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太后深吸著氣,喃喃道:“三十年?怎么覺得只是一晃呢她那張臉,那么真實地在我面前,是莫氏的臉,還是章氏的臉,我有點分不清了”
瓊姑倒了杯茶遞過去:“章氏也死了十六七年了,且是難產(chǎn)后落下月子病死的,卻與太后無關。太后放寬心,徹底忘了她們,就不會再夢見了�!�
太后倚靠在瓊姑身上,喝了幾口熱茶,感覺好多了,有點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的,這都多少年沒有夢到她了,怎么突然又”
她驀地消了聲。
茶杯從指間陡然落地,在床前的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濺。
瓊姑忙起身跪地,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關切地問:“太后沒有燙著罷?”
太后臉色泛白,咬牙道:“我記起來,她在夢中說‘我兒子要回來了’!”
瓊姑擦拭的動作停住,抬頭看她:“太后”
太后低頭,把手掌覆蓋在瓊姑逐漸老去的臉頰上,像隔著三十年時光,再次撫上了忠心耿耿的貼身婢女的臉:“是莫氏,也是章氏。她回來嫁給我兒子,向我復仇沒有成功,又讓她兒子來討債不行,我絕不能讓她的兒子讓朱賀霖回京!”
“太后?”瓊姑難掩驚色,“可皇爺已下詔書,召太子回朝”
“發(fā)出去多少日了?”太后急促地問。
“六日,不,七日了�!�
“走漕河的話,還不到徐州;走陸路的話,那就更慢了�!�
“太后莫非是想”瓊姑伸手覆住臉頰上她的手背,用力搖頭,“這可太冒險了,萬一被皇爺發(fā)現(xiàn)”
太后眼中忽然涌出淚水:“我兒已病入膏肓,猶惦念著那個女人生的兒子!人人都道皇帝至孝,可他卻從未把我這些年來內(nèi)心所受的折磨看在眼里,也從未真正緬懷過他的另一個弟弟!
“朱槿軒,那個被莫氏害死的、我的第二子,小時候就像昭兒一樣聰明、一樣可愛!看著昭兒,就好像看到他,好像他還在我膝下,親親熱熱地喊著‘阿娘’皇帝怎么就不能立昭兒為太子呢?!
“立昭兒為太子多好��!隚兒、軒兒、城兒,我們母子四人這才算真正地團聚�!�
太后深吸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掀開被子下床。
瓊姑仍在失神:原來太后最愛的是她失去的那個兒子、那個記憶中永遠幼童模樣的三殿下。或許這也不能算是純粹的母愛,而是一種對自己“擁有過后又失去”的念念不忘,是對自己曾經(jīng)所受過的傷害的彌補
太后咳嗽幾聲,瓊姑才從怔忡中驚醒,連忙起身拿起外衣給她披上。
“太后打算怎么做?”瓊姑低聲問。
太后沉默片刻,說道:“不能直接派人去追,皇帝一定防著我出手。只能攔住、拖住,別讓章氏子順利回京。等我把昭兒扶上太子位,一切塵埃落定,他就算回到京城,也是立刻被打發(fā)去封地就藩的命�!�
瓊姑今夜格外大膽,問:“皇爺會同意廢太子,改立二皇子么?”
太后今夜對她也格外寬容有耐心,卻答非所問:“太醫(yī)來我這里告陳實毓的狀,說他開的是虎狼之藥,雖使皇帝看起來精氣旺盛,實際上卻是在透支余力,請求我下旨驅(qū)逐這個民間大夫出宮。
“我知道太醫(yī)是出于嫉妒,也知道陳實毓的藥方是在皇帝授意下開的為了章氏子,皇帝連自己受之父母的身體發(fā)膚都能損害,我還能說什么!”
瓊姑驚道:“皇爺吃這種藥,會不會”
太后淚流滿面:“太醫(yī)說,服這藥猶如在淺塘中開渠放水,一旦身體元氣干涸,或許皇帝前一刻還健壯如常,后一刻就會突然昏迷,甚至再也再也醒不過來我的兒��!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
瓊姑猶豫后,又問:“太后還有豫王殿下。四殿下孝順又機敏,這么大的事,要不要叫他來給太后分憂?”
太后微怔:“城兒他倒是從不爭搶那把椅子,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上,對皇帝也憋著股氣。但你別忘了,城兒與蘇十二關系曖昧。蘇十二是太子黨首席,皇帝待他也不一般,我擔心城兒會因為那個奸猾刁鉆的小子,在這事中坐歪了屁股,沒的橫生枝節(jié)還是先別告訴他為好�!�
瓊姑點頭:“太后考慮得在理。那又該如何攔住太攔住章氏子,不讓他回京呢?”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淚水,道:“我妹妹最近如何?”
瓊姑實話實說:“聽說過得很不好,自從衛(wèi)家出事,昭妃娘娘又進了冷宮,他們兩夫妻就整天愁云慘霧縮在府內(nèi),生怕又惹惱皇爺,連一世的侯爵都保不住。”
太后嘆道:“我可憐的妹子。你去聯(lián)系她,就說我知道衛(wèi)家當年帶來的最后一支慶州軍并未真正卸甲歸田,而是隱居在天津,如今雖說只剩數(shù)百人,倒也勉強可用。
“你就問她:是把這支人馬交給我,還是眼睜睜看著章氏子回朝,讓她的女兒永遠待在冷宮,外孫再無繼位的機會?且看她如何選擇!”
