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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以往永和宮負(fù)責(zé)說笑逗趣兒,哄長輩開心外加帶孩子的都是胤祚和十四,如今只有他頂上了。繡瑜展顏一笑:“我做了幾件小孩子的衣裳,你帶給兆佳氏�!�

    兆佳氏產(chǎn)期將近,母子二人正說些如何安排生產(chǎn),如何照料小孩的話,竹月突然進(jìn)來輕聲道:“娘娘,昨兒景仁宮的燭火亮了大半夜�;噬弦辉缇拖轮�,讓八爺進(jìn)宮侍疾�!�

    繡瑜微微頷首,絲毫不覺意外。良妃當(dāng)然是沒有膽子搞什么符水詛咒的,昨晚太醫(yī)當(dāng)場驗明,景仁宮的小太監(jiān)倒掉的不過是她常喝的治頭風(fēng)的藥而已。

    祖制,妃嬪自戕是大罪,會連累兒女。但是祖制卻沒說,得了病的妃子不能不喝藥。權(quán)力只能把想活的人逼死,卻不能把想死的人逼活。康熙也只有捏著鼻子采取懷柔措施,叫八阿哥進(jìn)宮了。

    胤祥聽了半天,皺眉道:“是您向皇阿瑪求情的?”

    繡瑜怕他多心,忙解釋說:“良妃的出身,是你皇阿瑪心里的一根刺。”

    她活著一天,這根刺就扎在康熙跟八阿哥之間。相反,如果她死了,根據(jù)得不到的永遠(yuǎn)是最好的原則,反而有可能勾起皇帝心頭的各種美好回憶,污點反變白月光。故而幫她也是幫自己,繡瑜樂得日行一善。

    胤祥灑然笑道:“額娘放心,我們兄弟之爭,與內(nèi)眷長輩不相干。更何況良額娘過得十分不易,兒子聽說八嫂為人……”在長輩面前說嫂子的不是,他不由臉紅,想了半天才下了個評語:“剛烈勇猛,不拘小節(jié)�!�

    “這算什么?你還沒見識過郭絡(luò)羅氏真正的厲害呢!”繡瑜搖搖頭,給正直的十三阿哥科普了一下福晉夫人圈子里流傳的八福晉的各種壯舉。

    例如皇帝賜下、有名有姓有來歷的小妾格格,不過在八爺跟前略露了一回臉就被打成個爛羊頭;再例如,滿宮皆知良妃信仰薩滿教,然而八貝勒府給她準(zhǔn)備的壽禮,是一尊舉世難得的白玉觀音。再再例如,九阿哥派人下江南給八哥采買美貌漢女,偷偷養(yǎng)在莊子里,結(jié)果被八福晉發(fā)現(xiàn)了。那情狀之慘烈,仇恨之持久,上不怕皇帝責(zé)罰、下不怕額娘嘮叨的老九,居然被八嫂揮舞掃把的風(fēng)姿,嚇得好幾個月不敢上八哥家的門。

    她每每跟兒子們講這些女人的八卦。胤禛是真正經(jīng),嚴(yán)辭拒絕參與。胤祚是假正經(jīng),嘴上說著不聽不聽,實際聽得眼睛放光津津有味。十四是完全不正經(jīng),毫不掩飾地端著瓜子花生跟她有來有往地討論。

    今天頭一回逮著十三,只見他耳朵根兒都紅透了,又不好意思又想聽的模樣叫繡瑜好笑又手癢,卻見他忽地笑容一斂,正色道:“八哥為人謹(jǐn)慎周全,早兩年,他十分孝順良額娘,也知道約束八嫂�?墒亲詮目滴跛氖晁黝~圖謀逆案之后,他越發(fā)忙于算計,也越發(fā)依賴八嫂娘家,就都顧不得了。說到底,都是那把椅子害的�!�

    這話說得公平厚道,繡瑜在旁暗自點頭,不由對他高看一眼。

    她這些孩子里,十四是炮仗脾氣,有仇就報。胤禛看著冷靜克制,但是心里卻有一個小本本,凡是惹了他的人,身前身后子孫八代都跑不掉。這兄弟倆好的不遺傳,小心眼兒記仇的本事,倒是一脈相承。難得十三這孩子天生大度爽朗,老八把他害成這樣,也還能得句公道話兒。

    繡瑜一時想遠(yuǎn)了。結(jié)果弘晨弘暉兄弟在外間等急了,進(jìn)來扭股兒糖似的纏在胤祥身上,把他拽了出去。竹月進(jìn)來收拾茶具,笑道:“知道娘娘這些日子擔(dān)心十四阿哥,難得十三爺日日都進(jìn)來陪您說話�!�

    繡瑜點頭贊成:“真是個好孩子,要是我生的就更好了�!�

    竹月驚訝道:“您以往不是說,情分比血緣重要嗎?”

    兩碼事兒!繡瑜在心底腹誹,要是我生的,剛才臉紅害羞的時候,就可以上手捏了呀!

    接下來數(shù)月,因為西南戰(zhàn)局,朝堂上立儲風(fēng)波暫歇,后宮諸妃養(yǎng)精蓄銳。永和宮最大的對手八阿哥專心侍奉母親,一時間風(fēng)平浪靜,歲月靜好。

    繡瑜除了擔(dān)心十四,并無旁的事煩憂。兼之康熙考察了皇孫們在上書房的學(xué)習(xí)進(jìn)度,龍心甚悅,最喜歡兒孫繞膝、恨不得在家里開幼兒園的皇帝大手一揮,宣布將新一茬的小蘿卜頭們招進(jìn)宮栽培。

    胤祚家剛滿六歲的二小子弘昆也過上了背起書包上學(xué)去的日子,這下堂兄弟三個湊成個搗蛋三人組,偏又都是討狗嫌的年紀(jì),每逢上書房休沐的日子,一起在各處攆貓追狗;每逢胤禛休沐的日子,又一塊兒頂碗挨訓(xùn),瞧著逗樂極了,倒也好打發(fā)日子。

    樂極生悲,水滿則溢這句話,總是不錯的。四月份天氣漸熱,圣駕移居暢春園,繡瑜不過晚飯后順著長堤,往林子里多走了兩步,就遇上同樣在此散步的良妃母子。

    八阿哥瘦了許多,臉上略帶倦容,但是身上氣度凝練沉穩(wěn),跟良妃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跟三個月前的浮躁張揚判若兩人。

    繡瑜一時愣住,懷疑自己留下良妃反倒激發(fā)了八爺?shù)男∮钪�。倒是良妃雖然在病中,卻精神百倍,眼中時刻帶笑,轉(zhuǎn)眼瞧見了她,忙起身迎了問候兩句,感激地說:“還未謝過娘娘救命之恩�!闭f著正要拜下去,半空中卻橫出一只手來。

    八阿哥扶了她交到宮女手里,溫聲道:“額娘,你先回去歇息,我跟德額娘說幾句話�!�

    良妃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繡瑜知道重頭戲來了,在一旁站定嚴(yán)陣以待,卻見他負(fù)手而立,開門見山地說:“這次打西南,十四弟以為總領(lǐng)糧務(wù)的四川糧道齊世武是我的人。其實,他是皇阿瑪派在軍中的。這樣說,娘娘明白了嗎?”

