銀鈴,只到腰部,銀鈴閃顫間可以看見凝脂般的腰肢,長裙輕薄,輕紗裹在雙腿上,體態(tài)玲瓏。
衫裙綴滿密密麻麻的珍珠和各色寶石,舞動之時,千百道色彩變幻閃爍,燦若云霞,絢爛璀璨。
婀娜多姿,盡態(tài)極妍。
樂曲聲越來越慢,越來越輕,她的動作也越來越輕盈柔媚,仿佛花朵開到極致。
她回眸一笑,香汗淋漓,容色出塵。
四野沉水一般寂靜,帳篷里的人呆呆地仰望著她。
突然,樂曲調(diào)子陡然拔高,變得亢亮歡快,鼓聲如驟雨,銀鈴響動,她微微一笑,跟著曲子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像蓬草一樣急速旋轉(zhuǎn)飛舞,彩絳飄帶高高飛揚,颯颯作響,衫裙的碎影成了一道七彩斑斕的虹光,手上舞姿千變?nèi)f化,雙足始終不離方寸之間,濃艷奪目,讓人眼花繚亂。
宛若壁畫上在極樂仙境里起舞的神女。
這一曲罷,她微微氣喘,肩上羅衫半褪,一抹雪肩,隱有細(xì)汗。
帳篷里傳出曼達(dá)公主歡快的笑聲,她手捧酒碗上前,臉上滿是喜色,說了幾句什么。
瑤英笑了笑,接了酒碗,抬起頭,臉剛好朝著曇摩羅伽站立的方向。
曇摩羅伽站在幽冷的暗影里,身影凝定不動,明知距離遠(yuǎn),她眼睛上蒙著布條,不過是恰好看過來而已,渾身還是微微繃緊。
曼達(dá)公主命侍女繼續(xù)彈奏,拉著瑤英共舞,兩人跳的是健舞,舞姿剛?cè)岵?jì),矯健明快。
瑤英唇邊含笑,時不時和曼達(dá)公主耳語幾句。假如她的眼睛沒有受傷,那雙明眸一定盈滿歡快笑意。
香氣沁人。
曇摩羅伽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
青春活潑,嫵媚動人。
也許她一直如此,只因為顧忌著他是個僧人,所以從不在他面前流露出這一面。
他站著發(fā)了一會兒愣,握緊佛珠,背過身,立在暗影中,出神良久。
長廊幽暗。
有人跪在帳篷外勸曼達(dá)公主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曼達(dá)公主嘟囔了幾句,樂曲聲停了下來,少女嬌俏的笑聲在夜色中裊繞,裊裊不絕。
曇摩羅伽踏上石階,剛走了幾步,身后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一群人走了過來。
“公主,您和曼達(dá)王妃誰輸誰贏啊?”
瑤英輕笑,“我們以舞會友,為什么要論輸贏?”
“公主和曼達(dá)王妃跳的那個拓枝舞真好看……”
說話聲越來越近,又忽然停了下來。
“忘了拿……”
腳步聲跑遠(yuǎn)了。
曇摩羅伽等了一會兒,從暗影中走出。
“誰在那里?”
一聲輕輕的疑問。
曇摩羅伽抬眸。
瑤英立在廊柱前,云鬢散亂,面龐潮紅,彩絳飄帶低垂,衫裙如云霧輕薄,綽約肌膚若隱若現(xiàn),月華勾勒出起伏的線條,雪白香肌滲出細(xì)汗,朝著他的方向輕問。
月夜下,她蒙著眼睛,一雙唇紅得艷麗。
曇摩羅伽閉目了片刻。
“是緣覺嗎?”
他久久不吭聲,瑤英又問了一遍,伸出手,往他的方向走過來。
她剛好站在一處拱形穹頂下面,繪滿青綠枝葉的廊柱下有一道階梯,她看不見,一腳踩空,身子往前一栽。
曇摩羅伽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隔著薄薄的輕紗,她柔滑光潔的手臂在他掌中滑了過去。
瑤英一下沒有站穩(wěn),撲進(jìn)他懷里,拽住他的衣袖,仰起臉,笑得狡黠:“法師,我就知道是你�!�
曇摩羅伽扶著她嬌軟的身子,問:“怎么知道是我?”