深夜,養(yǎng)心殿。
蠟燭燃盡,景隆帝仍在批閱內(nèi)閣上呈的奏本。
藍喜進來更換蠟燭,再次勸:“皇爺,不早了,歇息罷�!�
皇帝頭也不抬,淡淡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
藍喜又忍不住要落淚,無聲嘆息著,退到一旁替他研墨。
皇帝執(zhí)筆批紅后,又翻開另一本來自邊關的軍報,眉頭微微皺起:“北漠瓦剌與韃靼又打起來了?”
“這不好么,”藍喜小聲道,“奴婢還以為他們打得越狠,越無暇顧及來我大銘打秋風,邊陲也便安寧多了�!�
皇帝仔細看那份軍報,“任何事都不能單看一面。朕雖希望北漠內(nèi)斗,但這內(nèi)斗只能是消耗性的,而不能任由其中一方碾壓了另一方,否則等到這種混亂局面結(jié)束,將會迎來空前的統(tǒng)一�!�
藍喜問:“上次朝堂上諸位大人們爭執(zhí),奴婢聽著感覺那個瓦剌王子昆勒突襲韃靼王庭,也沒從韃靼太師脫火臺手上討到多少好處?”
皇帝搖頭道:“瓦剌王子昆勒,如今已是‘圣汗’阿勒坦,這一年來他率領瓦剌騎兵與韃靼多次交戰(zhàn),逐漸占了上風。此人智勇雙全,不可小覷你知道脫火臺不久前被韃靼王室宣布為叛臣,加以討伐?”
藍喜吃驚:“這、這不是自毀長城么?脫火臺雖然擅權(quán)專斷,但的確是韃靼的頂梁柱,若不是他,韃靼那個幾歲的小汗王早被貴族們吃了!”
“正是因為脫火臺以太師之名,行攝政之事,才導致王室忌憚。韃靼小汗王雖年幼無知,他的母親卻是韃靼大貴族之女,人稱‘雌獅可敦’,可見其悍。
“阿勒坦正是抓住這一點,采用攻心之計,讓小汗王的母親對太師脫火臺越發(fā)不滿,疑其意圖弒汗篡位,逼得脫火臺不反也得反,最后坐實了叛臣賊子的罪名。
“不費一兵一卒,就從內(nèi)部瓦解了韃靼的統(tǒng)治層,好謀略!”皇帝擊節(jié)而嘆,轉(zhuǎn)而語調(diào)又沉了下來,“這個阿勒坦,今年才二十一歲,只比賀霖大五歲而已,將來”
他深深擰起了眉。
藍喜知道皇帝心中擔憂什么,連忙勸慰:“小爺天資卓越,將來必有大成就,區(qū)區(qū)北漠蠻夷也只合向我天朝俯首稱臣,皇爺就放寬心看著罷�!�
皇帝不以為然,但沒有出言責備他,只在心里默默道:好在,還有蘇晏。賀霖若能凡事多與他商議,多聽聽他的意見,想必在政策上不會有太大偏差。
但眼下,他不能任由瓦剌坐大,得挽一挽韃靼這種節(jié)節(jié)敗退的局面,或許可以考慮與小汗王的母親臨時結(jié)盟
皇帝迅速思索,心中計策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他執(zhí)筆沾了沾朱砂,正待批復,筆忽然從指間滑落,在內(nèi)閣的票擬上點出了一團殘艷紅痕。
“皇爺!”藍喜驚呼一聲,甩了墨條,撲過去攙扶。
皇帝向前傾身,一動不動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像個累極了的人終于睡著了似的。
藍喜大聲叫:“來人!快來人!”
拂曉時分才再度躺下入睡的太后,被宮人們的腳步聲驚醒,猛地坐起身,帶著突來的紊亂的心跳,厲聲問:“出了何事?!”
瓊姑急匆匆進殿,跪在她床前,低聲稟道:“皇爺又昏迷了。太醫(yī)們都在養(yǎng)心殿會診,陳大夫一套金針下去,也不見醒。”
太后既驚且悲,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立即掀被起身:“快,起駕去養(yǎng)心殿!”