    繡瑜心頭一凜,卻只是笑道:“大軍出發(fā)四個月了,貝勒爺這句提醒,可有些雞肋�!�

    胤禩虛偽一笑:“我額娘病了數(shù)月,娘娘不是也碰巧才想到在皇阿瑪耳邊提一句嗎?片語之情,小王已經(jīng)代為還上了,告辭。”

    他一走,繡瑜的臉色瞬間沉下來�?滴醪皇巧蛋滋�,為防“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情況,他在軍中安插耳目也是應(yīng)有之義。然而被人監(jiān)視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繡瑜思索片刻,還是決定一面讓胤禛核實齊世武的身份;一面寫信給十四,叮囑他不論如何,都要小心行事。

    第187章

    四月二十,云貴邊境。南方夏季多雨潮濕,今兒卻是個難得一見的艷陽天,附近的苗漢兩族鄉(xiāng)民紛紛涌進(jìn)縣城,用自家產(chǎn)的土物換取鹽帛、茶碳等生活物資。漢民多用擔(dān)子挑著糧食雞蛋瓜果沿街售賣,苗民則是用繩子掛著打獵獲取的皮毛和各種風(fēng)干的肉類,市與他人。

    此地地處云貴邊境交通要道,各族雜居多年,山野鄉(xiāng)民素行淳樸,雖然語言不通,但也少有偷奸耍滑、無商不奸之事,生意倒也還做得。

    清晨城門開啟不久,小小的瓦哈縣城里便人頭涌動,又有來往于兩廣、川陜乃至于西藏緬甸的腳商來往其中,驢馬的嘶叫聲與買賣人的吆喝聲、討價還價的爭執(zhí)聲交織成一曲生動的市井民俗之樂。

    臨街酒館二樓的雅座里,晉安見過幾個心腹幕僚,吩咐他們各自往市鹽、買賣鐵器的各處交易點探聽消息。一時交代妥當(dāng)了,各人領(lǐng)命而去,他起身到窗口眺望,卻見十四一身漢人行商打扮,立在一家賣新鮮野果山珍的小攤旁,好奇地翻動上面芒果、鳳梨、天竺果等稀奇果子。

    愛新覺羅家的遺傳基因,再經(jīng)過德妃的顏值優(yōu)化,蒸出的包子外形值得信賴。他眉目精致,身形矯健,舉手投足間天然一段矜貴氣度。攤主是個苗裔少女,山野村姑平日里入目的都是些粗野漢子,幾曾見過這般人物,早已羞紅了臉,熱情地掰了個芒果,非要叫他嘗嘗。

    十四吃了人家的果子,一摸腰間荷包,卻只倒出幾個玉扳指、銀耳勺,只好沖那攤主笑道:“姑娘稍等。”說完高聲喊在街對面看猴兒戲的岳鐘琪過來付賬。

    那女?dāng)傊鲄s不由分說包了一大包果子塞過去,趁機(jī)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臉,羞澀一笑:“少年郎,日后想吃果就來城外黎家寨,找我阿青�!闭f完飛快地背起背簍,嬌羞地跑遠(yuǎn)了。

    十四抱著一堆菠蘿愣了半天,尚未從“爺居然被人吃了豆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又見岳鐘琪一臉沉痛加惋惜地看著他:“主子,幾個果子而已,能值多少?您何苦要……”

    出賣色相呢?

    十四猜到他心中所想,登時羞惱,抄起顆菠蘿往他身上一通亂砸。

    晉安在樓上看得大笑,被樓下的小阿哥聽見,午膳的時候沖他嘀咕道:“……咱們圍了那苗寨已經(jīng)有數(shù)十日之久,里面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只怕另有門路出入。不如您回去坐鎮(zhèn)中軍,有什么事,我留在城里辦就行了�!�

    此行出發(fā)前,十四自以為不說封狼居胥、留名青史,但是也該經(jīng)歷一番磨難、學(xué)到點本事。

    然而康熙這個無聲溺愛兒子的阿瑪,自從決定讓十四隨軍起,就默默加派五萬兵馬、調(diào)撥無數(shù)兵甲火器,連紅衣大炮都送來好幾門,糧草更是不要錢似的地往前線拉。手筆之大,頗有后世霸道總裁拿錢砸死跟我兒子做對的人那種壕勁兒。

    更別說旁邊還有晉安這個打了大半輩子仗的人在。不管是探路偵查,還是扎營運糧;上到選擇行軍路線、制定作戰(zhàn)計劃、整頓軍容軍紀(jì),下到林子哪種野蘑菇最好吃、哪種動物的肉最嫩,哪種棉布做的衣裳又輕又軟又不容易騎馬扯著蛋,軍營這一畝三分地里的事兒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十四好比拿一個滿級滿修全橙武的號,身旁還有最佳輔助,去跟一個剛出新手村的人對打,贏得毫無爽感。

    他們坐鎮(zhèn)云貴不到一月,就收復(fù)了此前叛軍攻陷的三個縣城,一舉打到了十萬大山深處苗人的老巢邊。晉安卻下令軍隊原地駐扎,斷絕苗寨水糧、圍而不攻。自己卻優(yōu)哉游哉地帶著十四,到幾十里外的瓦哈縣城“督辦糧草”。

    大將軍不在營中總歸不是個事兒,朝廷已經(jīng)來人在詢問戰(zhàn)局了,十四心里好奇得跟貓爪子撓似的,不惜拿自家小跟班作筏子勸道:“……都說苗疆民風(fēng)開放,苗女自幼在外間走動,瞧上了哪個男人,直接私定終身的都有。表妹還小,要是小岳子被什么野妖精勾跑了怎么辦?不如我留下督糧,您帶他回軍營嚴(yán)加看管�!�

    “扯淡!”晉安毫不留情地吐槽侄兒,“鐘琪是個老實孩子,倒是您,要是打一場仗回去我就多了幾個賣芒果的苗人侄媳婦,可沒臉去見娘娘。”

    十四頓時跳腳叫屈,正要辯駁,忽聽晉安派去打聽消息的幕僚回來了。在外人面前,他迅速收斂笑容,正襟危坐,對晉安以軍職相稱。

    幕僚絲毫不知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和尊貴不凡的皇阿哥私底下如此之皮,一本正經(jīng)地稟報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前些天下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今天天一放晴,縣城里售賣鹽、鐵的專賣處,都有易于尋常的大買賣。卑職已經(jīng)讓人分頭跟了上去,如今就盡等著收線了�!�

    十四在一旁聽得恍然大悟。難怪晉安不直接下令進(jìn)攻,也難怪他們的大軍把苗寨方圓數(shù)里圍得水泄不通,對方還能撐著不投降。感情這些苗人在大山深處經(jīng)營多年,早已鉆出了不知多少蛇路鼠道。他們這邊一打,那邊就會化整為零,像沙子一樣漏進(jìn)深山老林里。放虎歸山,再想尋覓可就難了!

    所以晉安明面上圍而不攻,實際上卻在暗中調(diào)查他們出入山區(qū)的路線。苗民背靠大山,吃的糧食、穿的棉麻皮料應(yīng)有盡有,可是潮濕的山區(qū)卻不產(chǎn)鹽、不產(chǎn)鐵器,他們只能向外界購買。

    尤其食鹽不同于石料銅鐵等物,隨便山里哪個窩點都能堆放,這玩意兒必須要進(jìn)廚房才能發(fā)揮作用,而廚房不能離匪寨十萬八千里遠(yuǎn)吧?所以尾隨運鹽的人,必定能直接找到叛軍的老巢大營!

