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走后,沈悵雪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沈悵雪逐漸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廊外的雪。
大雪飄飄中,他面上的笑越發(fā)深了。
【如此激進,也說明白師弟是重情重義之人�!�
剛剛親口說出的話從耳邊飄過,沈悵雪捂了捂嘴,險些吐出來什么。
重情重義。
天大的笑話。
他幾乎笑出聲來。
沈悵雪仰起頭,望著天上飄下來的雪,眼中有什么東西越沉越深,最終沉寂在黑暗之中。
此世若是區(qū)區(qū)一個話本……
白忍冬,此世若是區(qū)區(qū)一個話本。
那若主役將死,世將如何?
是滿世將傾,還是……
主役易主?
第012章
拾壹
拾壹
鐘隱月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shè)。
教別人,那都沒什么,他本來就打算去教。
畢竟溫寒和蘇玉螢還有陸峻這幾個,在沈悵雪死時都是為數(shù)不多那幾個出面護他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只可惜玉鸞不是好長老。
鐘隱月自然是打算照顧他們。
可白忍冬就不一樣了。
這主角就是個白眼狼。得到天決大典的消息的這幾日,鐘隱月還一直在思忖著要不要把他從頭到尾帶在身邊,別讓他有機會去覺醒異靈根。
劇情里,這主角就是因為和溫寒這一行人走散,在天決大典上一個人四處亂晃,最后偶然進入了上玄山后的靈機閣,在靈機閣內(nèi)碰到了靈玄天機,才得以覺醒了雷靈根,開啟了他逆天的一生。
只要他不覺醒這靈根,也沒后面那么多事。
只要他不覺醒,就完全可以斬草除根!
沈悵雪就算會被留在天決門里,沒有這主角,他也能沒有后顧之憂了!
鐘隱月自己算盤打得噼啪響,可耐不住沈悵雪還想拉這主角一把。
鐘隱月很抗拒。
沈悵雪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軟。
如今他雖然知道了這么多,但畢竟還沒真經(jīng)歷過,一顆想拯救蒼生的圣父的心還在作祟,看誰可憐都想再拉一把。
沒被人真的背叛過,人是沒法真的封情絕愛的。
鐘隱月是真的覺得不能這樣,那主角如果要養(yǎng)下去的話,肯定會出事。
但看沈悵雪今天那個樣子,他鐘隱月就算苦口婆心地跟他說這個道理,對方也聽不進去。
沒摔過跤的孩子,是不會懂得走路要慢一點的。
如此看來,鐘隱月只能把這口氣咽下肚子里,先教著這小白眼狼。待哪日出了事,沈悵雪從白忍冬身上吃了報應,他才會曉得該如何去對待。
話雖如此,教一個在沈悵雪死后大義凜然地覺得對方就該如此的白眼狼,實在是需要狠下心來。
鐘隱月在玉鸞宮里熬了半宿,按著原主的記憶,盤坐在案前,打坐靜心半晌,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
他把這口牙打碎了,和著血咽進了肚子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
才清晨卯時,鐘隱月?lián)沃话鸭垈�,踏過風雪,來到了別宮。
他收起傘,走入宮中長廊。
他走到自己這幾個弟子的舍前。
天決山貴為天下第一山門,弟子們住的也是一等一的好,每個人都有一間獨立的宮舍。
現(xiàn)代能給配單人獨居宿舍的學校基本都滅絕了!
鐘隱月拉開他們宮舍的木門,確認這幾個孩子都還在睡后,手上就又動了動,動用法術(shù),確認了下乾曜宮的都住在哪兒。
之后,他伸手鋪開了結(jié)界,把這邊的動靜隔絕開來。
結(jié)界金光一閃,迅速鋪成。
做好這一切,鐘隱月收起手,往自己寬袖里一探,竟拿出了個金鑼來。
他另一手拿出來個敲鑼的鼓棒。
鐘隱月深吸一口氣,手起棒落。
一聲震天敲鑼巨響,突如其來地響徹在宮舍里。
ω.ь.遈.鯹.鯹.鴨
溫寒一聲慘叫,活生生從床鋪上滾了下來。
在睡夢里被這么一聲鑼聲叫醒,他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鐘隱月不以為意,手上又砰砰敲了好幾下。
溫寒一轉(zhuǎn)頭,瞧見鐘隱月站在廊里一臉淡漠毫無感情地敲著鑼,莫名其妙又理解不能地大叫起來:“師尊�。俊�
他師尊砰砰又敲了好幾下,面無表情地像個機器。
“行了啊,都起床�!彼f,“你們放羊的好日子到頭了�!�
“啊??”
