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名身穿藕荷色對襟襖、牙白色襕裙的高挑女子,從巷中走過,裙擺上的蓮塘鷺鷥圖樣,隨著步履款款擺動。
女子頭戴擋風(fēng)斗笠,斗笠邊緣垂下的白色紗幔遮得住容貌,卻遮不住婀娜的身姿,令過路行人忍不住好奇,總希望她能撩開紗幔,好一睹芳容。
可惜女子全程都沒有露面,有好事者一直尾隨,見她走入了一家妓館的大門,于是嘿嘿笑了幾聲,盤算著等有錢有閑時來,見識斗笠下的廬山真面目。
這家妓館檔次普通,在京城里不入流,生意冷清,也只堪姐兒們與老鴇、龜公勉強糊口。
女子徑自上二樓,走向過道盡頭的房間。鴇母追上來,滿臉堆笑地喚道:“挽紅綃”
女子腳步不停。
“綃姐兒”
女子推開了房門。
鴇母笑容漸斂,干咳一聲,嫌棄地叫道:“小紅�!�
女子轉(zhuǎn)頭,透過紗�?此骸笆裁词��!�
給取的花名多好、多雅致,就不肯要,非得用土了吧唧的本名,這小娘子真是白瞎了盤亮條順,一點情調(diào)沒有。當(dāng)初覺得她能力壓群芳,一炮而紅,這才答應(yīng)了她的條件,指望本館也能出個花魁。如今看來,懸!
鴇母腹誹歸腹誹,白團團的面上又掛了笑,說道:“小紅啊,你來咱們院兒也有些日子了吧。”
“才第七天,不算有些日子�!�
鴇母噎了一下,“當(dāng)時說好的,你賣身葬父,我也是一片好心,才答應(yīng)你守孝期不接客�?晌疫@做的也是糊口生意,實在養(yǎng)不了光吃飯不干活的,你看要不”
小紅打斷了鴇母的話,語聲脆硬,比普通女子的聲音更低、更冷一些:“你急著賺錢?”
鴇母又噎了一下,“這個,誰不想賺錢啊?你不賺錢,吃啥喝啥,就說回頭給你爹上墳,供品”
小紅再次打斷了鴇母的話:“就今晚�!�
“都買不起什么,今晚?”
“對。但客人由我來挑。今晚我就站在大門對面的二樓外廊,把這枚珠花投給誰,就是誰�!�
鴇母一愣過后,心花怒放:“好好,媽媽這便去準(zhǔn)備,好讓更多貴客來爭頭彩我話可說在前頭,你要是看中了掏不起梳籠費的窮小子,媽媽我可不答應(yīng)!”
“放心,我會看人�!眮G下硬邦邦的一句,小紅走進房間,十分干脆地關(guān)上門。
鴇母呸了一口:“清高個屁!還不都是出來賣的不過也好,不少官人就吃這一套,越清高越有人捧。老娘受點氣就受吧,將來有銀子入賬就行�!�
鴇母噔噔噔地沖下樓去作準(zhǔn)備。房間內(nèi),小紅摘下紗幔斗笠,露出一張濃妝艷抹的嫵媚面容。
“她”走到桌旁,提筆在紙上畫出一朵八瓣紅色蓮花似的圖案,與印象中的圖案仔細(xì)對比,發(fā)現(xiàn)花瓣長度有著微妙的不同。
之前那個圖案,八個花瓣外長內(nèi)短,今早發(fā)現(xiàn)的圖案,花瓣卻是內(nèi)長外短,不知具體何意。是否根據(jù)花瓣的長短不一,而傳遞著不同的信息?
“她”迅速記住新的圖案,然后用燭火燒掉了紙頁。
這次,絕不會讓浮音從眼皮子底下溜掉,務(wù)必要順藤摸瓜,找出背后的聯(lián)絡(luò)者。
第180章
今夜誰是恩客(上)
醫(yī)廬后院,客房的門簾被掀開,韓奔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通鋪,問大夫:“他人呢?”
老大夫道:“昨夜服完藥,就睡在這兒啊,今早也沒見他出去。再說,都疼得動彈不得,能去哪里,真是奇了怪了。”
韓奔不甘心,前后轉(zhuǎn)了一圈,仍沒見到人,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
隨他而來的另一名中年大夫道:“大人,這個病人既然不在,要不小人就先告辭?小人手上還有不少患者等著醫(yī)治呢�!�
韓奔沉著臉答:“勞煩再等等。”
他坐在床邊,翻看被褥的折痕,的確是有人睡過的,但不能肯定睡了多久。
殷福去了哪里?莫非昨夜?jié)撊胧箞F駐地的蒙面人,真的是他
簾子一動,殷福走進來,覿面與韓奔對了個眼,愣道:“韓統(tǒng)領(lǐng)?還未到散值時間,你怎么來了?”
韓奔起身走近,打量他略顯蒼白的臉色,見鼻尖還泛著受凍后的微紅,問:“你昨夜去哪兒了?”