皇帝這次昏迷的時間比上次長得多,直到十個時辰后,才漸漸清醒過來。
睜眼只見太后坐在他床前,握著他的手,垂淚不已。
皇帝醒后顯得十分疲累,似乎這長達十個時辰的睡眠補充,對他長久的夙興夜寐而言只是杯水車薪。
“母后,別哭了,朕還活著�!被实塾闷v卻冷靜的聲音說,仿佛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令他動容失態(tài),就連生死也不能,“藍喜,把藥拿過來。”
藍喜跪地哽咽道:“皇爺,別服那藥了”
太后也連連搖頭�;实蹍s說:“服藥還能保持清醒,不服又要昏睡過去,飲鴆止渴也要止,拿來。”
兩頭拉鋸再三,最后誰也拗不過皇帝,只得讓他服了藥。
休息片刻后,皇帝的氣色好了些,看著又像個正常模樣了。太后不準他起床,立下規(guī)矩:“從今日起,朝會暫停,政事先由內(nèi)閣輔臣們代為打理,不準再勞累龍體。等皇帝的病情好轉(zhuǎn),再理政不遲。”
她走出養(yǎng)心殿時,又吩咐瓊姑:“將養(yǎng)心殿的宮人們?nèi)考羞^來,你負責訓誡,讓他們知道何為守口如瓶。今日情形若是走漏出去一絲半毫,我不僅割了他們所有人的舌頭,連他們的家人也要受牽連!”
皇帝沒有阻止太后,他也不希望今日之事傳到臣子們的耳中,引發(fā)朝堂動蕩。
但是,在天亮宮門開啟后,皇帝吩咐藍喜:“召楊亭、嚴興,來御書房見朕�!�
楊亭是新任內(nèi)閣首輔,嚴興是禮部尚書,兩人在御書房與皇帝密談了約一炷香工夫,臉色凝重地出了宮。
隨后,皇帝又傳召了沈柒。
這次面圣的時間更短,皇帝只說了幾句話:
“你是朕手里的刀,刀刃上染透了官員與勛貴們的血,朕若不在了,你必死無疑。你與你的追隨者,甚至所有與你過從密切的人,都會被千萬只復仇的手撕成碎片�!�
沈柒單膝下跪,低頭道:“臣知道。”
“當然,你也可能連那些復仇都等不到,就會被朕親手拗斷,免除后患。”
“臣知道。”
“朕為何現(xiàn)在還留著你?”
“為了太子殿下�!�
“還有�!�
沈柒說不出那個名字。他像被火器射出的一顆子彈擊中胸口,火藥在體內(nèi)爆炸,將他的心炸得千瘡百孔。
他抬頭直視皇帝,咬著牙,屈辱又無奈地說:“因為蘇為我向皇爺求過情�!�
皇帝亦審視著他,這道目光從擢升他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君臣情分,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籌謀與利用。
沈柒知道,這輩子皇帝與他都不可能君臣相知,永遠不能,皇帝不屑,他也毫無興趣。
但此時此刻,他們只能互相托付。
皇帝說:“去南京,把太子平安帶回來�!�
沈柒問:“那他呢?”
是啊,他呢?是不想見,還是不敢見?皇帝沉默片刻,最后嘆道:“他放不下太子,一定會跟著回來�!�
是放不下太子,還是放不下皇帝?沈柒沉默片刻,咬牙道:“臣遵旨!”
預備在城外的緹騎派上了用場,沈柒甚至沒有驚動城門口的守軍,就帶著這批精銳人馬疾馳出了京畿,直奔南京。
他把高朔和暗探小隊留在了京城,通過沿途各個錦衣衛(wèi)所的飛鴿傳遞消息。
四日后,沈柒經(jīng)漕河南下抵達德州,高朔傳來密報:
皇爺數(shù)日未露面,朝會也暫停了,臣子們心中驚疑憂慮。不過藍喜傳了圣諭,說龍體抱恙,少歇幾日,讓朝臣們不必慌張,各盡其職。
八日后,沈柒抵達徐州,高朔傳來密報:
皇爺仍未露面,群臣開始議論紛紛,擔心圣上的病情。太后傳懿旨,說圣上無大礙,只是病后體虛,尚需調(diào)養(yǎng)。
十二日后,沈柒日夜兼程抵達揚州,高朔傳來密報:
據(jù)宮中暗探傳出的可靠情報,皇爺每日昏睡的時間超過了清醒的時間。朝政目前由內(nèi)閣代理,凡需圣裁之事發(fā)往宮中,閣老們都會拿到皇帝的批復,但并非御筆親書,而是由司禮監(jiān)藍太監(jiān)代筆。
十四日后,沈柒終于抵達南京,收到了高朔傳來的最后一封密報:
皇爺病危!太后擔心朝野人心動蕩,極力隱瞞�;薁斍逍褧r曾手書傳位詔書,按禮制一份發(fā)往內(nèi)閣,一份留給太后。太后攔截了發(fā)往內(nèi)閣的詔書,連同自己手上的一份,如今詔書不知所在。
卑職恐寰宇將傾,身處敏感,不好再傳飛鴿,大人斟酌、保重!
沈柒將密報燒成灰燼,遙遙望著獅子山上的閱江樓,吩咐石檐霜:“先不進南京城,去鐘山陵廬見太子。”
第293章
敢問信物何在
屋外風雨交加,閃電不時將夜空撕出雪亮的傷口,然后在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后又歸于黑暗。
蘇晏被這場大雨困在鐘山東南山麓的陵廬中。雷聲太響,左右沒法睡,便披著外衣與太子玩“十三水”,用的是他改良后的葉子牌。
梨花被雷聲吵醒后似乎有些懼怕,一直蹭蘇晏的腿,蘇晏笑了笑,放下牌,把貓抱在懷里擼。
太子佯怒瞪貓:“叛徒!平時誰給你喂小魚干,誰給你梳毛?結(jié)果他一來,你就投敵了!”
