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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繡瑜不由扶額。胤禛養(yǎng)兒子的方法,完全是集康熙這個喜歡打擊兒子的虎爸和張謙宜這個奉行“棍棒底下出學(xué)問”的嚴(yán)師,二位一體之精髓。弘暉又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自個兒也還沒摸出門道,只會一味嚴(yán)加要求。

    四福晉敏珠也是個心氣兒高的,夫妻倆一起把弘暉這個嫡長子盯得死死的,按照“文比甘羅,武比項籍”的要求來教。弘暉剛進(jìn)宮的時候,見十五阿哥玩陀螺,驚訝地張大了嘴,看得眼睛都直了。

    繡瑜一問才知道,這孩子長這么大,就沒見過玩具。就連奶娘縫的布娃娃,弘暉抱著睡覺,被胤禛看見都叫扔了。

    繡瑜摸摸他的腦袋,一口答應(yīng):“還有你的木劍、俄羅斯套娃、西洋萬花筒,都留在祖母這兒。但是你要跟你阿瑪坦白,告訴他內(nèi)務(wù)府的人依制給你送了童玩,本宮許你一天玩半個時辰。”

    “好!”弘暉干脆地應(yīng)了。

    繡瑜遂命:“把十四叫回來,送兩個孩子出宮�!�

    胤禮自告奮勇要去送他們。三個孩子蹦跳著出了門。

    繡瑜這才轉(zhuǎn)向陳貴人:“都是來討債的。讓你見笑了。”

    陳貴人忙起身道:“娘娘福氣大,尋常人想要操這份兒心還不得呢。”

    繡瑜見她神色躲閃,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就叫退屋里侍立的宮人,只留兩個心腹伺候。陳貴人這才正色道:“這一二個月以來,那位屋里似乎經(jīng)常傳太醫(yī),可一打聽,病的都是不打眼的宮女太監(jiān)。有肚腹不調(diào)的,有受寒的,理由千奇百怪,可王貴人心善,都幫著請?zhí)t(yī)來瞧了,拿了銀子煮湯熬藥。”

    繡瑜不由皺眉。主子幫著心腹奴才求醫(yī)看病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可是短時間里病倒了這么多人就不尋常了。王氏這是想做什么?

    “這事你做得很好,繼續(xù)盯著她。本宮這里也會派人暗中記錄她都領(lǐng)了什么藥材,瞧瞧能不能推出方子來�!崩C瑜說著正要叫人,卻見竹月悄無聲音地掀簾進(jìn)來,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

    陳貴人見狀趕緊識趣地告退出來。竹月上前行禮,攤開掌心叫繡瑜看見她手里的條子:“白嬤嬤帶人清點禮物,登記造冊,卻從五公主送的六席織金大絨毯里抖出了這個�!�

    繡瑜細(xì)細(xì)一看,卻是一張巴掌大的紙條,邊角微微泛黃,上面用標(biāo)準(zhǔn)的正楷公文體書寫:今由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xué)士納蘭明珠,代為向國庫借貸白銀十萬兩,以此為據(jù),庫銀追繳之日即還。某年某月某日。

    落款卻是三個風(fēng)骨絕佳的柳字:高士奇。

    繡瑜心里頓時砰砰直跳。

    康熙朝有三大漢人寵臣,相比于李光地、張廷玉兩位,高士奇的官職不顯,但是傳奇程度一點不減。

    高士奇年輕的時候潦倒落魄,被人引薦到索額圖門下做幕僚,可是真正得康熙賞識卻是被明珠舉薦。

    他發(fā)際之后,就開始漸漸與舊主恩公都劃清關(guān)系,裝出一副不朋不黨,清正廉潔的模樣�?滴跻惨虼烁裢庑湃嗡�,甚至引為知己。

    誰曾想到這位“兩袖清風(fēng)”、“唯好書畫”的高大人,竟然也向國庫借了銀子!除了受賄行賄,他一介書生如何能進(jìn)出十萬白銀?若非干了結(jié)黨謀權(quán)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以康熙對他的寵信,又何必由明珠出面代為借款?

