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的語氣聽起來別有深意。
沈悵雪未動,皺緊眉,心中不安越發(fā)強盛。
“師兄,”白忍冬盯著他,眼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仿佛在看一盤肉似的精光,“你不做爐鼎,多屈才��!”
白忍冬突然用劍刃一抹左手掌心,朝他沖了過來。
他來勢洶洶,勢如驚雷。未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沈悵雪就不得不抬起劍來,格擋住這一劍。
突然,誅生劍劍身帶上了血光。
兩劍碰撞間,連他手上的聽悲劍也染上了血光。
突然,他感到靈力自體中猛地消逝,像是突然遭人掐住命口抽走了一般。
沈悵雪立覺不好,立刻抬腿一踢,跳起來往后一退,拉開了距離。
他低頭,就見自己這把聽悲劍的劍身上血光重重,顫抖陣陣,一種極其不祥的靈氣縈繞其中。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攤開,其中也染上了血氣,靈氣也在緩緩流逝。
沈悵雪腦子里嗡的一聲。
他突然聽見了笑聲。沈悵雪抬頭,白忍冬正悶聲低低笑著,再次朝他一步步走了過去。
他將左手按在誅生劍的劍刃上,手上的那些他自己的鮮血,皆被如此抹到了刃上。
誅生劍在他手中錚錚震鳴。
“沈悵雪。”白忍冬叫他,“師尊有命。他叫我告訴你……該是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本分事�!�
沈悵雪忽然懂了。
他笑了聲,一挑眉毛,反諷道:“你現(xiàn)在比我像個畜生多了�!�
-
鐘隱月覺得有些不對。
白忍冬的臉色似乎好了些。
與之相反,沈悵雪臉色有些白。
兩人在場上又僵持住了。方才白忍冬爬起來,與他互擊了一次之后,沈悵雪就開始與他繞了起來,不敢再貿(mào)然出手。
鐘隱月覺得有些許不對。
照理說,沈悵雪沒理由怕他。
他是個重生的,前世,白忍冬的劍法有一半都是他教的。從方才來看,沈悵雪也能把白忍冬吃得很死。
為何現(xiàn)在突然怕了?
鐘隱月一時沒能明白。
可時過一炷香,等到兩人不得不又在場上互擊了幾次,每次之后沈悵雪都臉色越來越白。
眼瞅著他氣喘吁吁起來,鐘隱月突然明白了什么。
白忍冬在吸他的修為跟靈氣!
他臉色一扭曲,當場破了修仙的戒,破口大罵了一聲。
鐘隱月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起身,轉(zhuǎn)頭朝著另一邊就跑了過去。
“耿——”
他正要直呼對方名號,過去找他算賬,卻突然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
他正要喊出來的話,也全都啞在了嗓子里。
鐘隱月一怔,未來得及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系統(tǒng)面板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
【請立即營救目標人物�!�
【人形維持時間已經(jīng)僅剩下三分鐘�!肯到y(tǒng)說,【如果兩分鐘內(nèi),宿主不及時去到臺邊做出反應(yīng),目標人物將在此處變回原形�!�
第107章
壹佰零陸
這兩行字一出,
鐘隱月臉色一變。
他立馬明白了。
他之所以突然說不出話,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停駐在原地,就是系統(tǒng)突然攔住他的。
系統(tǒng)想讓他先趕緊去管管沈悵雪。
但鐘隱月還是很想先去一掌劈了耿明機的腦子——他使勁又動了動,
全身上下卻仍然一點兒都動不了。
察覺到他還是想先去做些別的,系統(tǒng)面板的四周立刻泛紅,中央也亮起了紅色邊框黃色感嘆號的警告。