“你說誰是敵?”蘇晏反問。
太子振振有詞:“牌桌之上無父子,也沒有情兒�!�
蘇晏感覺被調(diào)戲,頓時拉下了臉,把貓往牌桌一放:“怎么沒有,你的情兒在這呢!”
兩人正在斗嘴,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叫喊聲,被雨聲、雷聲裹挾著,幾乎聽不清。
“小爺小爺!”
太子聽出是東宮侍衛(wèi)統(tǒng)領魏良子的聲音,便下榻趿著鞋,走到外間去開門。
魏統(tǒng)領濕漉漉地站在門口,抹了一把臉上雨水:“小爺,宮中來信使了!”
“什么宮,南京皇宮沒人住了啊啊!”太子驀然反應過來,臉上涌起驚喜之色,“你是說京城皇宮,是我父皇派人來了!信呢,在哪里?”
魏良子示意他看門外走廊。
太子邁出房門,轉(zhuǎn)頭見走廊上站立著一隊錦衣衛(wèi),約有三四十人,為首的手中捧著個密封防水的盒子,表面描金繪龍,正是裝詔書的盒子。
“請?zhí)拥钕陆又肌!睘槭椎腻\衣衛(wèi)說道。
終于父皇要召我回京了!太子按捺著滿心激動,深深吸口氣,才接過盒子,親手打開。
盒中躺著一卷黃帛,太子含淚帶笑,拿起帛書展閱。
蘇晏肩披外袍,懷中抱貓,懶洋洋地從屋內(nèi)走出,正看見太子的側(cè)面與顫抖的手。
這陣顫抖從手指傳遞到手臂,最后幾乎全身都震動起來。朱賀霖猛地把帛書揉成團擲在地上,發(fā)出瀕死困獸般的一聲咆哮:“不!我不信!”
蘇晏與貓同時一驚。梨花躥下懷抱,逃回了內(nèi)室,他忙過去拾起帛書,一目十行匆匆掃過文字,臉色刷白。
是廢太子詔!
不僅廢太子為庶人,流放嶺南,還賜他一瓶送行的御酒。
但凡看過幾部古裝劇的都知道,這種情況下的賜酒十有八九不是什么佳釀,而是毒藥。蘇晏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把盒底的那個黃金小酒瓶搶過來,二話不說拔掉瓶蓋,想將里面的液體傾倒在廊外的雨水中。
一系列動作堪稱迅雷不及掩耳。但捧著盒子的錦衣衛(wèi)十分警覺,身手也敏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厲喝道:“大膽!御賜之物,你敢損毀?!”
蘇晏的腕骨快被他擰碎了,咬牙用另一只手搶過瓶子,狠狠扔進了庭中的泥水地里,同時大喝:“你們是什么人,竟然冒充錦衣衛(wèi)假傳圣旨,以偽詔謀害儲一聲霹靂在眾人頭頂炸響,如天之怒。蘇晏的怒吼聲壓過了驚雷:“東宮侍衛(wèi)拿下他們,反抗者殺無赦!”
詔書究竟是真是假,單憑蘇大人一句話,就要拿下傳旨的錦衣衛(wèi)?侍衛(wèi)們震驚地望向太子。
太子望著蘇晏,面上肌肉因為過于激烈的情緒而不自覺地抽動,從眼中放出的烈光有如鍛打臺上燒得通紅的鋒刃。
他用力握了一下拳頭,嘶聲道:“聽蘇侍郎的!萬一有誤小爺一力承當!”
有了太子這句話,東宮侍衛(wèi)才敢動手。
雖說太子被貶到陵廬后,隨行的侍衛(wèi)只剩下二三十人,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太子一聲令下,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拔出武器沖了上去。
錦衣衛(wèi)頭目甩開蘇晏的手腕,抽出腰側(cè)的繡春刀:“抗旨、殺傳令官,我看你們是統(tǒng)統(tǒng)不想活了!”
蘇晏抱著手腕,蹬蹬后退幾步,后背撞進朱賀霖懷中。
朱賀霖拉著他脫離戰(zhàn)圈,問:“手怎樣?”
“沒事�!碧K晏彎腰撿起那張黃帛,借著屋內(nèi)燈光細看,“不是皇爺?shù)墓P跡!‘天子之寶’印倒像是真的�!�
朱賀霖忍住激蕩的情緒,也仔細看:“父皇有時也叫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們擬旨,不是親筆,也證明不了什么。”
蘇晏咬牙道:“這不是皇爺?shù)囊馑�!我說不是就不是!”
“好,我信你�!敝熨R霖從衣擺撕下布條,包扎他青腫起來的手腕,“那么這假詔書是誰的手筆?鶴先生?弈者?”
蘇晏搖頭:“倘若所蓋玉璽是真的,必是宮中人所為,且是人上人。”
太后!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再往深里想,似皇爺這般深謀善斷之人,又將君權(quán)握得緊緊,太后能從他手中拿到玉璽、偽造詔書,說明什么?