    這張條子若放到康熙眼前,足以將高士奇打入地獄了!

    “老狐貍終于上鉤了�!崩C瑜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明珠這些年深居簡出,跟官場上的人劃清聯(lián)系,觀望數(shù)年,終于把這份重重的砝碼放到了永和宮這邊。

    此刻城西的八貝勒府里,正是一片人聲鼎沸的興旺景象。站在王府大門前的漢白玉八層石階上放眼望去,街上萬頭攢動,烏壓壓鬧哄哄一片停滿了官轎——全是等著八貝勒爺宣見的各級文武官員,轎子首尾相連,竟占去了大半條街。

    此刻什剎海畔的小亭子四面掛著擋風(fēng)的毛氈子,鎏金琺瑯爐中炭火熊熊,湖中的戲臺子絲竹齊奏,穿著大紅羅襦袖裙的舞伎,在其余十一名伶人的襯托下,時而歌喉高展,時而廣袖低擺。

    湖岸邊隱秘的暗房下處,更有百八十人捧著汗巾香囊、文房四寶甚至臉盆痰盂官房之類的東西垂首侍立,隨時準(zhǔn)備等著主子們吩咐。與之相對的,亭子里卻只得八、九、十、十四兄弟四人聽?wèi)颉?br />
    九阿哥聽聞門口那么多官員等候,心思早不在戲上頭,背著手在亭子里踱來踱去問:“八哥!那么多文武大員,你當(dāng)真一個都不見嗎?”

    胤禩斜他一眼:“你能幫他們還銀子?還是能幫他們在皇阿瑪跟前求情,免了欠賬?”

    這話好比一個雞腿塞嘴里,九阿哥頓時沒了聲音。

    此刻朱五空上來對著十四耳語幾句。他原本倚在欄桿上喂魚,聽完起身道:“多謝八哥的酒戲,娘娘在找我。我先走了。”

    十阿哥原本倚在軟塌上搖頭晃腦聽得入神,聞言嘖嘖感嘆:“瞧瞧這出息的,你長到八十歲還在德妃懷里撒嬌呢?”他說完眸光一閃,低頭悶了口酒道:“罷了,你小子是個有福氣的。哼哼�!�

    “等等,老十四!”

    十四剛轉(zhuǎn)過屏風(fēng),卻被九阿哥叫住,追出來不由分說塞了個荷包在手上:“皇阿瑪這回像是動真格的。這五萬銀子你拿著……”

    話未說完,十四已經(jīng)驚訝地推辭道:“九哥,你這是做什么?”他瞧見八阿哥也悄無聲息地跟了出來,臉上掛笑,眼里波瀾不興地看著他,頓時明白這頓吃的是不是“桃園三結(jié)義”的結(jié)義酒,而是“溫酒斬華雄”的籠絡(luò)人心之酒了。

    十四遂攬了胤禟的肩膀笑道:“你和八哥才幫我召集了那么多文武官員給娘娘上壽,已經(jīng)很給兄弟面子了。欠國庫三萬銀子罷了,哪里就窮死我了?這錢我不能要。”

    “嗨!祝壽那是八哥為了謝你額娘在遷宮一事上幫良妃娘娘說了話。一碼歸一碼,這銀子也不光你有,要是催到老十頭上,我也幫他出了!”九阿哥豪爽地拍著胸膛保證。

    八阿哥淡淡地接過話頭:“正是這個理兒,咱們兄弟原不分彼此的。之所以先給了你,不過是因為四哥攬了這催債的差事,怕你在娘娘面前為難罷了�!�

    哦,原來重頭戲在這兒啊。

    十四甩甩手上的鞭子,不以為然地說:“八哥,你多慮了。依我看,這事兒根本成不了。便是能成,也沒有拿我開刀的道理——別說皇阿瑪太子,三哥七哥十二哥人人都欠著國庫的錢。四哥憑什么單管我要?要逼急了,我上額娘那兒告他的狀去!”