系統(tǒng)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目標人物的人形維持時間已經(jīng)僅剩下三分鐘。如果兩分鐘內(nèi),
宿主不及時去到臺邊做出反應(yīng),目標人物將在此處變回原形�!�
接著,
系統(tǒng)面板上出現(xiàn)了倒計時。
倒計時已經(jīng)只剩下兩分半了。
瞧著那又往下掉了幾秒的倒計時,鐘隱月心中一咯噔。
他心一橫牙一咬,
只能暫時放下耿明機,一轉(zhuǎn)頭,急匆匆沖向兩儀臺邊。
若是在此處變回原形,又以這種形式輸了這場比武,
沈悵雪的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鐘隱月跑到臺邊,張嘴就喊:“別比了�。 �
臺邊眾人正專注望著臺上比武,
鐘隱月突然沖過來喊了這么一嗓子,
兩邊的人嚇得一怔,紛紛看向他。
臺上的那兩人動作也各自一頓。
沈悵雪還在躲著白忍冬走,這會兒他剛往后連撤幾步,兩人之間剛巧隔開了一段距離。
只是他顯然已經(jīng)被吸去了許多靈力靈氣,正在臺上弓著身子氣喘吁吁,
臉色慘白如紙,
瞧著已經(jīng)堅持不了多久了。
與之相反,原本骨瘦如柴的白忍冬臉色好多了。他挺著脊背站得筆直,
光鮮亮麗得一點兒看不出剛來大會時是多殘花敗柳似的一個皮包骨頭。
瞧見跑到臺邊來的鐘隱月,白忍冬朝沈悵雪笑了聲。
他慢悠悠抬起手里的劍,
調(diào)笑著說:“沈師兄,你師尊來了�!�
沈悵雪皺皺眉。
他側(cè)側(cè)頭,望見了鐘隱月。
鐘隱月神情焦急,朝著他喊:“快下來!不比了!阿雪!你就聽我這一次��!”
鐘隱月看出來了。
沈悵雪心中明白。他咳嗽了兩聲,抬手抹了抹嘴,抹了一手的鮮血。
他忽然有些想笑——他身上沒多少傷,但身體的狀況卻已經(jīng)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了。
自己狀況如何,自己是最為清楚的。都不必用靈力去探一探,沈悵雪就知道,他雖說外見無事,可體中金丹靈氣卻已經(jīng)亂作一團,又將近枯竭了。
“阿雪!”
瞧見他咳血,鐘隱月心中更急了。他氣得咬牙切齒,大聲喊著,“別硬撐了!這次他到底是什么路數(shù),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此和他這么打下去會如何,你心中自當是有數(shù)的!我之后自會幫你想別的辦法,這次就先下來!”
“你沒多少時間了��!”
鐘隱月急得要哭了,聲音最后都在發(fā)抖。
不知為何,臺下的人忽然更安靜了。
沈悵雪聽著他在背后心急如焚,一時沉默。
臺下的人都在看著他,白忍冬也在看著他。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臺上的忘生宗弟子往前走了幾步來。
“沈師兄,”他沉靜問他,“你想如何?”
沈悵雪仍是呼吸不暢。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捋順胸中紊亂的氣息。
他將劍插進地里,倚仗著它站直了身子。
他把深吸的一口氣緩緩呼了出來。
視野里有些模糊了,他知道鐘隱月說的都是真的。
他感受得到靈氣在流失,他知道沒多少時間了。
只要再被白忍冬手里那吸人靈氣的旁門左道的法子纏上一次,他就會失去維持人形的法術(shù)根基。
到了那時,他會在這里,在全仙修界的眼皮子底下,變回兔子。
那可就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了。
不知是想了什么,沈悵雪吃吃地笑出聲來。
他幾乎看不清白忍冬的身影,但忽然聽見了白忍冬的聲音。
“師兄怕是嚇傻了,”白忍冬聲音冷冷,“玉鸞長老要您快些投降呢。沈師兄不是向來最聽話了嗎,請吧�!�
顯然,他笑的這兩聲令對方十分不快。
沈悵雪知道他會不快,倒也沒多意外。
一旁的忘生宗弟子也壓低聲音道:“沈師兄,恕在下多嘴冒犯。此次,您確實還是認輸比較高明�!�
忘生宗沒有傻子,他看得出來白忍冬用了什么。
沈悵雪心中悵然。