殷福說:“就睡在這兒啊�!�
“剛才呢?我到處都沒找著�!�
“哦,我覺著肚子餓,就去集市上喝了碗白粥。大夫說,粥可以喝�!�
韓奔望向大夫。
老大夫點頭:“的確可以。腸絞痛來得快,痛起來十分難忍,但去得也快,這位公子看來是沒有大礙了�!�
韓奔轉(zhuǎn)頭吩咐中年大夫:“勞煩大夫給他診斷病情�!�
老大夫臉色不豫,“既然不相信老夫的醫(yī)術(shù),為何還要送到老夫的醫(yī)廬來,下次還是另請高明好了!”言罷甩袖走了。
“我現(xiàn)在好多了,不需要再診了吧�!�
“再診一次,更穩(wěn)妥�!�
殷福臉色仿佛又白了幾分,慢慢坐到桌旁,伸出手腕。
中年大夫仔細(xì)把脈、按壓腹部,一番望聞問切之后,對韓奔道:“眼下確已無礙。不過剛才那位大夫說得不錯,腸絞痛來得快也去得快,如今小人也無法斷定,究竟之前是什么情況�!�
“多謝�!�
中年大夫拱了拱手,也離開了客房。
殷福瞪著韓奔,咬牙問:“你懷疑我裝病,為什么?懷疑我偷懶?王府護衛(wèi)任務(wù)并不繁重,我沒必要偷這個懶!”
韓奔移開眼神不看他,又問了一遍:“你昨夜究竟出沒出城?”
殷福不應(yīng),走過去推搡他,“走開,這我的鋪位�!�
韓奔剛起身,他就蹬掉鞋子,和衣躺進被窩里,把棉被一卷,裹住了全身,連腦袋都沒露出來。
韓奔隔著被子搖了搖:“喂,問你話呢�!�
被子下面的人一動不動。
韓奔有些惱了,揪住被角使勁掀開,見殷福眼圈泛紅,用力咬著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光景。他本就長得幼氣,這么樣更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轉(zhuǎn)身背對韓奔蜷著,不說話。
“你哭啦?”韓奔有點手足無措,“我沒說你一定是裝病,就想問清楚,剛才你為什么不在。”
殷福帶著點哭腔,小聲道:“我說了,你又不信。你不信,又來問我。我就算再回答一次,你還是不信。干脆還是別問了,直接拿我去見官。”
韓奔嘆口氣,坐在床沿,“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信不信�!�
殷福僵硬了一瞬,慢慢轉(zhuǎn)過身,用紅通通的眼睛看他:“什么意思?王爺也懷疑我?懷疑我什么?”
韓奔道:“幾次三番你都不在王府,要說全是巧合,別說王爺不相信,連我心里也打鼓,想聽你說一句實話�!�
“你想聽實話?好,我告訴你湊近點�!�
“說�!表n奔把頭低下去一些,盯著對方的臉,觀察他說話時細(xì)微的眼神變化。
殷福笑了,左側(cè)臉頰上的靨渦如月上中天,清晰地展露出來,甜美動人。
“實話就是,”他的雙眼泛起一層薄薄的血色,發(fā)動了魘魅之術(shù),“韓奔,你對殷福一見鐘情。你相信他,愛護他,愿意為他赴湯蹈火做任何事�!�
韓奔雙目徹底失焦,表情木然,機械般重復(fù)道:“殷福,相信,愛護,赴湯蹈火。”
殷福滿意地勾起嘴角,又補充了句:“一生為他所用�!�
韓奔渾身驟震,仿佛體內(nèi)有股力量被某個字眼觸發(fā),開始在迷魂術(shù)的鉗制下掙扎起來,連帶著神情也痛苦地扭曲了,“一生諾不輕許,故我不負(fù)人不一生追隨將軍鞍前馬后不是殷福,不是”
殷福死死盯著他的雙眼,額角滲出細(xì)汗。
施展魘魅之術(shù)控制對方的神智,是一種極強大也極危險的做法,不僅過程十分損耗內(nèi)力,而且容易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成為發(fā)瘋的“血瞳”。對方意志越堅定,抵抗得越厲害,施術(shù)者被反噬的幾率越高。
上次他對韓奔施展時,可謂順利,不料這次卻引發(fā)了對方的頑強抵抗,以至險些反噬自身。
體內(nèi)真氣瘋狂運轉(zhuǎn),他使出了十二分功力,拉鋸良久,方才堪堪壓制住對方的神智,再次加深了對其意識的控制。
見韓奔的神情重新恢復(fù)了木然,殷福只覺肺腑間氣血翻涌,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收回功法,汗?jié)裰匾�,虛脫般喘著氣,許久方才緩過勁,閉目調(diào)息。
韓奔清醒過來,感覺自己似乎出神了一下,定睛再看殷福,發(fā)現(xiàn)他面色越發(fā)青白失色,連忙問:“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再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沒事,我累了,想睡�!币蟾2桓叶嗾f話,怕氣息不穩(wěn)引對方懷疑。
韓奔見他一臉疲憊,只得說:“那你再睡會兒,我回王府復(fù)命了�!�
殷福閉著眼點頭,露出個輕微的笑意。
韓奔給他掖好被角,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轉(zhuǎn)回來,低頭在他臉頰的靨渦上輕啄了一口,隨即有些緊張地快步走出房間。
房門被細(xì)心地關(guān)緊。片刻后,殷福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冰冷死寂。他抬袖擦了擦臉,低聲道:“真惡心。”
蘇晏彎腰剛要上馬車,小北從后方扯住了他的袖子,小聲道:“大人,這樣不太好吧?大銘律不是寫了,官員宿娼杖六十?”
“扯淡,我又不是去嫖!去拜訪一下老熟人而已。之前答應(yīng)了得空去看看,這都拖了多久,好歹去一趟,總不能失信于人�!碧K晏轉(zhuǎn)頭瞪他,“你連詩經(jīng)都讀不全,哪里學(xué)來的大銘律!”
