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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什么?什么?老八居然向著老四說話!這是秋老虎太兇猛,他們熱出幻覺了嗎?三阿哥跟胤禛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彼此臉上都寫著錯愕,雙方皆無心再辯,·三阿哥默默走到最前面,結(jié)束了這場“C位之戰(zhàn)”。

    接下來的儀式得以按班就緒地進(jìn)行,三阿哥手持明黃卷軸立于紫芝華蓋之下,向晉安以降的三百余清軍軍官宣讀了皇帝親筆書寫的詔書和禮部頌揚(yáng)皇帝軍功的文章,長篇累牘地強(qiáng)調(diào)了平復(fù)苗境的意義。

    其流程與后世的各種表彰大會大致相同,唯一的區(qū)別是,領(lǐng)導(dǎo)發(fā)言的時候,大伙兒得跪著聽罷了。

    緊接著是各種祭告天地宗廟的儀式,和太和殿宮宴,種種繁瑣禮儀,不必細(xì)說。

    十四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是眾人的焦點(diǎn),只顧拉著胤祥嘻嘻哈哈個沒完,迫不及待地賣弄自己的軍事見聞。

    胤祚被康熙打發(fā)去了山東祭孔廟,得晚一個月才能回來。胤禛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席上,只恨自己自己排行太高,席次太遠(yuǎn)。

    十七阿哥胤禮剛到能夠參加宮宴的年紀(jì)。小阿哥搖搖擺擺端著酒杯上來敬酒,卻只被十四哥塞了個蘋果哄著,繼續(xù)轉(zhuǎn)頭跟胤祥嘀嘀咕咕。

    被冷落的小阿哥委屈地上前拽拽他的袖子:“十四哥,你別只跟十三哥說話,也理我一理好么?”

    兩個黏在一起的哥哥都樂了。胤祥嫌棄地把身上的牛皮糖撕開,笑著沖幼弟招招手:“到我這兒來,咱們也不理他。”十四護(hù)食,瞪向年幼的入侵者。

    胤禮大喜,正要撲過去,忽聽對面的十阿哥冷笑一聲:“

    老十七,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人家上午還跟在四哥后頭搖尾巴,晚上又認(rèn)了新主子。兩頭討好,處處不得罪�!�

    十四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卻被胤祥一把拽住,示意康熙還在上面坐著。他只得忍怒道:“十哥,大過節(jié)的,你又吃火藥了?欺負(fù)我們也就罷了,拿個小孩兒做筏子,算什么本事?”

    十阿哥瞥了一眼手足無措、一臉迷茫的胤禮,終于悻悻閉嘴。

    一旁來敬八阿哥酒的三阿哥卻扯扯嘴角,恨鐵不成鋼地嘆道:“老十,你真是個紙老虎,瞧著一臉兇相,可當(dāng)著皇阿瑪?shù)拿嬉灿伤@樣頂撞兄長�!�

    十四被這句話砸懵了一瞬。三哥一向以文人自詡,又愛端著長兄的架子,連六哥都不放在眼里,對他和胤祥這些“老四的小跟班”連話都懶得多說,今兒怎么都沖他來了?

    十阿哥本來就是粗人,剛才已經(jīng)忍了十四一回,哪里還受得住這話?一拍桌子就要站起來,卻聽八阿哥一聲冷喝:“老十!”

    胤禩緩緩站起來,冷眼瞧他:“三哥,你要是嫉妒十四弟立下大功,直說就是。整天拿別人做刀子,仔細(xì)傷了自己的手!”

    胤祉被他戳破心中所想,登時惱羞成怒,揚(yáng)聲冷笑:“我嫉妒他?笑話!十萬大軍打個破苗寨,倒像立了擎天之功一般。我頭一回跟著皇阿瑪西征的時候,他還在德妃懷里吃奶呢!”

    十四一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裳:“關(guān)我額娘什么事,你嘴巴放干凈點(diǎn)�!�

    眾人都怕他們當(dāng)場鬧起來,紛紛出言相勸。正鬧著,忽然聽梁九功尖銳的聲音響起:“皇上召十四阿哥上前說話�!�

    眾人仰頭往殿上一看,卻見胤禛端著酒立在康熙面前,皇阿瑪瞥過來的目光鋒銳如鷹。

    三阿哥頓時臉色一白,難怪沒見胤禛出來給兩個弟弟撐腰,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他不由在心底大罵老四這個打小報告的家伙。

    十四整整衣裳上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兩步遠(yuǎn)的地方等候皇帝訓(xùn)話。

    早有宮人把事情經(jīng)過完完整整地稟告了皇帝。康熙冷笑一聲,轉(zhuǎn)頭問他:“十三阿哥就在旁邊,你為什么要親自和老三老十對上?”

    “哈?”十四一愣,他已經(jīng)在心里想過了老爺子責(zé)怪他的一百零八種理由,無非是不敬兄長,不尊禮儀,不分場合,沖動易怒等等等,唯獨(dú)沒有想到這么一條。

    什么叫親自和三哥十哥對上?那些都是哥哥耶,說得好像我和他們對剛還失了身份似的。十四茫然無措,只得老實(shí)回答:“他們欺負(fù)十三哥都是欺負(fù)慣了的,我要是不說話,十三哥又要吃虧�!�

    這話一出,康熙也愣了大半天。他這些兒子互相交好的不少,比如四六,比如八九十,可這些組合內(nèi)部都是有君臣主次之分的。弟弟們就好比哥哥手上的一把兵器,受之庇護(hù),為之所用。

    他原以為兩個小兒子之間也是這樣,所以對十四的沖動冒進(jìn)尤為不滿——哪有遇到危險把兵器往身后藏,反倒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阻擋敵人的呢?棋盤上都是將帥居于禁宮,運(yùn)籌千里之外,哪能自己殺過楚河漢界去跟敵人貼身肉搏呢?

    這孩子還是太年輕,瞧著螃蟹似的張牙舞爪,橫行霸道,可是對親近的人太心軟了,缺點(diǎn)為人主的獨(dú)斷霸氣和御下的冷酷手段。

    當(dāng)皇帝哪能太過在意臣子的感受?于天下有益者,用之;無益者,棄之,甚至殺之。只談利益,不論感情,這才是為君之道��!

    康熙想著不由喟然長嘆,兒子結(jié)黨,一呼百應(yīng),他愁;如今碰上個不結(jié)黨,對人掏心掏肺的,他還是愁!

    第191章

    “什么什么?皇阿瑪想立我做太子?”