他視線里都灰暗了許多。他望著視線里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什么滋味兒。
他忽然想,原來做到這個地步,也是沒辦法贏的。
他已經(jīng)做得如此多了,他拼了命地想從泥沼里爬出來,他想離開被人喝血吃骨吞食的命數(shù)……可到頭來,這些人還是算計了他。
他們還在算計他身上能吃的地方,他們還想讓他把所有的,能獻出來的,全都上供給白忍冬。
即使不是抽骨剝皮,也依然……
沈悵雪沉默了很久,始終沒有說話。
鐘隱月望著他沉默,又看看系統(tǒng)面板。
已經(jīng)只剩下一分鐘不到了。
鐘隱月急得要命,忍不住再次出言勸阻:“阿雪!你……”
“師尊�!�
沈悵雪忽然叫了他一聲。
鐘隱月喉頭一哽,話停住了。
臺上的沈悵雪手上用力,按著劍柄,站直了身。
“世道當真不公啊,師尊�!�
沈悵雪聲音惆悵,說完了話,才側(cè)過頭。
鐘隱月在他望過來的目光里愣住了。
沈悵雪神色無奈,意味深長,像是早知自己將死的命數(shù),雖說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認了這其中的無可奈何。
鐘隱月正愣著時,沈悵雪突然拔出插在地上的聽悲劍。
他往前一低身子,突然沖了出去。
臺上臺下立時大驚。
鐘隱月一瞥面板上的倒計時。
只剩十余秒。
鐘隱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他再抬頭,沈悵雪已經(jīng)殺到了白忍冬身前。
白忍冬反應(yīng)過人,立刻抬手,意欲格擋。
沈悵雪抬手一劍擊出。
那劍刃上水光如火般迸裂,來勢洶洶。只聽一聲震響,伴著劍風(fēng)狂卷,碎裂聲也一同清脆響起。
臺上的忘生宗弟子察覺異變,立刻跳起后撤,落到鼓邊。
風(fēng)浪翻涌,沈悵雪手中劍尖擊中白忍冬抬起格擋的誅生劍的劍身。只見那雷光披身的劍身上,沈悵雪的劍尖所指之處,突生一道水光裂縫。
那柄萬年秘境的上古好劍,劍身上的裂縫眨眼間擴大,碎裂至整個劍身!
終于,誅生劍無法格擋,在水靈劍氣的攻擊下炸成無數(shù)碎屑劍片,砰地炸開!
上古的仙劍遭毀,劍中靈氣立即轟然炸向四周。
劍風(fēng)更甚,刀子似的呼嘯著狂卷向四面八方。
臺下一陣驚叫,有許多修為不高的紛紛被風(fēng)卷走,遭它裹挾著被摔了出去。
誅生劍劍碎,炸出來的風(fēng)連鐘隱月都不得不抬起胳膊來擋一擋,閉上眼來躲了片刻。
良久,風(fēng)散去。
鐘隱月放下胳膊,一抬眼,白忍冬趴在臺邊的地上。
他手邊,誅生劍一分為許多碎片,碎裂成了諸多廢鐵。
沈悵雪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手中的劍水光刺眼,靈力駭人。
系統(tǒng)面板上,倒計時降為了零。
【恭喜宿主�!�
系統(tǒng)突然說,【目標人物成功自我突破,沒有再次被主角吸取靈氣,絕境反殺。】
鐘隱月對著這行字愣了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抬頭,又驚又喜地望向臺上。
忘生宗弟子看了眼白忍冬,想了想,敲了大鼓。
臺邊的法術(shù)欄桿消失。
比武結(jié)束,臺下的人可以上臺了。
忘生宗的弟子高聲道:“天決門,玉鸞山弟子,沈悵雪,勝!”
鐘隱月又一次大聲高叫歡呼起來。
沈悵雪方才破釜沉舟,把最后的法力都聚集在這一刺上了。他搖搖晃晃地,腦子空白,眼前模糊,耳邊嗡鳴,連刺沒刺到都不知道,一直僵著不敢動。
這會兒聽到結(jié)果,他心中一松,再也沒了力氣,雙膝一軟就跪到了臺上。
正要往前倒下去,突然有個人接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接到了自己懷里。
“你贏了!”他聽見這人激動地大喊,“你贏了!你贏了�。∥揖驼f你是這世上舉世無雙的天才��!”
他興奮地聲音都沙啞了。
沈悵雪哈哈地笑了聲。他早已沒力氣了,于是就那么順勢倒在他身上,嘟嘟囔囔地叫他:“師尊……”
鐘隱月高高興興地應(yīng):“我在呢!”
