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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那夜皇帝問他,為何要出首馮去惡?沈柒說因為他事君不忠,因為他貪毒害國,可這兩個答案,皇帝都以冷淡的神情表示了不滿意。

    “朕最后再問你一遍,為何要出首馮去惡?”

    沈柒知道,這回他再答錯,掉的不僅是馮去惡的腦袋,還有他自己的功名與前程。

    “為了活下去�!�

    “是了,這才是實話。”皇帝微微頷首,“先帝愛聽?wèi)颉⒊獞�。他說過,丹墀之下便是戲臺,生旦凈末丑,個個粉墨登場,長袖紛舞之間,最是迷人耳目。而天子端坐九重,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雙燃犀慧眼,能照見臉譜下的肺腑�!�

    沈柒聞言凜然:“臣對君對國一片忠心,可昭天日,皇爺明鑒。”

    “你有忠心,也有私心,此時此刻兩心一致,不代表今后就不會因私叛忠。朕不希望有那一日,畢竟人才難得�!�

    皇帝當(dāng)夜的告誡猶在耳旁,與殿內(nèi)淡薄藥香混成了一股讖言般的苦澀氣味。沈柒心知,這話他就算聽進去了,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自月夜下澄清橋一見,他就注定要為一個人而活、而戰(zhàn),亦或許也將為那個人而亡。

    在他恍神的瞬間,景隆帝繼續(xù)道:“既然還記得,那就把示給朕看看罷有個極緊要的差事,朕想讓你去辦,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沈柒后背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緊了,在隱隱的陳痛中等待著,允許他奔赴心上人身邊的天音。

    “今日戌時初,太子于內(nèi)城大時雍坊的暗巷中遇刺,身中劇毒。”

    沈柒:“?”

    “所幸他當(dāng)機立斷,設(shè)法脫身驅(qū)毒,被送回東宮,經(jīng)過太醫(yī)診治后已無大礙。朕命你徹查此案,揪出幕后兇手,但不準(zhǔn)張揚,以免前朝后宮動蕩生波�!�

    沈柒:“!!”

    “怎么,感到意外?北鎮(zhèn)撫司擔(dān)負(fù)偵刺緝奸的職責(zé),專辦欽定大案,此事讓你去查,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還是說,你其實另有想法?”

    沈柒:“臣只是沒想到,以臣之愚鈍,竟能得到皇爺恩信,將如此重要的大案交予臣查辦。臣感激涕零,誓死查明真相,抓住謀刺東宮的兇手,任由皇爺處置�!�

    景隆帝不疾不徐地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罷,朕賜你今后不必再跪著奏事�!�

    沈柒謝恩起身。

    此事的確出乎意料,讓他的隱愿徹底落空,也讓苦心謀劃的一場意外做了無用功�?伤荒芏鄦枺踔敛荒苈冻鲆稽c不甘或失望的神色,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平心而論,皇帝能把調(diào)查行刺東宮案的機會給他,不僅是對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向群臣坐實了,這位青云直上的錦衣衛(wèi)新貴圣眷正濃,前程大好。

    倘若天底下沒有蘇晏此人,沈柒大概真會心有所感,竭力為皇帝辦事反正與他向上爬的目標(biāo)一致,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如今他面對這浩蕩的皇恩,心下只有無聲的冷笑,沒有絲毫意動。

    皇帝撣平袖口的一絲皺褶,與沈柒擦肩而過時,留下了一句話:

    “辛陣海從名義上說,畢竟是你的上官,抽個空去探望探望,給他送些好藥�!�

    “臣遵旨。”沈柒木然應(yīng)道。他已無心去想,這又是個似是而非的告誡,還是虛虛實實的敲打。

    走出文華殿后,他仰望月朗星稀的夜空,覺得景隆帝就是這一片無垠的蒼穹,浩瀚而威嚴(yán)地壓在所有人頭頂。而他自己,也許某天將成為撕裂蒼穹的閃電,用短暫卻決烈的光華,去抗擊不可違逆的天意。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了解了吳名。

    在小南院,那個幾乎是一無所有的刺客,用一往無前的氣勢,堅執(zhí)冷硬地說:

    “我心中有恨,手里有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柒用手掌覆著上半張臉,低低地笑了起來,指縫間的雙眼依稀閃著幽光。

    朱賀霖在寢殿床上醒來時,窗外天色明亮。他抬臂看了看裹著紗布的右手,嗤了聲:“就一個小傷口,又不是手?jǐn)嗔�,包得這么嚴(yán)實,太醫(yī)慣會小題大做�!�

    宮女見他醒了,趕忙上前伺候,朱賀霖忍著尚未褪盡的眩暈感坐起身,被服侍著洗漱。

    “我是什么時候、怎么回來的?”他問宮女。

    “回小爺,是昨夜亥時一刻,被禁軍送回宮的�!�

    “當(dāng)時什么情況,你說清楚。”

    “是。那時小爺還昏迷著,可嚇?biāo)琅玖�。太醫(yī)們?nèi)紒砹�,忙著會診、開方子,御藥房連夜趕著熬藥�;薁斣谀策呎舜蟀胨�,就這兒”宮女指了指,“皇爺就握著您的手,一聲不響地看著,還親自給您擦汗,一直待到四更天。直到太醫(yī)再三保證您余毒已清,很快就會醒來,皇爺才去上朝�!�

    朱賀霖露出既感動又慚愧的神色,低聲道:“是我行事莽撞,害父皇擔(dān)憂了。”

    先皇后早逝,作為皇室的一根獨苗,十四年來,他在父皇的寵愛中長大,盡管成長過程中也有惱憾與不如意,譬如對他視而不見的皇祖母,譬如恃寵生嬌的衛(wèi)貴妃新誕下的小皇子,譬如對他的性情與學(xué)業(yè)頗有微詞的一部分文官。但這些全然抵不過他所得到的天子眷顧。

    父皇就像一把遮風(fēng)擋雨的大傘庇護著他,使他長成了這副驕縱熱烈、恣肆隨性的模樣。

    他心無城府,也無需城府,與生俱來的儲君身份,使得一身熏天勢焰燒得坦坦蕩蕩。

    然而昨夜驚險的死里逃生,給他敲響了警鐘

    生斯長斯的這座皇宮,與天子腳下的這個京城,已非他習(xí)慣的那般安全可靠。不知從何時起,也許從新皇子誕生之日,也許更早,朝內(nèi)外的時局就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空氣隱約飄浮著蠢蠢欲動的氣息,黑暗中似有什么力量正潛流暗涌。