    十四愣了半晌,

    忽然嚴(yán)肅地起身扶了胤祥一下,摸摸他的額頭說:“你醉了,

    早點(diǎn)回屋歇著吧�!�

    胤祥哭笑不得:“不是現(xiàn)在立你,而是有意栽培你。老爺子春秋旺盛著呢,

    三哥四哥六哥八哥都是辦差多年的人,門人勢力遍布朝野,要是再立了他們,

    皇阿瑪還能睡得著覺?”

    十四恍然大悟:“所以把我扶起來,

    若好用聽話,

    就順勢立我;若不好,也能當(dāng)塊兒合格的磨刀石,

    敲打警醒著哥哥們�!�

    他這話說得相當(dāng)不敬,

    但是胤祥仔細(xì)一想,竟然無可辯駁,只能中肯地說:“目前看來,還是前者居多�;拾斂偛粫室夂δ恪!�

    十四冷笑:“他是不會‘故意’害人,當(dāng)年抬舉年僅十六歲的八哥壓制廢太子的時候,

    他不也是自以為考慮周全?既敲打了看中的大兒子,

    又提拔了有本事的小兒子�!�

    “至于太子會不會記恨老八,那怎么可能呢?太子是未來仁君明主,分明只會被自家八弟的本事才能所打動,

    對他既往不咎委以重任,

    寬和友愛以德服人。至于老八又會不會權(quán)大心大,

    想要取太子甚至皇帝而代之?那也不可能啊,

    老八出身卑微,只會對提拔他重用的君父嫡兄感激涕零、奉若神明,把兢兢業(yè)業(yè)回報帝恩當(dāng)做終身理想。”

    十四模仿著康熙的語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末了一攤手:“皇阿瑪永遠(yuǎn)這么單純�!�

    他這話雖然尖刻了點(diǎn),但卻是一針見血。他們瞧著那些兄弟不如路人,可對康熙來說那都是兒子。老皇帝總是迷之自信地覺得,只要立儲的圣旨一下,兒子們就該相逢一笑泯恩仇,從此兄弟骨肉一家親。

    “你這張嘴呀!”胤祥大笑著擰了一把他的臉,“這樣說來,你是不想當(dāng)什么太子了?”

    “除非他是真的瞧上了我的本事,覺得我比哥哥們都強(qiáng),堂堂正正地封我。”十四驕傲地一甩頭,“但是他要是僅僅覺得我年紀(jì)小好拿捏,給根蘿卜就感激涕零指哪兒打哪兒,那就恕不奉陪了。”

    “去你的!說得像皇阿瑪還要求著你似的!”胤祥笑著一巴掌拍在弟弟頭上,心底卻著實(shí)松了口氣。

    十四立刻狐疑地上下掃視他,大聲質(zhì)問:“你幫四哥來探我的話?”

    “哈哈,怎么會?你不是說給我?guī)Я硕Y物嗎?走走走,瞧瞧去�!必废榫懿怀姓J(rèn),推著他往里走。

    紫檀大方桌上,四個小太監(jiān)手持玉軸的四個角,緩緩展開畫卷。

    “什么好東西?這樣神……”胤祥不以為然地說,漫不經(jīng)心地往那圖上一瞥,心跳頓時漏跳一拍。

    東起烏里雅蘇臺,西至伊犁,其間河道縱橫,山勢起伏,城鎮(zhèn)市集星羅棋布,代表道路的灰色線條綿延分合。這竟然是一副巨大的西域地圖,描繪十分細(xì)致,仿佛登高望遠(yuǎn),將這大好河山盡收眼底;又仿佛夜深夢回,仍有錚錚鐵馬之聲從圖中透出來。

    年少時候的夢想破土而出,他立在案前,一時看住了。

    “避讓!避讓!”一乘藍(lán)昵官轎在街上極速行進(jìn),兩個轎夫累得氣喘吁吁,好容易在戶部衙門門口停了轎,郎中索哈奇趕緊跳下轎來。

    “大人,您怎么這時辰才來��?”

    “唉,我想著今兒宮里開宴,必定無事的�!彼鞴媾闹X袋懊悔連連,小心翼翼地問,“那位爺……”

    守門的小吏苦笑著往院子一指,只見中庭里遲到的官員排成長隊(duì),在檢察官的冊子上按下手印。

    負(fù)責(zé)核對的官員板著面孔,一板一眼地宣布:“徐大人,您這個月遲到三次,俸銀減半了�!�

    “喜塔臘大人,您這個月遲到五次,要上黑榜公示了�!�

    眾人一臉?biāo)�,只是礙于門口守著的蘇培盛,不敢抱怨。索哈奇擦擦額上冷汗,加入排隊(duì)大軍:“奇了怪了,今兒不是迎大軍回城,在宮里辦宴會嗎?那位爺怎么還有空來盯著我們?”

    排在他前面的難友回過頭來,輕聲道:“宴會一結(jié)束就來辦差了�!�

    “哎喲!皇上不是說四爺監(jiān)國辛苦了,且回家休息幾日嗎?何苦來著?”

    難友高深莫測地?fù)u頭嘆息:“正是因?yàn)橛H弟弟立下大功,皇上卻叫他回家休息。咱們這是撞到槍口上來了�。 �

    宮宴結(jié)束,十三十四先行回府,胤禛執(zhí)意要來戶部衙門看一眼,結(jié)果聽到這些議論,氣得心口生疼,接了鞭子打馬往十四府上來。

    管家引著他進(jìn)了后花園,繞過內(nèi)湖,剛登上疊翠山頂,就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兵器碰撞的聲音。目光繞過層層疊疊的楓樹枝椏,就見十四平日所居的晚?xiàng)鼾S門前空地上,十三執(zhí)一把精鋼彎刀,十四執(zhí)劍,刀來劍往,兔起鷹落,正戰(zhàn)得痛快。

    胤祥的刀法習(xí)自宮里蒙古諳達(dá),走的是大開大合純正陽剛的路子;十四的劍術(shù)靈動飄逸神出鬼沒,走的是四兩撥千斤的路子。兄弟倆勢均力敵,寒芒交錯,揚(yáng)起滿地落葉。身形轉(zhuǎn)換,有驚鴻游龍之態(tài)。

    胤禛瞧著微微吃了一驚。老十三這些年困在內(nèi)廷,多任文職,好些年沒見過他這般熱血好勝的模樣了。

    那邊兩人的角斗卻不得不暫告終止。一次幾乎激起火花的刀劍碰撞中,胤祥手上的刀刮出一道豁口。十四見狀收了力,拄劍站著微微喘氣,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哼道:“好多年沒比過,還是你贏了。”