被嚇死了的不止他一個,隔壁的陸峻更是:“師尊,您到底在干什么啊��?”
“叫你們起床�!辩婋[月抬了抬手里的鑼,“這樣效率比較快,你們也不會困了。你瞅瞅,多精神,一個兩個現(xiàn)在都能跟我喊起來了�!�
“……所以您到底要干什么�。�?”
“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
陸峻:“……”
事到如此,陸峻才終于覺得鐘隱月已經(jīng)瘋了。
蘇玉螢披上衣服,匆匆從房間里出來,也莫名道:“師尊,這一大清早的,您這到底是何用意啊?”
“終于有個懂事的說到點子上了�!辩婋[月收起鑼鼓,甩甩袖子道,“聽好了,你們師尊我已經(jīng)改過自新,打今日起,往后絕不會再混吃等死,日日蹉跎�!�
“對你們也是一樣�!�
“以前,我都隨著你們來,起床睡覺都隨意。但是,以后你們可以斷了這條念想了�!�
“今日起,日日早課,寫咒,練劍!”鐘隱月越說聲音越大,“我門下就四人,此后你們都將是我玉鸞宮的頂梁柱,必定要成這天底下頂天立地的符修仙人!”
“受不了的,即刻出宮,另尋高明!”
四個弟子齊刷刷地愣在了原地。
“愣著干什么?”鐘隱月冷聲道,“起來,更衣,我在玉鸞宮等你們。若是兩炷香的時間沒到,我便請他出我玉鸞宮�!�
說罷,鐘隱月一甩袖子,轉(zhuǎn)身撐傘離開。
宮舍中,四個弟子不在同一房間。
四人也看不到彼此都是什么反應。
但齊刷刷地沉寂了須臾后,噼里啪啦更衣洗漱的動靜立馬一同默契地響起了。
從廊內(nèi)聽著,活像有四匹馬一同跑起來了似的。
鐘隱月在玉鸞宮里沏了一壺提神醒腦的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四個弟子全都到了。
四個人氣喘吁吁,滿面通紅。
“師、師尊!”溫寒上氣不接下氣,“弟子溫寒,愿受師尊此后教導,必不負師尊所望!”
蘇玉螢趕緊接著:“弟子蘇玉螢,同樣立志不負師尊所望,必定成為這玉鸞宮的頂梁柱!”
“弟子陸峻,與兩位師兄師姐同心,定會在師尊座下苦學道法,護天下眾生!”
鐘隱月給自己倒上茶,心里都有點演不下去了,表面上還是風平浪靜。
他喝了口茶,覺得自己當年真應該去考中戲。
他瞥了眼四人。
白忍冬一直沒說話,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了。
白忍冬也是跟著一路跑過來的,此刻喘個不停,整張臉都跑紅了。
“忍冬,”鐘隱月說,“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愿跟著我修道?”
白忍冬臉色一白,忙說:“自然不是!弟子……弟子,弟子只是……只是想問師尊,我,我……我并非修道之才,不似師兄師姐,體內(nèi)也沒有什么靈根……當初師尊收我,也是讓我在這宮中做個雜役,混口飯吃……今日師尊所言,我是想著大約沒我的份,只是……這……”
鐘隱月知道他在猶豫什么。
“這事兒你不必憂心,先跟著讀經(jīng)學咒就是。我既然收你入宮,讓你做雜役自然也是一時的,你不必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辩婋[月單手捏著小小的茶杯,送到嘴邊,“畢竟,你雖然覺得沒有靈根,可不一定是真的沒有。”
白忍冬愣了愣。
“靈根這東西,原本就是道中的道。我們修道,雖然是強求不來,可它沒有定數(shù),不一定是被叫了就會出來,或許只是緣分未到而已�!辩婋[月抿了口茶,佯作高深地低了眼簾,“為師自有安排�!�
真他嗎能演。
鐘隱月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吐槽自己。
這套說辭卻顯然對這四個孩子很受用,他們的眼睛里肉眼可見地亮起了光。
尤其是白忍冬,那眼神就好像看見活菩薩神臨到眼前了。
白忍冬砰地下跪:“弟子必不負師尊所望!”