蘇晏抓住了朱賀霖的衣袖,低聲說:“小爺,這事不對,宮中恐有變故。安全起見,你先盡快離開陵廬�!�
“我已無處可去�!敝熨R霖望向緊閉的房門,外面的兵戈相擊聲、叫喊聲與雨聲雷聲攪成一片,分不清誰勝誰負,“離開陵廬就是抗旨,抗旨是死罪;不離開有性命之虞,就算殺了這批人,還有下一批,也是個死�!�
“小爺我”他喃喃自問,“難道真的走投無路了?”
蘇晏忽然心頭一動,把手伸進懷里摸索。沒摸著,急了,上上下下地摸找,問道:“小爺,你見沒見到我貼身帶的一個錦囊?”
“錦囊?”朱賀霖搖頭,“沒見過。你不是貼身帶的么,我又沒扒過你衣服。”
蘇晏瞪了他一眼,懷疑是不是剛才打牌的時候動作太大,掉在床上了。
他連忙跑回內(nèi)間床前一看唷,在貓的爪子上擺弄著呢。大貍花好奇地嗅著錦囊,似乎很感興趣。
“梨花姑奶奶!”蘇晏急叫,“別咬,千萬別咬!松個嘴,給爸爸,乖,松手”
好容易才從梨花嘴里搶下了那個錦囊,蘇晏小心翼翼地將封口拆開。朱賀霖把頭探過來看。
錦囊內(nèi)有一張疊起來的黃帛,背面寫著“唯付儲君”四個字。
另外還有一枚奇形怪狀的金屬小物件,看著像奔虎形狀,從須到尾栩栩如生,身上遍布錯金銘文,卻是空心的,且只有右半片。
蘇晏正研究這半片金屬奔虎,琢磨著是不是傳聞中的“虎符”,朱賀霖已經(jīng)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黃帛上的字。
“怎么了?”蘇晏見朱賀霖神情奇異,竟分不清是悲是喜,不免有些擔心,“這張黃帛是皇爺給小爺?shù)脑t書嗎,上面寫了什么?”
朱賀霖緩緩搖頭:“不是詔書,是”
他咬了咬牙,將黃帛重新疊好放入錦囊,連同蘇晏手里的半枚虎符也一起放進去,然后將錦囊塞進了自己懷里。
“清河,”朱賀霖握住了蘇晏的肩膀,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跟我回京�!�
“回京?不擔心抗旨了?”蘇晏看著他,疑慮地眨了眨眼。
“雖然我還不知道京城皇宮中發(fā)生了什么,但是父皇會將這個”朱賀霖隔著衣物摸了摸錦囊,“交到我手上,就說明要出大事了!”
他語焉不詳,蘇晏聽得云里霧里。
屋外的廝殺打斗消失了,房門被人拍響,傳來魏統(tǒng)領喘著粗氣的聲音:“小爺,外頭安全了!”
朱賀霖走過去,打開房門,見雨水沖刷著一地錦衣衛(wèi)的尸體,將半個庭院染成了猩紅色。
東宮侍衛(wèi)犧牲了約三分之一,還有不少負了傷。魏良子一臉濺射上去的血水,拄著劍說道:“他們不肯束手就擒,被我等殺滅三十余人,逃走了七八個�!�
朱賀霖扶了他一把:“大家辛苦了。但我們還不能歇息,因為敵人的援軍隨時會趕到。都包扎一下傷口,備馬,隨我立刻出發(fā)!”
“小爺打算去哪兒,南京還是回京城?”魏良子問。
朱賀霖道:“去孝陵!”
孝陵在鐘山南麓,離他們所居住的陵廬不遠,但夜黑、雨大、路滑,野徑山路極為難走。
一行人身披蓑衣,手持幾乎被澆熄的松明火把,一腳深一腳淺地趕到孝陵的神宮門外時,拂曉的天光已經(jīng)亮起。
雨過天晴,朝陽初升。
朱賀霖帶著蘇晏來到陵園的配殿旁,一座外形像瞭望臺的高樓上。他命侍衛(wèi)砸開一處薄薄的磚面,掏出好幾大桶黑色的駁雜塊狀物,堆放在臺頂,用火點燃。
黑色濃煙漸起,雖有風卻吹之不斜,如柱如聚,筆直地沖上云霄,數(shù)十里外尤可見。
蘇晏仰頭看,喃喃道:“狼煙”
他在陜西邊關見過狼煙,是守軍發(fā)現(xiàn)敵情、向同袍示警所用,在烽火臺之間傳遞。太子在孝陵燃燒狼煙,能招來什么?