    雖然比試的結(jié)果是平手。但是他早就打定要走武職的路子,勤加練習(xí)劍術(shù)騎射也是應(yīng)有之義。而胤祥這些年,先是跟著康熙東奔西走,案牘勞形;后面又有圈禁冷遇這些糟心事,要換個心智不堅的人,從此流連聲色不思進(jìn)取也是有的。他還能跟自己戰(zhàn)成平手,可見背著人下了多少功夫。

    胤祥扔了刀,突然仰著頭朗聲大笑,雖然渾身塵土汗水,卻極盡狂傲之態(tài),絲毫不見素日小心謹(jǐn)慎。

    胤禛聽得攥緊了拳頭,世間不平之事太多,像胤祥這樣的人卻不得一展所長,豈非上天不公?昔日他看《舊唐書》,那黃巢雖然被列在反賊一類人中,但他有一首詩,卻道盡了所有生不逢時之人的心愿。

    胤禛望著弟弟的背影,暗自在心底默念,卻聽底下十四輕聲笑道:“瑟瑟西風(fēng)滿園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十三哥,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封你做鐵帽子王。”

    胤禛臉色陡然一變,頓時咬牙切齒,重重一拳擂在樹干上,轉(zhuǎn)身就走。

    胤祥大吃一驚:“還不住口,反詩也敢拿出來說嘴?”

    十四嘻嘻一笑:“早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王序《易》,以乾坤為首�?鬃酉抵唬骸熳鸬乇�,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故曰禮莫大于分也�!焙霑煴持∈�,一字不拉地背著《秦紀(jì)》的內(nèi)容。

    四福晉扶著肚子臥于床上,問他:“這篇講的是什么?”

    弘暉剛答了一句“講的是禮之大者,莫過于君臣之分,切不可以臣亂君”。他正要開口詳解,忽然聽得屋外婢仆齊聲行禮:“給王爺請安�!�

    母子倆趕緊起身迎出去,竟然真的是胤禛滿面怒容,步履匆匆而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您不是說去十四弟府上商量事情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胤禛見了她凸起的腹部,臉上郁色稍減,只胡亂說:“有些累了,回來歇歇,日后再談不遲�!�

    累?敏珠進(jìn)門十幾年,竟是頭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字眼兒,頓覺事情不簡單。她趕緊打發(fā)走了弘暉,吩咐侍女鋪床疊被,又張羅茶水,侍候他歇下,又親自攏了簾幔。

    胤禛沒想到一句話惹得她這樣操心,拉了她在身邊:“你歇著吧,讓她們做就是�!�

    敏珠正要說話,忽然肚子里的孩子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哎喲”一聲。兩人貼得很近,胤禛也嚇了一跳:“怎么,是不是要生了?要不要傳太醫(yī)?”

    “別急,這是常有的事�!泵糁榭扌Σ坏玫匕阉椿厝ヌ芍�,“到底怎么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您一個人身上,這個當(dāng)口,您別嚇著妾身�!�

    “你安心養(yǎng)胎,并無大礙,我只是……真的有點(diǎn)累了�!必范G把手搭在她肚子上,閉上眼睛,只覺得疲憊酸楚從四肢百骸里浸出來。

    老爺子為什么突然看上十四,他也能猜到原因。奪嫡這件事,最絕望的不是對手多么強(qiáng)大,而是老爹長命百歲,還不肯放權(quán)。

    看康熙目前活蹦亂跳,吃嘛嘛香的模樣,說句難聽的,他們這群每天勾心斗角、煎心熬力的兒子,能不能活過老爺子都不一定,還奪個什么嫡?

    這次四個月的監(jiān)國,已經(jīng)讓他對權(quán)利食髓知味——全國大事決于一己之身,指點(diǎn)江山,激揚(yáng)文字,肆意揮灑自己的才情。

    十年的寒窗苦讀,又十年的案牘勞形,那么多光陰和心血都潑灑在了這江山上,叫他怎么放手?

    十四那小子未免太好命了些,什么都還沒做,僅憑年輕聰明這一條,就壓倒了多少哥哥。

    四福晉感覺到自己肩膀上陣陣濕意暈開,腦子里翻江倒海天雷陣陣,不分前后調(diào)亂左右。好半晌她才鎮(zhèn)定下來,支吾著找話題閑聊:“……今年暖房培育了好些新品種的菊花,額娘賜了好多給咱們幾家,您看我們什么時候在園子里擺個菊花宴?我已經(jīng)看好了,就在翠竹兩宜亭那邊開宴……”

    她慢慢地說著些家務(wù)上的安排。胤禛靜靜聽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點(diǎn)頭道:“你做主便是�!�

    “哦,還有一件事妾身做不得主。額娘讓在山西陜西兩省,設(shè)棚施粥,舍兩萬七千一百九十三石米,銀子都拿給我了,還得您派個妥當(dāng)?shù)娜巳ゲ判小!?br />
    繡瑜的生辰將近,她常說過生日大辦宴席不如賑濟(jì)災(zāi)民。雖然功德做得大了點(diǎn),胤禛并不以為意,只是皺眉道:“這事怎么能收額娘的銀子?兩萬多石米,這數(shù)字又是什么講究?”

    敏珠忙說:“并不是為了給額娘祝壽。我聽竹月姑姑說,額娘信了大覺寺姑子的說法,說十四弟此次苗疆之行,雖然是替行天道,但是多少是遭了殺孽。這是給他做洗孽蘸,兩萬七千一百九十三石米,對應(yīng)的是他的生辰,康熙二十七年元月初九酉時三刻……”

    話音未落,胤禛已經(jīng)憤憤地翻了個身,拿背對著她,恨恨地嘀咕:“老十四,老十四,又是他!”

    敏珠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又?”

    胤禛撓著枕頭咬牙切齒,半天才說:“從上午宮宴時候起十三弟就和他形影不離,剛才在他府上,兩個人比武。唉,老十三跟了我那么多年,再沒見過他比今天更高興的……”

    敏珠再一次翻江倒海天雷陣陣,不分前后調(diào)亂左右,半天才愣愣地問:“十三弟高興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您這是在……吃醋?”

    胤禛拍床而起,正襟危坐教訓(xùn)妻子:“胡說八道,婦人之見!”