    它們似乎算準(zhǔn)了他的粗疏大意,開始探出獠牙尖頭的一點寒光,正如昨夜咬傷他的那條毒蛇。

    朱賀霖還記得那團撲襲他的黑影,輪廓似人非人,驚鴻一瞥間,他仿佛看見了一雙獸瞳般猩紅詭異的眼睛。

    殿門外傳來輕微的動靜,成勝似乎正與什么人在回話,朱賀霖側(cè)耳聽了聽,嘴一撇,揚聲道:“是四王叔么?進來吧�!�

    豫王走進內(nèi)殿,約略見了個禮,自顧自地在圈椅上坐下,“聽聞太子受傷,特來問安。太子眼下感覺如何?孤王帶來幾盒上好的熊膽和雪蓮,以助清余毒,調(diào)元氣�!�

    朱賀霖覺得他嘴角噙的那點笑意很是礙眼,但人家畢竟是來問安的,還帶了貴重藥材,無論是出于儲君氣度,還是叔侄之情,都不該輕慢,于是回禮道:“四王叔有心了,多謝。”

    自小南院“藏柜捉奸”后,太子還是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與他說話,豫王有些意外,但他很好地掩飾了多余的神情,語氣關(guān)切地問:“太醫(yī)院那邊說,是被毒蛇咬傷。宮中有蛇?是在殿內(nèi),還是御花園里?”

    朱賀霖不想告訴他自己出宮的原因,敷衍地答:“御花園草木繁茂,有蛇也很正常。”

    “夏日蛇多,這宮內(nèi)宮外是該拿雄黃熏一熏了�!痹ネ醯�,“太醫(yī)還夸殿下處理得當(dāng),及時割開傷口擠出大部分毒血。否則照這毒的烈性,只怕不到半個時辰便將流遍全身。對了,太子可知,咬傷你的是什么蛇?”

    朱賀霖心道,這是哪個大嘴巴的太醫(yī),怎么什么都和豫王說,被小爺查到,要他好看。嘴里答:“沒看清,咬完一下就躥走了�!�

    豫王又道:“野外行軍時,常有士兵被蛇咬傷,我見多了齒印,大致能辨別出是何種毒蛇。太子若是不嫌棄,可否讓我看看傷口?”

    朱賀霖?zé)o可無不可,且包扎得太厚,他的手熱得慌,于是解開紗布,擦了擦敷涂的半透明藥膏,把帶著淤青的兩孔牙印給豫王看。

    豫王欠身過去,托著他的右手,低頭仔細查看,片刻后問:“被咬之后疼么?”

    “不疼,有點麻木,還有點癢�!�

    “看牙距,這蛇粗約一指余,但毒性甚烈。這般大小,還能有如此毒性,咬后又不疼,想是銀環(huán)。”

    他忽然抬頭看太子,眼神中充滿難以言說的深意。

    朱賀霖心里有些異樣,皺眉道:“四王叔有話不妨直說。”

    豫王拿起放在床邊柜面的藥膏,重新涂上,不緊不慢地將紗布纏回去,“京師一帶,只有一種毒蛇,蝮蛇。但無論短尾蝮還是白眉蝮,想要達到這般毒性,牙距都要大得多。咬傷太子這蛇,怕不是本地野生,而是被豢養(yǎng)的異地種�!�

    “昨夜太子遇刺了吧�!痹ネ鹾V定地說,“且是在宮外。否則今日一早,宮內(nèi)就該開始熏雄黃驅(qū)蛇了�!�

    朱賀霖驚訝地望向他。

    姜還是老的辣。他幾乎忘了,這位四王叔曾是戍邊的藩王與大將。在他還是牙牙學(xué)語的幼兒時,對方就已經(jīng)名動邊陲了。

    他微怔后,問道:“我遇刺一事,四王叔怎么看?”

    豫王輕哂:“‘怎么看’?你這腔調(diào),倒像極了皇兄,還真是一脈相承。

    “孤王怎么看不重要,這個案子又不歸我管。眼下我正收心養(yǎng)性,一門心思地建學(xué)院。至于奉命查這案子的,估計不是大理寺,就是北鎮(zhèn)撫司。唔,若皇兄不欲聲張,北鎮(zhèn)撫司的可能性更大。你知道如今北鎮(zhèn)撫司的主官是誰?”

    朱賀霖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看似馴順、實則狡戾的人影,磨了磨后槽牙:“沈柒?”

    豫王似笑非笑:“正是此人。對了,我聽說太子頗為看重他,前兩個月他在家養(yǎng)傷,太子因他舉惡有功,還賞賜了不少童子和婢女。這案子若是交給他辦,太子可以放心了。”

    朱賀霖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警惕,“父皇說過他是個能干的,若圣意交由他來辦案,我自然會聽命父皇,盡力配合調(diào)查。

    “不過,我也聽說,在小南院出手搭救清河的雖然是四王叔,可清河卻與暗中出首馮去惡的沈柒走得更近,與他兄弟相稱,還在他受傷時留宿照顧。四王叔,你說這情形怎么與我看過的話本不太一樣呢。難道不該是刀刃加頸時的救命之恩,更使人感激么?何況四王叔是天潢貴胄,如此紆尊降貴,他不是更該感恩戴德,怎么好像一直躲著你似的�!�

    豫王嘴角的肌肉驀地扭曲,把哂笑生生擰成了個被戳到痛處的抽搐。

    他花了幾息時間,才從猝不及防的含沙射影中調(diào)整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清河只是避嫌。他身為朝臣,礙于我藩王的身份,明面上自然不好親近。”

    意思是私底下就好親近了?有多親近?太子又開始磨后槽牙,也學(xué)他掛起了一臉假笑,“既然四王叔自覺與清河親近,怎么他離京時,不見你為他送行?那日不僅我去了,父皇也去了呢。父皇賜給他一柄尚方劍,聽藍公公說,把他感動得當(dāng)場就哭了。而小爺我呢,什么禮物也沒送,送禮反而輕了我倆之間的交情。清河答應(yīng)我說,會等我長大,然后我們又把嘴給磕破了”