“這里應(yīng)該有人守著的,你來了,他們才會退下……”
瑤英累得渾身酸軟,人有些懶洋洋的,嗅了一下他的袈裟袖擺,說,“而且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了�!�
倏地,一道電流涌過身體,曇摩羅伽垂眸,捏緊袖中的佛珠。
瑤英什么都看不見,沒有覺察到他的僵硬,問:“什么時辰了?法師怎么過來了?”
曇摩羅伽看著她。
她微微細(xì)喘,抱著他的胳膊,彩絳飄帶也纏到了他身上。
花香里浸了汗水,香氣愈發(fā)濃烈。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靠近,她的侍從找了過來。
瑤英回頭,剛要開口說話,曇摩羅伽鬼使神差地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帶著她轉(zhuǎn)了個身,躲進(jìn)剛才他站立的花藤后面。
枝葉纏繞著伸過來,帶了夜露水氣,將兩個人纏裹其中。
瑤英茫然地抬起頭,小聲問:“怎么了?”
曇摩羅伽一語不發(fā),狹小的空間里,兩人相對而立,她站不穩(wěn),他攬著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感覺就像抱了一團(tuán)軟玉,春水般細(xì)柔,風(fēng)微微一吹,就會化在他懷里。
呼吸纏繞,氣息交融,她仰起臉看他,紅唇微張。
曇摩羅伽低頭,離她越來越近。
月光從藤蔓細(xì)縫間篩下來,映在他身上,他眉眼沉靜,周身似有佛光輕籠。
瑤英感覺到他身上仿佛有些發(fā)燙,呆呆地看著他。
下一刻,他滾燙的手指按在她后頸上,輕輕用力,把她按進(jìn)懷中,唇落到了她發(fā)頂上,就像在峽谷的那次,只是輕輕地、克制地蹭了一下頭發(fā),一觸即分。
瑤英身上也漸漸熱起來了,依偎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聲,微微戰(zhàn)栗。
“公主!公主?”
緣覺的聲音在長廊里回蕩。
曇摩羅伽放開瑤英,緊攥的佛珠在掌心留下一道印記。
這晚,瑤英還是回這邊庭院睡。
曇摩羅伽在靜室打坐禪定。
她和曼達(dá)公主鬧了半夜,實在是倦了,洗漱之后更覺疲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睡了過去。
聽她呼吸變得綿長均勻,曇摩羅伽睜開眼睛,起身,繞過氈簾屏風(fēng),走到長榻前,坐下。
她居然就這么睡著了,一點都不擔(dān)心一室之隔的他會不會做什么。
什么都不計較,自然是不怕的。
曇摩羅伽久久凝視瑤英,碧眸里隱隱有波瀾涌動,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唇。
她的唇比醍醐還柔軟。
經(jīng)書里誘惑佛陀的三魔女妖冶美麗,幻化成千嬌百媚的美人去魅惑佛陀,佛陀毫不動念,冷臉以對。
她什么都沒做,他便心生欲念了。
以前,他的欲念不過是把她留在身邊,希望她能長久陪伴自己,眼中只有他。
現(xiàn)在,他的欲念摻雜了身體上對她的渴望。他自幼修習(xí)佛法,心性淡薄,從未感受過這種身體上無法抑制的欲望,像一把烈火熊熊燃燒,只有她能澆滅這團(tuán)熾烈的火焰。
曇摩羅伽一夜沒睡。
翌日,她還沒醒,他先去了王般若過來取昨天那些經(jīng)卷,問:“王,您會出席辯經(jīng)大會嗎?”