    “噗!”敏珠迅速低頭忍笑,寬言順毛,“好好好,那咱們還是商量一下今年的壽禮怎么樣?前兒年羹堯獻(xiàn)了一尊極好的玉觀音上來,高達(dá)三尺,是由一整塊兒羊脂和田玉雕成的,還經(jīng)西藏密宗活佛開過光。只是要茹素三十日,沐浴焚香后去請,方才有用。”

    胤禛猶豫片刻:“你懷著身子,吃這么久的素怎么成?換別的吧,額娘又不信這個�!�

    “可是我聽人家說,只要請神許愿的人誠心供奉就好,不用其他�!�

    “罷罷罷,依你依你。橫豎還早,生產(chǎn)滿月之后尚且來得及�!�

    見他臉色緩和,敏珠再次溫言勸道:“弟弟們年紀(jì)相近,又一處相伴長大,自然感情不同常人。您犯不著為這個介懷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六弟嗎?拿老六去換十三,您干不干?”

    “憑什么?這又不是做買賣。”胤禛把眉頭一擰,果斷搖頭。說的也是,雖然老爹和幼弟都有夠磨人,但是胤祚就快回來了。他這塊兒墻角總是挖不動的。

    第192章

    “八哥,

    年羹堯果然獻(xiàn)給四哥一尊玉佛!什么時候把咱們那一尊送出去?

    ”

    “急什么?”八阿哥不慌不忙地懸腕練字。

    九阿哥瞧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就來氣,頓足嘆道:“難得這樣好一尊天然形成的玉佛,

    不如進(jìn)給太后娘娘,興許還能換得皇阿瑪回心轉(zhuǎn)……”

    他話未說完只聽“鐺”的一聲,

    八阿哥已經(jīng)擲了手中之筆于荷葉筆洗中,負(fù)手立在窗前,神色冷峻:“回心轉(zhuǎn)意?這話我們信了二十多年,

    小九,

    別再自欺欺人了�!�

    康熙絕對不是用區(qū)區(qū)寶物就可以打動的,

    這個道理九阿哥何嘗不懂?可惜,他們錯就錯在之前推舉太子時太過高調(diào),

    現(xiàn)在已然騎在老虎背上下不來了。八阿哥被康熙厭棄,

    九十兩個阿哥從來都不在皇帝的候選名單上;不管哪方的人上位,他們都是必輸之局。

    九阿哥怎能不急?他弱弱勸道:“八哥,就算真如你所料,四哥和十四弟打個兩敗俱傷,也只會便宜三哥六哥而已。這好處橫豎落不到咱們頭上,

    有那功夫,

    還不如想想怎么把皇阿瑪哄開心了,他老人家給你封個親王郡王的,日后不管誰坐了那位置,

    也不好拿你怎么樣。”

    “你是讓我丟下你和老十獨(dú)善其身嗎?”八阿哥回頭厲聲喝道,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愛新覺羅胤禩就算敗了,

    也只會站著死。”

    看見胤禟羞慚地低下了頭,

    他才緩和了語氣寬慰道:“放心,無論如何我都要護(hù)著你和額娘周全的。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城西,端王府。

    “六哥!想死我了!”十四從后頭猛地蹦到胤祚背上,八爪魚上身似的纏緊了,“山東離京城不過七八日路程,你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

    胤祚甩了兩下甩不掉,又見弟弟出門一趟身子抽了條,肋條骨咯得人生疼,就不忍心甩了。

    “還不快下來?待會兒四哥瞧見又要罵你沒規(guī)矩。”

    十四洋洋得意地抖機(jī)靈:“衙門上差呢!四哥那個老古板,再不會這個時候過來。”

    胤祚只得哄道:“下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瞧呢�!彼f著叫人開了江南帶回來的箱籠,捧出一溜大大小小的錦盒,只見錦緞珠玉,畫屏卷軸堆了小半炕。珠光寶氣,滿室生輝。

    早有機(jī)靈的小太監(jiān)打開盒子一一展示給他看:“赤金嵌寶如意一柄,羊脂白玉如意一柄,沉香木壽星一尊,景泰藍(lán)‘松鶴延年’美人聳肩瓶一對,紫檀座泥金百壽圖炕屏一扇……”

    如此種種,皆是尋常祝壽之禮,胤祚笑著向弟弟努努嘴兒:“正為額娘的壽禮發(fā)愁吧?諾,抬回去。我料想你在外頭打仗,屋里又沒個管家的人,定然沒人給你預(yù)備這些�?v是額娘不在意,但是那起子小人最愛在背后編排人�!�

    京城里一年四季都有貴人過生日,稍微罕見些的東西都是有價無市。十四正在為此頭疼,如今得了這份助益,又興奮地跳到他背上,吧唧一口親在臉上:“謝了六哥,你可真是及時雨啊。”

    胤祚嫌棄地拿袖子擦擦臉,卻聽得一聲斷喝:“你們在做什么?”抬頭一看,卻是胤禛黑著臉進(jìn)來:“你們多大了,瞧瞧自己像個爺嗎?不成體統(tǒng)�!�

    他們這些年被四哥叨叨慣了,胤禛的黑臉和“體統(tǒng)”也就嚇唬嚇唬十三。胤祚和十四一個厚臉皮一個不要臉,皆沒當(dāng)回事,嘻嘻哈哈地喊了四哥。胤祚奇怪道:“你這是……逃了差過來的?”

    十四亦是驚嘆,雍親王也會上班溜號,真是天下奇觀。

    胤禛臉色更差:“怎么?這端王府,他來得,我來不得嗎?”

    特么的,挖不動的墻角是挖不動,可是他家東墻,也是隔壁小魔王家的西墻�。∝范G深深地陷入了“皇阿瑪喜歡弟弟,額娘喜歡弟弟,弟弟們也喜歡弟弟”的黑暗背景中。

    兩人這才覺出四哥心情不佳。胤祚甩開身上的牛皮糖上前笑道:“這話從何說起,花園的角門連著你家院子,四哥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再說我的兒子和狗都還養(yǎng)在你家呢,質(zhì)押沒取回來,豈敢得罪了當(dāng)主?來人,把我?guī)Щ貋淼捏π窡嵋粺�,我們兄弟三個小酌幾杯�!�

    胤禛被弟弟的真誠態(tài)度打動,漸漸回轉(zhuǎn),幾杯溫酒下肚,復(fù)又與他呱呱交談起來,聊得十分盡興。

    十四卻悶頭坐在一邊,既不插話,也不吃菜吃蟹,只拿一把烏銀自斟壺,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飲。

    胤祚見了,不由分說夾個螃蟹放到他碗里:“這樣喝傷脾胃,你不是最喜歡吃螃蟹的嗎?”又奇道:“今兒是怎么了,你們一個兩個都上趕著使性子?”