“我沒力氣。”沈悵雪小聲說,“好困……”
失了太多靈氣,體內(nèi)靈氣又被攪亂的情況下,像他這種兔子,第一反應(yīng)便是疲乏。
“好好好,困就睡覺�!辩婋[月?lián)е�,“比完了,我們下去睡……�?br />
“忍冬��!”
鐘隱月話都沒說完,一轉(zhuǎn)頭,另一個皮包骨頭跑上臺來了。
瞧見耿明機這個還慘白的白骨精沖向白忍冬,鐘隱月臉一垮。
第108章
壹佰零柒
耿明機沖向白忍冬,
把他從地上撈起來,抱在懷里,急得連連晃了好幾下。
他邊晃邊喊:“忍冬!忍冬��!”
白忍冬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
在他懷里昏得死沉死沉。
耿明機被嚇得呼吸不暢,瞳孔顫抖。
“冒犯了�!�
忘生宗的弟子走來,又蹲下來,
抬起兩指放到白忍冬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
片刻,
他收回手:“長老不必擔心,白師弟沒什么大礙。只是師弟的那把劍劍氣雄厚,
劍碎時造成的震蕩波及了師弟。又因著劍主是師弟,劍中靈氣在碎時便都反噬了他,才會一時昏迷�!�
“長老也知,此等反噬不會多嚴重。想必歇息幾日,
便就沒什么大礙了。”
說著,忘生宗弟子站起身,
向他畢恭畢敬行了一禮。
耿明機顯然不太接受,
鐘隱月分明看見他嘴角一抽,咬牙切齒起來。
耿明機微一側(cè)頭,瞪向他。
又沒憋好屁。
鐘隱月半秒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等我一會兒�!�
鐘隱月說罷,便低手扶起沈悵雪的聽悲劍,把它立在地上,
讓沈悵雪杵著它待一會兒。
他站起身,
回頭走向耿明機。
見他走過來,耿明機眼神一緊,
一些慌亂在眼中一閃而過。
很快,他又穩(wěn)住了心神,
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定定盯著鐘隱月。
他還緊緊摟住白忍冬,厲聲道:“你要做什么?忍冬都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你還要加害于他不成!”
鐘隱月冷笑一聲,揚起手。
啪地一聲脆響。
這重重一掌落下,在耿明機臉上落下一個十分清晰的紅手印。
滿座嘩然。
忘生宗向來講究冷靜自持,不論出了何事都不變絲毫神色——可這會兒,臺上的忘生宗弟子沒把持住,也驀然瞪大了雙眼。
臺底下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又過了會兒,連吸涼氣的聲音都沒了,滿場寂靜,誰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兒。
許多雙眼睛都盯著這里,鐘隱月神色卻波瀾不驚。
他收起手。像是摸了什么臟東西似的,在身上神色嫌惡地抹了兩下,一言不發(fā)地回身離開。
耿明機僵在原地,呆了半晌,終于抬起手,捂了捂作痛的臉頰。
他摸了摸臉,又松開手,氣得慘白的臉色都通紅起來:“你打我!?”
“為何打你,你當心中有數(shù)�!�
鐘隱月停下步子,回身目光涼薄地瞥了他一眼,“若你今日做了此事之后,仍能做天下第一的話,那我等之道可真是爛到泥地里去了。要我說,還不如全去追隨烏蒼�!�
臺下仍是一片死寂。
鐘隱月也不多說什么了,他走到沈悵雪旁邊去。
他拉起沈悵雪一只手臂,這次開口,聲音立馬柔下來:“站得起來嗎?”
沈悵雪瞇著眼睛搖搖頭:“沒力氣……抱歉。”
“抱什么歉,今天這么厲害。”
鐘隱月朝他笑笑,又低低說了句“那就失禮了”,便伸手穿過他膝彎,另一手扶住他后背,把他一把橫抱起來。
一被抱起,沈悵雪下意識地順勢就把插在地里的劍拔出來了。他驚得一哆嗦,趕緊摟住鐘隱月的脖子,在他懷里小聲驚叫起來:“師尊!”