    豫王的拳頭在袍袖中緊攥,眼皮抽跳不已,從齒縫里擠出一句:“看太子生龍活虎,想是再來十條毒蛇都咬不死,孤王就放心了。不打擾太子養(yǎng)傷,這便告辭�!毖粤T拂袖而去。

    朱賀霖故意在他剛出殿門后,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捶著床板哈哈大笑。

    殿外候命的內(nèi)侍和宮女見豫王面籠寒霜地出來,分明與太子鬧了不快,紛紛低頭恭送不敢出聲。

    出了端本宮后,豫王神色忽然一緩,陰霾散去,微微冷笑:“驅(qū)狼吞虎,你使這招還嫩了點,小鬼頭�!�

    走了幾步,忽又駐足,暗自皺眉:清河在沈柒受傷時留宿照顧?太子故意點明“留宿”,是想當(dāng)然,還是真被他撞個正著?如此說來,賜他二十名童子侍婢,就不止是示威,更是羞辱了。

    沈柒豫王的手指在袖中繞著勾魚腸的劍柄打轉(zhuǎn),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在朝野內(nèi)外嶄露頭角的錦衣衛(wèi)新銳。

    第九十八章

    有節(jié)操的直男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自掛東南枝�!�

    “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自掛東南枝�!�

    “垂死病中驚坐起,轉(zhuǎn)頭自掛東南枝�!�

    “人生自古誰無死,還得自掛東南枝�!�

    “大人這是真是”荊紅追忍笑道,“好文采�!�

    蘇晏搖搖晃晃地騎在馬背上,兩腿內(nèi)側(cè)的嫩肉在鞍韉上磨得生疼。他頭戴一頂大斗笠,斗笠邊緣垂下的黑色紗幔能擋風(fēng)沙、遮烈日,頗為實用,奈何造型太娘。

    “與本大人有沒有文采何干,這是詩詞混搭的藝術(shù)�!彼魫灥亻L嘆口氣,在煙塵彌漫的黃土路上繼續(xù)顛簸前行,曼聲吟哦

    “廉頗老矣,宛轉(zhuǎn)蛾眉能幾時?”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

    “朕為將軍解戰(zhàn)袍,芙蓉帳暖度春宵。江州司馬青衫濕,從此君王不早朝�!�

    荊紅追聽得耳根發(fā)熱,不自覺地看向蘇晏身上的青衫,腦中萬千綺念凌亂飄忽,又被理智狠狠壓下,嘴里安慰道:“我知道大人這一路奔波辛苦,每日趕路枯燥無聊。好在此地離靈州已經(jīng)不遠,快馬加鞭的話,兩三日就能抵達。”

    蘇晏聽到“快馬加鞭”四字,腿根更痛了。

    離開橫涼子鎮(zhèn)后,他們手中沒有地圖,一面問路,一面輾轉(zhuǎn),好容易在天黑前進入定邊城。

    荊紅追把他安頓在客棧,交代了一句“大人先休息,屬下去去就來”,便要出門。

    蘇晏猜他是要去弄盤纏,忙叫:“別去殺人。”

    荊紅追失笑:“我曉得,現(xiàn)在是大人的侍衛(wèi),不是殺手了�!�

    蘇晏又說:“也別打劫好人家。”

    “屬下只取不義之財,大人若是不放心,我會記下哪門哪戶,將來把錢還上。”

    蘇晏想想事急從權(quán),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同意他去了。

    荊紅追一夜之間弄到了百余兩銀子,都是碎銀,還有些銅板,很是夠這一路花銷,次日另買了兩匹良馬。

    本來他想買輛馬車給蘇大人乘坐。但馬車速度慢,且這一帶官道路況極差,蘇晏估摸自己能把胃袋顛出來,只好作罷,覺得騎馬還輕快些。

    前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嬌生慣養(yǎng)的后遺癥出來了。

    常年騎馬的人,大腿內(nèi)側(cè)都有一層繭子,而蘇晏全身皮膚白且薄,幾乎能看清皮下青紅色的細小血管,髀肉哪里經(jīng)得起馬鞍時時刻刻的摩擦,火辣辣地作痛。

    他不愿顯出示弱與矯情之態(tài),咬牙強忍,忍不住了,就瞎念幾句混搭的歪詩,轉(zhuǎn)移注意力。

    眼下一聽“快馬加鞭”,頭皮發(fā)麻,那口意氣一下沒撐住,虛聲道:“阿追我吃不消了,我要下馬歇歇�!�

    荊紅追以為他中暑,趕緊給扶下馬。

    剛好附近有道小溪穿橋而過,橋是拼湊的木板橋,涓流在亂石間也細得十分寒磣,但好歹算是清澈。蘇晏摘下斗笠放在溪邊石塊上,只覺兩腿打顫,坐不是站不是,左右看看無人,蹬掉鞋履開始脫長褲。

    荊紅追驚道:“大人!”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褲腰帶。

    蘇晏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拽什么,周圍沒人。再說,里面不還有短褲么,又不遛鳥。”

    荊紅追不肯撒手:“大人要做什么?!”

    蘇晏沒奈何,只好老實交代:“我大腿疼,看看情況。”

    荊紅追一怔,臉紅耳熱地松手,背過身去,朝道路方向擋了擋。

    蘇晏脫下長褲一看,大腿內(nèi)側(cè)果然紅腫破皮,再磨下去就要肉爛血流了。他扶著石塊慢慢坐下,吩咐:“阿追,你去包袱里找兩條棉紗給我�!�

    荊紅追回頭見他大腿,兩邊各有巴掌大摩擦傷,像白玉上的一片嫣紅血沁,觸目驚心,忙半跪下來查看,心疼道:“大人腿上被馬鞍磨得這般厲害,都是屬下的疏忽,是我沒把大人照顧好�!�

    他自幼在饑寒中打熬,習(xí)武時能席地而睡都算是舒服的了,知道蘇大人細皮嫩肉,卻沒想嫩得跟豆腐差不多。

    加上蘇大人又戴著紗幔斗笠,看不清神情,不知他忍痛到現(xiàn)在,登時自責(zé)不已。

    蘇晏嘆氣道:“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這身皮囊太不中用�!痹骰幸簿土T了,還特么身嬌體軟易推倒,至今連塊腹肌都沒練出來,簡直是廢柴中的廢柴。如果有二次魂穿的機會,他愿意折壽十年換回自己原本的身體,實在不行,給個護心毛肌肉大漢外殼也行,再怎么都比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強吧。