    胤禛擱了筷子,心里大約猜了個五六分,果然就見十四放下酒杯,直直地看過來:“四哥,我家管事說,你前兒來過一趟,在晚?xiàng)鼾S門口站了半天轉(zhuǎn)頭走了。難道是在為我說菊花詩那話生氣嗎?”

    此話一出,堂上空氣頓時一凝。

    自古以來,文人騷客詠菊花的詩多了,但是大多數(shù)都是借花自比,標(biāo)榜自己高尚的情操,或者感嘆自己生不逢時。而黃巢這首詩,站的角度完全不一樣。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雖然是詠菊,但是黃巢本人更想做掌管百花的花神;他追求的不是個人的品性和才能,而是決定他人生死榮辱的權(quán)利。

    勃勃野心,透紙而出。

    康熙看中十四,胤禛無話可說�?墒鞘淖约褐鲃油嘎哆@樣的愿望,卻讓他有種被信任的人背叛欺騙之感。

    為什么不問過我?長兄尚在,你個老幺就急吼吼地做出這樣的承諾,難道我將來會虧待十三弟不成?這是嚴(yán)重的不信任,是對你哥哥我能力和人品的蔑視!

    胤禛想來怒火中燒,反問:“難道,我不該生氣嗎?”

    十四梗著脖子跟他對視:“自然不該,如果你信任我的話�!�

    “喂喂喂!你們在說什么?什么菊花詩,什么信不信任?有沒有人給我個‘上回概略’?或者前情提要也行啊�!�

    錯過了主要劇情的胤祚兩眼一抹黑,只能干看著兄長和弟弟相對而坐,互相報以冷笑,眼刀子嗖嗖地往對方身上扎。他只能撓頭訕笑:“額,我覺得這‘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

    “別吵!”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喝道。

    胤禛冷笑:“鐵帽子王?好大的口氣。先把你自己的壽禮打點(diǎn)清楚,好歹有一樣自個兒籌備的東西吧�!闭f著飯也不吃了,起身整整衣裳,瀟灑地去了。

    十四追到門口,沖著空氣大喊:“你等著!我還不信京城這么大,置辦不出一份禮!”說著也急吼吼地沖了出去。

    “喂喂喂!你們……”胤祚伸出的爾康手僵在半空中,默默跟一桌子螃蟹大眼瞪小眼,無處話凄涼。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十四怒氣沖沖地來到舅舅家里,恰好晉安父女倆也在家飲酒吃蟹,蓁蓁見了他眼前一亮:“十四哥哥,謝謝你的禮物。那個鳥毛黏的畫兒真別致,我已經(jīng)掛屋里了�!�

    十四這才知道小岳子送禮漏了餡兒,不由在心里罵一聲蠢蛋,勉強(qiáng)扯扯嘴角:“都是鐘琪的主意,我不過忙著挑選一下�!�

    晉安見他臉色不虞,開口趕了女兒回房,吩咐于正堂上重設(shè)一席,取了待客的玉盞銀筷來。

    十四直接不耐煩地往他身側(cè)坐了,嚼著螃蟹腿兒,憤憤抱怨四哥是多么地?zé)o情無義無理取鬧:“……我不過是瞧著十三哥這些年過得著實(shí)委屈,拿話哄哄他罷了。便他小心眼兒,記了兩天了!整整兩天!今天還當(dāng)著六哥給我使臉色�!�

    晉安端著酒杯困惑不已:“這理由挺好啊,您干嘛不直說?”

    十四一噎,頓時語塞。

    晉安頓時在心底暗笑,四爺是小心眼,您也好不到哪兒去,真真是一對前世的冤家。

    十四忽然皺眉:“我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恰好瞧見一個人從側(cè)門出去。好像是原四川糧道齊世武?他來找你做什么?”

    晉安一愣,隨即笑道:“他看上了我原黑龍江將軍一職,需要我在皇上面前保薦,上門送禮來了�!�

    “果真?”十四咬著筷子,皺眉嘀咕,“年羹堯沒送到的那封家書,原是四哥提醒我小心這個齊世武,他是皇阿瑪?shù)娜�。然而四哥知道此事,又是因�(yàn)轭~娘幫了良妃,八哥主動告訴額娘的。背后這么大一串子人,我總覺得事情不簡單�!�

    晉安灑然一笑:“我?guī)П�,素來無不可對人言之事。他就是玉皇大帝的人,我也不懼�!�

    十四仍是有些憂心,又聽他說:“哦,倒是齊世武上門,送了好大一份禮。是在西域極北之地發(fā)現(xiàn)的一塊兒寒玉,天然形成不加穿鑿,竟然有幾分像釋迦摩尼拈花微笑的模樣,鬼斧神工,端的珍貴。說來還是多半看在您近來得皇上重用的面子上。”

    十四聽了倒放心不少,齊世武要是打了小報告,就是盼著晉安倒霉,又豈會送上這樣的重禮籠絡(luò)?

    他想通了這一點(diǎn),頓時打起了那尊玉佛的主意,笑著貼上去:“舅舅,下個月額娘生日,我缺一件兒拿得出手的禮物,您看……”

    銀子太俗,旁的物件又不及這天然形成的玉佛稀罕。他一時竟然想不出什么東西可以拿來交換,只能舔著臉訕笑:“將來咱們打西域的時候,我給你弄一門羅剎人的火炮回來!”

    “哈哈,親貴領(lǐng)兵千難萬難,指望您,我還不如求鐘琪。”

    晉安笑了一回,才正色道:“不過這東西太過珍貴,不是尋常人家能夠受得起的,你拿去也好�!闭f著果然讓家人捧上一個一尺見方的錦盒,小心翼翼地交給十四的隨從。

    十四緩解了被哥哥懷疑的郁悶,填飽了肚子,又解決了一樁大事,心滿意足地爬上馬背回家去了。卻絲毫不知,他走后,晉安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

    管家憂心忡忡:“老爺,你怎么不告訴十四阿哥?那齊世武很有可能是……”

    是撞見了十四酒醉那晚發(fā)生的事。

    晉安治軍極嚴(yán),雖然戰(zhàn)勝之夜那晚,身邊守衛(wèi)荒疏了些,但是第二日齊世武匆匆離開行營。他察覺不對,立馬問出此人接近帥帳之事,一回京就立刻設(shè)下了鴻門宴。

    齊世武倒也乖覺,他明知現(xiàn)在皇帝正栽培十四,這種事情捅出去,老皇帝新皇帝都容不得自己;不如瞞下來做個人情,反而還成了晉身之階。

    故而晉安熱情款待,齊世武送上重禮,交杯換盞間雙方心里都有了默契。

    管家仍是不安:“這種事留著活口,總歸是個隱患……唉,您真的不告訴幾位爺嗎?”