“別動�!辩婋[月說,“你現(xiàn)在下來,我很尷尬的�!�
“……我很重的。”
“哪兒有,這么輕�!辩婋[月說,“站都站不起來了,別逞強。不許動啊,這次必須聽我的�!�
眾目睽睽之下被這么抱起來,沈悵雪臉都紅透了。
他把胳膊又抬起來一些,把腦袋往下藏了藏,不敢看人。
鐘隱月抱著他,走下了臺子。
耿明機捂了捂臉上還火燒似的陣陣刺疼的印子,望著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視線里,眉頭又皺幾分。
心中怨恨更深,突然胸腔一痛,他一時氣火攻心,猛地又咳嗽起來。
他咳得像要死了似的,半晌才停下來。
耿明機松開捂嘴的手,見掌心里有一灘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來的。
他視線里忽然有些暈眩,模糊,耳邊又響起咯咯的笑聲。耿明機頓覺有些不好,他回過身,瞇起眼,努力摒開視線里的重影與霧氣,試圖看清那他想看清的人。
上玄掌門站在天決門的觀座上,陰沉著臉望著他。
耿明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遙遙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失望。
日落西山后,夜落帷幕,月掛枝頭。
沈悵雪身上雖沒受多少傷,但也并不是全然無事。
鐘隱月幫他運轉(zhuǎn)好體內(nèi)靈氣,穩(wěn)住了金丹。做完這些,沈悵雪就徹底睜不開眼了,鐘隱月又把他扶到自己的臥榻上,讓他睡下了。
沈悵雪睡了半個下午。這會兒夜深人靜,鐘隱月從帶來的東西里拿出藥箱來,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掀開了些被子,把沈悵雪一只受了傷的手臂從被子里慢慢拉了出來。
白忍冬沒在比武中擊中他,但在閃躲間,沈悵雪也被劃到了。
他這只手上留下了兩三道口子。長短深淺不一,其中有一道深的都能看見骨頭了。
鐘隱月瞧著就痛。他細細摸了一會兒沈悵雪的胳膊,打量了片刻傷口,就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從藥箱里取出靈藥來,慢慢地涂抹在了傷口上。
就這么專注地涂了片刻,身邊突然傳出聲音來:“師尊?”
這聲音很含糊,語氣里也沒多少力氣,說話的人仿佛沒睡醒似的。
鐘隱月嚇了一跳,一轉(zhuǎn)頭,就見沈悵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
不過他雙眼迷離,瞧著是沒醒多久。
“嚇我一跳�!辩婋[月拍拍自己心口,松了口氣說,“你怎么醒了?這藥中有靈氣,理應(yīng)撫人心神,不會多痛才是�!�
“確實不痛,只是師尊一拉我,我就醒了。”沈悵雪沒什么力氣地輕聲說,“被強拉硬拽地拖走殺過,又總是頻頻午夜夢回,便十分害怕在夢中被人突然拉一下。”
聽了這話,鐘隱月一蹙眉:“經(jīng)常夢到么?”
沈悵雪點點頭。
鐘隱月心疼極了。他伸手,摸著沈悵雪的額頭,輕撫了幾下。
“我一會兒就去別的長老屋中看看,借些安神的靈香來�!辩婋[月說,“不怕,有我在�!�
沈悵雪朝他笑笑,又仰起頭,長舒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劫后余生的一聲嘆息。
鐘隱月忽然確信了,他剛剛的確是又夢到了那時被抽骨剝皮的事。
涂好了傷口后,鐘隱月再用白布將它包好,幫他塞回了被子里。
“要抱抱嗎?”鐘隱月問他。
沈悵雪點了點頭,鐘隱月便脫了外袍,掛在椅子上,脫鞋上了榻,抱住了他。
兩人就這么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抱作一團,相互沉默了良久。
“阿月。”
沈悵雪突然叫他,鐘隱月應(yīng)了一聲:“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今天不聽話?”