    荊紅追回到馬旁掏包袱,見橋?qū)γ娴倪h處道路上出現(xiàn)了一大隊人馬準(zhǔn)確地說,馬背上人影只二三十個,后面浩浩湯湯的一片,全是無人騎乘的馬匹,在頭馬的帶領(lǐng)下,走得規(guī)規(guī)矩矩。

    看著像是往來邊城的馬幫,要么是販貨返程,要么就是直接賣馬的。荊紅追收回警惕的目光,取出棉紗走到蘇晏面前,半蹲著替他包扎傷處。

    片刻后,橋上方陌生的聲音驟然響起:“這是在做什么?”說的是大銘官話,帶著輕微的異國腔調(diào),尾音像低回的滑弦。

    荊紅追轉(zhuǎn)頭,見隔著木橋,溪對岸人馬停駐,為首男子騎在一匹出奇高大的駿馬上,正神情玩味地注視他們。

    男子看著很年輕,但說不清具體歲數(shù),作左衽胡服的北漠打扮,一頭濃密微卷的長發(fā)披散于肩背,編成許多細小發(fā)辮,兩鬢發(fā)辮上串著金環(huán)和綠玉珠,與他橄欖石顏色的瞳眸交相輝映。膚色是日曬風(fēng)吹后的茶褐,高鼻深目,臉部輪廓粗獷硬朗又不失英俊,令人一見便聯(lián)想起長河落日、大漠風(fēng)煙,是一種雄渾而蒼茫的意境。

    “我以為草原兒女奔放,沒想中原人也有這般不拘禮教的,佩服佩服�!蹦腥舜蛉に频恼f道,語氣卻并不讓人討厭。

    蘇晏順著對方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坐在溪邊巖石上,光溜溜的大白腿向兩邊岔開,中間是荊紅追的后腦勺,位置與角度都十分曖昧,的確很像在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不,這是個天大的誤會!我是個有節(jié)操的直男,絕不會在光天化日下行此齷齪之舉!

    蘇晏正想替自己澄清一下清白,荊紅追扯過長褲往他腿上一搭,起身擋住橋頭眾人視線,寒聲道:“與你何干,要你多管閑事!”

    異邦男子愣了愣,哈哈大笑道:“開個玩笑而已,何必如此生氣。我看到你在為他包扎,是傷在大腿上了?”

    荊紅追一臉生人勿近,眼神森冷,散發(fā)著“快滾別礙事”的騰騰煞氣。

    蘇晏尷尬地提著褲子穿上,把手搭在荊紅追肩上,說:“沒事了,走吧�!�

    荊紅追轉(zhuǎn)頭問:“大公子還能騎馬?”

    蘇晏道:“能。有棉布包著,就沒那么磨人了,抓緊時間趕路,早到地方早解脫�!�

    兩人回到路旁,荊紅追扶蘇晏上馬。蘇晏大腿往馬背兩側(cè)一跨,傷處隔著棉紗摩擦鞍韉,依然疼得直哆嗦。

    橋?qū)γ婺莻男子見狀,揚聲說道:“你這樣不行的,還是會繼續(xù)磨傷。拿著這個�!�

    他凌空丟了個物件過來,蘇晏下意識伸手去接,荊紅追擔(dān)心有害,縱身躍起,在半空中搶先接到手,又輕飄飄落地。

    “好身手!”那人贊道。

    丟過來的是兩塊綁腿,用柔軟的小羊皮縫制了五層,朝內(nèi)的一面墊了厚絨,隔著外褲綁在大腿內(nèi)側(cè),的確能防止磨傷。荊紅追把綁腿遞給蘇晏,神色略微緩和,對那人抱了抱拳:“多謝。這綁腿我們買了,多少錢?”

    “不賣!送你們的,要就要,不要就扔掉�!碑惏钅凶硬豢斓匕櫰鹆嗣�,“衛(wèi)拉特人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蘇晏雖然沒在這個時代接觸過草原部落,但前世旅游時打過交道,知道游牧民族大多性情剛烈,直來直去,不愛兜圈子,對待看得順眼的客人相當(dāng)熱情好客,反之語不投機則隨時拔刀而起,算是冰火兩重天的類型。

    對面自稱“衛(wèi)拉特人”的男子送綁腿的舉動是好意,但蘇晏剛從橫涼子被屠鎮(zhèn)的慘烈中走出,對韃靼諸部心懷芥蒂,于是問道:“敢問衛(wèi)拉特是何國家或部落?與韃靼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們是源于八河地區(qū)的森林之民,與草原之民的達延人并無關(guān)系,不過一個在西,一個在東�!蹦凶硬恍嫉靥Я颂掳�,“硬要說關(guān)系的話,算是宿敵�!�

    蘇晏聽得有點懵,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口中的“達延”,被大銘稱為“韃靼”,而按照他說的地理位置推測,所謂的“衛(wèi)拉特”就是瓦剌了。

    還記得幾個月前剛當(dāng)上太子侍讀時,景隆帝就漠北的局勢垂問過他,他給出了個“胡蘿卜催驢跑”“小妾扶正”的歪主意,結(jié)果還真被采納了。

    后來他遭到陷害,挨了一頓廷杖,傷愈回宮后皇帝又召見他,說到暗派密使訪問北漠諸部,瓦剌反應(yīng)最為熱切,其首領(lǐng)虎闊力有意接受平寧王錫號,甚至提出,只要銘朝支持他部統(tǒng)一草原,愿去北成帝號,自稱可汗,同時尊稱大銘天子為天可汗。四舍五入就是表示臣屬的意思了。

    景隆帝對此有所意動,而蘇晏也覺得,在北漠大大小小的十幾個部落中,瓦剌算是比較理想的拉攏對象。一來勢力頗為強盛,又不至于一家獨大;二來瓦剌曾殺了被大銘成祖皇帝擊敗后逃亡的北成末帝,與韃靼因爭奪正統(tǒng)汗位而連年交戰(zhàn),是一對不死不休的鷸蚌。這種敵對關(guān)系,對于大銘而言,很有利用價值。

    只不過他們提出的首要條件,是讓王子昆勒與大銘公主聯(lián)姻,景隆帝對此絕不能接受,結(jié)盟一事就此擱淺。

    這幾個月,雙方都在互相試探底線,一邊漫天要價,一邊坐地還錢,既沒撕破臉,也沒達成一致,就這么暫時性地吊著。

    蘇晏回憶起這一出后,敵意消退了不少,但仍有戒備,接著問道:“閣下來我大銘境內(nèi),所為何事?”