夜雨漲渠,農(nóng)夫們?nèi)齼山Y(jié)伴,荷著鋤頭準備下田,其中一人回首時,驀然望見鐘山上升起一道狼煙。
晨鳥啁啾,夫子在院中授課,孩子們整整齊齊地坐在石凳上,搖頭晃腦跟著讀《笠翁對韻》。“煙樓對雪洞,月殿對天宮快看!有好大股黑煙升上天宮啦!”一個孩童驚奇地指向不遠處的山峰。
農(nóng)夫們撂下了鋤頭。
夫子放下了書本。
走村竄戶的貨郎擱下了擔子。
樹下垂釣的漁翁把竿一甩,連魚帶簍踢下了河。
仿佛接到一個浩大又無聲的指令,在鐘山周圍的這片土地上,從事各行各業(yè)的青壯們立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匆匆趕回家中。
進家門前,他們是農(nóng)民、漁夫、小販、瓦匠、木工
出家門時,他們統(tǒng)一成了戰(zhàn)士,頭戴帽盔、身披甲胄、手執(zhí)刀槍、腰懸弓箭,只留下一句“君主有召,我今赴命”,有些人身后還追著瞠目結(jié)舌的妻兒。
在星速急行中,一個個戰(zhàn)士匯成一支支小隊,一支支小隊匯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狼煙升起的方向、向沉眠著太祖皇帝的鐘山孝陵行進!行進!
山門的守衛(wèi)與神宮監(jiān)的內(nèi)侍們驚呆了,甚至連阻攔這股洪流的勇氣都沒有。
朱賀霖拉著蘇晏下了瞭望臺,快步走到神宮門口,迎向這支凜然肅殺的軍隊。
為首的將領,青色戰(zhàn)袍與戰(zhàn)裙之外罩著銀盔銀甲,背后一襲青蓮色斗篷,在風中獵獵飛揚。他大步走到朱賀霖面前,正色道:“敢問信物何在?”
朱賀霖與蘇晏看著這人的面容,怔了一下,失聲道:“梅仔?”
將領厲聲又問:“敢問信物何在?!”
朱賀霖從懷中掏出錦囊打開,將那半枚虎符遞了過去。
將領從懷中掏出另外半枚虎符,兩相湊對,嚴絲合縫。奔虎身上的錯金銘文,環(huán)繞行成了小篆體的五個字:
大銘孝陵衛(wèi)。
將領抱拳,單膝下跪:“大銘孝陵衛(wèi),第七任指揮使梅長溪,參見君主!”
夜雨初歇,荊紅追提著水桶去漕河邊打水,遠遠見到河岸上趴著幾具尸體。
落水淹死的?他放下桶,走過去把人翻過來。
其中一人還有微弱的氣息,被他拳面壓在腹部,嘔出了幾大口濁水,又被真氣逼入經(jīng)脈,劇烈嗆咳著蘇醒過來。
衣物布料上好、做工細致,絕非尋常百姓穿得起�;⒖谟欣O。身懷武功又有公門氣息。荊紅追迅速判斷,問:“你們是什么人?”
“是從京城來的官家信使�!蹦侨伺吭诘厣希吙冗呎f,“有勞小哥報個官,讓衙門來護送�!�
荊紅追背起他,沿著村道朝鎮(zhèn)子里走去。
那人十分感激,解釋道:“連日暴雨,我們乘坐的漕船出了事故,船翻了,同伴都淹死了,只剩我一個�!�
荊紅追道:“我送你去縣衙,你自己和縣太爺說。他若不信,你就得去蹲大牢�!�
那人回答:“你們縣太爺最好會信,會派人馬護送我,否則他擔不起耽誤的后果�!�
荊紅追覺得這人有趣,又落魄,又傲氣,像曾經(jīng)的自己,于是多問了一句:“什么后果,天還能塌下來不成?”
那人伸手摸了摸藏在懷中的詔書,喃喃道:“就算沒全塌,也差不多塌一半了�!�
十二日后,此人離南京尚有小段路程,而一隊攜帶著偽詔的“錦衣衛(wèi)”先他一步,趕到了鐘山陵廬。
第294章
把我當什么人
鐘山孝陵,神宮門前。
朱賀霖看著面前應召而來、跪地效忠的將領,還沒從意外中回過神來。
蘇晏上前托了一把梅長溪的手肘,對方順勢起身。
“沒想到啊,挽著褲腿插秧的農(nóng)夫,一晃變成了衛(wèi)指揮使,梅大人這是在捉弄我們么?”蘇晏笑問。
梅長溪有些尷尬地答:“下官絕無此意。孝陵衛(wèi)與別的親軍二十六衛(wèi)不同,平時隱于市野,囤田自耕,百余年來代代相承,一貫如是,那日并非我等捉弄小爺與蘇大人,萬望恕罪�!�
朱賀霖擺手道:“無罪無罪,是小爺自愿要下田幫你們插秧的�!�
蘇晏招呼他們進旁邊的具服殿詳談。
三人落座后,蘇晏嘆道:“看來只有我是最被蒙在鼓里的一個。錦囊明明在我懷中揣了一整年,結(jié)果我卻連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賀霖忙解釋:“不是小爺不愿將那張密旨給你看,實在是哎,反正都到這份上了,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也無妨�!�
開國初,太祖皇帝建立親軍二十六衛(wèi),負責護駕左右、宿衛(wèi)宮禁。這二十六衛(wèi)只聽命于皇帝,五軍都督府與兵部無權(quán)調(diào)動。
后來,內(nèi)閣相權(quán)逐漸坐大,歷任皇帝在與文官體系的博弈中,兵權(quán)逐漸流失。尤其是金吾、羽林等十九衛(wèi),因為掌的是皇城的值守巡警,由五軍都督府接管。
到今上繼位時,由皇帝直接統(tǒng)領的、比較靈活機動的,也只有錦衣衛(wèi)與騰驤四衛(wèi)了。
其中錦衣衛(wèi)約八千人,騰驤四衛(wèi)有四萬余兵馬。
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朝堂上下皆以為,錦衣衛(wèi)與騰驤衛(wèi)是皇帝的利器,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皇帝手里其實還藏有一張真正的底牌。
那便是平時隱、亂時出的孝陵衛(wèi)。
這張底牌是只屬于皇帝的秘密武器,只有當儲君以正當手段繼承帝位時,才會從上一任皇帝口中得知啟動的方法。
蘇晏聽到這里,詫異道:“既然新君繼位時才會傳授,皇爺為何在一年前就將錦囊交予我?莫非那時就料到了小爺會有今日之困境?”