蘇小北道:“沈同知說的。還交代我,倘若大人要去胭脂胡同,須得攔住,以免落下犯律的污點,耽誤大人前程。”
蘇晏失笑:“沈柒?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因為醋缸子打翻。再說,我就算和阮紅蕉廝混了半年,也就真只是喝酒聽曲,他以前去妓院,難道是去給姐兒們講解大銘律的?還好意思管我。”
他指著蘇小北,一臉嚴(yán)肅:“你,不許當(dāng)叛徒,否則用掃帚攆出去。要是不愿趕車,就換小京來�!�
蘇小北不怕當(dāng)家大老爺?shù)墓偻蛑旖牵忝銖姀姷溃骸斑是我來趕車吧,小京不靠譜�!�
車輪骨碌碌碾著石板路面,不多時就到了胭脂胡同。
小北守在車旁,蘇晏一身便服,熟門熟路地穿堂入室,在一眾鶯鶯燕燕們“哎喲,蘇公子,這都多久沒來了”的招呼聲中,笑瞇瞇地寒暄了幾句,問:“阮紅蕉在吧?”
“在在�!兵d母笑道,“還是原來的房間。蘇公子啊不,聽說您春闈高中,如今是官身,該稱呼蘇大人了,難得如此長情,還惦念著我們?nèi)钚∧�。�?br />
蘇晏笑笑,遞給她一錠碎銀,“我想見她一面,聊會兒就走�!�
“就只聊會兒?要不留個宿吧,讓她好好伺候大人�!兵d母殷勤勸道。
蘇晏擺擺手,沒跟她多說,直接來到阮紅蕉房門前,敲門叫道:“我的好姑娘,少爺來看你了。”
阮紅蕉正在更衣,聽見叫門聲,匆忙系了腰帶,一臉欣喜地過去應(yīng)門。
房門打開,門外站著個俊美風(fēng)流的青年,比先前那個俊秀文弱的少年公子高了些、壯了些,聲音更沉澈,神情也更從容。
可不管形貌如何長大與變化,會喊她“我的好姑娘”的,獨獨只有這一個。
阮紅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掩飾地轉(zhuǎn)身請他進來,一邊說道:“看奴家這身亂的,讓公子見笑了�?熳群赛c茶,等奴家把衣裳換好�!�
蘇晏見她襖裙外套了件褙子,臂彎里還掛著斗篷,問:“我來得不巧,你要出門?”
阮紅蕉把披風(fēng)掛回衣架,說:“原是答應(yīng)了個相熟的老鄉(xiāng),要去她的館子給新出道的清倌兒捧個場。既然公子大人來了,奴家自然就不去了,這就叫婢女去回掉�!�
“別,你原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就是來看看你,聊會兒天,不會待太久�!碧K晏說。
阮紅蕉神情失落,“也是,大人如今做了官,不方便再來奴家這里�!�
“并非出于這個原因�!�
“不是?那莫非是大人成了親,家中那位夫人悍妒,不讓大人來青樓?”
“又悍又妒似乎也算得上,且盯我盯得緊。但不是夫人,還不止一位�!碧K晏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在回京之前,就想來找你問問,畢竟你是專業(yè)人士,呃,是經(jīng)驗豐富。你看看我這種情況,究竟是真彎了,還是應(yīng)激性地彎一彎,過后還能直回去?”
阮紅蕉不明所以地看他,“彎?直?應(yīng)激性?”
“就是,那啥,”蘇晏來回斟酌用詞,最后咬咬牙,直截了當(dāng)說道,“我睡了男的�!�
“哎呀�!比罴t蕉小小地驚呼一聲,發(fā)覺失態(tài),忙以袖掩口,“是小廝么,那也沒什么,哪個大戶人家的書童琴童不給主人陪床的,睡就睡了。不妨礙大人來青樓尋歡,日后娶妻納妾呀。”
想起這個時代的開放風(fēng)氣,蘇晏隱約覺得來問阮紅蕉是個錯誤,但既然已經(jīng)開了這個口子,不如繼續(xù)問到底。他嘆口氣:“不是小廝,是同僚。”
“同朝為官的俊士?翰林風(fēng)月,算是一段佳話。”
“還有侍衛(wèi)�!�
“既然是侍衛(wèi),日夜守護主人也是應(yīng)該的�!�
“還有,唔,權(quán)貴但不是我自愿,他仗勢欺人�!�
阮紅蕉眼帶同情,走過來揉捏蘇晏的肩膀,“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哪兒都一樣。大人能忍則忍,不能忍就想法子惡心惡心他,說不定就躲過去了�!�
“要是有這么容易就好了,他那一家子親戚”蘇晏拍了拍阮紅蕉的手,“算了不提這個,說回正題。我原本是喜歡女子的,如今這樣,斷掉的袖子還能接回去嗎?”
阮紅蕉莞爾道:“大人想睡誰就睡誰,袖子接不接回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這天底下,哪有律法規(guī)定,睡完男的,就不準(zhǔn)再睡女的?大人若是把不準(zhǔn)自己更喜歡男子還是女子,和奴家睡一次,不就清楚了?”
蘇晏嚇一跳,“我不是隨便睡睡就算的那種人,得有感情,對吧,雙方得對等,兩廂情愿�!�
阮紅蕉佯作委屈,蹙眉傷心道:“大人這么說,是和奴家沒有感情,之前那半年都是逢場作戲?還是覺得身份不對等,嫌棄奴家蒲柳之姿,又是煙花女子,不配向大人薦枕席�!�
蘇晏連忙解釋:“當(dāng)然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一旦確定了伴侶,其他人無論男女,我就不該再去招惹。”
“這不是還不確定嘛。大人尚且年輕,初識風(fēng)月,還是慢些定論為好。萬一和奴家睡過后,覺得還是女子更合心意,不就可以幫助大人拿定主意,也更清楚自己的真實喜好?”