    九阿哥聞言臉上不禁帶出幾分喜色:“那好!這銀子哥哥就先給你收著。”又轉(zhuǎn)頭吩咐下人:“好生送十四爺出去,轎子里的炭盆要燒得旺旺的再抬進(jìn)去�!�

    “謝謝九哥,我騎馬出去更快些�!�

    十四辭了胤禟等人出來,騎在馬背上深深望了一眼八貝勒府高聳的三楹朱紅大門,縱馬而去,在神武門前接了兩個小侄兒送回六貝勒府。

    胤祚家里卻是一副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模樣,只因人人都知道他是鐵桿兒的四爺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找他求情,跟直接沖到四貝勒面前說“老子就不還”也沒什么分別。

    十四把弘晨弘暉交給六福晉的嬤嬤,轉(zhuǎn)頭來水閣里找胤祚,卻見他從窗口支了個魚竿出去,正臨窗垂釣。

    屋子里雖然也燃著火盆,但寒風(fēng)敞開的窗戶往里灌,仍是冷得跟冰窖似的。

    十四習(xí)慣性地進(jìn)門就脫了披風(fēng),不禁凍得發(fā)抖,上前抱怨道:“大冬天的,人家那兒是芙蓉帳暖,酒色笙簫。到你這兒就成了在冰窟窿里釣魚了?六哥,瞧著你,我就覺得跟四哥混沒前途�!�

    胤祚聞言笑著關(guān)了窗戶,叫人添了兩個火盆,又叫倒茶,裝模作樣地嘆道:“哎,誰讓我跟于成龍做鄰居呢?辛苦你送兩個孩子回來,左右閑著沒事,要樂,咱們莊子上樂去�!�

    “免了,我晚上還要回宮呢。”十四大刺刺地往圈椅上坐了,挑眉道,“想謝我?借點銀子來花花�!�

    庫銀緊缺,康熙只給了小兒子們一人十萬兩安家銀子,作為補(bǔ)償,準(zhǔn)許他們從內(nèi)務(wù)府支領(lǐng)東西。但是那些綢緞布匹藥材什么的,換不成銀子啊!十四花錢向來沒個成算,又沒個福晉管著他,常有手頭緊的時候。

    胤祚不以為意地端起茶盅:“說吧,多少?”

    “不多。也就三萬兩。”

    “噗!”胤祚嗆了口茶,抬眼打量他,“多少?”

    “我也不白拿你的錢!”十四蹺腳躺在軟榻上,從袖子里抖出那張高士奇的欠條:“瞧瞧�;拾敻暗牡谝粚櫝�,號稱‘無一事不敢對人言’的高大人,也有暗度陳倉偷偷摸摸用別人的名義借銀子的時候。這張欠條,太子能出十萬兩,八哥能出二十萬�?丛谕值艿那榉稚�,三萬兩銀子,給你了!”

    胤祚聽到“高士奇”三個字渾身一顫,忙起身接了過來:“這是真的?”

    十四直言不諱:“明珠通過九姐遞到額娘手上的東西,能有假?”

    看到小弟臉上欠揍的笑容,胤祚反手掐了他的脖子咆哮道:“好的不學(xué),跟老九學(xué)著做生意!額娘的東西,你拿出來跟我要銀子,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于成龍,康熙朝有名的大清官。甘羅,十二歲拜相的神童。項籍,就是項羽,神童

    1

    注釋2:康熙自己規(guī)定“皇貴妃1,貴妃2,妃4,嬪6”,但是后期沒有遵守。良妃是第五個活著拿金冊的妃子,后面還有和妃等。

    第157章

    康熙朝的國庫欠款之所以難以追繳,

    是因為這借款并不等同于貪污。

    因為明朝吏治腐敗,官員貪污成風(fēng)。滿清入關(guān)之后,

    為了把自己跟“腐朽奢靡”的明朝統(tǒng)治階級劃清關(guān)系,

    特意把各級官員的俸祿都壓得特別低,

    期望打造一個“當(dāng)官為的是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不為兩升官發(fā)財”的烏托邦式朝廷。