他這一跪,其余三個也紛紛跪下。
鐘隱月擺了擺手,叫他們起來后,自己也站起來,領(lǐng)著他們往玉鸞宮深處走去。他早起之后在那處騰出了個地方,放了四張桌子,也放了筆墨紙硯和幾冊道法。
那四張桌子前,還有一用于給他坐著講課的長案。
鐘隱月讓他們分別坐下,自己也坐在長案前。
他依著記憶里當年原主所學,以及原主這些年零零碎碎交給他們的東西,跟著拿起□□書——
鐘隱月沒什么教學經(jīng)驗。
但好在腦子里有原主當年跟著師尊修道時的記憶,照著自己師尊所教的來照貓畫虎總不會錯。
教了半個時辰的道書,早課枯燥無比地結(jié)束了。
這之后鐘隱月又帶他們在雪地里習劍半晌,午后又拿著一本符修的道法書手把手地教著符法習咒……
這樣早起晚歸了好幾日后,鐘隱月又出門四處去求了外頭的幾位長老,將靈澤山與廣寒山的課業(yè)也加給了門下四位弟子。
如此,鐘隱月才得了些閑空。
他出門下山去置辦了許多天決大典用得到的物件。又幾日過去,正月便要到了。
該布置大典了。
月末這晚,沈悵雪到了他宮中來。
沈悵雪來時,鐘隱月在廊中熱著一壺酒,正在屋檐底下對雪獨酌。
瞧見沈悵雪,鐘隱月問他:“能喝嗎?”
沈悵雪點點頭,坐了過來。
鐘隱月不放心,又說:“不是沒成年嗎?”
“什么成年?”
鐘隱月才想起來,這破書里哪兒有成年的說法。
鐘隱月便自嘲地笑笑,拿起個小酒杯來,給他滿上,說:“在我們那兒,須得年歲過了十八,才能飲酒。”
“還有如此規(guī)矩。”沈悵雪說,“天決山上,想飲就飲。只是若年歲太小,還是不行的,會被師尊責罵�!�
“太小還是喝不得的,自然要管管�!�
鐘隱月把酒杯遞給他,沈悵雪恭敬地雙手接了過來。
他小口地抿了一口,接著就渾身猛地一哆嗦,跟只突然受驚的兔子一樣。
鐘隱月嚇了一跳:“太燙了嗎?”
他喝著溫度還好。
沈悵雪搖了搖頭,笑道:“是弟子對溫度敏感,只是方才一路受涼,一下子喝到溫酒,才如此驚乍了下罷了。此酒溫熱正好,長老見笑�!�
鐘隱月這才放下心來。
“溫熱就多喝幾杯。”鐘隱月說,“我聽你的,近日都在好好教他�!�
沈悵雪點著頭:“長老受累�!�
“順便帶著而已。就算不是為著他,其他幾個也都是好的,自然得教教。”鐘隱月說,“他這幾日還算刻苦好學,盡管靈根還未醒來,也已看得出天分了�!�
沈悵雪沉默不語,小口小口地抿著酒。
“眼看就要大典了,此后幾日得專心置辦�!辩婋[月說,“但有件事,我得同你說。”
“長老請說。”
“就是在這大典上,他覺醒了異靈根。”鐘隱月說,“如若靈根不覺醒,他便只會是個凡夫俗子,日后斷然威脅不到你。如若覺醒了,此后之事便難把控�!�
“我自當是一心向著你。所以我是說,如若你想脫離那話本,那最好……”
沈悵雪明白了他的意思:“長老是不愿白師弟覺醒靈根?”
鐘隱月點了點頭。
沈悵雪苦笑了聲:“長老還當真是一心向我�!�
“嗐,應當?shù)摹!辩婋[月說。
“長老的心意,悵雪心領(lǐng)了�!鄙驉澭┱f,“只是長老,白師弟既然是這世間的主役,那此世應當是隨他流轉(zhuǎn)的。”
“無論是否是話本,世間都有天道。天道決定命數(shù),命數(shù)便是必然。那么,長老說的都是這話本中的既定之事,自然也就是命數(shù)所定之事,如若白師弟不在大典上覺醒靈根,想必……也會在其他地方覺醒�!�
鐘隱月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就算是這大典上我將他攔了下來,指不定日后的其他事情上,他也會覺醒這靈根?”