    見微知著,決勝千里。十四不由對舅舅露出小狗一般的崇拜眼。

    晉安見他只聽了幕僚的只言片語就恍然大悟,也在心底贊了句“好悟性”,轉(zhuǎn)頭吩咐眾人:“小心行事,切忌打草驚蛇,仔細(xì)記錄路線。等我們把口袋扎緊了,就讓正面大軍佯攻,背后派一隊精兵從小路直襲叛軍老巢,里應(yīng)外合,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眾人把手按在劍柄上,垂首齊聲應(yīng)是。

    他們回到營中,自有一番安排。十四拿著出賣色相換回的果子散給幾個親近的人。無非是烏雅家的、董鄂家的、兆佳家的,晉安也不理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納了——八爺?shù)沽�,如今臺面上立得住的幾位爺大都是永和系出身,干嘛放著河水不洗船?

    十四一時成了香餑餑,在營里如魚得水。晉安冷眼瞧著,見他游走在眾臣之間,雖然沒耽誤了正事,每天起早貪黑在中軍大帳里抄文書,在眾將開會制定作戰(zhàn)計劃的時候躲在屏風(fēng)后面瘋狂記筆記,晚上點著蠟燭熬夜看地形圖,恨不得能抱著沙盤睡覺,海綿吸水一般瘋狂吸取各種知識。

    然而權(quán)勢動人心,被人圍著吹捧恭維的感覺,可比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苦哈哈地研究地圖要強(qiáng)多了,晉安仍是忍不住敲打他:“皇子隨軍不易,你正是該長本事的時候,可別本末倒置了�!�

    十四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難得正經(jīng)地嘆道:“這次出來之前,皇阿瑪讓我走正道,把心思花在正事上,真是金玉良言。瞧瞧八哥之前聲勢何其宏壯?僅僅被皇阿瑪斥責(zé)一回,就樹倒猢猻散了——因勢而聚,勢衰而散;因利而聚,利盡則散�?梢娦《餍』菔召I不了天下人,只有正經(jīng)本事掙出來的功勞名聲,才能服眾。”

    晉安端茶的手猛的頓住,正要對小侄兒刮目相看。十四卻又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貼上來:“所以,領(lǐng)八百精兵從小路偷襲苗寨的事兒,不如派給我吧。您坐鎮(zhèn)中軍,等侄兒的好消息就是了!”

    晉安斷然拒絕:“想都別想。依皇上的性子,你若蹭掉一點皮,我們這些人都得跟著陪葬�!�

    十四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由蔚然長嘆。這龍子鳳孫的身份,未嘗不是種束縛。他正感慨萬千,岳鐘琪突然沉著臉進(jìn)來:“將軍,十四爺,前些日子大雨,咱們運糧的隊伍遇上山洪爆發(fā),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絡(luò)兩日了�!�

    兩人不由一驚,眼見要一戰(zhàn)定乾坤的關(guān)頭,怎么出了這種倒霉事?晉安先命驍騎營眾人散開去找,又召集手下參領(lǐng)參將升座議事,又派人到附近州縣緊急調(diào)糧備用。

    如此忙忙亂亂兩日,到了原本約定的接糧日子,運糧隊卻如同沒事兒似的,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了大營門口,叫人跌碎眼鏡。

    一問才知道,原來年羹堯在路上見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就已經(jīng)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等到河水逐漸與堤岸平行,他冒著延誤送糧杖責(zé)一百的風(fēng)險,果斷下令停止前進(jìn),找能夠避雨的高地休息。也是他運氣好,雖然在山洪爆發(fā)之際,被落石砸到了腿,但是糧食卻保住了。此人也是夠硬氣,雨停之后,硬是拖著一條傷腿疾行數(shù)日,準(zhǔn)時把糧草送到了帳中。

    這份心氣兒,就是十四也不由對他改觀幾分,還隨著晉安去探望一回,言辭中委婉地為那日在雍親王府門前折辱他的事情道了歉。

    年羹堯誠惶誠恐,面有愧色,從懷里摸出個墨跡淋漓的信封:“四爺有封家書托我送來,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主子特意囑咐我,務(wù)必原原本本交到十四爺手中�?上侨胀挥龊樗偶垶槲鬯�,已然毀了�!�

    十四略微皺眉。四哥向來沉穩(wěn),他說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一定非常重要了。連年羹堯也不能告訴,難道是家里那幾個兄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是皇阿瑪素來以大局為重,大軍在外打仗的時候,誰敢輕易使絆子?便是要爭功,也得等到大軍勝利歸朝的時候吧?況且大哥二哥圈禁,三哥膽小,八哥被排擠,京城里四哥六哥威震一方,還有什么事能夠威脅到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他,非要巴巴兒地寫信來告訴?

    十四思來想去,還是不得其解,只能沉下心來,盡力把這一仗打完了再說。

    中間的閑話不提,五月十三,清軍大破叛軍于苗嶺云家寨,誅殺叛軍首領(lǐng)崔玉貴,活捉其妻兒并手下大將無數(shù),取得了一場徹底的大捷。

    只是攻入苗寨之后的情景,卻與十四想的大相徑庭。他原以為這里是一處嘯聚山林、為害一方的土匪窩子,干的都是殺人越貨、魚肉鄉(xiāng)民的勾當(dāng)。沒想到真是的情景是,寨子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家,都窮得茅草房四面漏風(fēng)。

    連匪首住的屋子都漏著天光,聚義廳破爛的旗幟在風(fēng)中搖擺。苗人俘虜麻木地伸手讓清軍士兵綁上繩子,面黃肌瘦的男人張開雙臂將更加瘦弱的妻兒護(hù)在身后。正直午間造飯的光景,可是大多數(shù)人家灶上所煮,不過清水稀粥而已。清軍打開后山的糧倉,卻發(fā)現(xiàn)了滿滿的糧食,正是叛軍起兵初期劫掠縣城所得。

    帶路的苗族老人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眼淚滾到地上和入塵土里:“哪兒舍得吃啊,都是窮怕了,餓怕了的�!�

    她的孫女在外頭揚聲哭喊:“爺爺!糧食都給你們了,放了我爺爺!”

    貴人在里頭,外面的士兵哪敢容她放肆,堵了嘴就要拖下去。十四卻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出來一瞧,竟是那日在集市上調(diào)戲他的苗家少女。原來她竟是匪人,難怪舉止如此大膽!

    那苗女阿青見四五個威風(fēng)凜凜的帶刀侍衛(wèi),眾星捧月般地簇?fù)碇翘毂幻艘话训目∏紊倌�,也是驚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十四當(dāng)著眾人裝不認(rèn)識她,只命士卒不得隨意欺凌俘虜也就罷了。軍中文書官將匪寨眾人一一記錄在側(cè),男女分開關(guān)押。一眾苗人正心下惴惴,不知身歸何處之際,突然有人用木桶裝了熱騰騰的大白饅頭上來,分發(fā)眾人,又問:“誰是阿青?”