    晉安沉思許久,還是搖頭:“四爺若知道了,一定會斬草除根。派人盯著齊世武,要是有異常,就了結(jié)了他。要是沒有,就算了吧。他到底是個人才,在四川糧道的位置上干了十年,雖然不是清廉如水,但盡心辦差、克己奉公幾個字是擔(dān)當(dāng)?shù)闷鸬摹:邶埥唤o他,我放心,要是死在黨爭上,著實(shí)可惜了�!�

    管家還想再勸,可是他心意已決,最后只得嘆息一聲罷了。

    第193章

    “烏雅佛標(biāo)升任刑部右侍郎,

    董鄂辰泰升任云南總督,原四川糧道齊世武升任黑龍江將軍,

    岳鐘琪任四川糧道……”

    乾清宮東暖閣,十四捧著黃緞奏折朗聲念著吏部第一批封賞官員的文書。

    康熙閉目倚在炕上,手指敲打著膝蓋做沉思狀,

    聽道最后一句,

    不禁問:“聽說這個岳鐘琪是你舉薦的,

    怎么放到第一批里頭來了?”

    第一批封賞的官員,

    都是在正面戰(zhàn)場上立下大功的將領(lǐng),岳鐘琪跟在十四身邊,屬于幕僚一類的人員,

    確實(shí)輪不上頭等。

    十四回答:“但他是漢人。此次出征,湘、廣兩地綠營的將領(lǐng)立下大功,不賞不足以正人心,

    若大賞又易引發(fā)眾勛戚不滿。岳鐘琪既為我之近侍,其家族又在漢人將領(lǐng)中威望頗高,

    他的身份恰到好處�!�

    康熙頓悟,

    暗贊一聲好。

    這些年,滿漢將領(lǐng)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滿人將領(lǐng)還沉浸在這是我家天下的優(yōu)越感中,然而現(xiàn)實(shí)是打仗基本靠綠營,漢人將領(lǐng)覺得自己出生入死,還比不上幾個靠著祖宗吃飯紈绔,

    也暗生不滿。

    岳飛的后裔得到重用,

    既會讓漢人將領(lǐng)感到欣慰;滿州勛貴也會覺得,

    提拔一位阿哥爺身邊的侍衛(wèi),總比提拔那些八桿子打不著的漢將強(qiáng)吧?

    原來小兒子雖然心軟了點(diǎn),還是懂得平衡之術(shù)和御下之道的嘛�?滴鹾皖亹偵卣f:“朕準(zhǔn)了,你跪安吧。這個月初八,是你額娘的生日,明日跟朕一塊兒到暢春園去住�!�

    十四眼睛一亮:“您也要去給額娘慶生?”這可是比什么禮物都體面。

    康熙嗤笑一聲:“你額娘瞧著說話利利索索的,骨子里卻懶到姥姥家了。過個小生日,朕若去,你們還有一頓酒菜可用,幾班小戲能瞧。若朕不去,她保管一碗銀絲壽面就把滿堂兒孫都打發(fā)了�!�

    果然還是您了解額娘!十四在心中暗贊一聲,露出一個八顆牙的傻笑:“那兒子就替額娘和兄弟們謝恩了�!�

    康熙看著小兒子挺拔的背影,捻須微笑,半天才想起屏風(fēng)后頭還有個人:“咳咳,出來吧。”

    馬齊一臉沉郁,神色復(fù)雜地看著窗外十四大步離開的背影�?滴踅z毫沒有察覺到自家重臣心情不佳,得意洋洋地炫耀:“馬齊,朕這個兒子怎樣?”

    “十四爺機(jī)敏聰慧,自然是好的。只是……這些平衡之策,不像是他這個年紀(jì)能體悟到的。恕臣直言,不知是否另有高人指點(diǎn)?”

    康熙神色一凝,復(fù)又不以為意地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人幫忙,也是本事�!�

    得,皇帝“我家的崽兒就是乖”的老父親濾鏡又來了。馬齊頓時無話可說,悻悻告退出來,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又在書房里轉(zhuǎn)悠許久,叫來兄弟馬武、李榮保幾人商量。

    “皇上這樣亂來,遲早會鬧出亂子的!咱們得提醒四爺一聲�!�

    馬武和李榮保面面相覷,皆不以為然:“二哥,咱們又不是四爺外家,何苦操這份兒閑心?六爺為人溫和仗義,幾位爺都跟他要好,將來不管哪個坐了那位置,咱們都是穩(wěn)坐釣魚臺呀!”

    馬齊臉色一沉,斷然喝道:“糊涂!”

    “廢長立幼,要是兩個同胞兄弟內(nèi)斗,頭一個被逼著戰(zhàn)隊(duì)的人就是六爺,焉有獨(dú)善其身之理?”

    “論公,四爺理政多年,人品貴重,頗有雅量。他為人做事的好處,是我這輩子僅見的。十四爺雖然聰慧,到底年紀(jì)小,將來怎樣還未可知。要是遇上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禍害了這大清江山,你們就回關(guān)外‘穩(wěn)坐釣魚臺’去吧!”

    “論私,十四爺跟那群武人走得太近了些。瞧瞧這第二輪的封賞名單吧,超過半數(shù),都是漢人吶!”

    李榮保一驚,捧過來一看,果然如他所說,以岳家為首的漢將占去半壁江山,岳鐘琪更是以區(qū)區(qū)藍(lán)翎侍衛(wèi)之職,升任一省巡撫。他不由駭然:“這,這怎么能行?”

    馬武更是恨恨道:“烏雅晉安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烏雅家好歹也是祖上從龍入關(guān)的,他倒好,跟一群漢人打得火熱!那西山提督岳升龍和他是八拜之交,素來以兄弟相稱的,這個岳鐘琪就是他送到十四爺身邊的!”

    瞬間,李榮保兄弟倆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富察家是滿洲貴勛的代表,更是文官的頭頭。遇上個重視文治的皇帝,比如四爺,他們自然興旺發(fā)達(dá)。要是遇上個重視武功的皇帝,那些武將,尤其是漢將,只怕就要出頭了!