蘇晏猶豫。
阮紅蕉趁熱打鐵:“試試?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她將豐滿的酥胸在蘇晏肩頸上磨蹭,又用青蔥般的指尖繞著他的喉結(jié)輕輕勾畫。
蘇晏打了個哆嗦,前面沒舉旗,反而感到后面隱隱作痛,莫名生出了一絲懼意浸透羊羔酒酒香的那兩天兩夜,他一邊遭受狂風(fēng)暴雨的鞭撻,一邊被逼問“懷上我的種沒有”“懷了以后生不生”“哪里生,這里還是這里”,從身體到心理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以至于一想到男女云雨之事,就條件反射地?fù)?dān)心,對方會不會懷上?避孕措施近乎沒有,萬一懷上了,生不生?生下來就要當(dāng)?shù)约撼袚?dān)得起這一輩子的責(zé)任嗎?
阮紅蕉撩撥了半晌,被困在“生不生”魔咒里的蘇大人毫無反應(yīng),甚至內(nèi)心還有點恐慌。她失望地想,好端端一個少年郎,當(dāng)初多么知情識趣呀,就被那些個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毀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真心真意地,想把自己獻給他,給迎來送往的生涯留一段最美好的感情作為念想,也辦不到了。
蘇晏聽見阮紅蕉輕微的啜泣聲,心頭生出了幾分內(nèi)疚與不忍,伸手?jǐn)堊∷母觳�,安慰道:“我認(rèn)你做姐姐吧�!�
“什么?”阮紅蕉懷疑自己耳朵聽錯。
“你比我大兩歲,咱們又聊得來,以后就以姐弟相稱如何?阮姐姐若是厭倦了煙花生涯,我?guī)湍阙H身不過我囊中羞澀,贖身錢你得自己出至少一半。杜十娘還有個百寶箱呢,你比她紅,應(yīng)該有私房錢吧?要實在沒有,我再想法子湊湊,但以后你得找份工作慢慢還我,親姐弟還明算賬呢。”
阮紅蕉又哭又笑:“說的什么傻話!奴家當(dāng)然有積蓄不對,你身為四品大員,跟我這個煙花女子認(rèn)什么姐姐!你是傻的?放著大好前途不要,想被人傳閑話?這話切莫再提,我也不想離開胭脂巷,就這樣挺好。你想來聽我唱曲就來,不想來也沒關(guān)系,只不要胡亂認(rèn)親�!�
蘇晏說:“煙花女子怎么了,靠身體靠本事吃飯,比出賣靈魂的人好多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不過私下叫一聲,也沒什么吧。叫‘阮紅蕉’,顯得生分,叫‘好姑娘’,又顯得輕佻。不如叫‘阮姐姐’,以后就當(dāng)親戚來往,這樣我與你獨處時也不覺得別扭。”
阮紅蕉一顆心都要融化,哽咽著點頭:“大人私下想怎么叫都行,無論你當(dāng)奴家是什么,奴家都當(dāng)你是是”
她本想說“至親”,說“弟弟”,但又擔(dān)心高攀,期期艾艾半晌,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干脆不說了,反正心里明白就好。
蘇晏用帕子給她擦干凈眼淚,笑道:“妝都哭花了,可怎么去給人家捧場,怕不被新出道的小娘子壓了風(fēng)頭。”
阮紅蕉輕捶他一下,走去鏡前補妝,邊上粉邊說:“大人可要同奴家一起去?這小娘子奴家也見過一面,雖說遮著臉,光看姿態(tài)就是個美人。大人對奴家是太熟了沒意思,見了她,說不準(zhǔn)興頭就來了呢,剛好趁今夜把她梳攏了,清倌兒,干凈。”
“沒什么干不干凈的,人又不是衣服�!碧K晏沒興趣和一群嫖客搶小姑娘初夜,但到底對青樓的梳攏儀式有點好奇,不知是不是像后世電視劇上演的那樣,拋繡球或是各家競拍,還是由姑娘本人設(shè)下重重關(guān)卡考驗,最后擇一心儀的。
阮紅蕉手法嫻熟地化好妝,披上斗篷,笑道:“大人不嫌棄的話,就與奴家同乘一車罷,去瞧個熱鬧也是頗有趣的�!�
蘇晏略為遲疑,就被她拉上了馬車。
蘇小北問:“大人,不回府了?”
蘇晏道:“去瞧個熱鬧就回,你想看也可以跟過來,不想看就先回去休息�!�
阮紅蕉道:“放心,回頭奴家一定把你家大人完好無缺地送回去,保證一根頭發(fā)都不掉。”
蘇小北不放心,駕著馬車跟在他們的車后面,一路往看熱鬧的地方去了。
“去了青樓?”沈柒皺眉,“還是和那個阮紅蕉?”