    瓦剌男子翹起大拇指向后指了指,“來賣馬,換茶和鹽。去了趟平?jīng)�,但那地方�?dāng)官的太無賴,想用劣質(zhì)發(fā)霉的茶葉,換我們的好馬。干脆就走了,打算去靈州,聽說靈州清水營,今年初秋要開邊市。兩位呢?這是要去哪里?”

    蘇晏想從他口中打探消息,便說:“可巧,我們也要去靈州�!�

    瓦剌男子笑道:“既然都要去靈州,不如與我們同行。這幾年長城內(nèi)外不太平,還是結(jié)伴比較好�!�

    荊紅追凝聚內(nèi)力,將一線聲音送到蘇晏耳畔:“大人,對方身份難以證實,謹(jǐn)防有詐�!�

    蘇晏微微頷首,表示心中有數(shù)。

    對方聽不見荊紅追的傳音入密,但看出兩人中蘇晏是主,故而一臉誠摯地看著他,等待回答。

    蘇晏面帶歉意,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既然你也說了,邊關(guān)不太平,我們剛從韃靼騎兵的刀光箭雨下逃生,余悸未消。除非閣下能自證身份,否則我們不敢同行�!�

    瓦剌男子一怔后,倒也沒露出不高興的神色,緩緩驅(qū)馬靠近。

    人到近前,蘇晏才發(fā)覺,對方身形魁梧,目測至少在一米九以上,所騎的馬又高大,面對面很有壓迫感。

    “你要我如何證明?”他反問。

    蘇晏想起用套馬索擄走自己的那名韃靼騎兵,胸口有個狼頭刺青,也不知是不是他們部落的圖騰,便問:“聽聞北漠諸部,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圖騰,既是記載神之靈魂的載體,同時也是本氏族的徽號象征,這說法是真的么?”

    瓦剌男子笑了笑:“是真的�!�

    “閣下可知韃靼部落的圖騰是什么?”

    “蒼狼。”

    “貴部呢?”

    男子沒有回答,伸手解開肋下系帶,拉開衣襟給蘇晏看。

    他的頸間掛著一串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黃金項鏈,鑲嵌著祖母綠的墜子越過發(fā)達的胸肌,一直垂到縱橫飽滿的腹肌之上。墜子下方,有個明顯的樹形刺青。

    “‘托克提拉克’,立于世界正中心,承托天空的神樹,就是我們衛(wèi)拉特人信仰的神明�!�

    蘇晏的目光被那枚古樸神秘的刺青吸引,端詳了好一會兒,總覺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又一時沒找出來。

    眼神流連片刻后,他驀然發(fā)現(xiàn),對方在乳頭上穿了兩枚黃金乳環(huán)。細而圓的金環(huán)襯著油亮的深色皮膚,有種說不出的色氣與性感

    感、感個頭啊!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有毛好看的!蘇晏有點心虛地移開目光,拱手道:“在下蘇晏,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阿勒坦�!蹦凶映ㄖ鴳眩坎晦D(zhuǎn)睛看著面前的中原少年,將他的名字用異國腔調(diào)念出了獨特的韻味,“蘇晏,蘇晏,我記住你了�!�

    荊紅追冷冷道:“不必記。反正萍水相逢,過后即忘,還是別費那個心了。”

    第九十九章

    刺青給我摸摸

    定邊城,褚淵還在伏案寫著呈給皇帝的密折,而高朔放出的鴿子,已攜著他寄給沈柒的紙條,飛向遠茫青空。

    鴿子掠過城墻,越飛越高,下方官道上兩匹駐足的馬兒,成了兩粒凝固的小黑點。

    蘇晏在馬背上驀然抬頭,手扶著斗笠邊緣,瞇著眼遙望天空�!坝兄圾B,”他說,“阿追你看,那是鴿子么?”

    荊紅追抬頭看時,只剩天際一點灰影:“太高了,看不清,或許是吧。”

    蘇晏回首望了一眼定邊城的城門,依稀覺得錯過了什么,但這一點浮念又分明毫無根據(jù),于是搖搖頭說:“走吧,去靈州�!�

    褚淵與高朔借用暗哨據(jù)點的信鴿傳完消息,帶著剩余的幾名錦衣衛(wèi),又返回橫涼子鎮(zhèn)附近的河岸邊。

    盛千星還在徒勞無功地尋找失蹤的蘇御史。

    “這都過去多少天了,就算人還活著,怕是也已離開此地�!瘪覝Y懷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問手下的錦衣衛(wèi),“你們覺得,蘇御史可能去了何處?”

    一名錦衣衛(wèi)思索片刻,道:“會不會南下去了延安城?畢竟蘇御史遺失了所有印信和文書,只有延安的周知府認(rèn)得他,去其他府城怕是證明不了身份。”

    高朔說:“你們都忘了,蘇御史之前堅持要去的地方,是靈州清水營。他是個做事有韌勁的人,也許會繼續(xù)北上�!�

    褚淵覺得他們說得都有道理,與盛千星商量后,決定兵分兩路。

    盛千星帶著一半人馬,回頭去延安城,向周知府打聽情況。另一半人馬由褚淵帶領(lǐng),前往靈州清水營,沿途尋訪蘇晏的蹤跡。蘇小北和蘇小京與錦衣侍衛(wèi)更熟,決定跟著褚淵他們同去。

    雙方在河谷告別,約定無論那邊得到了蘇晏的消息,都要及時通知對方。

    與此同時,蘇晏在溪邊巖石旁脫起了褲子。溪對岸,騎在馬背上的異族男子,正把饒有興致的目光投向他。

    說是同行,在路途中,荊紅追與蘇晏仍與瓦剌的馬隊謹(jǐn)慎地保持了幾十丈的距離,休息時也是隔著半片小樹林。

    入夜時下起了雨,道滑不宜趕夜路,兩邊才不得不在路過的荒村破廟里扎堆借宿。

    百余匹馬被趕到荒草叢生、圍墻坍塌了一大半的院子里,由馬販們輪流看管,其他人在尚未倒塌的主殿中燃起篝火,烘烤衣物和干糧。

    破廟頹圮,屋頂跟篩子似的,只能盡可能挑干爽的地方落腳。瓦剌漢子們圍火而坐,邊吃肉喝酒,邊用蠻語嗚哩哇啦大聲聊天。蘇晏與荊紅追守著另一堆火。雙方中間空出一塊滴答漏雨的地面,像無形的楚河漢界。