    事實證明,

    空著肚子談理想,等于空想。

    朝廷一品大員每年的年俸僅白銀一百八十兩,

    還要負(fù)擔(dān)每年萬壽節(jié)、千秋節(jié)上給主子們的壽禮,不貪污,基本會餓死。

    這種情況下,出借庫銀基本上成了朝廷對官員俸祿的一種心照不宣的補(bǔ)充制度,

    其性質(zhì)約等于今天的“績效獎金”。只不過這份獎金是膽大的多拿,

    膽小的少拿罷了。

    因為庫銀的福利性質(zhì),就留給催債的人一個無解的矛盾——借得多拿去揮霍了的,多半是功臣勛戚,

    不好催逼;容易催債的,又多半是小官、窮官,當(dāng)真還不起。

    這些天京城六部五寺、兩監(jiān)三院的衙門里全都人心浮動,上至侍郎、協(xié)辦大學(xué)士,

    下至?xí)k、小吏;無論是憑借財政漏洞吃得滿嘴流油的大官,還是真的需要借銀度日的小吏,

    都在四處找門路——見同鄉(xiāng)同年的,求姻親故舊的,

    拜旗主本主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個京城攪得戲臺子似的熱鬧。

    恰好十一月初一是六福晉的生日,馬齊低調(diào)上門賀壽,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尚未來得及開口說正事,卻被胤祚塞了張燙著銀紋暗標(biāo)的紫色銀票在手里。

    馬齊眸光一閃,驚訝道:“老臣蒙皇上恩典,俸祿之外額外賜下不少莊子田土,足敷家用,不曾欠款。六爺這是何意?”

    胤祚笑瞇瞇地拍著老丈人的肩膀:“您老的家底兒我當(dāng)然清楚。但是這世家大族子嗣繁衍,窮富不均、魚龍混雜,難免有那一時手緊的。您作為一族之長,不應(yīng)該關(guān)照著點嗎?”

    關(guān)鍵催債的人是四哥。老八故意挑唆十四跟四哥鬧的事情給胤祚敲了警鐘——與其讓六福晉那些堂叔叔表叔叔,仗著他的面子去跟四哥打擂臺,還不如破財消災(zāi)呢!胤祚如是想著。

    馬齊眉棱骨猛地一跳,想的卻是:這些皇子爺們,越有本事的如大爺、三爺?shù)热嗽绞侨卞X,上躥下跳著四處撈銀子;反倒是不求上進(jìn)的五爺、七爺這些人家里富足清閑。究其原因,不過是“收買人心”四個字罷了——八爺若沒有九爺拋出去的二三百萬銀子,能得文武百官眾口一詞的稱贊嗎?

    自家這個女婿,以往也是個有圣寵不懂用、有銀子不會花的傻阿哥,如今這是終于開竅,領(lǐng)會到花錢買賢名兒的好處了嗎?

    馬齊遂又想起胤祚給了十四三萬銀子的事,頓時露出欣慰的目光。很好,還知道趁四爺接了這燙手山芋,拉攏年幼的兄弟。

    舍小利,以謀大益。不愧為老夫的女婿!他滿意地捋著胡須,恰好又逢弘晨奉了六福晉之命,出來給外祖父敬酒。

    馬齊看著圓臉杏眼、活潑健壯如同小鷹雛一般的外孫,想到這是流著富察氏一半血的六貝勒府的嫡長子,更是心頭火熱,拍著胤祚的肩膀,激動得胡子都在顫抖:“您放心,這事兒老臣必定給您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胤祚自以為跟馬齊達(dá)成默契,滿意地與他碰杯痛飲。

    小角色們已然上躥下跳把場子暖了起來,張廷玉、馬齊、佟國維等大配角們也已經(jīng)裝扮好了藏在幕布之后,在全國觀眾的萬眾矚目之下,真正的主角四阿哥終于在十一月中旬回到了北京城。

    胤禛身負(fù)重托,連家門都不敢進(jìn),直接被康熙派來的轎子接進(jìn)了紫禁城。

    胤祚和十四急急過來四貝勒府,卻只逮到了精疲力盡的胤祥。

    胤祥倒在書房炕上,睡得四仰八叉。正午的暖陽照耀下,依然顯得他臉龐蒼白清癯,右手裹著醒目的白紗。

    “六哥!想死你了,我?guī)Я耸畮讐踊萑啤彼娏素缝�,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蹦起,卻見十四跟在后頭沖了進(jìn)來,搭在胤祚肩膀上的胳膊默默地縮了回來。他輕咳一聲,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六哥,十四弟。”