高朔點頭道:“對,先是去了胭脂巷,后來又與阮紅蕉同車,轉(zhuǎn)去了另一家妓館。據(jù)說那邊有個新出道的清倌兒,今日梳攏�!�
沈柒臉色陰沉,把銀牙暗自咬碎:都這樣了,還想睡女人哩,看來是cao得不夠,還沒認(rèn)清現(xiàn)實。可恨皇帝防得緊,不然早把他cao服了。
高朔看上官的神色,心里有點發(fā)寒,躊躇地問:“大人準(zhǔn)備”
“去瞧個熱鬧。”沈柒握著繡春刀的刀柄,起身說道。
韓奔回到王府復(fù)命,只說殷福昨夜待在醫(yī)廬的客房里,并未出城,今早過去看見人,病還不大好,估計要再請一天假,明日才能回來。
豫王點了一下頭,什么也沒說。
當(dāng)夜,他換了一身輕便的玄色曳撒,親自來到醫(yī)廬打探究竟,正巧碰見殷福做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離開醫(yī)廬后門,步法飄忽地穿街過巷、飛檐走壁,連歸巢的鳥都沒有驚動。
輕功不錯,看來藏了不止一手,豫王暗道,悄無聲息地尾隨而去。
追著追著,見殷福走入了一家張燈結(jié)彩的妓館。
打扮得掩人耳目,一路還小心地抹去行蹤,就為了去青樓尋歡作樂?豫王略一思忖,決定跟進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花樣。
第181章
今夜誰是恩客(中)
臨花閣有個新來的美貌清倌人今夜梳攏,這個消息在京城傳開,引來不少尋歡客,爭著要一拔頭籌。
鴇母帶著幾個能說會道的姐兒站在門外,見客似云來,笑得合不攏嘴。
“你們好好招呼客人,我去催一催紅姑娘�!兵d母說著,帶著院內(nèi)養(yǎng)的打手,急匆匆上了二樓。
良家出身的姑娘,開苞時十有八九會心生懼怕,甚至反悔,即便下定了決心吃這行飯,初次遇上這么大場面也難免怯,她得多盯著,把人鎮(zhèn)住。身邊再帶兩個健漢,萬一姑娘鬧起來,也好收拾。
誰料剛上了樓梯,便見小紅已然站在外廊的圍欄前,打扮齊楚,臉上戴了面紗,指間夾著一朵海棠珠花。
鴇母第一次見如此上道的新人,心中歡喜,打發(fā)走健漢,上前說道:“好女兒,你可得看仔細(xì)了,別只貪青春年少,得挑又有錢又肯花銷的金主,有官身、有權(quán)勢的更好�!彼那闹噶酥笜窍氯巳褐袔孜淮虬绺毁F的客人,示意從這些人里挑一個。
小紅恍若未聞,面紗上方一雙眼睛美而煞氣,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又投向大門口,似乎還沒等來屬意的。
鴇母知道她是個冷性子,多說只當(dāng)放屁,于是妥協(xié)道:“那行,就再等一刻鐘,一刻鐘后就開始。否則下面客人們等急了,鬧起來可不好看。”
她轉(zhuǎn)身下樓,去安撫客人,順道炒炒氣氛。
不知誰叫了一聲:“阮行首來了!”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望過去,見兩名婢女提燈開道,裊娜走進來一個美人,白綾對衿襖,點翠縷金裙,云鬢慵挽、鳳釵半卸,月色之下恍若春睡懶起的仙娥,可不是京師名妓阮紅蕉。
鴇母迎上前,“好妹子,多謝你來給老姐姐做面子。”
阮紅蕉與她見了禮,又對周圍客人們笑道:“都看奴家做什么,奴家是來捧場的,又不是來搶風(fēng)頭的�?礃巧系男旅廊搜�!今晚哪位相公做了她的嬌客,改明兒奴家這里請他吃酒聽曲。”
她這番話,又把眾人的視線引到了二樓,一干人連連起哄,催促好戲快點開場。
小紅依然無動于衷,指間夾著珠花,只是不投。鴇母急得快跳腳,暗罵:這死丫頭,在等玉皇大帝下凡呢!
她正要上樓去催,門口又走進來一位年輕書生,豐姿秀儀,風(fēng)流天成。鴇母閱人無數(shù),也忍不住暗暗喝了聲彩:好人物!
阮紅蕉向書生走過去,對鴇母說:“這是蘇公子,對你家紅姑娘心儀得很,還望姐姐成人之美�!�
蘇晏連連擺手,干笑道:“小生囊中羞澀,只是來瞧個熱鬧。”
鴇母一聽他沒錢,立刻打消興趣,轉(zhuǎn)頭見小紅直勾勾盯著這蘇公子看,心道:要壞!姐兒愛俏,萬一非要倒貼他,這賠本買賣可虧大了!當(dāng)即故意將自己擋在蘇晏身前,不讓小紅有機會把珠花投他。
二樓外廊上,小紅一手捏珠花,一手幾乎將欄桿握斷。
今夜他的目標(biāo)本是浮音。
前次在暗巷中發(fā)現(xiàn)血蓮印記,當(dāng)夜浮音就進入這座臨花閣,自己追上去時,對方行蹤已失。他懷疑此間有機關(guān)密道,于是喬裝成落難女子,自賣入館,四處搜尋后卻沒有發(fā)現(xiàn)。
今日清晨血蓮印記又現(xiàn),他推測浮音夜里還會來,故而答應(yīng)了鴇母的要求,想等浮音混在人群里進來時,用珠花投他。
如此浮音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便不好溜走,很有可能會順?biāo)浦廴ァ巴旒t綃”的閨房,獨處時將“她”放倒,再悄悄離開,自行其事。屆時他就可以尾隨盯梢,抓住與浮音聯(lián)絡(luò)的人。
誰想,蘇大人竟然也來了!來做什么,真想梳攏清倌人?
不能吃醋,不能生氣,無論蘇大人是尋歡作樂還是娶妻納妾,我身為侍衛(wèi),哪有管他的資格?正事要緊,今夜我不認(rèn)識他,他不認(rèn)識我。一個合格的刺客,眼中只有標(biāo)的,沒有閑人。
如此再三告誡之后,自以為控制住了情緒,下一刻卻見樓下那風(fēng)騷花魁挽住了蘇大人的胳膊,貼在他耳畔嬌笑私語,而一向潔身自好的大人竟也沒拒絕,反而與她調(diào)笑起來。
小紅霍然扯下面紗,朝自家大人(身邊的狐貍精)露出一個要殺人似的冷笑。
樓下一眾尋歡客頓時嘩然:
“果然是個美人!”