沈悵雪點了點頭。
“畢竟那靈根是實打?qū)嵉拇嬖诘摹!鄙驉澭﹪@了口氣,笑意少見地從面上消失,惆悵道,“這也無法,白師弟畢竟是此世主役……既是主役,自然心想事成的該是他�!�
說著說著,沈悵雪端起酒杯,“天道即使再公平,可定然是圍著所謂的‘主役’轉(zhuǎn)的。像我等這類襯托花兒的綠葉,是次等的。此生的使命,便是身死道隕,為他做墊腳石吧�!�
“所以,弟子猜測,師弟的靈根一定會覺醒,與此次大典或長老插手與否并無關(guān)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好在,這次師弟是在長老名下,是叫您一聲師尊的�!�
“也幸而長老是一心向我的,您又為人良善,自然會將師弟教成翩翩君子,秉性也會良善的,倒不怕師弟日后還會加害于我……”
“只是……”
沈悵雪越說面色越苦澀,鐘隱月看得心疼。
這會兒沈悵雪說的停頓下來,鐘隱月心中緊張,趕緊問:“只是什么?”
沈悵雪躊躇地握著手中酒杯,細長的手指摳了摳杯壁,欲言又止片刻,才怯怯地望向鐘隱月,狀作不安地說:“只是,如若長老大典上將他攔下,未覺醒靈根,而后待到日后,他又能夠自行覺醒靈根的話……就能說明,天道是站在師弟那邊的。命數(shù)所定的,便是一定會發(fā)生的。”
“那……說不準,弟子會因著師弟而死,也是被天道定下的命數(shù)……”
沈悵雪聲音低低,鐘隱月卻聽得如雷貫耳:“這……”
沈悵雪低下頭,舉起還剩薄薄一點的酒杯,蜷縮起一點身子,害怕地弱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他瞧著可憐極了,鐘隱月心中不忍,思忖片刻后,忙道:“你別怕,如今之事,便是先查探清這天道的事是否真是如此。你說了許多,但說到底也都是猜測,我此次先將他攔下,待到日后,再看看他會不會覺醒那異靈根。”
“我們就先以此法試探天道。若天道真是此意,你也不必擔心,到了那時,我自當不會袖手旁觀!他人不管你,我一定是會管你的!大不了,那秘境我替你去!”
沈悵雪立刻雙眼通紅,看向鐘隱月的目光感激又受寵若驚。
“長老,”沈悵雪說,“長老的心意……弟子此生感激不盡�!�
他向鐘隱月一拱手,以袖掩面,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將那酒飲盡時,沈悵雪藏在袖后的臉在一瞬變得涼薄無情,嘴角揚起,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來。
可待酒杯放下,長袖落下后,沈悵雪眨眨眼睛,再抬頭看向鐘隱月,又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第013章
拾貳
鐘隱月沒察覺到任何不對。
又陪著沈悵雪喝了兩壺酒,沈悵雪便說自己要走了。
鐘隱月站起身來送他。
次日,門內(nèi)便準備起了天決大典。
玉鸞宮內(nèi)的課業(yè)暫停,四個弟子全都跑出山去幫著置辦大典。
大典一向在上玄掌門的上玄山中舉行,鐘隱月每天兩眼一睜就帶人往那頭跑,又擺桌鋪又架臺子。
忙著置辦這么大的事情,鐘隱月自己都忙得不行,手底下的人自然是更只嫌多不嫌少的。
廣寒長老與靈澤長老為人都不錯,愿意將門下的大批弟子借給他。與其相比,當時主動在長老大會上放言說自己會教他做事的乾曜卻摳摳搜搜,明明都開始置辦了,卻死活都不愿意放門下弟子來了。
鐘隱月去問過兩次,可乾曜第一次說近日宮中弟子課業(yè)繁忙,第二次又苦口婆心地說他玉鸞要自己全部完成才算得是完成大典,獨立一番才會有所成長,莫要總是來請求他人,真是沒有一個宗門長老的樣子。
乾曜更說,他這總來乾曜宮問東問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乾曜強將此事攬下來推給了他。
他說這話時,一眾乾曜弟子在四周圍觀。
沈悵雪還跟在乾曜長老后面。
乾曜得意極了,瞇著眼睛輕蔑地斜他。
鐘隱月眨巴兩下眼睛,說:“師兄睡糊涂了?不就是師兄強攬下來推給我的嗎?”