    十四遠(yuǎn)遠(yuǎn)地?fù)炝藗炕頭坐著,“嗯”了一聲權(quán)做回應(yīng)。

    這哥倆這些年一直疙疙瘩瘩,雖有芥蒂,但是礙于日漸險惡的形式,倒也能勉強(qiáng)一致對外。

    胤祚上前坐在兩人中間,拖過他的手問:“你這是怎么回事,誰還敢傷你不成?年遐齡‘以地丁征稅’的折子我看了,條理清晰,切實可行;為何實行起來,卻一敗涂地?”

    胤祥聞言唯有苦笑:“說來話長,四哥不在,我先給你們引見一個人�!闭f完沖門外喊道:“亮工,進(jìn)來吧。”

    門外簾子應(yīng)聲而響,進(jìn)來一個身高六尺有余、孔武有力的青年,二九寒天里,只穿著一件棗紅潞綢夾袍,外罩一件石青色巴圖魯背心,一張國字臉端端方方,兩道利劍眉黑如點墨,極利落地甩袖子打千兒,聲如洪雷:“奴才湖廣總督年遐齡之子年羹堯,叩見六爺、十三爺、十四爺�!�

    第158章

    “……鄉(xiāng)紳田連阡陌,

    人少地多;鄉(xiāng)里小民地少人多。這丁銀不問貧富,只按人頭征收,

    貧苦佃戶實在是不堪重負(fù)。家父就有了把丁銀攤?cè)氲囟愔校?br />
    一并征收的主意,

    即為‘?dāng)偠∪氘’�!�

    “可是這攤丁入畝,說來容易——不過計算好丁稅總額,

    拿田土面積一除,加在原來的地稅上就完了�?涩F(xiàn)實是,

    地主鄉(xiāng)紳有田十畝,必定只報八、九畝,以求避稅;縣衙雖然發(fā)八、九畝的田契,必定只記載五六畝,

    以防朝廷加征稅款時,

    本縣征收不力受上峰苛責(zé);到了州府又剝一層皮,這樣層層盤剝下來,報到戶部的田土跟真實數(shù)量相去甚遠(yuǎn)。田畝數(shù)量不明,

    怎么做這除法?”年羹堯站在西面炕前,將過去兩個月他們跟那些土豪劣紳斗爭微微道來。

    年遐齡與胤禛通力合作數(shù)月,共推“攤丁入畝”的新政,雖然因為反對者眾不了了之,

    但是卻對這位言辭懇切、作風(fēng)務(wù)實的四王爺非�?春�。這位湖廣總督遂派幼子進(jìn)京,名為充作胤禛門下奴仆,

    實則是盼望年羹堯能得胤禛提拔,成為其倚重的心腹臂膀。

    胤祥跟他有幾月共事之情,

    自然溫和親密;胤祚知道四哥看重他阿瑪年遐齡,也微笑以對。

    唯有十四見他雖然口才頗佳,但說話時雖然低著頭,眼皮子卻時不時往上一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明是在暗暗打量主子們的神色。十四便有些不喜,端了茶杯皺眉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著吧�!�

    年羹堯早知六阿哥是四爺?shù)淖蟀蛴冶�,一心盼著在他面前大展奇才,萬沒想到居然被虛歲不過十四的小阿哥一句話不咸不淡地打發(fā)了,不由愣在當(dāng)場,面色漲得通紅,片刻才躬身告退。

    胤祥不由皺眉看了十四一眼。胤祚隔著菱花鏤空窗戶見他邁出門坎的時候,箭袖底下雙拳緊握,僵直著脊背大步而去。胤祚頓時搖頭道:“這個年亮工有些本事,可這性子還有得磨練呢!”