曇摩羅伽合上經(jīng)文,搖搖頭。
“法會大典由其他寺僧主持�!�
他修的道,注定和其他人不同。
般若失望地退下了。
第169章
發(fā)帶(開頭加了一段話)
曼達(dá)公主離開的時候,瑤英沒有去送,答應(yīng)陪她跳舞就算是為她送行了。
天竺醫(yī)官這次沒有跟著她走,留下繼續(xù)跟著蒙達(dá)提婆法師。
……
幾天后,赤瑪公主和駙馬阿克烈的婚禮如期舉行。
公主是曇摩羅伽唯一的姐姐,駙馬交游廣闊,婚禮當(dāng)天分外熱鬧,圣城萬人空巷,百姓攜老扶幼,在長街邊觀看新娘的花車經(jīng)過,朝中官員、軍中將領(lǐng)、附近的領(lǐng)主都應(yīng)邀出席了這場熱鬧的婚宴。
宴席之上,鼓樂喧天,眾人喝得大醉酩酊。
駙馬阿克烈為人忠厚,同僚們灌他酒,他來者不拒,從早到晚,嘴角一直咧著,紅光滿面。
儀式過后,一身鮮亮新郎盛裝的阿克烈在同僚們的簇?fù)碇校瑤е瑯邮⒀b的赤瑪公主去大殿拜見佛子曇摩羅伽,接受他的祝福。
曇摩羅伽端坐于殿前,看著阿克烈和赤瑪公主并肩走進(jìn)大殿。
侍從拋灑鮮花,送來盛了清水的金盤,赤瑪公主接過金盤,走到曇摩羅伽面前,朝他跪了下去。
眾人吃了一驚,目瞪口呆,駙馬阿克烈也一臉驚訝。
赤瑪公主手捧金盤,像一個虔誠的信眾那樣,匍匐著上前,朝曇摩羅伽叩拜行禮,親吻他腳下的金毯。
“羅伽,我驕縱任性,放不下對張家的仇恨,這些年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今天我要嫁人了,我有了丈夫,以后還會有孩子,駙馬勸我忘記仇恨,迎來一個新的開始,我會試著放下仇恨,好好和阿克烈過日子,為他生兒育女。不論從前你我之間爭吵過多少次,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我希望你能真誠地祝福我,以后我們忘了以前的不愉快,好不好?”
“王,我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她仰起臉,慢慢地道,語氣真誠,姿態(tài)謙恭。
駙馬阿克烈也跪了下來,握拳行禮:“王,公主從前確實有放縱之處,求王寬恕她。”
殿中諸人面面相看,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佛像前,縷縷香煙靜靜彌漫。
畢娑滿臉不敢相信,呆了一呆后,欣喜若狂,抬頭看向曇摩羅伽,神情期待。
曇摩羅伽抬眸,迎著眾人的視線,接過金盤,飲了一口清水。
殿中諸人如釋重負(fù)地舒口氣,喜氣洋洋。
曇摩羅伽拿起金杖,在駙馬和公主兩人眉心點了一下。
“日后當(dāng)互相敬重,互相扶持。”
阿克烈笑得眼睛都睜不開,合十拜禮,“今天,臣在佛前立誓,以后一定會好好待公主,好好效忠王,臣若對公主有絲毫不敬之處,愿憑處置!”
眾人哈哈大笑,擁著兩位新人離開。
……
婚禮當(dāng)天,高昌使團(tuán)也收到了邀請。
瑤英知道赤瑪公主的忌諱,叮囑使者送一份厚禮過去,婚禮上盡量躲在人群之中,不要出現(xiàn)在一對新人面前,免得惹王庭貴族們不快。
這種差事自然不適合李仲虔,副使帶著人去了婚宴,回來時告訴瑤英,宴席上人山人海,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婚禮順利舉行,相安無事。
瑤英為曇摩羅伽松口氣。
不久后,瑤英的眼睛可以感覺到光線了,想要拆了布條,蒙達(dá)提婆連忙勸阻:“公主的眼睛暫時不能直視光線,再涂半個月的藥,才能拆了蒙布�!�
瑤英只得繼續(xù)讓親兵幫她讀信。
曇摩羅伽敷藥的時候,她在一邊陪著,什么都看不清,聽他和蒙達(dá)提婆對話時語調(diào)平穩(wěn),一天比一天好轉(zhuǎn),漸漸放下心來。
這日,李仲虔過來看瑤英,告訴她使團(tuán)拿到正式公文了,問:“事情辦妥了,什么時候和我一起回去?”
瑤英先是因為盟書的事高興,聽到后半句,一時拿不定主意。
最近曇摩羅伽的身體好像好了很多,每次她問蒙達(dá)提婆和緣覺,他們都說他氣色很好,只要不運功,就不會受傷。
見她不回答,李仲虔皺眉道:“你是因為蘇丹古才留下的?讓他跟著你回高昌不就好了�!�
王庭人仇視漢人,局勢復(fù)雜,蘇丹古的仇家又多,他不會允許瑤英嫁到王庭來。蘇丹古真想娶她,可以跟著去高昌。
“阿兄,他是王庭攝政王,不能離開圣城�!�
“你是西軍首領(lǐng),不能總留在王庭,有些事達(dá)摩不好出面。我看蘇丹古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用不著你親自照顧�!�
李仲虔邊說,邊解開瑤英的布條,看了看她的眼睛,語氣嚴(yán)肅。
瑤英點點頭:“阿兄,我心里有數(shù)�!�
她來王庭前已經(jīng)把處理政務(wù)和軍務(wù)的屬臣分開,提拔了一批根基較淺的將領(lǐng),以平衡世家豪族,還從沙州、涼州調(diào)了一些精通水利的官員過來,現(xiàn)在各州百廢俱興,暫時不會出現(xiàn)大的動亂。她一直和達(dá)摩、楊遷、謝青保持通信,確保不會耽誤大事。
兄妹二人正說著話,親兵沖進(jìn)正廳,“公主,阿郎,不好了!”