鐘隱月笑了聲:“你一會兒聽話一會兒不聽話的,我都習(xí)慣了�!�
沈悵雪沉默了下。
“不過不聽話有不聽話的好,聽話有不聽話的好,都好。”鐘隱月說,“今日雖說急死我了,但你硬是靠自己殺出了血路來,我都恨不得把忘生宗那把號角搶過來喊了。我就想朝著全天下喊,我們家沈悵雪打贏了你們天決門狗日的主角,主角有什么了不起的,異靈根有什么了不起的,乾曜宮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了旁門左道還不是輸了,都是垃圾�!�
沈悵雪本還有些傷心,一聽他這話,又吃吃笑了起來。
他抱著鐘隱月,就在鐘隱月耳朵邊上笑著。剛睡醒的人聲啞,笑的時候音尾都有些沙沙的,鐘隱月聽得有些臉熱。
他強撐著抬了抬頭,有些不滿:“笑什么?我說真的,你別笑�!�
“我知道是真的,阿月從來不騙我�!鄙驉澭┑偷脱垌�,仍然笑著,“可是我總不聽話,你真不怪罪嗎?”
“怪你做什么。你遭遇了這么多不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自然是好的。知道這世道不公,不愿再守規(guī)矩,什么話都全聽師長的,那自然是更好的,我巴不得你別太聽我的話呢,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誰說的,你別亂說話,阿月是天底下最好的�!�
沈悵雪把他摟緊些,往被子里藏了藏,又嘟囔著,“要是沒有阿月,這世上要是沒有阿月……我如今會干著什么呢。”
“還在那地獄似的山宮里受苦受打,在發(fā)霉的柴房里皮開肉綻地翻來覆去……或者是被心魔折磨得墮入妖魔,如他們所言一般地殺了同門……然后沒了心智,人人喊打,被割了腦袋死在路邊……”
“或者被乾曜長老留個小命,帶回那個山洞里,日日折磨……說不準,下一個被倒掛在山門上的,會是我——……”
鐘隱月聽不下去了,抬起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夠了,”鐘隱月面露痛苦,“我不是在這兒呢嗎,別說了�!�
沈悵雪被捂住嘴,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聽了這話,他又在鐘隱月手底下悶聲笑了起來。
“阿月心疼了�!鄙驉澭⿶灺曊f。
“這誰能不心疼?”鐘隱月有些氣惱地反問,“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總覺得你總愛說些折磨自己的話給我聽,看我心疼你?”
“我哪兒有,只是每次想想都后怕。那些事實在太疼,我無法忘卻,總是午夜夢回,不住地深想�!鄙驉澭┱f,“或許這悠悠蒼天也并非薄情寡義的。見我這如一葉扁舟一般,實在可憐,就將阿月派來給了我。”
“這可并非我胡說八道。阿月也不妨想想,若是沒了你,我如今……若是能化作森森白骨,反倒是個好結(jié)局了�!�
“說不準,還會被抽骨剝皮……”
“好了!”
鐘隱月實在聽不下去,又用力地捂了一下他的嘴。
他從沈悵雪懷里坐起身,一臉無可奈何又痛苦非常地看著他的眼睛:“你都知道想著就痛苦,為何還要總是去想?別念了,你越念就越想,別總是這樣給自己上緊箍咒了行不行?”
“你若后怕,你便看著我,別總是拿過去和或許的事套著自己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鐘隱月幾乎是在向他求饒了。
沈悵雪又無奈又好笑,點了點頭。
鐘隱月不太放心地追問:“你答應(yīng)我了?”
沈悵雪又點點頭,在他手底下聲音更悶更含糊不清地開了口:“我答應(yīng)你,以后都不說了。”
鐘隱月這才放下心來,松開了他。
他放下了手,躺了回去,沈悵雪也又自然地將他再次摟回懷中。
“只是阿月,我今日并非不想不聽你的話�!鄙驉澭┱f,“可我實在是不甘心……那時我站在那里,他要吸我的靈氣。我突然就想呀,這怎么不算又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為何長老總想用我的修為,來為他鋪路呢�!�
“那不是我的修為嗎�!�
“那是你的修為�!辩婋[月說,“本就不該拿去為他鋪路�!�
“是呀。”沈悵雪閉了閉眼,“本就不該,卻每次都如此,我怎么能甘心。我總是想,為什么這世界上的主角會是他,為什么我們都要費盡力氣去給他鋪路�!�
“我的修為,我花了數(shù)十年才開悟,我走到這里,都是我自己千辛萬苦,嘔心瀝血……到頭來,卻都要奉獻給他么。我費盡力氣,半條命都搭在這條路上,就是為了給別人做一塊兒墊腳石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