    十四瞥了胤祥一眼,驕傲之色溢于言表。

    胤祚屈指敲在小弟頭上,正色道:“言歸正傳。這次收債的事情,額娘早已胸有成竹。那些官兒不是愛送禮嗎?額娘早命人聯(lián)系了皇伯父的門人、山西糧商范百萬,將那些禮物全都折變成銀子,充作欠款歸還國庫�!�

    胤祚說著露出陰損的笑容:“這也多虧了十四弟,求著老八他們幫娘娘‘撐面子’。百官送禮給額娘,四哥要敢說一個不字,就是不孝;要不說,又奈何不了那些哭窮的官兒。老八知道這個,豈有不順?biāo)浦鄣�?足足�?lián)系了四五百官員,送了幾十萬銀子的禮,給額娘把生日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噗!”胤祥不由捶桌大笑,“這可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壽了。難為你們怎么想來?”片刻復(fù)又嘆道:“只是委屈了額娘……”

    本應(yīng)是歡歡喜喜過生日的事情,卻摻和上這些朝堂斗爭,到底是他們連累母親。

    胤祚聞言也跟著嘆氣,隨手撥弄著窗臺上的松樹盆景兒。

    十四卻冷哼一聲:“四哥辦的好差事,全家都陪著他一塊兒得罪人!”

    胤祚還來不及呵斥他,已經(jīng)聽得門口便一聲耳熟的冷笑:“你這么能干,怎么不在皇阿瑪下旨之前幫忙推了這事?”

    胤祚胤祥同時在心里暗叫一聲糟糕,果然見胤禛一身石青四爪蟒貝勒吉服、朝珠花翎穿戴得齊齊整整,正大步跨進(jìn)書房門檻,冷著臉跟十四對視:“年羹堯進(jìn)京頭一天,他怎么冒犯你了?”

    十四本來已有悔意,可想到自己在京多方籌謀,他一開口就為個奴才出頭,當(dāng)即臉色一沉,還好有胤祚擋在前頭殺雞抹脖子地沖他使眼色。

    胤祥則趕緊上去迎了胤禛,賠笑道:“四哥回來了,快用茶�!�

    胤禛接了茶盞卻不用,也不開口,氣氛沉凝下來。

    胤祚掐著十四的胳膊,用自以為兇狠的眼神威脅了半天。十四掙了一下,反口質(zhì)問道:“我一向是口無遮攔的,四哥,你在湖廣大刀闊斧清點田地,逼死十幾個朝廷命官。雖然是行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你可曾想過,這些人背后的主子也會為難額娘?”

    “老十四!”胤祚捅了他一胳膊肘,搶著喝道,“這里誰不是額娘的兒子?輪到你逞英雄了嗎?”

    十四眼睛一紅,還是忍怒道:“七月里,皇阿瑪明明還有意冊封額娘做貴妃,為什么好好的就沒了下文?四哥,你做的是好事,但我一向是幫親不幫理的。這話除了我沒人敢說,但是哥哥們也未必不這么想——有了這壽禮折變成的幾十萬銀子打底,你的差事固然好辦了�?墒穷~娘卻把這些人送禮的命婦王妃全得罪光了。日后還有誰敢來給她慶生?”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勸架的兄弟倆一時也無可反駁,只得心驚膽戰(zhàn)地看向胤禛。

    胤禛臉色青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卻罕見地沒有辯駁,只長出口氣,起身負(fù)手道:“你有閑功夫在這里跟我置氣,不如幫額娘做點實在的事——額娘雖有妙計,但是后宮不能干政,皇阿瑪這幾年越來越講究這個。老八不是想你跟我鬧嗎?我打算來個將計就計,只是這事少不得連累你挨罵,要是做成了,算我欠你一回�!�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得了他這樣不咸不淡的回應(yīng),十四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半晌只扭頭道:“誰叫我倒霉上了賊船呢……”

    明明是互相交托后背的關(guān)系,偏偏嘴上都不饒人。胤祚聽了“哎喲”一聲倒在炕上,扶額嘆道:“四哥,你和老十四上輩子就是佛祖蓮臺下扭成一股的兩根燈芯——明明離不得,卻又都別扭�!�

    說干就干,十四故意挑著康熙往永和宮去的時候,去給額娘請安,順便抱怨四哥不近人情,單催著他要銀子,果然引得康熙勃然大怒。

    “混賬!”康熙揚手掃過炕幾,青瓷茶杯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剛好落到十四膝邊,“你身為皇子,又是四阿哥的親弟弟,不論公私都該依令行事才是!可你呢?為點銀子斤斤計較,在你額娘跟前酸話連篇!朕少你們的用度了嗎?”