    荊紅追把裹著臘肉的燒餅在火上烤熱,沒那么硬了,遞給蘇晏。

    蘇晏懨懨地咬了幾口餅子,開始喝水。

    阿勒坦忽然起身走過來。他的衣袍正在火旁烘烤,赤裸著健碩的上半身,肌膚在光暈的舔舐中宛如流動的深色綢緞,發(fā)辮上的珠環(huán)與頸間胸前的黃金項鏈閃閃發(fā)亮。

    他把擰開的牛皮水囊遞給蘇晏,說道:“馬奶酒,喝喝看。”

    蘇晏猶豫了一下,想起前世去草原旅游,導(dǎo)游特意交代:當(dāng)?shù)厝司淳茣r,游客要立刻接住,能飲則飲,不能飲也要品嘗少許,再將酒歸還主人。若是推推讓讓不肯喝,就會被認(rèn)為是瞧不起主人,不愿以誠相見。一旦被認(rèn)定為虛偽傲慢,就很難再取得他們的友誼了。

    于是他伸手去接,荊紅追攔�。骸肮�,讓屬下先試�!�

    阿勒坦臉色未變,濃眉下的鷹目卻掠過不悅的精光,盯著荊紅追問:“試毒?”說著挑釁似的,自己先喝了一口。

    蘇晏輕輕按住荊紅追的手背,打圓場:“他是我貼身侍衛(wèi),習(xí)慣了凡事先警惕三分,并沒有懷疑閣下的意思�!�

    “阿勒坦�!�

    “什么?”

    “我叫阿勒坦,不叫閣下。”

    蘇晏笑起來:“是,阿勒坦,謝謝你請我喝酒�!彼舆^水囊,仰頭喝了一口,覺得既有綿長的奶香,又有甘爽的酒味,口感圓潤柔滑,還有些酸甜。

    前世他也喝過馬奶酒,呈黏稠雪白的乳狀,酒精度只3度左右,不會上頭,但有些奶腥味。他并不是很喜歡。

    但這回喝到的卻是清澈的玉色,毫無腥味,估計是經(jīng)過了多次發(fā)酵,去蕪存菁,酒性也更烈了些,很是下口。

    “‘味似融甘露,香疑釀醴泉,新醅撞重白,絕品挹清玄。’看來前人的詩并未夸大其詞啊�!碧K晏又喝了幾口,笑著把水囊還回去,“你這馬奶酒是絕品。”

    阿勒坦露出了明顯的笑意,“你喜歡,這袋酒就送你了�!�

    蘇晏為難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綁腿和馬奶酒,我卻不知該回禮什么好。出門在外,身上也沒帶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荊紅追對他道:“大人,回什么禮都不如銀兩實在。”

    蘇晏點點頭,就去掏錢袋。

    阿勒坦卻將視線投向他發(fā)間一條淺青色發(fā)帶,指著說:“不要銀兩,把那個送我就行�!�

    蘇晏微怔,伸手摸了摸發(fā)帶。素軟緞上暗紋如竹,末端墜著兩枚小巧剔透的葉形玉片,他在定邊城的成衣鋪子里一眼就相中了,便將兩側(cè)鬢發(fā)用這緞帶束在后腦,帶梢玉墜隨著青絲垂落,走動間互相敲擊,發(fā)出石上清泉似的泠泠微響。

    “這東西做得還算精致,但不值錢�!碧K晏有些赧然,解下發(fā)帶,遞過去。

    阿勒坦接過來,似乎很高興。纖細緞帶繞在他茶褐色的粗大手掌上,像碧蘿纏古木,又如蛟龍身上披著一條玉綬,深淺分明。

    荊紅追冷眼旁觀,心里十分不得勁。用銀兩交換,錢貨兩訖即可,非得索要貼身佩戴的發(fā)帶,不是佻薄是什么,大人還真當(dāng)北漠人直爽,沒看出對方包藏的賊心。

    但送都送了,他不好強行阻攔,削了大人的面子,又咽不下這口惱殺人的惡氣,于是臉色更加冰冷。

    阿勒坦擺弄著緞帶,扯起一根細長發(fā)辮看了看,又在前額比劃了幾下,似乎沒想好要該綁在哪里。蘇晏看著他,忽然想到灑遍原野的秋陽,微笑道:“北漠人也戴抹額嗎?”

    阿勒坦說:“我們叫眉勒。冬天寒風(fēng)凜冽,用三四指寬的獸皮做成眉勒戴著擋風(fēng),也有用皮革做的,上面釘滿大片金銀和瑪瑙、綠松石�!�

    “這條緞帶太細,不適合給你做眉勒,要不加寬后鑲上金玉,改成腰帶試試吧�!碧K晏建議。他真心覺得,這發(fā)帶書生公子哥系著還能算溫文爾雅,給阿勒坦這種草原大漢用,就顯得不倫不類了。

    阿勒坦不想改動緞帶,但也沒有當(dāng)面反駁蘇晏,于是將它纏繞在左手腕上,打了個活結(jié),乍一看還以為手受了傷。

    蘇晏的視線從對方的手腕移到腹部,那塊樹形刺青在火光中顯眼得很,青黛中泛著微微的金色珠光,像是在肌膚下滲入了一層金粉。

    這棵名為“托克提拉克”神樹,雖然只以刺青的形式顯示出它的輪廓,但仍能清晰看出枝干盤虬遒勁,樹身眾藤環(huán)繞,樹冠繁茂如云,強壯蓬勃的根系一直深向肚臍下方,沒入褲腰。

    他沒來由地胸口一熱,忙吸了吸潮濕的夜風(fēng)水汽,驅(qū)散這莫名其妙的熱意,帶點赧然地說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刺青?”