乾曜一怔。
鐘隱月也愣了。
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哦——乾曜師兄是覺得你我地位懸殊,我是不敢明說這大典的事兒是你塞給我的,所以才以此陰陽怪氣地威脅欺負我!這樣一來,師兄瞧著便是用心良苦,我反倒不知好歹了!”
周圍一眾弟子都愣了。
乾曜臉色一紅又一白,精彩極了。
鐘隱月哈哈笑起來,還拉起乾曜的手狠狠握了兩下,憨憨地拍著對方的手背:“師兄是這意思的話,就該明說嘛!在下是個愚笨的,師兄不把話挑明,師弟又怎么知道您是想擠兌欺負我呢!”
沈悵雪在后面抬手捂嘴,偷偷笑了起來。
乾曜氣得吹胡子瞪眼,怒罵了句“太沒規(guī)矩了”,抽開手就狠狠推了把鐘隱月,推推搡搡地將他趕出了門去。
“我再不會幫你什么了!”乾曜在山門前向他怒吼,“長幼無序!對師兄如此無禮!你便是如此學規(guī)矩的!?你自己去忙活這大典吧!”
山門狠狠在他面前關(guān)上。
鐘隱月抹了抹鼻子上的灰,吐了吐舌頭,半點兒沒當回事,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他草案都寫好了,也就是想朝乾曜多要點人手幫忙罷了,多的還真用不著他幫。
不過這之后,乾曜把之前借給他的幾個人手也都收了回來,一個都不肯給他幫忙了。
鐘隱月這下可是把乾曜長老徹底得罪了。
連沈悵雪都出不來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沈悵雪都有好幾日沒來了。
這幾日鐘隱月明明忙得腳不沾地,卻仍然因著見不著沈悵雪而倍感寂寞,得了閑空就禁不住惆悵萬千,仰頭看著天上嘆氣。
天決山一天比一天冷了,本就不小的雪也日漸大了。上玄山前,慢慢架起了高臺,燈籠也高高掛起,兩邊擺滿了桌鋪。
置辦之事逐漸到了尾聲,總算是平安無事地完成了。
到了正月十五,鐘隱月在宮里起鍋燒水,煮了一鍋元宵。
他四個弟子圍在鍋邊團團坐,鐘隱月為他們每人盛了一碗。
“準備大典的這些天,都苦了你們了�!彼f,“十九之日便是大典,如今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總算是收官完事兒了。待大典結(jié)束,你們每人便去我那兒挑個法寶去�!�
四個弟子震驚:“法寶��?”
“師尊此話當真!?”溫寒最為大驚失色,“法寶那可都是秘境仙淵里才能得來的,都是冒險打來的!弟子們只不過是幫著師尊做了些雜事,這……”
“師兄說得對,這如何好意思!?”蘇玉螢也說。
“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們又不是外人�!辩婋[月瞥他們一眼,“都是我玉鸞宮的人,更是我門下弟子,本就該給你們一人一件法寶的。雖然早了些,但也正是時候,都聽為師的話�!�
他這樣說,這四個弟子便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謝過了他。
“行了,吃元宵吧。”鐘隱月將四碗元宵都發(fā)了下去,說,“今日是凡世的元宵佳節(jié)。雖說你們已脫離凡俗,但吃一些慶祝慶祝也是好的,總不能徹底忘祖�!�
四個弟子又忙謝了他,端起碗來吃起來。
“說起來,師尊,待大典結(jié)束,弟子想從宮里拿些東西送去給沈師兄�!碧K玉螢捧著碗小聲道,“不必是法寶,尋常的東西就好……最好是弄些靈藥去�!�
鐘隱月愣了愣:“給沈悵雪么?為何?”
“師尊不知么?”蘇玉螢也愣了愣,又立刻了然過來,“也是,此次這大典之事,乾曜長老全為難給了師尊……師尊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是不知了�!�
聽著沈悵雪是出了什么事,鐘隱月立即緊張起來:“到底是怎么了?”