李仲虔擰眉:“怎么了?”
“驛館走水了!咱們住的地方被燒了,箱籠沒來得及抬出來,燒了一大半,馬燒死了好幾匹!”
瑤英心口一緊:“沒傷著人吧?”
“有三個人燒傷了,還有兩個被燒著的木梁砸著了,不過傷勢都不重。”
李仲虔站起身:“怎么會走水?”
親兵義憤填膺地道:“有人故意放火!我們在馬廄后面發(fā)現(xiàn)堆起來的柴草,所有出口都被堵住了,謝勇他們費了半天勁才撞開門!”
李仲虔捏緊拳頭,冷笑。
瑤英按住他的胳膊:“阿兄,盟書簽訂了,這應(yīng)該是故意報復(fù)的人放的火�!�
大白天放火,顯然就是為了出氣和警告,可見對方的囂張,也可見對方的恨意。
“我去處理這事�!崩钪衮_就走。
瑤英對著他的方向叮囑:“阿兄,大局為重,別傷著和氣�!�
“我明白。”
李仲虔走遠(yuǎn)了。
瑤英憂心忡忡,派人跟了過去。
下午,親兵回來復(fù)命:“抓著了兩個放火的人,他們招認(rèn)說看到王庭和漢人結(jié)盟,心中憤懣,所以放火燒我們的使團(tuán),人已經(jīng)關(guān)進(jìn)大獄了�!�
瑤英頷首,道:“告訴阿郎,少安毋躁�!�
傍晚,到了曇摩羅伽敷藥的時候,往常他應(yīng)該早就回庭院了,這晚卻遲遲未歸,瑤英擔(dān)心是不是驛館被燒的事情鬧大了,打發(fā)緣覺去打聽消息。
驛館被人放火,她可以猜到城中現(xiàn)在是什么情形。
緣覺一去不回,派一個親兵回來報信:“王有要事在身,和驛館的事無關(guān)。”
“什么事?”
親兵支支吾吾地說:“是政務(wù)上的事�!�
瑤英聽他的口氣,沒有追問,看來是不能外傳的王庭內(nèi)部事務(wù)。
她讓親兵給自己讀信,邊聽邊等曇摩羅伽回來。
一直等到半夜,院外傳來車馬聲響,曇摩羅伽回來了,進(jìn)屋時腳步聲和平時一樣,很輕,很穩(wěn),袈裟拂過地毯,像綿綿細(xì)雨。
瑤英聽著他的腳步聲,問:“出什么事了?”
“幾樁小事,幾個年輕官員間的小紛爭�!�
曇摩羅伽淡淡地說,語氣聽起來很平靜。
瑤英問起驛館的事情。
他道:“已經(jīng)穩(wěn)妥處理了�!�
“你今晚還沒敷藥……”瑤英想起來,“我叫人去請蒙達(dá)提婆法師。”
曇摩羅伽望著她,輕輕嗯一聲。
不一會兒,蒙達(dá)提婆帶著天竺醫(yī)官過來了�,幱⒆陂竭叄犓撓卖卖�,蒙達(dá)提婆不知道給他涂了什么藥,他身上劇烈顫抖,一陣窸窸窣窣響后,他忽地緊緊抓住她的手,手心冰涼,汗水濕黏。
瑤英忙握住他的手。
蒙達(dá)提婆幾人退了出去。
屋中靜悄悄的,曇摩羅伽一言不發(fā),只是緊緊攥著瑤英。
“法師?”