    阿青一驚,惴惴不安地應(yīng)了,卻被那清軍官員用奇怪的眼神來回打量了一回,半晌說:“你是那天集市上的苗女?十四爺說,他還你的果子錢�!�

    才與清軍血戰(zhàn)一夕的彪悍匪眾雖然不知這段緣由,但是見了吃的也不由敵意稍減,更是心下一松——應(yīng)該沒有人會在馬上就要殺掉的俘虜身上浪費這么好的糧食吧?他們這樣一想,不由吃得更加香甜了,到了文書官提審人犯的時候,心態(tài)也平和多了。

    十四看了審訊的供詞,哭笑不得地發(fā)現(xiàn),原來外界漢民所痛恨的苗匪做的那些“魚肉鄉(xiāng)里”的事,不過是一群窮得連粥都喝不上的人,從勉強(qiáng)能吃上一頓撈干飯的人那里搶了二兩谷子、兩把小米的事兒。

    宮里的狗都不屑吃的東西,在這偏遠(yuǎn)之地,居然能引起一場波及六七個縣城、導(dǎo)致幾千人慘死的刀兵之亂?

    他們這些皇子皇孫高高在上,何曾親眼瞧過這些治下之民?今兒終于知道為何會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了。

    他大發(fā)感慨下,又把那苗女阿青單獨提出來詢問:“我有一事不明,你請我吃那些果子,都是幾十兩銀子不換的,為何苗寨還窮成這樣?”

    阿青又羞又怕,不敢抬眼看他,聞言訝道:“幾十兩?滿山都是,爛在地里都沒人撿的東西,哪個傻子還花銀子錢來買嘞?”

    十四頓時了悟,西南之地物產(chǎn)豐富,只是路途遙遠(yuǎn)難以運輸,所以當(dāng)?shù)孛缛藵h人都只能守著種不出糧食的金山銀山餓死了。

    想到當(dāng)年九哥的人,還巴巴兒地跑到臺灣去買那鳳梨,一路不知耗費多少銀錢,才得了十幾個菠蘿,連兄弟們都不夠分的。一面是窮則生禍,一面是有錢買不到吃的,要是苗地的蔬果、木材、藥材能夠外運,豈不是兩相便宜?

    十四想到這里,摩拳擦掌準(zhǔn)備回去寫個折子上告皇阿瑪,卻聽得身后少女含羞帶怯的呼喚:“十四爺……”

    除了額娘姐姐,這輩子還沒有女人這么親密地喊過他。十四渾身一抖,忽然發(fā)現(xiàn)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氣氛不對啊。

    阿青卻認(rèn)真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尊貴人,日后……要是有機(jī)會,你再來云南,我……我還請你吃果。”

    討好奉承他的女人多了,真心感謝他的女人還是頭一個。十四一時愣住,門外的岳鐘琪也覺得這氣氛是要出事兒啊,趕緊不顧尊卑地闖進(jìn)來把他拖走了。

    云貴川三省的地方官已經(jīng)聽聞大捷的消息,四川糧道齊世武代替倒霉的年羹堯,送來了第一波慶功酒。晉安出面接待了他,大勝之下自然是主賓盡歡。然而晚上一邁進(jìn)營門,晉安就被未來女婿迫不及待地稟告了“十四爺跟苗女阿青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頓時覺得自己當(dāng)日在酒樓說的話一語成讖。

    以十四的身份,收個把人在身邊原不是什么難事。但是這個阿青,身為異族不說,還是叛亂分子。這仗打著打著,卻睡了敵方的女人。這話傳到康熙耳朵里,未免不好聽。

    晉安覺得自己得勸勸侄兒,就起身往十四帳中來,卻見小阿哥興奮地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哪有半點兒“思慕女色”的模樣?

    他不由好奇地站在十四背后看了,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篇主張苗漢通商、填漢人流民入苗境的折子,跟自己原本的想法不謀而合。

    十四回頭見了他,也是眼前一亮,扯著他討論起戰(zhàn)后重建善后的事宜來。晉安長于兵事,卻不擅長政治的東西。十四長在內(nèi)廷,好歹對朝政耳濡目染多年。舅甥二人優(yōu)勢互補(bǔ),每每有互相啟發(fā)之言,故而越說越起勁,直到月上中天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討論。

    恰好廚房送上酒菜,兩人一起在用了點宵夜,還叫了岳鐘琪進(jìn)來喝了幾杯:“不用在門口守著了,大勝之夜,也沒有旁人,進(jìn)來喝點就當(dāng)慶祝了。”

    晉安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來意,不由笑問:“你忙著安撫苗民,莫非真瞧上那個什么青了?”

    十四哼了一聲,大有“你們這些愚蠢狹隘的人類”之意。他喝了點酒,越發(fā)把心頭那點藏了半日的歡喜與豪情激了出來,拉著晉安絮絮叨叨:“……京中眾人敬我畏我,不過一來是因為血統(tǒng)身世,二來不過是為著額娘和四哥六哥的恩寵權(quán)勢,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憑自己的本事,叫別人感謝我。”

    不知怎的,晉安聽到這句話,竟然有種微妙的“兒子長大了”和“這十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的感覺。他也微微有了醉意,看到燭光下十四酷似自己的臉龐,心里竟然也生出一兩分癡意。這孩子既長得像他,更難得帶兵用人、行事處事的方略也一脈相承,莫非真的本該是他的兒子,只是錯投到姐姐肚子里。

    這樣一想,他不由心神激蕩,更沒辦法拒絕十四借酒撒嬌的種種行為。又見夜已經(jīng)深了,遂扶了他往床上安歇。

    另一邊,齊世武奉康熙諭令,暗中監(jiān)視營中動靜。可是帶兵的大將軍和皇子爺一直勤勤懇懇,作風(fēng)端正,打仗賣力,一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他的密折上都只有千篇一律的好話,毫無干貨。

    齊世武不由額頭上見汗,生怕皇帝怪罪,結(jié)果今兒來送慶功酒,聽幾個侍衛(wèi)嘮叨,倒是叫他知道了個小八卦——十四爺看上個匪寨里的美貌苗女。

    這個毛病好啊——要是十四犯了大錯,或者打了敗仗,康熙雷霆震怒,肯定連他也要跟著倒霉;可要是一點錯都沒有,又顯得他這個監(jiān)軍辦事不認(rèn)真。

    現(xiàn)在大勝之下的一點生活作風(fēng)問題,匯報上去交差,想必皇帝也不會過于苛責(zé),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滿意地起身往中軍大帳一代溜達(dá),想抓個十四身邊的人問問,那苗女如今在哪兒,收房的事情辦了沒有。誰料今日大勝,晉安給親兵們放了假,差不多的人都喝酒去了。

    齊世武一路直入皇子營區(qū),寥寥的幾個侍衛(wèi)點點頭就走了。他正在猶豫間,卻間晉安的帥帳一片漆黑,反倒是一旁十四的營帳里似有人聲,不由好奇地湊過去一瞧。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藥,齊世武一定會花全部身家購買,以求自己沒有看見這一幕。

    晉安半扶半抱地把醉貓弄到軟塌上,拿了醒酒石讓他含著。十四扭來扭去不肯張口,鬧了半天,突然摟著他的脖子喊道:“阿瑪�!�

    齊世武瞬間呆若木雞,覺得自個兒是不是聾了。

    更讓他震驚的是,晉安居然沒有當(dāng)場跪地請罪指出您喝醉認(rèn)錯人了,而是下意識雙手握拳,愣了大半天,最后低低地“恩”了一聲。

    齊世武風(fēng)中凌亂,腦子里像是炸藥爆炸的現(xiàn)場,所有理智都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世道是怎么了?竟然有人敢跟皇帝搶兒子?