四個弟子面面相覷了下。
片刻后,蘇玉螢猶猶豫豫地開口:“此事是乾曜宮那邊的……聽說,自打師尊去了趟乾曜宮,和乾曜長老起了事端后,乾曜長老便不準之前派給師尊這邊的弟子們再來了。”
“這倒沒什么,可后來不知怎的,乾曜長老突然在宮中大發(fā)雷霆,將沈師兄叫過去后狠狠責罰了一通。據(jù)說,沈師兄遭了乾曜長老一通仙鞭責打,還被令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又手抄了十遍劍法與經(jīng)文……宮中的弟子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乾曜長老發(fā)了好大的火�!�
“那些師兄師姐都說,定是沈師兄沒聽話,惹乾曜長老生氣了。”
鐘隱月驚在原地,無言半晌,趕忙問:“那……他怎么樣?身上的傷如何?”
“弟子也不知……可畢竟乾曜長老是出了名的嚴苛,若是遭了責打,定然是皮開肉綻。”蘇玉螢小聲說,“不過人都說乾曜長老雖然嚴苛,但也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靈藥雖是應當給沈師兄用了,但弟子還是擔心……”
“沈師兄住在這兒的幾天,十分照顧我們,還囑咐弟子們一定要聽師尊的話……沈師兄出了事,弟子就想去看一看�!�
“那些師兄師姐都說,近日都沒見過沈師兄,想必是在自己的宮舍里養(yǎng)傷�!�
溫寒說:“就算你想去,怕是也去不成呀。乾曜長老近日對師尊看不順眼,不可能會放我等進他乾曜宮的,弟子的別宮怕是也不行�!�
蘇玉螢聽得傷心泄氣:“這倒也是……”
溫寒也嘆氣:“也不知沈師兄是怎么了,竟惹得乾曜長老動如此大的火氣�!�
“是啊,自打我們?nèi)肷介T以來,就沒聽過沈師兄鬧出過什么事來。”陸峻也小聲說,“沈師兄一向聽話呀,他最聽乾曜長老的話了。”
“乾曜長老如此責罰他,咱們山門上下也是人人皆驚的呀。這人人都說沈師兄是乾曜宮的門面,和乾曜長老師徒和睦的……”
“是嗎?可我聽說,旁人都說沈師兄好,可乾曜長老偏偏就是看不上他�!睖睾残÷暺饋�,“我好幾次都聽到人說,每逢他人夸贊沈師兄,乾曜長老都要貶低他幾句,讓別人莫要夸贊�!�
蘇玉螢說:“可那不是要他自謙嗎?乾曜長老那人不茍言笑,嚴苛得很,只是在讓沈師兄別得意吧?”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若真是如此,那乾曜宮的人怎么瞧著都看不起沈師兄?你未聽說過嗎,乾曜宮的人一提起沈師兄,那個個都在背地里瞧不起得很……”
“好了�!辩婋[月打斷他們,道,“都別說了,吃元宵。等過幾日,我親自去看看。”
四個弟子點點頭。
鐘隱月看了眼白忍冬,這小孩兒從頭到尾沒吭聲。
鐘隱月說了話,他也沒動,只是捧著自己那一碗元宵,低著頭沉默,瞧那神色也是十分擔心的。
鐘隱月眼神沉了沉。
吃過元宵,四個弟子回了別宮去睡。
鐘隱月手捧一盞燈燭,在宮里走了一會兒后,靠在了墻上。
他細細思忖起來。
原文里,關(guān)于乾曜和沈悵雪,倒是描寫了不少。
在主角的視角里,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無非就是嚴師和愛徒。
人人都說他們師徒關(guān)系和睦。
但鐘隱月卻隱約總覺得奇怪。因為乾曜總是對沈悵雪要求有加,沈悵雪也一直都努力做著乾曜要求的課業(yè)和事務,也每件事都盡心盡力地做到最好。
可即使如此,乾曜對他卻從沒有夸贊,有的只有不滿。
他總是雞蛋里挑骨頭地挑沈悵雪的毛病。溫寒剛剛一點兒都沒說錯,乾曜總是貶低沈悵雪,旁人若是夸贊幾句沈悵雪,乾曜也是會制止的。
主角曾經(jīng)對此納悶,沈悵雪卻笑著說乾曜那也是用心良苦。
他說耿明機是一嚴師,如此行事也是為著自己好。做師尊的要求嚴苛,做弟子的才能越來越好。
沈悵雪畢竟是乾曜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他對乾曜感激涕零又唯命是從。
倒也不怪他,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耿明機對他是嚴苛的教育。
不論書里書外,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但從結(jié)果來看,耿明機根本就沒把他當個人。
可話又說回來,沈悵雪為什么會被耿明機罰的這么重?