朱賀霖也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春秋鼎盛,傳承之事遠在數(shù)十年后,我也想不通,為何父皇會突然將孝陵衛(wèi)的秘密告訴我。或許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特殊情況,不好調(diào)動明面上的錦衣衛(wèi)與騰驤衛(wèi),所以才打算出動孝陵衛(wèi)?”
蘇晏立刻想到了昨夜接到的“廢太子詔書”,更加懷疑那是一封偽詔。
京城一定出了大變故,足以翻天覆地的那種。而皇爺早在一年前,就有所預感和布置,所以才未雨綢繆。
朱賀霖贊同他的這個推論。
梅長溪則說:“何等綢繆都與孝陵衛(wèi)無關。我身為指揮使,只認天家信物。無論是哪位皇子,只要能召喚出孝陵衛(wèi),梅某就奉他為下一任的君主除非君主不信我、不用我,那就另當別論�!�
朱賀霖對他頷首:“小爺當然信你。父皇密旨上說了,南京梅家,自開國起就擔任孝陵衛(wèi)指揮使。第一任梅指揮使是大銘開國長公主的兒子,如此說來,你我雖不算同氣連枝,亦是血脈相通,將來也必能君臣相得。”
蘇晏為太子的這番話暗暗點頭:小朱待人處事越發(fā)成熟圓融,懂得收服人心了。
果然,梅長溪深受感動,起身抱拳:“太子殿下信重梅某,不以為外人,梅某必報以赤誠忠心�!�
朱賀霖反問:“有多忠心?”
梅長溪被問得一怔。
朱賀霖緊盯著他,臉色微妙:“跟著小爺造反呢,敢不敢?”
蘇晏:“”
剛夸的你什么?啊?你就給我胡說八道!這不讓人省心的崽兒!
他正要開口救場,朱賀霖不動聲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于是蘇晏閉了嘴,靜觀其變。
梅長溪錯愕過后,一臉驚疑不定,糾結(jié)片刻后,忽然云開霧散地笑起來:“小爺險些將我繞進去了!能拿到孝陵衛(wèi)的虎符,就說明小爺是皇爺認定的繼位者,那么跟著小爺能造誰的反?自己的反么?”
朱賀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笑道:“開個玩笑而已。全因我未接到回京的詔命,又擔心京城出事,想要冒著抗旨的罪名回北京,只不知你愿不愿助我,故而有此一問�!�
抗旨回京?梅長溪心中有些躊躇。
這是掉腦袋的大罪。倘若只是自己一人,跟著太子出了事也認命�?伤砗笫侨⒘晷l(wèi)的戰(zhàn)士,他們有家,有父母妻兒,自己如何能以一念定他們的生死?
“小爺可想過,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情況?”他建議,“非我惜命,是為了小爺?shù)幕鼐┲e不被朝野上下質(zhì)疑�!�
“來不及了�!敝熨R霖道,“你可知,昨夜有人冒充錦衣衛(wèi)來傳偽詔,意圖刺殺我�!�
梅長溪大驚。
夜雨初歇,屋頂上的積水從檐角瀝瀝而下,滴在走廊外的大缸中。
在拂曉的熹微天光中,沈柒用刀鞘撥開半掩的院門,踏進了鐘山陵廬。
映入眼簾的,是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體,連地面雨水都被染紅,血海一般。
整個庭院一片死寂,如同廢墟。
他身后的石檐霜驚道:“如何死了這么多錦衣衛(wèi)?太子呢?”
沈柒皺了皺眉,用刀鞘將腳下一具尸體翻過來,吩咐:“搜身,找出腰牌�!�
兩名緹騎上前,將尸體內(nèi)外搜了個遍,回稟:“沒有腰牌�!�
“看此人衣著打扮,至少是個千戶,外出辦事,不可能不帶腰牌。除非”沈柒瞇起了眼,“他們不是真的錦衣衛(wèi)。”
石檐霜接連問:“不是錦衣衛(wèi)?冒充的?所以這是被太子的侍衛(wèi)殺了?”