    所以,對皇上娘娘來說,四爺和十四爺是一家人,或許不分彼此。然而對他們這些臣子來說,卻猶如天壤之別。

    李榮保弱弱地說:“可他們到底是親兄弟。這疏不間親,我們在四爺面前說這個,是否有逾越之嫌?”

    畢竟還有老娘在呢!要是他們兄弟倆最后沒打起來,反而相親相愛,我們不是白做了小人?

    馬齊閉目長嘆,忽然想起剛才康熙和十四那幾句對話,突然道:“老四,備幾樣禮,叫弟妹和我福晉一起,去暢春園給娘娘賀壽�!�

    德妃素日行事還算不俗。這親爹糊涂了,只能盼著當(dāng)娘的能夠匡扶正統(tǒng)了。

    吏部論公行賞的公文一下,十四府上頓時門庭若市。

    董鄂辰泰升了官。彭春的夫人天天派人來接蓁蓁到董鄂家玩耍,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晉安推辭不過,帶著女兒來了一回。

    蓁蓁淘氣,跟表姐董鄂嫻琪溜到外院摘花,卻聽到書房里辰泰氣急敗壞地說:“兩個都是侄兒,你穩(wěn)坐釣魚臺,當(dāng)然不著急。賢弟,自從出了孝獻(xiàn)皇后(董鄂妃)的事,皇上嘴上說著不在意,不過是看在叔父(費(fèi)揚(yáng)古)的面子上罷了。可是他老人家已經(jīng)去了,我們家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你不是不知道呀!”

    辰泰淳淳善誘:“好妹夫,看在我那死去的妹子面上,求你給句準(zhǔn)話兒吧。十四爺是你一手培養(yǎng),你難道不盼著他好嗎?”

    他費(fèi)盡唇舌,卻只得了晉安淡淡一句:“這都是皇家事宜,哪是我們外人能做得了主的?”

    辰泰冷笑:“誰不知道你們最好,何苦拿這些套話搪塞?賢琪是我的嫡長女,便是直接領(lǐng)到皇上娘娘跟前,也有一爭之力。你連帶句話都不肯,莫非是有意把蓁蓁許給十四阿哥?”

    “�。 迸吭陂T上偷聽的兩個小姑娘同時驚呼出聲,嚇得花也掉了,一氣兒溜回了內(nèi)院。

    董鄂賢琪撫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想到剛才父親的話,忽然沒由來地一陣臉紅,扯扯蓁蓁的袖子,低聲問:“聽說十四爺常與你們來往,他……相貌人品如何?”

    蓁蓁見表姐出落得美人兒一般,此刻雙腮帶赤,含羞帶怯,更是添幾分嬌憨。她眼珠子一轉(zhuǎn),一本正經(jīng)地板著臉說:“十四哥,不,十四爺……丑得很,虎背熊腰不堪入目。又沒什么情趣,整天舞刀弄槍的,不會買禮物哄人開心。哦,還有他既為武將,將來少不得要長年累月在外頭打仗,又有什么趣兒?”

    她在這兒絞盡腦汁地編了半天。豈料賢琪的臉越發(fā)紅了,把個帕子擰得麻花一般,弱弱地說:“爺們兒自然要高大些的好,習(xí)武打仗更是我滿洲男人的正經(jīng)營生,哪能整日跟內(nèi)宅娘們兒廝混。”

    “啊啊��?都這樣了,你還……”

    “格格!”匆匆趕來的乳母打斷了兩個小姑娘的悄悄話。晉安連岳母留飯也沒吃,匆匆?guī)е畠夯馗�,恰好遇上十四領(lǐng)了吏部的文書過來,喜滋滋地賣弄自己給小岳子謀了個好差事。

    蓁蓁剛剛在背后黑了人家一把,忽然見正主突然出現(xiàn),匆匆福了一福就心虛地往屏風(fēng)后頭躲。

    十四頓覺有趣,揚(yáng)聲逗她:“今兒這是怎么了?潑猴兒變小貓咪啦?”

    蓁蓁回頭沖他做個鬼臉,卻忽然想到辰泰那句石破天驚一般的“莫非有意把蓁蓁許給十四阿哥”,又見他一身石青緞繡八團(tuán)白狐慊皮袍,輕裘寶冠,華服美帶,戲弄人的時候臉上先堆起兩個酒窩,竟然沒由來地心里亂跳。

    她嚇了一跳,立馬就要往屏風(fēng)后頭縮,卻聽晉安“啪”地一下把那張調(diào)令拍在桌上,冷笑道:“滾出去。”

    十四愣愣地看著他,立馬想到是為了岳鐘琪封官一事,急道:“皇阿瑪封他另有考慮,不是因?yàn)樗悄闩鑫也乓涣ΡK]的!再說了,就是七哥十二哥手下,還有兩個做總督的門人呢!”

    “旁人我不管。但是我教你本事,是盼著你將來繼承費(fèi)揚(yáng)古將軍的遺志,開疆拓土揚(yáng)我國威。不是指望你拉幫結(jié)派,跟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更不是指望靠你升官兒發(fā)財。來人,送十四爺出去。”

    十四還想再辯,管家已經(jīng)進(jìn)來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您消消氣,明兒再來吧�!�

    好說歹說,把他拉到前廳廊下,十四仍是一臉委屈。這可是皇阿哥,甚至是未來的天子。管家生怕得罪了他,心驚膽戰(zhàn)地解釋道:“老爺不讓告訴您,這段時間綠營、西山大營乃至九城兵馬司的各位官員,不知有多少人想走我們的路子投入您門下,老爺一個都沒答應(yīng)。為此,連董鄂家的幾位舅爺都得罪了�!�

    正如文官集團(tuán)的代表馬齊極力支持胤禛,武官尤其是漢人將領(lǐng)們,也盼著知兵用兵的十四能夠更進(jìn)一步。

    然而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十四若接受了這些人的好意,必然因?yàn)槲奈鋵χ哦范G背后的文官集團(tuán)產(chǎn)生尖銳矛盾;若是不接受,又難免得罪人。

    十四想到這里怒氣全消,心下駭然。這樣一來,晉安既因?yàn)楦鷿h將走得近,得罪了滿蒙勛貴;又因?yàn)樽钄r了武將們上進(jìn)投靠的路子,把并肩作戰(zhàn)的同僚得罪光了,豈非自絕于眾人?