這場大典在原書里是主角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很重要,當時也把沈悵雪寫了進來。
他當時是好端端地參加了大典的,并且是風風光光地站在乾曜身邊,被其余宮的弟子眾星捧月,光鮮極了。
也沒聽說過他被罰了啊。
怎么會出現(xiàn)原文沒出現(xiàn)的劇情點?
鐘隱月想得眉頭緊皺。
想到剛剛自己門下弟子對這件事的描述,鐘隱月又揪心起來。
被打了一通,還在雪里跪了。這天決山夜夜飄雪,那身上的傷……
可他為什么突然忤逆乾曜?
他又究竟是做什么了,才讓乾曜動這么大的火氣?
鐘隱月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又坐立難安。他心中掛念此事,更擔心沈悵雪身上的傷,越想越坐不住,干脆站了起來,走向?qū)m后。
玉鸞宮宮內(nèi)廣大,要什么都一應俱全,宮后更是有個廚房。
鐘隱月起鍋燒灶,折騰到三更,做出了一頓粥菜來。
他拿來個食盒,裝了許多東西,又拿出來一些靈藥,一并裝進袖子里后,撐傘進了雪夜之中。
乾曜宮外,夜深人靜。
鐘隱月躡手躡腳地捏著法術(shù),給自己加了層隱身,進了乾曜布在山外的結(jié)界中。
走到乾曜宮的別宮門口,他又掐指算了算。
鐘隱月一怔。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手,又抬頭看了看別宮。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
再次掐指一算,答案得到二次肯定后,鐘隱月登時表情扭曲,目眥欲裂。
乾曜宮,后山。
后山有一柴房,用于放著弟子們白日砍好的柴與掃雪用的一些器具,還有一些茅草。
柴房存放的東西都不怕凍,此處修繕也并不完善。屋頂漏風,窗戶年久失修,外頭的夜風一吹,便吱吱呀呀地隨風晃著。
柴房內(nèi)安靜極了。
黑暗之中,卻有一股鐵銹般的血味兒蔓延著。
有一人披頭散發(fā)地蹲坐在角落里,身子往前傾著,腦袋靠在膝蓋上。他一襲白衣,后背上卻被血液浸濕成了大片的鮮紅。
他沉默地受著風打,聽著外頭雪落。
突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急得不行,很快就砰地推開了柴房的門。
“沈悵雪!”
沈悵雪一驚,抬起頭,見到鐘隱月正身披瑞雪裘,手里抱著個食盒,站在門口,一臉焦急。
第014章
拾叁
沈悵雪愣住了。
“長老?”他聲音沙啞,“你怎么……”
鐘隱月本還站在門口往里張望。里面太暗,他壓根看不清人在哪兒。
沈悵雪一開口,他循著聲音一望,見到了人,臉上當即又驚又喜,趕忙跑進門來。
怕風大灌進來,鐘隱月還好好關(guān)上了門。
他跑進來,跪到沈悵雪跟前。
鐘隱月從袖子里拿出一盞燈燭,捏了個法術(shù),點上了靈火。
溫暖的火光照映起來。鐘隱月兩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燈燭,仰頭一看,就見沈悵雪身上的白衣都臟兮兮的,嘴角也沁著血,臉上有傷,看起來是被乾曜掌摑過臉。
鐘隱月心疼極了:“我的天爺呀,這都怎么搞的?他動手打你臉�。俊�
沈悵雪懵了懵,抬手捂了捂臉后,露出了一瞬才意識到什么的驚慌失措,趕緊別開臉去。
“沒事的�!彼曇舻偷偷氐�,“長老……別看�!�
鐘隱月急了:“別看什么別看,我看看!”
他抓住沈悵雪的手,將他一把拉了過來。
沈悵雪意外地沒什么力氣,一拉就被他拉過去了。
手被松開,鐘隱月看到他左半張臉上那一大片泛紅泛青的傷,氣得咬牙切齒。
但對著沈悵雪,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把話語放輕放柔了下來:“你別怕,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悵雪別開眼睛,看著別處,輕咬著唇隱忍不言。
“告訴我,沈悵雪。”鐘隱月耐心道,“我保證不去找乾曜�!�
沈悵雪終于挪回眼睛來,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