曇摩羅伽輕輕應(yīng)了一聲。
瑤英看不清他怎么樣了,心中酸痛。
“公主,我好多了�!彼p聲道,松開她,抬手,手背輕輕蹭過她的面頰,冰冷的佛珠跟著擦了過去。
瑤英拉住他的手不放。
曇摩羅伽沉默著,忽地坐起身,展臂攬住她的腰,把她帶上了榻。
瑤英撲進(jìn)他懷里,雙手抵著他赤著的胸膛,怕壓著他,掙扎著要起來,他摟著她的肩,讓她側(cè)過身倚著自己。她從他身上翻下來,確定沒有壓著他的腿,這才不動了,抬頭,伸手摸索著去摸他的臉。
“別動�!�
曇摩羅伽握住她的手,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嗓音低沉。
瑤英不動了,就這么依偎著他,陪他忍受痛苦。
夜已深了,燭臺前冒起一縷縷青煙,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曇摩羅伽垂眸看她,久久沒有合眼。
氈簾外腳步輕響。
畢娑捧著一支燭臺進(jìn)屋,看清榻上情景,瞪大了眼睛。
曇摩羅伽抬眸,和他對視,神情坦然,眸光帶著威壓。
畢娑連忙轉(zhuǎn)過身去。
曇摩羅伽輕輕松開瑤英,給她蓋好被子,下榻,扯起袈裟披在身上,走出內(nèi)室。
畢娑跟上他,小聲說:“半個時辰前,輕騎在城外大道上發(fā)現(xiàn)一整支商隊被害……沒有活口……”
“這是第幾支商隊?”
“是第三支了,每支被害的商隊都是人畜不留,傷口是一樣的,應(yīng)該是同一種兵器,還有可能是一把兵器�!�
畢娑語氣沉重:“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傳言……說兇手是攝政王蘇丹古�!�
氣氛陡然變得凝重。
曇摩羅伽回頭,氈簾輕晃,瑤英睡在他榻上,蜷縮成一團(tuán),側(cè)臉線條柔和,仿佛有淡淡的暈光。
“請衛(wèi)國公過來。”
他看著瑤英,道。
畢娑面露詫異之色,拿了銅符出去。
曇摩羅伽走到榻邊,俯身,伸手撥開瑤英的長發(fā),指腹輕輕按揉穴道,她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呢喃,睡得更沉了。
他凝視著她,手指貪婪地在她頸側(cè)流連。
半個時辰后,院外火把亮光搖晃,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曇摩羅伽站起身,走了出去。
畢娑推開門,示意李仲虔進(jìn)屋。
李仲虔半夜被請來,眉頭緊皺,一臉焦急,踏進(jìn)屋便問:“是不是明月奴出了什么事?”
燭火微晃,一道身影從黑暗中踱出,一身寬大的袈裟,輪廓鮮明,眉目如畫。
李仲虔一愣,眼皮跳了跳:“蘇丹古呢?”
曇摩羅伽抬眸,一瞬間,周身氣勢暴漲,勢如淵渟岳峙,碧眸幽光閃爍。
“我就是蘇丹古�!�
他一字字道。
李仲虔鳳眼微微張大,反應(yīng)過來,頓時一股狂怒涌了上來,身影暴起,蒲扇似的大手緊握成拳,狠狠砸向曇摩羅伽。
“厚顏無恥!”
他怒吼:“你是個僧人,既然不能還俗,就不該碰明月奴一根頭發(fā)!”
“你把她當(dāng)什么了?想金屋藏嬌,讓她一輩子見不得人,被世人恥笑勾引和尚,和一個和尚偷情?”
曇摩羅伽一動不動,硬生生受了李仲虔的拳頭。
李仲虔想到這些天自己被他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還默許瑤英和他相處,怒火更盛,眥裂發(fā)指,手上力道又重了幾分,拳頭雨點一樣砸在他身上。
曇摩羅伽仍然紋絲不動,哪怕嘴角溢出血色,也沒哼一聲。
李仲虔又氣又恨,胸膛劇烈起伏,停了手,冷笑:“明月奴在哪里?我這就帶她走�!�
像木樁子一樣一動不動的曇摩羅伽忽然抬手,擋住他的去路。
李仲虔鳳眼一挑,回頭看他,面色陰沉如水。
“怎么,不放人?”
曇摩羅伽抬起頭,目光清冷,“她累了,讓她再好好睡一會。”
李仲虔怔住了。
……
第二天早上,瑤英是被親兵吵醒的。
“公主,高昌送來的急信!”
瑤英從夢中驚醒,爬起身,一雙堅實的胳膊靠過來,扶住她,幫她挽起長發(fā)。
“法師?”
瑤英呆了一呆。
曇摩羅伽嗯一聲,端了杯茶送到她唇邊,喂她喝水:“李仲虔來了,在外面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