    第188章

    六月,西郊暢春園里正是一派和風(fēng)拂柳,

    蓮花映日的好景象。

    八福晉郭絡(luò)羅氏的轎子慢悠悠在園子里走著,

    眼見日上中天,

    身旁的侍女忍不住提醒道:“福晉,洗三的時辰快到了。今日是在德妃娘娘宮里,諸位福晉都在,

    咱們遲了不好,要不快些吧?”

    “慌什么?”八福晉嗤笑一聲,

    “四嫂肚子里那個也就罷了。今天這番鬧騰,

    不過是老十三家的生了個阿哥。分了府的阿哥家里添丁,洗三禮竟然辦到皇宮里來了!名不正,

    言不順。我就是遲了,

    她兆佳氏又敢拿我怎樣?”

    侍女聞言不禁面露難色。十三福晉是弟妹,又沒有王妃誥封在身,自然不敢拿八福晉怎樣。但是洗三禮辦在延爽樓,

    卻是德妃娘娘一力主張的。

    永和宮那位如今是什么光景?

    皇上出京南巡,四爺監(jiān)國,六爺隨駕,十四爺在外頭打仗。再算上編書的三爺、主持蒙古會盟的五爺。新太子的人選,

    就是選出朵花兒來,

    也越不過這五個人去吧?人家一個,就占仨。

    雖然分了府的阿哥在宮里辦洗三確實不合規(guī)矩,

    可是皇上不在家,

    誰敢說德妃的不是?王妃福晉們上趕著進(jìn)來送禮湊熱鬧,

    就連主管六宮的佟貴妃也大開方便之門。何苦為這些小事得罪永和宮?

    一路行來,只見延爽樓正門大開,堂上供著一應(yīng)果品、宴席,令在一側(cè)設(shè)有香案,供奉著元宵娘娘、痘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殿內(nèi)彩帶招搖,偌大的清水銅盆底下滿滿地堆著各色喜慶干果。

    因嬰兒怕花粉蚊蟲,堂上沒有供著鮮花,卻用紅寶、綠寶、孔雀石、紅珊瑚等各色珍寶攢成寶石盆景,或是金嵌珊瑚,或是蘭桂齊芳,或是梅壽長春,入目熠熠生輝,端的喜慶富貴。

    廊下廳上坐的皆是近親貴戚,十位皇子福晉齊聚。另有裕親王妃、簡親王妃、禮郡王妃這些長輩,都是帶著做世子妃的媳婦來的,連安郡王府也赫然在列。

    八福晉坐在一眾妯娌里,心里又酸又怒。老十三無爵無權(quán),皇子一旦分府,就相當(dāng)于是分了家的旁支宗室,居然能把長子的洗三辦在宮里,還不是借了德妃的光?

    然而這份風(fēng)光體面,都是從他們夫妻手上奪過去的!

    偏偏延爽樓今日主持待客的是六福晉。汀蘭出身、品級、排行皆不在她之下,郭絡(luò)羅氏只得暗自忍了。

    又見一眾華服夫人簇?fù)碇母x和五公主姑嫂兩個,在廊下閑話,一個說:“哎喲喲,您瞧我這娘家妹子,不敢在主子面前說根基富貴,但是論人品相貌、琴棋書畫,滿四九城里也是數(shù)得上的。公主若是看得上眼,提點她兩句,我們就受用不盡了�!�

    一個反駁道:“琴棋書畫那都是漢人的玩意兒。殿下,我這侄女兒,女工廚藝都是打小學(xué)起的,管家更是一把好手�!�

    先前出言那人似乎惱了,嘀咕道:“旁人娶納自然是只重人品,可是十四爺這般品貌,你這妹子也好意思往娘娘跟前領(lǐng)?”

    八福晉細(xì)細(xì)一瞧,那兩位格格一個是刑部尚書張廷樞的幼女,一個是山西布政使高成齡家的女兒——這都是以往八阿哥門下重臣。

    她不由在心底大罵漢人無信不忠。一時奶娘抱了小阿哥上來,讓近親姑嫂長輩觀看。輪到八福晉時,不過略夸了兩句,虛應(yīng)故事罷了。

    豈料十福晉博爾濟(jì)吉特氏是蒙古來的,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懂那些彎彎繞,直拉著她的袖子說:“八嫂,你不是一直想沾沾福氣得個小阿哥嗎?多抱抱他呀!”

    郭絡(luò)羅氏無子善妒的名聲可響亮得很,眾人錯愕呆愣,嗤笑出聲。八福晉臉色鐵青,甩開她的手,冷笑道:“抱別人的有什么用,福氣再大也要受得住才是!”

    民間都說福氣大的孩子容易夭折。眾人臉上豁然變色,十三福晉的額娘那拉氏更是牙齒咬得緊緊的,只礙于她是主子,不敢反駁罷了。

    彼時,六福晉在外張羅,四福晉吶于言辭。余者宗室福晉都是瞧著郭絡(luò)羅氏長大的,有心回護(hù),只當(dāng)聽不見罷了。

    九兒見狀起身笑道:“八嫂說得極是。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俯仰之間無愧天地,何愁神佛不福?若是有人偏要學(xué)那秦檜嚴(yán)嵩一流,即便博得一時之福,也是終將敗露的。此乃‘天道無親,唯德是授’也。八嫂,你說是不是呢?”

    秦檜嚴(yán)嵩都是結(jié)黨營私、陷害忠良的權(quán)臣,她這話說拐著彎地暗諷八阿哥陷害十三,最后自己也沒落著好。然而這文縐縐的話落在八福晉耳朵里,猶如天書,只聞其聲而不解其意,先在氣勢上矮了一頭,只能悻悻閉嘴。自然引得眾人暗笑不已。

    很快洗三的時辰到了,眾人趕緊把這頁掀開不提。

    繡瑜作為滿場身份最高的長輩,往洗兒的水盆里,添了滿滿一匣六十四個赤金打的各式福壽裸子。裕親王妃等長輩略減一二分。胤祥這一輩中,以九兒身份最高,添了三十二個金裸,余著福晉格格們各有添盆不提。

    宴席剛剛擺開,眾人各自落座。夏季果蔬魚蝦供應(yīng)便宜,皇家私宴自然是精致到了十分。又有一班女先兒在對面席上侍奉,吹拉彈唱,講書說故事,把氣氛炒得歡快。

    眾人正推杯換盞,忽然又有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太監(jiān)陳安生帶著二十個小太監(jiān)滿臉堆笑地過來,一見繡瑜,齊刷刷地打袖子行禮:“奴才們給娘娘道喜來了。恭喜娘娘,十四爺隨軍大破苗匪叛軍,收復(fù)失地,盡誅敵首�;噬淆埿拇髳�,即刻下旨回鑾,命戶部按例嘉獎,還讓三爺四爺至九門外親迎大軍回京�!�

    繡瑜聽了只道一聲“阿彌陀佛,總算是平安回來”,她周遭親信卻是喜氣盈腮,交相耳語道:“果然是雙喜臨門。”

    竹月做主拿大盤荷包賞了報信之人:“多謝公公�!蹦顷惏采怯袔追煮w面的,此刻有心吹捧,故意憨笑道:“奴才不過說了一句話,萬萬不敢拿這賞銀,若能討娘娘一杯殘酒,沾沾主子的喜氣兒,就是奴才的福分了。”

    永和宮正得勢,一杯酒的面子,可比銀子值錢多了。一眾王妃誥命都笑道:“好伶俐的奴才�!�

    繡瑜遂笑道:“往前頭堵你們十三爺去,就說本宮說的,讓他出銀子,在東邊后廊上擺酒,也讓你們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一回席�!�

    陳安生自然是大喜過望。席上其他福晉太太也紛紛過來道喜,滿嘴的吉祥話。又有那些帶了女兒侄女兒的夫人太太們,口若懸河地在她跟前賣弄。席間的女先兒們,更是拿出專業(yè)級別的捧哏技巧,充分展示古代相聲演員的職業(yè)素養(yǎng),滿嘴跑火車地說什么“有個女菩薩前世積德,今生得了好些金童一般的孩兒養(yǎng)在膝下”之類聾子都能聽出是捧她的話。一時之間言笑鼎沸不絕。

    繡瑜聽得渾身肉麻,恩,真是前世積德,才會死于收衣服墜樓。

    一場大宴完畢,繡瑜才知道八福晉口出惡言一事,不由點著女兒的額頭笑罵:“你這個刁鉆鬼兒,仔細(xì)她記恨你們呢!”

    郭絡(luò)羅氏是典型的滿洲貴女,弓馬嫻熟,管家掌事是一把好手,卻不大通文墨。九兒那話故意挑著人家的痛處踩,好比文科女挑釁理工女:“你這么拽,不如背個魏晉南北朝皇帝世系表來聽聽?”

    九兒不以為然:“我們一不掌權(quán),二不當(dāng)官,她能拿我怎樣?倒是您,今兒怎么湊這個虛熱鬧?”

    洗三哪里不是洗?雖然說宮里辦是體面,但是繡瑜向來對不能吃不能穿還招人惦記的“面子”敬而遠(yuǎn)之。今天她卻只是拍拍女兒的手,搖頭笑嘆:“你十三弟跟你皇阿瑪賭氣呢。當(dāng)?shù)牟豢铣姓J(rèn)自己先前做錯,當(dāng)兒子的心里介懷不肯辦差。這樣悶下去好人也得憋壞。十三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

    也太把皇帝當(dāng)個人了。

    九兒恍然大悟,不由把臉靠在她肩膀,悶悶地說:“額娘,真是辛苦您了。”

    繡瑜笑道:“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難不成真靠‘前世積德’來治家?”

    母女倆說笑一回,九兒回去,第二天果然見胤祥帶著禮物上門,頗為苦惱:“多謝姐姐為我說話,反倒讓你們招惹了八嫂�!�

    永壽設(shè)宴招待了他,夫妻倆的語氣如出一轍:“我們一不求封侯拜相,二不求富甲一方。兩袖清風(fēng),何懼之有呢?”

    他越是溫和不計較,胤祥越是心里過意不去。他不是真的與世無爭,只不過是對康熙所作所為心寒,放縱自己隨波逐流罷了。這回被八福晉的無禮跋扈一激,回去捏著兒子的小胖臉?biāo)妓髁季�,還是覺得該放下心頭擔(dān)子,給家人遮風(fēng)擋雨才是。于是第二天就去了上書房給四哥幫忙。

    六部忙著犒賞三軍,康熙這個坑兒子的爹不僅自己甩手出門游玩,還把胤祚胤祺也帶走了。

    胤禛早就忙得恨不得向貓借爪子,對弟弟游手好閑的模樣嫉妒已久。如今十三自投羅網(wǎng),就只能告別家中嬌妻幼兒,天天陪著四哥住辦公室了。

    繡瑜自覺一箭雙雕,幫了兩個兒子,非常得意。

    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本章因為后來修文少了二百字,補(bǔ)在下章作話里面,影響非常抱歉。

    第189章

    十四此刻正一臉生無可戀地趴在桌上,

    對著鋪開的地圖記誦那些炭筆勾勒的線條。

    大清高級軍事指揮人才速成班從大軍歸程那日起正式開班,由晉安擔(dān)任班主任,

    凡是軍營里排得上號的將軍,都來當(dāng)過科任老師;學(xué)生就只有十四,

    外加旁聽生岳鐘琪同學(xué)。

    課本來自春秋戰(zhàn)國起的各種兵法著作。晉安手上另有幾十幅比例尺不同的地圖,和各種戰(zhàn)時情報,

    匯編成讓十四和小岳子日夜苦背的教輔資料《五年打仗,三年模擬》。

    小魔王起先也反抗過老師的□□:“地圖光是背死記硬背有什么用?等我日后帶兵往西北走三圈,自然就記住了!”

    然而晉安跟康熙截然不同,軍隊里的人從來不講究以理服人那一套。孩子不聽話,

    打一頓就好了!不背書,

    那咱們武場練庫布去!混的怕狠的,十四很快屈服在舅舅的大棒底下,

    每天關(guān)在小黑屋里念書,唯一的消遣是調(diào)侃跟班小岳子。

    “該長記性的時候不長!說了讓你買禮物呢?這么大個人了,還要主子替你哄媳婦兒,

    臉呢?”

    岳鐘琪委屈巴巴:“那窮鄉(xiāng)僻壤的能有什么好東西?我不是買了那些苗銀飾品和小手絹兒什么的?”

    “豬腦子!那些黑不溜秋的首飾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十四耐著性子在自己的行李里翻翻撿撿:“把這個填漆的小鳥籠子、五彩絲線和草繩編的手鏈,

    和羽毛黏的畫兒拿去送給表妹。唉,

    蓁蓁跟我九姐很是投緣,

    總喜歡什么插花啦、彈琴啦、制香啦。你這腦子里除了打仗,

    能不能學(xué)點別的?不然日后被福晉一句話都說不上�!�

    岳鐘琪不由臉紅,憨憨一笑,

    說出的話卻讓十四絕倒:“為什么要說這些?我只要對她好就行了呀�!�

    十四仿佛被一個雞蛋哽住,

    白眼翻得停都停不下來。主仆倆正相互diss得歡快,

    卻聽門口有人高聲道:“奴才給十四爺請安�!�

    十四整整衣裳出去一瞧,卻是年羹堯帶著兩個挑夫,滿臉堆笑地侯在帳外。

    “這是做什么?”

    挑夫掀起籮筐上蓋的白布,里頭的冰塊兒泛著絲絲白煙,燥熱的帳子里頓時涼快不少。

    年羹堯笑道:“天熱,這帳子是熟牛皮做的,密不透風(fēng)。奴才的福晉在這附近有個莊子,今兒特意問莊農(nóng)尋了點冰塊兒,晚上放在帳里,主子睡得好些�!�

    “將軍那兒送了嗎?”