    阿勒坦愣住。篝火旁的瓦剌漢子們本正在吃喝說笑,不知誰聽見了這一句,臉色驚訝地對同伴嘀嘀咕咕,導(dǎo)致所有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向他們。

    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蘇晏不禁懷疑自己說錯話,觸犯了他們的禁忌,想到對方“語不投機則隨時拔刀而起”的戰(zhàn)斗民族屬性,當(dāng)即縮了縮脖子:“沒有沒有,我隨口瞎問的,別當(dāng)真”

    阿勒坦眉頭微皺,臉色嚴(yán)肅,在荊紅追按劍而起時,忽然一把拉住蘇晏的手,鄭重地按在自己的腹肌上,“你摸�!�

    破廟中的氣氛莫名透出緊張感,蘇晏吞了吞口水,喉結(jié)上下滑動了一下,手指在刺青上來回磨蹭,收回來時又搓了搓指尖。

    沒有染上黑色污跡,也沒有粉末或黏膩感。

    刺青所用的染料深入肌理,并不會因為外力摩擦而掉色。

    “你們用什么做刺青染料?”

    “云母石磨的粉,加上植物汁液�!�

    “北漠其他部落也一樣?”

    阿勒坦不知道他究竟想了解什么,但仍耐心回答:“是,刺青染料的配方都差不多。我族喜愛黃金,便多加些云母粉,光照時會微閃如金�!�

    蘇晏心念暗轉(zhuǎn):那名擄走他的韃靼騎兵,胸口蒼狼刺青掉色,想必不是紋的,而是畫的�?磥磉@批人身份可疑,究竟是不是韃靼部落的還很難說。如果不是,他們是哪個部落?又為何要偽裝成韃靼人,進入大銘境內(nèi)劫掠?是想挑起戰(zhàn)爭,還是栽贓嫁禍?

    由此再推想,如果入侵邊關(guān)的不全是韃靼人,還有其他部落的騎兵,其首領(lǐng)們卻在明面上對景隆帝的招攬表示出響應(yīng)之意,暗中會不會另有企圖?

    他用曲起的手指,抵著下頜沉思。阿勒坦則低頭注視著他頭頂?shù)陌l(fā)旋,神情有些復(fù)雜,右手無意識地?fù)崦笸箝g的緞帶。

    “你在想什么?”他問蘇晏。

    現(xiàn)在就連瓦剌也在蘇晏懷疑的范圍內(nèi),他不想說實話,隨口應(yīng)付道:“在想你挺干凈的�!�

    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之前被那北漠騎兵的體臭熏得險些背過氣去,也能理解干旱地區(qū)水源不足,長年放牧與征戰(zhàn)的人未必顧得上清潔自身。但若是叫他再聞一次,那是捏著鼻子也絕不愿靠近了。

    剛遇見阿勒坦時,蘇晏還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后來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上并無異味。再看發(fā)辮與頸間的金飾,猜測他可能是瓦剌貴族,會親自帶人來大銘販馬,或許是彼族的歷練方式,也或許是用販馬來掩飾其他目的。

    故而阿勒坦表現(xiàn)得再爽朗熱心,蘇晏對他也始終懷有一絲戒備。

    不過他還挺好聞的。

    “你有種特別的氣味,很淡,有點像花草香,但又不是我聞過的任何一種花草。”

    阿勒坦很想告訴他,那是草原上的扎蒙蒙花,曬干后泡入神樹樹脂提煉出的精油中,制成圣油。瓦剌貴族用來涂身,以示對神明的虔誠。

    但話未出口,便見火堆旁的同伴們,瞠目結(jié)舌的蠢樣還沒退盡,就一個個擠眉弄眼地看他好戲。

    阿勒坦回以嚴(yán)厲的眼神,瓦剌漢子們便如蜂蟄般紛紛扭回頭去,埋首猛吃猛喝,一時嗆咳聲四起。

    蘇晏目的達成,把發(fā)現(xiàn)的蹊蹺與線索藏在心里,便滿意地回到自己的篝火邊。

    荊紅追冷著臉鋪好地氈,取出一條薄毯放在上面。

    蘇晏笑問:“阿追不高興啦?”

    荊紅追不吭聲,往他手上塞了個裝滿水的木杯子和擰濕的毛巾。

    蘇晏用牙刷洗漱完畢,邊拿毛巾擦臉,邊偷窺對方神色,覺得他是真生氣了,于是往地氈上一坐,拍拍身側(cè):“你也上來�!�

    荊紅追半蹲著替他脫掉鞋履,語氣平淡:“屬下睡那邊供桌上�!�

    “供桌就三個腳,還都是灰塵和蜘蛛網(wǎng),當(dāng)心一躺上去就塌架子�!碧K晏帶著點討好,扯了扯他的衣擺,“你就睡我旁邊,我不怕擠。”

    荊紅追繃著臉看自家蘇大人,心道他怎么就這么愛招人?

    又覺得這問題問得真蠢早在兩人剛認(rèn)識的時候,在蘇宅的老桃樹下,自己不就見識過他對狂蜂浪蝶的吸引力。

    豫王也好,沈柒也罷,個個都是吃骨頭不吐渣的惡狗,蘇大人在這方面真是天然純善,換作是他,早設(shè)法把兩人剁成肉泥,再背著通緝令浪跡天涯去。如今好容易出了京,擺脫了那些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與朝廷鷹犬,又沾惹上這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瓦剌大漢,蘇大人就不能

    唉不是蘇大人的錯,是他太沒用,沒把大人護周全。荊紅追心里涌起自責(zé),默然嘆口氣,面對蘇晏近乎撒嬌的眼神,冷臉也繃不住了,無奈地脫靴坐到他身邊。

    蘇晏愉快地躺下,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騰出空間給另一個人,打個呵欠說:“我好累,大腿疼,小腿酸�!�

    荊紅追把他的小腿架在自己腿上,揉捏穴位、推經(jīng)活絡(luò)。按著按著,聽見深沉悠長的鼻息聲,竟是在群蠻環(huán)伺的破廟里,沒一刻鐘就睡熟了。

    真不知蘇大人是心太寬,還是對他的“阿追”的身手與忠誠信任以極,相信無論何種困境,自己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他,絕不會棄他而去。

    蘇大人真是個聰明人,想得一點不錯。荊紅追嘴角勾起輕微笑影,轉(zhuǎn)而將蘇晏的頭頸輕柔托起,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他背靠著柱子,腿上躺著熟睡的蘇晏,打算就這么坐一整夜。