“冷艷中自有一股凌厲之氣,真是與眾不同。”
“冰魂雪魄挽紅綃,當(dāng)為花中一絕�!�
“看來京城行院要再添一位頭牌了�!�
“美則美矣,就是妝容太濃了些,總覺得不太真實�!�
這個異議聲很快被淹沒了,有人反駁道:
“想看素顏?回家讓老婆洗洗臉,不就看見了?青樓女子,濃妝艷抹出風(fēng)情,管她上了幾層粉,美就行了�!�
蘇晏也在看,且一眼就認(rèn)出樓上“美人”,可不就是自家侍衛(wèi)荊紅追?
這位大佬反串上癮了?果然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蘇晏抹了一把臉,啼笑皆非地想,哪個倒霉鬼要是真當(dāng)了“挽紅綃”的嬌客,怕不是一夜春宵的艷福,而是一劍穿心的劫難了。
阿追這是要做什么?蘇晏忖到,上次聽他說,這家妓館有古怪,他在這里把浮音追丟了。眼下做這般花樣,想必是要出奇制勝,我還是不要壞他的事,只當(dāng)做沒認(rèn)出來就好。
一念至此,蘇晏移開目光,轉(zhuǎn)頭對阮紅蕉說:“我以為多美,也就那樣,沒你好看�!�
阮紅蕉十分受用,以袖掩口,嬌笑道:“看來公子不喜歡這一款的,無妨,奴家再留意�!�
周圍喧嘩,二人小聲說話,以為沒人聽見。不料荊紅追耳力過人,在樓上聽得一清二楚
蘇大人沒認(rèn)出他?又不是頭次喬裝,之前在陜西清水營與大人做了那事,他也是穿的女裝,大人竟然毫無印象?也不知大人是心里過于排斥而刻意遺忘,還是真的對他這一款毫無興趣
陳醋與苦酒一并打翻,荊紅追沒收住手勁,把硬木欄桿“咔嚓”捏出了數(shù)道裂痕。他紋絲不動地僵立著,因著此刻情緒失控、真氣亂竄,多動一下,怕整座閣樓都要塌掉。
不能吃醋,不能生氣,做個謹(jǐn)守本分的好侍衛(wèi),荊紅追深呼吸調(diào)息,讓自己平心靜氣
去他娘的本分!今夜“小紅”的恩客非蘇大人莫屬,既然他忘記了,那就身體力行,讓他再好好記一次!
什么浮音,什么隱劍門七殺營,此刻都被拋到腦后,荊紅追用妒火中錘煉出一顆的熊心豹子膽,準(zhǔn)備逼著蘇恩客把自己梳攏了,當(dāng)即指尖一彈,珠花朝蘇晏射去。
燈火映照下,茶杯大小的金絲攢珍珠海棠花光彩閃耀,從空中劃過。
顧念著蘇晏并無武功在身,荊紅追不敢在珠花里灌注內(nèi)力,怕傷到他,只精準(zhǔn)地投向他的頭頂,一擊之下,肯定會將束發(fā)小冠打偏。
見珠花投出,眾客歡呼起來,紛紛你擠我碰,還有甚者跳起身去搶奪。那珠花卻仿佛長了眼睛,從無數(shù)只手揮舞的縫隙間穿過,只奔蘇晏而去。
眼見要打在青玉小冠上,斜刺里忽然生出一股陰風(fēng),只一扇,便叫珠花改變方向,向左側(cè)偏去。
荊紅追眼尖,見不知何時冒出個沈柒,就站在人群最外圍,臉色陰戾,狐疑的目光似乎想穿透他的偽裝。
左側(cè)幾個尋歡客見珠花飛過來,連忙一擁而上。荊紅追將手藏在襖裙大袖中,一縷真氣趁機凌空射出,帶動珠花再次改變方向。
蘇晏嫌人多擁擠,正護著阮紅蕉退到場邊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點金光向自己射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金光又偏走了。
眾客像一群曲項討食的鵝,挪來挪去,又是一通哄搶。
荊紅追再次暗中出手。
沈柒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
有人罵道:“這是扔珠花還是蹴鞠,怎么彈過來彈過去的?”
蘇晏攬著阮紅蕉,瞠目結(jié)舌看空中金光亂飛,耳畔仿佛響起標(biāo)準(zhǔn)的京腔解說詞:
“你們看,這個金色飛賊很有意思,只有胡桃大小,長著銀色的翅膀,飛行速度極快,很難被捕捉哦,對不起,這是珠花。
“最具競爭力的嫖客甲出場了,只見他一把長槍舞得像蛟龍出水,虎虎生風(fēng),不禁讓我們想起了三國時代的常山趙子龍,關(guān)羽關(guān)云長呃不對,關(guān)羽使的是刀不好意思,嫖客甲拿的也不是長槍,是掃帚。
“嫖客乙靠他的身體殺出一條血路。我說吧,關(guān)鍵時刻還得看體型,你看看人家,這身材,嚯,都長成方的了
“嫖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dāng)之勢沒撲住珠花。
“只見一個嫖客兩條腿,兩個嫖客四條腿,三個嫖客八條腿,全撲過去了!”
阮紅蕉扶著蘇晏,感覺他身體抖得厲害,不禁關(guān)切地問:“公子?公子你沒事罷?”