    “送了送了,諸位參將那兒都有。您盡管放心�!�

    “嗯嗯。那就多謝你費心了,早些回去歇著吧�!笔墓垂醋旖牵瞬杷腿�。

    年羹堯一愣,他主動提起納蘭氏,原以為十四阿哥跟五公主關(guān)系好,怎么也會問兩句,誰知竟然一句話也沒有,倒讓他不好開口套近乎了。

    岳鐘琪送了他出去,轉(zhuǎn)頭疑惑道:“您不是說他是個可用之人?咋不留他多說兩句話?”

    “他這回運糧有功,回去鐵定要升官兒的,但是能升到什么職位,還得看舅舅和四哥的�!�

    岳鐘琪恍然大悟:“難怪他給咱們送冰�!�

    “而且我總覺得這個人……滲得慌,”十四踢踢那冰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半天,不爽道,“我上次踩他一腳,他怎么不記恨我?也沒在四哥面前說我壞話,也沒耽誤運糧餓死我,也沒在晚上套我麻袋?”

    岳鐘琪也是百思不解,只能下了個結(jié)論:“那他可真是個好人。”

    十四腳一滑,險些踹翻冰桶。

    數(shù)日前,洪澤湖畔,康熙冒著風(fēng)雨,立于高家堰大堤上。近日上游地區(qū)多雨,長江水位猛漲,江面拓寬了一倍有余,狂瀾怒濤,泥沙滾滾,仿佛一條咆哮如雷的怒龍,翻滾著急速涌向遠(yuǎn)方。

    自從荊楚建國至今二千余年,這條泥龍每逢夏季降雨大增之際,就要沖破河道的束縛,吞噬兩岸無數(shù)生靈財富。

    然而近日,高家堰大堤灰白色的壩身屹立在洪水之中,就像是上古神話中的捆仙繩一般,牢牢地束縛著這條惡龍。陣陣波濤怒吼著沖向兩岸,卻只能在大堤上濺起大片水花,留下一片充滿土腥味兒的水霧之后,無可奈何地退去。

    兩千年了,在這百里之地上,人類的智慧終于戰(zhàn)勝了自然的偉力。饒是康熙這輩子見過的大風(fēng)大浪多了,也不由心潮澎湃,轉(zhuǎn)頭卻見胤祚胤祺兩個在岸邊圍著一棵楊樹比手畫腳。

    “你們說什么呢?”

    “皇阿瑪。”胤祚笑道,“二十四年南巡的時候,我和四哥在這岸邊種了一棵楊樹,如今都這么大了。”

    “哦?何以見得這是你們的樹��?”

    康熙饒有興致地上前,胤祚指著樹干一個凸起的結(jié)塊,上面隱約可見匕首的劃痕,歪歪扭扭大致認(rèn)得出是“四六”兩個字。

    “當(dāng)年刻字的地方,才我小腿那么高,如今已然遙不可及了�!�

    “連棵樹都不放過,可見你們小時候有多頑皮�!彼技皟鹤觽冇讜r趣事,康熙不由捻須大笑,笑到一半忽又有些恍惚失神。

    二十四年他頭一次巡幸高家堰的時候,隨駕的一眾皇子,最大的不過十五,最小的胤祚才六歲。如今故地重臨,胤祚的長子弘晨都已經(jīng)滿了十周歲。

    整整二十年,就這么過去了。這中間有多少滄海桑田��!當(dāng)時籌建規(guī)劃了整個高家堰大堤的河道總督靳輔早已作古,連他的繼任者于成龍都死了七八年了。

    那時老大還是英武不凡的巴圖魯。太子剛剛上朝聽政,渾身的體面氣派……

    康熙渾身一顫,合上眼睛不敢再想。

    胤祚看見他染霜的發(fā)辮,突然開口笑道:“皇阿瑪,兒子想把這樹挪回京城去,叫四哥也瞧一瞧。”

    康熙呵地一笑:“三句話不離你四哥,連棵樹也想著他�!�

    “那是自然,兒子們當(dāng)年耕耘一番,好容易收獲這綠樹滿蔭。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您給洪澤湖畔的子民留下了這座大堤,縱然二十年白駒過隙,亦不負(fù)這光陰了�!�

    是啊,二十年過去,大清已經(jīng)從他登基的時候那艘在狂風(fēng)暴雨中苦苦支撐的小舟,變成了史無前例的龐然大物。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是該給他奉獻(xiàn)一生的基業(yè),尋個好舵手了。

    想通了這點,康熙灑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給朕撐傘,咱們別處瞧瞧去�!�

    當(dāng)晚,康熙召了馬齊進(jìn)宮,陪他下棋。遠(yuǎn)近聞名的臭棋簍子馬齊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近日居然能夠跟皇帝戰(zhàn)個不分高低了!皇上到底在思考什么?

    康熙沉凝的臉上明晃晃地透著“深思”兩字。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總結(jié),為君者,有三樣不可或缺的東西。一曰道,二曰德,三曰才。

    道,指的是知人善任。德,關(guān)乎自身品行;才,文武之道也。

    如今眾皇子,老四尚德,可惜失于刻板冷硬。老三、十四身負(fù)大才,但是一個過于溫和少了點霸道,一個又太過霸道少了點迂回手段。老八雖然知人善任,但是人品不行,假惺惺的叫人討厭。

    果然世間之事,難得十全十美��!康熙一時陷入無窮的糾結(jié)困頓。

    世人常常感嘆時運,縱觀史書,比如同是打仗,既有趙括那樣讀了幾本兵書就聲名遠(yuǎn)播、頭一次上戰(zhàn)場就指揮數(shù)十萬大軍的幸運兒;也有李光這樣戰(zhàn)功赫赫,可就是死活難封的倒霉蛋。怎能不叫人感嘆一聲“時也,運也”?

    這回合該十四走運。正在康熙心中的天平多方搖擺,幾個皇子的砝碼幾乎等重,一根頭發(fā)絲兒的重量都能改變結(jié)果的時候,老天爺站在了他這一邊。

    信使捧著軍報難掩激動地跪倒在寢宮門外:“皇上,苗疆大捷,川軍、湘軍僅僅傷亡兩千人馬,就全取三縣!”

    康熙拿了戰(zhàn)報匆匆一瞥,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仍是喜不自禁,連聲說:“好好好,傳朕旨意,封烏雅晉安為一等靖西伯,除黑龍江將軍一職外,再加太子少傅銜。十四阿哥晉貝勒,賞金黃朝服,食雙俸�!�

    魏珠喜不自禁,領(lǐng)命而去。

    康熙說完忽然發(fā)現(xiàn)手邊還有一道手札,跟軍報一起送來,正是十四那道《川湘苗漢通商與遷漢民入湘廣札子》。

    虛坐在對面的馬齊驚訝地發(fā)現(xiàn),皇帝的手微微顫抖,嘴唇甕動,下意識地抿著唇,眼睛里精光四射。馬齊恍惚記得,他上次看到的皇帝這副模樣,還是廢太子十二歲時出館講書,舌戰(zhàn)群儒的那一天。

    馬齊心里不由砰砰直跳,忽然聽康熙啪地一下合上折子,揚聲道:“回來!且慢傳旨!”