    隔著搖曳的火光,阿勒坦坐在墻邊,一腿盤起,一腿屈膝踩在地面,將右手?jǐn)R在膝蓋上,毫不掩飾地盯著他們看,眼神中有探究與捉摸,也有難以言喻的深意。

    他用綁著緞帶的左手輕觸腹部刺青,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蘇晏手指的觸感。

    這枚神樹刺青,自從成年那一日,被族里的薩滿法師刺在他身上后,除了父母,從未讓旁人觸摸過。

    老薩滿說,染料里加了神樹果實搗成的汁液,冥冥中的祖先會庇佑他,不受邪鋒惡疾的傷害。除了血親與伴侶,不要讓他人觸碰,以免泄了魂靈氣息,對神明不敬,導(dǎo)致厄運降身。

    他對這勸誡很是重視,故而從不讓婢女仆人貼身服侍。與人摔跤比試時,也用布帶纏住腹部。曾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族中小子,輸了以后不甘心,去扯他的綁帶,被他直接撅斷了胳膊。久而久之,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忌諱,也再沒人去觸他逆鱗。

    所以方才,他破天荒地允許蘇晏觸碰他的刺青,同伴們才那般吃驚,忍不住好奇與揶揄之心,胡亂猜測議論。

    就連阿勒坦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中原少年破了例。

    但他知道,這少年絕不是普通旅人。此去靈州清水營,或許會有罡風(fēng)掀起,把一潭清水?dāng)嚦闪钊似诖啮L波怒浪。

    第一百章

    我能養(yǎng)一輩子

    蘇晏原以為,清水營顧名思義,就是長城沿線眾多的屯兵營堡其中一座,直到抵達后才發(fā)現(xiàn),竟是一座頗為宏闊的大城。

    這座城既是邊防關(guān)隘,也囊括了軍營與集市。它的北城墻即是長城,高聳雄壯的關(guān)樓上書“北門鎖鑰”。長城之外便是荒涼的河套沙漠。過了沙漠再往北,就是韃靼占領(lǐng)下的瀚海了。

    長城如何堅固自不必說,其余東、西、南三面的城墻,也足有三丈多高,內(nèi)外均砌以磚石,堅不可摧。角臺城樓更是高達近十丈,氣勢雄偉。

    整個清水營布局四四方方,城中央一條大道直通南北。

    西城是駐軍營地,由靈州參將總轄。兵部還在此設(shè)了個議事處,邊防動蕩時,總制三邊的官員在此議事,算是河?xùn)|長城邊事的指揮中心。

    東城是馬市。每逢交易日,這里牛羊成群、馬嘶驢叫,熱鬧非凡。

    北漠各部落攜帶馬牛駝羊、皮毛等土特產(chǎn)品,通過重兵把守的暗門進入清水營馬市;中原商人則在此販賣茶、鹽、糧食、紡織品、鐵器等,雙方各取所需。

    自清水營建成以來,就一直是長城內(nèi)外的商品集散地,滿城綠蔭交織,商貿(mào)往來頻繁。但近兩年韃靼屢次叩關(guān)犯邊,導(dǎo)致中原與北漠關(guān)系緊張,民眾心懷忌憚與恐慌,馬市也蕭條了許多。

    蘇晏丟失了證明身份的文書印信,只能靠非法渠道,用荊紅追向牙子重金購買的二手路引,通過城門口守軍的盤查,進入清水營。

    而阿勒坦因為北漠部族的身份,被盤查得極為嚴(yán)格,一時半會進不了城。

    “你們先進去吧�!卑⒗仗箤μK晏說,“三天后才是交易日。期間我會在東門外、清水河邊的草場暫時圈養(yǎng)馬匹,待到交易日再去馬市。你若是有事,就去東門外找我。”

    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沒事也可以來找我。我請你吃烤全蘇晏客客氣氣地答應(yīng)了,雙方在城門口告別。

    荊紅追道:“大人想吃烤全羊?屬下這就去買羊和佐料,待會兒烤給大人吃。”

    “你真當(dāng)我是吃貨?”蘇晏失笑,“我之所以答應(yīng)阿勒坦,是想維持好彼此之間的友善關(guān)系,有用。”

    他把韃靼騎兵身上刺青掉色的事告訴了荊紅追。

    荊紅追這才明白,在破廟躲雨時,蘇晏為何去摸阿勒坦的腹部刺青,看似孟浪的舉動原來另有用意。他不禁對自己當(dāng)時的誤解與“腹誹”深感羞慚,心道今后再不能質(zhì)疑大人哪怕一星半點。

    蘇大人光風(fēng)霽月,一言一行自有章法,即使做出什么荒唐之事,那也是暗藏玄機。

    就算真荒唐了,也必定是受人逼迫,荒唐的是那些逼迫他的人。

    千錯萬錯都是他們的錯,總之蘇大人絕對沒有錯。

    如此自我調(diào)(洗)節(jié)(腦)了一番,他的思路才又轉(zhuǎn)回到刺青上,說道:“大人懷疑襲擊我們的那批騎兵的身份?但事隔多日,尸體業(yè)已被掩埋,恐不易調(diào)查。”

    蘇晏點頭道:“的確。我記得那些人襲擊我們時,嗚哩哇啦講了好幾句,我聽不懂北漠語言,不知其中可有線索�!�

    荊紅追說:“屬下也不通蠻話。之前聽褚淵說,隨行的錦衣衛(wèi)里有個叫‘黃禮季’的,能聽說蠻語,但人是否還活著、何時能重逢,都未可知。”

    蘇晏嘆道:“希望大家都沒事。我們先找個客棧落腳,再慢慢打探褚淵他們的下落�!�

    “好。那么大人還吃不吃烤全吃。多買點孜然粉,還有韭花醬�!�

    奔波多日,難得洗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吃頓熱飯熱菜。

    兩人落腳在清水營最大的一家客棧�!鞍自瓶蜅!睕]有內(nèi)外套間,荊紅追本想打地鋪,蘇晏卻堅持訂了兩個單間,讓他好好休息,不必守夜。

    “這清水營周圍深溝高壘,又有駐軍,安全得很,你就放心吧�!碧K晏說。

    荊紅追很想說,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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