蘇晏忍笑忍得快要抽筋,把頭歪在阮紅蕉肩膀上,斷斷續(xù)續(xù)地答:“沒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經(jīng)典語錄”
阮紅蕉還想再問,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回頭見一名佩刀男子正盯著她,目光兇狠,殺氣刺骨,頓時一聲驚叫,嚇得腳都軟了,直往地板上滑落。
蘇晏以為她出了什么事,連忙一把撈住腰肢,叫道:“阮姐姐!”
這聲阮姐姐,讓空中兩道互相較勁的真氣仿佛劈叉一般,也打了個滑。
珠花逃出生天,朝著大門方向飛去。
浮音一只腳剛邁進門,就見暗器迎面射來,心道不好,眼前這么多人,我要是運功擊碎或撥開,豈不是暴露了身份?靈機一動,假裝腳下絆到門檻,哎喲一聲往前撲倒。
珠花從他后背上方擦過,落在幾丈外的街道路面。
一眾尋歡客愣住。
不知誰喊了一聲:“搶��!”
人群蜂擁著擠出大門,朝珠花落地處沖去。
一只長筒皂靴的靴底踩在了珠花上。
豫王謹(jǐn)慎地用帕子裹住珠花,撿起來端詳:“什么玩意兒?”
他跟蹤浮音,見人進了妓院大門,準(zhǔn)備繼續(xù)跟進,忽然見浮音摔倒,緊接著一點金光射出,落在面前地上,不知對方遭了誰的暗算。
暗器似乎是一朵珠花?
豫王正在思索,一群人呼啦啦沖到他面前,同仇敵愾地盯著他,七嘴八舌問:
“賣不賣?”
“多少錢肯賣?”
“盡管開價,老爺我有的是銀子!”
豫王見一群大老爺們眼冒綠光地說要買他,覺得稀奇得很,笑了:“只怕你們傾家蕩產(chǎn),賠上九族,也買不起�!�
第182章
今夜誰是恩客(下)
浮音爬起來,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和腳印,低頭往屋子邊上溜走。他一身布衣打扮,臉又長得不顯山不露水,乍一看與妓館的仆役沒什么兩樣。
日里聽說臨花閣入夜舉辦梳攏盛會,他還覺得正中下懷,畢竟人越多越雜亂,越能掩蓋自己行蹤。誰料出了場鬧劇,害他一進門就險些被暗器打中、被客人踩踏。現(xiàn)在只希望誰也不要注意到他,讓他順順利利地消失就好。
荊紅追站在二樓外廊,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浮音的身影,下意識地將面紗重新戴上。
追蹤浮音一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而意外出現(xiàn)的蘇大人他略一猶豫,最后還是決定先不相認(rèn)。
浮音此刻就在臨花閣內(nèi),萬一知曉了蘇大人的身份,誰知道會不會生出什么惡意。再說,沈柒也在場,至少蘇大人的人身安全有保障。
既如此,就不必節(jié)外生枝。畢竟大人把公事看得重,還是先完成他交代的任務(wù),回頭再來向大人解釋。
荊紅追這么想著,悄然離開外廊,追著浮音的腳步而去。
蘇晏不認(rèn)識浮音,也沒有留意到在門口摔倒后爬起來的那名仆役,倒是一直關(guān)注著樓上的“小紅”。見人影一忽兒就沒了,他連忙對阮紅蕉說道:“阮姐姐,這里有點亂,你還是先回胭脂巷。出門時麻煩和我那小廝交代一聲,讓他繼續(xù)等著,我再過會兒就回去�!�
阮紅蕉在他的攙扶下站穩(wěn),顫巍巍問:“公子,你在京城可有仇人?”
蘇晏一愣:“沒有吧,我這人一貫與人為善呃,其實也有,政敵,數(shù)量還不少�!�
“公子回頭看,你身后兇神惡煞的那廝,是仇人,還是政敵?”阮紅蕉怯怯地用指尖點了點,小聲道。
蘇晏轉(zhuǎn)身與沈柒打了個照面,一怔之后,有些心虛地干笑:“都不是。那是我兄弟�!�
阮紅蕉這才松了口氣,手指不抖了,收回來時很自然地轉(zhuǎn)成蘭花指,理了理發(fā)鬢上快要掉落的鳳釵,“公子,你自己也說過了,親姐弟明算賬。這親兄弟也一樣,欠了人家多少錢,趕緊還了罷,若真是囊中羞澀,奴家可以先幫你墊付。等你發(fā)了俸祿,再還奴家�!�
蘇晏正哭笑不得,沈柒替他答道:“欠的不是錢,是債�!�
“什么債?”
“風(fēng)流債!”
阮紅蕉怔了怔,忽然反應(yīng)過來,悄聲問蘇晏:“這個是同僚、侍衛(wèi),還是權(quán)貴?還是權(quán)貴那一家子親戚?”
蘇晏臉皮再厚,此刻也覺得汗顏,自顧自說著“我去方便一下”,便要尿遁。
“站��!”沈柒喝住他,對阮紅蕉陰冷一笑:“他倒是什么都告訴你。阮紅蕉,我和你做筆交易,從此以后你不再見蘇晏,你那因罪發(fā)配邊軍的哥哥,我就找人把他放回來,如何?”