沈柒吩咐:“一個個搜過去,看能不能找出這些人真實身份的線索。”
北鎮(zhèn)撫司中最精于偵緝的探子們當即開始對尸體逐個搜查,片刻后,果然發(fā)現(xiàn)了線索其中一具尸體身上,戴著形狀奇特的木牌子,上面有雷擊燒焦的痕跡。
還有曾經(jīng)裝過詔書的空盒子、細頸黃金小酒瓶,也在泥水中被找到,一并呈給了沈柒。
沈柒嗅了嗅瓶中酒氣,很肯定地說:“酒里摻了鶴頂紅。”
石檐霜翻看著那個空盒子:“像是宮中用來傳詔的盒子里面的詔書呢?”
“詔書可能在太子手上。”
“太子接完詔書,把傳令的錦衣衛(wèi)殺光了?”石檐霜大驚失色,“這是想造”他猛地將最后一個字咽回去,為此打了個響亮的逆嗝。
沈柒冷笑:“未必。你看這個�!彼o石檐霜看那枚系著細麻繩的木牌子,“這是雷擊木,上面刻著保佑平安的咒文。據(jù)我所知,只有慶州一帶的人,會佩帶這種雷擊木作為護身符。”
“慶州?”石檐霜邊打嗝,邊道,“塞外啊,這也離得太遠了罷。而且慶州不是早就淪陷在韃靼手里了,慶州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沈柒只回答了兩個字:“衛(wèi)家�!�
石檐霜恍然大悟:衛(wèi)家的慶州軍!
沒想到,衛(wèi)家投奔大銘二十年,竟還私藏了一支慶州軍!
派人冒充錦衣衛(wèi)傳詔,還帶著毒酒,衛(wèi)家這是狗膽包天,想謀害太子?
誰給衛(wèi)家的膽子,誰視太子為眼中釘肉中刺
石檐霜打了個激靈,不敢再深想,將求告的眼神投向拿主意的上官。
沈柒眼下?lián)牡牟皇翘樱翘K晏。
陵廬與南京城離得這么近,蘇晏又與太子親厚,這次的刺殺,會不會殃及到他?
沈柒握緊了拳頭,下令:“你們以陵廬為中心,向周圍搜尋太子的行蹤。如遇敵襲,立即示警。”
緹騎們應諾后,分為幾個小隊,四散而去。
石檐霜見上官臉色不好,安慰道:“看尸體和打斗的痕跡,還很新鮮,太子一行人應該剛走不久,很快就能找到�!�
沈柒正要開口,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哨響。
不遠處,紅光如流星劃過半空,是錦衣衛(wèi)的信號煙火。沈柒當即翻身上馬,抽出繡春刀,喝道:“敵襲錦衣衛(wèi),隨我迎戰(zhàn)!”
鐘山孝陵,具服殿內(nèi)。
梅長溪聽蘇晏說完昨夜經(jīng)歷,出了一身冷汗。
“皇爺既然將孝陵衛(wèi)交予小爺,就絕不會發(fā)出那樣一份廢太子詔,其中定有陰謀!”他斷然道。
朱賀霖說:“所以我才想回京,親自向父皇問個究竟。唯獨就是少了一份召我回京的旨意,師出無名�!�
梅長溪思來想去,把心一橫,正待開口,殿外有人高聲稟報:“指揮使大人,在山腳處發(fā)現(xiàn)了錦衣衛(wèi)的隊伍!”
錦衣衛(wèi)?
莫非是昨夜那批人的援兵?
朱賀霖怒道:“這里是孝陵!他們還敢當著太祖皇帝的面,謀刺他的子孫不成!”
梅長溪抱拳:“殿下少歇,卑職這便去拿下他們,任憑發(fā)落!”
他轉(zhuǎn)身出了殿門。
朱賀霖與蘇晏在殿內(nèi)等待消息。沒過多久,又有一個傳令兵氣喘吁吁跑來,在殿門外稟道:“那群錦衣衛(wèi)的首領,自稱是北鎮(zhèn)撫司同知沈柒,奉皇命來接太子殿下。指揮使大人難辨真假,故而遣小的來通報一聲,請問太子要不要見一面?”
蘇晏霍然起身,動作太急,袖子把桌面的茶杯帶翻了。
朱賀霖怔了一下,起身道:“帶他來見我�!�
蘇晏等不及,匆匆地想要出殿去,被朱賀霖一把抓住袍袖。
“急什么?辨明真假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朱賀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酸溜溜地說,“身為我父皇的‘愛人’,這么眼巴巴地趕去見另一個野男人,你覺得合適?”
蘇晏惱羞成怒,用力拉扯袖子:“胡說八道!”
“哪個詞胡說八道,是‘愛人’,還是‘野男人’?”朱賀霖反唇相譏。
蘇晏氣得想拿針線縫上他的嘴。
“我急著見兄弟還是見野男人,關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資格管我?”蘇晏扯不動衣袖,口不擇言地道,“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私事!”
這下朱賀霖也生氣了:“你說小爺沒資格?好哇,我不是你什么人我替我父皇管你!”說著硬把蘇晏往椅子上拽。
兩人拉拉扯扯幾乎要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