    他渾渾噩噩地回了府邸,當(dāng)夜思量萬千,暫且不知作何計較。

    同樣的糟心事也發(fā)生在胤禛府上。吏部的公文下來,年羹堯雖然料到自己排不上頭功,但是岳鐘琪當(dāng)了四川巡撫,卻讓他怎么都不服,干脆關(guān)在自己的下房里喝悶酒,不多時就醉得爛泥一般。

    雍王府里養(yǎng)著的門人謀客見了都心有戚戚——年羹堯還有個當(dāng)巡撫的老爹,尚且不得意,他們這些人很多連旗籍都沒有,更難熬出頭了。

    其內(nèi)有一個叫沈竹的人聽了年羹堯的唉聲嘆氣,便嘆道:“這話說來是大不敬,但是主子身邊得用的兄弟的確太多了些。文有六爺,武有十四爺,文武雙全有十三爺。咱們這些人,唉……”

    他長嘆了一聲,然而底下眾人已然明白了他話里的未竟之意:這么多能干的兄弟,都可信可用,不用擔(dān)心蕭墻之禍的話,誰會不用兄弟用奴才呢?

    即便是胤禛上位,晉安也是國舅,十四更是妥妥和碩親王,年羹堯想從他們兩個人手上搶兵權(quán),不是癡人說夢嗎?除非十四跟胤禛兄弟不合,大軍交給他有叛亂之嫌,年羹堯才有可能帶兵。

    其中有個門人叫戴鐸的,眸光一閃,突然覺得這是個劍走偏鋒、表衷心的好機(jī)會。他們這些人在入王府之前多是混跡江湖,求個吃穿不愁就謝天謝地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為了一場潑天的富貴,拿性命去賭也不出奇。

    這日傍晚,戴鐸就找到在花園鉆研棋譜的胤禛,問了安,稟退左右,告胤禛曰:“主子前日所提,為奴才謀官外放一事,奴才已經(jīng)思慮清楚,覺得臺灣道臺一職甚好。”

    胤禛奇怪地瞥他一眼:“那地方如此偏僻,有什么好?方便每年給我送西瓜么?”

    戴鐸突然跪下,砰砰叩頭:“奴才這都是為了主子您考慮。最近城里頗有傳言,說皇上有意十四阿哥……奴才查臺灣一處,遠(yuǎn)處海洋之外,沃野千里,易守難攻。臺灣道臺一缺,兼管兵馬錢糧,若將奴才調(diào)到那兒為您訓(xùn)練人馬……”

    他頓了一下,方說:“亦可作為將來退步抽身之計�!�

    退步抽身?就是說以防十四上位要?dú)⑺�,所以提前�?zhǔn)備好地盤,以備將來裂土稱王,自保之用了。

    嗯?胤禛整個一個黑人問號臉,震驚到連斥責(zé)他的話都忘了,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奴才瘋了吧?

    他現(xiàn)在對十四的不滿還限于,叛逆期的小弟老是跟我對著干,以及搶老六之仇不共戴天這個范疇。怎么突然就上升到打打殺殺了?

    戴鐸見他沉吟不語,自以為得計,還心下竊喜,忽然聽得耳邊一聲斷喝:“好個狗奴才!”不待言語,已經(jīng)被來人踹翻在地。

    胤祚氣得面孔煞白,看著哥哥嘴唇微抖,未語先紅了眼眶,好半天才說:“四哥,立馬殺了這奴才,否則我們恩斷義絕!”

    娘啊,忘了雍王府和端王府的花園是連著的了!戴鐸心下大悔,再也顧不得頂撞貴人,爬起來砰砰叩頭道:“王爺,奴才這都是為您考慮啊!聽聞十四爺幼年頑皮,多賴您管教,偶有打罵之事。這在當(dāng)時當(dāng)日不過是行使長兄之職,若來日他位臨九五,必然惹來殺身之禍��!”

    不要命的話聽頭一句是憤怒,聽多了就變成新鮮刺激了。胤禛已經(jīng)拿他當(dāng)死人看了,現(xiàn)在只覺得好奇,是什么東西給了他這樣的勇氣?

    胤祚要不是在花園里遛彎兒沒帶劍的話,戴鐸早就被他砍成肉泥了,聽得此話更是冷笑道:“四哥,你和十四弟怎樣是我們的家事�?墒桥_灣,不單是你我的,也不單是皇阿瑪?shù)�,甚至不單是我們大清國的!我今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雖然扶蘇枉死,秦朝二世而亡,但是秦地還在,后人才能繼續(xù)繁衍生息。若是扶蘇據(jù)北地為王,甚至把北地拱手讓給匈奴呢?還會有后來的朝代,后來的盛世嗎?誰分裂疆土,誰就是千古罪人!”

    見他氣得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胤禛趕緊打消了看笑話兒的念頭,淡淡地對戴鐸說:“你先下去吧�!�

    他竟然不追究!戴鐸大喜過望,自以為賭對了,喜之不盡地叩頭:“奴才謝主子隆恩,必定肝腦涂地以報之�!�

    “四哥!”胤祚急得跳腳,拿袖子抹抹臉,轉(zhuǎn)身就走。

    “真生氣啦?別動。”胤禛跟上去把弟弟拽住,遞上張絹?zhàn)�,“擦擦臉上的貓尿吧,丟人現(xiàn)眼�!�

    胤祚哼一聲,把那絹?zhàn)觼G在地上泄憤似的踩兩腳,表示這是原則問題,不接受討好。

    胤禛不怒反笑,好脾氣地又從袖子里掏出一條,不由分說塞到他手里,慢悠悠地說:“這樣的人,一劍殺了,豈不是太可惜?要我說,就該把他派到嶺南、西域那些不毛之地去,或是找藥材,或是經(jīng)商,折騰個一二十年,等到咱們大業(yè)已成的時候,再把他叫回來�!�

    “等他千里迢迢趕回京城,眼看以前一個府的同僚升官發(fā)財?shù)臅r候,再賜死。然后弄個匾額寫上“無恥之徒”,掛在他家大堂正中,讓他十族以內(nèi)的親眷全部來哭靈,哭滿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再給他立塊碑,寫上‘千古罪人錢某之靈’也就完了�!�

    胤祚聽得手一抖,驚恐地看著哥哥。我的額娘啊,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得罪了四哥,真是死都不得安寧。

    第194章

    因?yàn)榛实鄣囊粫r興起,

    繡瑜這個小小的散生,頓時繁瑣了起來。七八日前,內(nèi)務(wù)府的陳安生就開始帶人在浮翠閣上搭臺子,又命人來問戲酒果菜的安排:”皇上說了,冬月里沒什么節(jié)氣,索性借著娘娘的生日,大伙兒樂一樂,

    全按著您的喜好來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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