阮紅蕉駭然,后退了兩步。她盯著沈柒的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蘇晏眉頭微皺,說道:“七郎,不要違法。再說,這不是交易,是折辱�!�
“奴家想起來了,你是錦衣衛(wèi)沈大人�!比罴t蕉深吸口氣,面色逐漸恢復(fù)平靜,“沈大人若是勒令奴家不去見蘇公子,民不與官斗,奴家可以聽命。但公子來不來見奴家,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只怕沈大人也強制不得。至于奴家那不成器的哥哥,就讓他繼續(xù)戍邊贖罪罷,放回來也是害人�!�
這番話回答得不卑不亢,莫說蘇晏贊許地瞧了她一眼,就連沈柒心里也不免高看這花魁幾分,覺得她思路清晰,膽色過人,針對她的那股妒火不禁淡了些。
沈柒漫不經(jīng)心道:“既如此,那你就別見他了。他這邊,我自會料理�!�
阮紅蕉的眼波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一圈,若有所悟,掩口葫蘆:“明白了,奴家會避嫌�!�
她朝蘇晏福了福身:“奴家告辭了,公子保重�!�
方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沈柒說:“沈大人本就是我們胭脂巷的稀客,怕是今后再也不會來照顧姐妹們的生意了。至于長春院那邊的謠言,是否需要奴家?guī)椭ケ僖槐�?畢竟事關(guān)大人那方面的名聲,讓小倌們亂嚼舌根不好。”
沈柒森然道:“還不走,是想吃牢飯?”
阮紅蕉憑借自身性情與閱歷強撐場面,到底還是怕他身上的厲氣,被這一恐嚇更是心生惴惴,不禁有些后悔,因為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最后那幾句話分明是挑事,萬一真惹惱了對方,如何收場?
那可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坐堂主官,大名鼎鼎的“摧命七郎”!阮紅蕉走出臨花閣大門,被夜風(fēng)一吹,才恍然覺得手腳發(fā)軟,冷汗?jié)B出。她半伏在婢女身上,用帕子拭著額角,感慨:“禍從口出,哎,日后當(dāng)慎言慎行。”
另一名婢女眼望街道上的人群,說:“姑娘你看,那些客人不甘心,還在搶珠花哩�!�
說話間,被人群圍在中間的那名高大男子,輕輕松松地排眾而出。
嫖客們見他是個硬茬,便也只得死了心。大部分奔著挽紅綃來的客人悻然散去,還有些回到臨花閣繼續(xù)尋歡作樂。
那男子隨手將珠花揣進衣襟,往臨花閣門口走來。
燈籠的亮光下,阮紅蕉瞧了個清楚,見他容貌過人,可以說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子,一身玄色曳撒并無華麗紋樣,但布料上等、做工精細(xì),不是尋常人家能穿的。心道:此人顧盼神飛,氣度超凡。這小小的臨花閣今日是照了什么福星,竟引來這許多大人物光臨。
雖無心勾搭,卻也難免職業(yè)病發(fā)作,阮紅蕉挽了挽發(fā)鬢,挑了個最動人的角度對著那男子,卻見對方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仿佛壓根沒瞧見面前還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一般。
阮紅蕉愣住,看著那名男子的背影,咬牙道:“又是個彎的!”
“姑娘說什么,彎的是什么意思?”婢女好奇地問。
阮紅蕉從蘇晏那里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說:“他只肯睡男的�!�
婢女遺憾地嘆道:“免費送他也不要么?”
阮紅蕉又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走了�!�
大廳內(nèi),蘇晏臉色不善地問沈柒:“從前你那些破事就不提了,單身男人解決生理需求,我也沒什么好說的長春院是幾個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京城最大的南風(fēng)館子�!�
沈柒僵著臉,說:“沒那回事,別聽那窯姐鬼扯。”
“她沒必要冒著得罪你的風(fēng)險撒謊,分明是說漏嘴。好哇,當(dāng)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說的?說你原本不好此道,一見到我就就”“就”了半晌,沒好意思說出口。
沈柒替他說:“‘我原也不好此道,但一見到你,就好了�!�
蘇晏氣呼呼罵:“老子信了你的邪!騙子!殺千刀的王八蛋!”
沈柒挨了罵,反而露出一絲笑意:“你這么生氣,是因為我去過長春院,還是以為我睡過你之后,又去睡小倌?”
“我生氣個鬼。你愛睡哪個睡哪個,關(guān)我什么事,只不要再來招惹我�!碧K晏強壓著心底酸澀,語氣冷淡。
沈柒反而輕笑出聲,上前將他一把抱住,附耳說道:“你吃醋生氣也好,故作冷淡也好,都說明心里在意我。為夫說得對是不對,娘子?”
蘇晏掙不脫,踹他小腿,“放放開!大庭廣眾,臉也要不了”
“這是青樓,最不缺的就是情與欲,最不稀罕的就是臉面。不信你看周圍,誰顧得上我們兩個?”
蘇晏看左右皆是談笑的男女,但見一片春意,不見半點禮教,真?zhèn)是紅裙濺水鴛鴦濕,幾度云朝雨暮,哪里還管什么清規(guī)戒律?更沒有人會對兩個男子之間的親密舉動露出大驚小怪之色。
只除了廳門口那名臉色難看的黑衣男子那是豫王?
蘇晏嚇一跳,對沈柒道:“豫王來了!他在看我們�!�
“愛來就來,愛看就看,管他�!鄙蚱鈱P男嶂骂I(lǐng)內(nèi)的淡香,“長春院之事,待到有空時,再向你慢慢解釋”
蘇晏現(xiàn)在沒心情聽解釋,看到豫王,就想到與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皇帝的臉,進而想到天子無戲言的警告:
誰敢攀枝竊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動你,只動動你的那個人。
再想到背后靈一般的四大天王,心下叫苦:今夜青樓中事,八成也逃不過皇帝耳目,原只想來瞧個熱鬧無傷大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急道:“七郎,七郎你快放手,皇爺盯著呢!”
兜頭一盆雪水潑下,將熱火凍結(jié)成冰刃,沈柒咬牙恨極:“他到底要怎樣!君奪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