    魏珠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等候吩咐。

    康熙閉目思索半晌,說:“封烏雅晉安為一等靖西伯,任滿軍鑲黃旗都統(tǒng),加太子少傅銜、上書房行走。十四阿哥自即日起在兵部行走�!�

    兩道旨意都是封賞。在常人看來,晉安從黑龍江將軍變成滿軍鑲黃旗都統(tǒng),得到的好處只多不少,黑龍江到底是偏僻苦寒之地,麾下兵丁多是罪犯和貶斥之人。可是滿軍鑲黃旗都統(tǒng),卻是管著天子腳下的數(shù)萬正經(jīng)旗人。凡在旗的人家,孩子出生、女兒選秀兒子選官、封爵任職,樣樣都?xì)w都統(tǒng)管。上書房行走,更是能夠參與決策,相當(dāng)于宰輔之職了。

    可是十四卻只得了一個可憐巴巴的兵部行走之權(quán)。哪有貝勒爵位、雙倍俸祿、金黃朝服光鮮?

    萬歲爺這個護(hù)崽脾性,哪有賞外人而苛待自家兒子的道理?魏珠抓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馬齊卻是神色大變。

    貝勒爵位、雙倍俸祿、金黃朝服再尊貴,都是臣子才需要用的東西。如果是皇帝屬意的繼承人,要這些東西干嘛?還不如塞到六部去,既是歷練,也是保護(hù)小兒子。

    烏雅晉安從黑龍江將軍變成都統(tǒng),就勢必要留守京城,他的門生故舊、姻親勢力,就能更好地為十四阿哥所用。

    十四阿哥在皇帝諸子中,人望、勢力、功勛都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拔尖兒;然而他卻有一樁旁人難以企及的好處,那就是年輕。

    第190章

    京郊,

    暢春園。

    九月初一,重陽節(jié)在望,

    又恰值大軍還朝,十三福晉懷里的嬰兒、四福晉高高挺起的肚子又是另一重喜事。延爽樓里歡聲笑語不斷,

    太監(jiān)們抬著各式各樣的菊花逐次近前,請主子們挑選。那些菊花,小的不過拳頭那么大,

    大的有如滿月,

    姹紫嫣紅,

    蜂圍蝶繞,端的熱鬧。

    繡瑜在跟竹月商量今年的重陽宴菜品,

    聽蘇州來的廚娘大談菊花的一百零八種吃法,

    忽然覺得小腿肚子上一沉。她低頭一看,頓時愣住了:“這是百福?”

    胤禛的愛寵穿著紅色小馬甲,吐著舌頭看她。原本毛色雪白、氣質(zhì)高貴冷艷的小狗,被剪得屁股上這里禿一塊兒那里禿一塊兒,頭上還立起一搓呆毛,

    透著一副傻兮兮的可憐樣,

    貴婦一秒變村姑。

    “天吶,誰把它剪成這樣的?”

    那人還活著嗎?屁股開花了沒?上一個動了胤禛的寵物還能活蹦亂跳的人,是九歲的十四。

    雍王府的侍女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四福晉抱著肚子掩嘴輕笑:“皇阿瑪回來了,

    四爺整天閑著沒事做,

    不是養(yǎng)花弄草,

    就是教訓(xùn)幾個孩子。那天他非要親手伺候狗主子修毛,

    結(jié)果就這樣了,事后心疼得抱著狗嘀咕了好一會子�!�

    十三福晉接著笑道:“這些天我們在圓明園住著,四嫂家的園子可遭了殃。兩個爺們兒學(xué)著修花兒,花也死了;相約釣鯉,鯉不上鉤,索性拿網(wǎng)兜全撈了;天天給百福洗澡,嚇得百�?匆娝麄兙团堋o嫴杷ち怂母绲囊伺d壺,喝酒又弄碎一套玻璃盞,跟兩個孩子似的頑皮�!�

    四福晉拿胳膊肘搗搗她,半真半假地埋冤道:“你呀,爺們兒心里煩。你還拿出來當(dāng)笑話說!”

    繡瑜暗自點頭。胤禛私底下是很有生活情趣的,打理花草寵物園林向來很有耐心。做出釣魚不成一氣之下把魚撈了這種掉價事,還是因為前些日子康熙出巡,整整四五個月,全國大小事務(wù),他能做六七成的主。如今驟然清閑,一時手足無措罷了。

    繡瑜遂道:“聽說今年山西陜西大旱,既然閑著,讓他派人幫我在這兩省設(shè)粥棚施粥,匿名舍兩萬七千一百一十三石米給窮人�!�

    她說完命人抬上一個螺鈿小匣,里頭裝著三百兩黃金。

    四福晉忙道:“若是為了您的壽辰,這銀子很該我們出才是……”

    繡瑜笑道:“不為這個。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還不是你們歷年送上來的禮�!�

    四福晉還想再問,門口已經(jīng)有小太監(jiān)喜滋滋地來報:“娘娘,大軍進(jìn)城了。”

    京都城門之外,禮炮轟鳴,兩側(cè)無數(shù)豹尾龍頭桿、盤蛇虎頭桿林立,劃出一道半里多長的路。前方是纛載著的六柄羽杖大纛,上面用金絲彩線繡著無數(shù)兇禽猛獸,象征著無上的力量與權(quán)威。再往前是八面八旗大纛,代表滿清立國之本的八支鐵騎。

    笙旗蔽空,屏開翎羽。八百鐵騎披紅掛彩,手持大刀、弓矢、鳥銃侍立兩側(cè)。再往外,是圍觀的京師百姓,烏壓壓一片,數(shù)不清多少人頭。

    最前方的曲柄九龍蓋下,胤禛一身五爪金龍親王朝服,與胤祥并肩而來,正要按次序站位。排行在他前面的三阿哥胤祉卻笑咪咪地往后退了一步,大方地把領(lǐng)頭的位置讓給了他。

    胤祥頓時皺眉:“三哥,這是什么意思?”

    胤祉打個哈哈,擠眉弄眼:“四弟請。論公,皇阿瑪出巡的時候,你是監(jiān)國的阿哥,比咱們都強(qiáng);論私,今兒是老十四的好日子,你是他親哥。這迎接大軍還朝,于公于私你都該是頭一份兒��!”

    他故意強(qiáng)調(diào)了這“頭一份兒”幾個字,后頭九十等人聞言都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胤祥一聽便知,這回康熙出巡越過了同為親王的三阿哥,單命四哥一個人監(jiān)國。其信任重用的姿態(tài),不下昔日太子,胤祉早就心懷不滿。現(xiàn)在封賞的旨意一出,是個人都能看出康熙對十四的栽培。

    眾人皆以為胤禛登高跌重,最后栽在了自己的跟班小兄弟手上,豈有不上趕著看笑話的?

    胤祥一伸胳膊把哥哥攔在后頭,揉揉鼻子笑道:“四哥,我說今兒怎么一股子酸味,原來快入秋了,有些人家里的酸葡萄又掛上果了�!�

    三阿哥“啪”地合上扇子,沖他一指:“老十三,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這兒這么多哥哥,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胤禛臉色一沉,就要上前和他分辨,卻聽有人笑道:“天熱了,難免火氣旺。三哥、十三弟,你們都消消火�!�

    他定睛一瞧,居然是八阿哥半真半假地扶著三阿哥的胳膊,示意他把扇子收起來:“三哥,論公,皇阿瑪命你向烏雅將軍頒旨授勛,這是頭一份兒的差事;論私,什么親的干的,老十四也是你弟弟。這首位,你就不要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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