    被君父這樣呵斥,十四在心里痛罵四哥,面上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垂頭不語。

    康熙罵完驟然想到,因為內(nèi)庫沒錢十二阿哥以后的兒子們分的現(xiàn)銀很少,門下不少用度走的是借款,可不就是他克扣了孩子們嗎?

    若是前些年,老兒子說錯兩句話,情有可原的情況下,康熙肯定就抬抬手放過了。可是這二三年以來,朝堂上風(fēng)起云涌,阿哥們之間的明爭暗斗,將他的一顆愛子之心反復(fù)消磨,到如今已如驚弓之鳥一般,敏感到了神經(jīng)質(zhì)的地步。

    近日高士奇又向他檢舉了索額圖的門人買官賣爵、拉攏大臣、培植暗線等等不法之事,其中不乏太子本人的影子。

    康熙心寒之余,更是暗自心驚肉跳——太子是他養(yǎng)在乾清宮里,百般呵護(hù),千疼萬寵養(yǎng)大的兒子。如果連太子都暗生反心,嫌他這個父親活得太長了,更何況其他皇子呢?

    他猛地想起十四似乎跟老八老九走得很近,老四清繳戶部欠款卻是掛的太子的名頭。

    難不成這又是老大老八挑唆著小兄弟對付太子嗎?這樣一想,地上跪著的好像不再是年幼的兒子,而是這些年漸漸羽翼豐滿、上躥下跳惹人討厭的“八爺黨”的一個縮影。

    康熙越想越生氣,又存心殺雞儆猴,為老四辦差立威,順帶打壓愈演愈烈的皇子黨爭。多方考慮,他頓時下定了決心:“來人,帶他下去,在毓慶宮門口跪上三個時辰�!�

    在哪里不好?偏在毓慶宮。這不是明著踩他來給太子立威嗎?十四耳朵里一時嗡嗡作響,眼前猛然一陣模糊,低頭看見手指上滲血,才發(fā)現(xiàn)指甲劃破了掌心。

    被傳喚來侍立在側(cè)的胤禛亦是心驚膽戰(zhàn),喉頭發(fā)緊,勉強(qiáng)定神求道:“皇阿瑪,十四弟年紀(jì)尚小,求您開恩�!�

    康熙冷笑道:“既然你四哥求情,你就跪到滴水廊底下去。好好想想為人臣為人子的規(guī)矩,跪安吧�!�

    十四脊背僵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晌驟然想起這是在額娘宮里,拖得越久越叫她看了心疼,趕緊重重嗑個頭,起身去了。

    見他聽命而去,康熙心里那塊玄著的石頭終于落回地上,可是心里又像絮了團(tuán)棉花似的悶得慌。他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胤禛雖仍站得筆直,神色卻有些怔忡。

    康熙面色一沉,正要問話,卻聽得內(nèi)室傳來一聲極微弱的瓷器碰撞聲。

    康熙一愣,恍然想起這是在永和宮。他怔怔地拔腳往內(nèi)室去,心下竟然有幾分膽怯,挑起聯(lián)珠帳,卻見德妃伏在枕上,背脊微微顫抖。她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只顫聲道:“胤禎做錯了事,皇上要罰他,盡管往前頭去,何苦要當(dāng)著我……”

    康熙一愣,胸口那團(tuán)積蓄的陰云終于散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后悔和悶悶的鈍痛。十四連福晉都沒娶的年紀(jì),跟八阿哥親近也不過是跟著湊熱鬧罷了,他怎么就一時蒙了心逮著小兒子撒氣?

    更別說十四是德妃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小兒子,他怎么就在永和宮當(dāng)著孩子娘大發(fā)脾氣呢?

    可惜君無戲言,賞罰的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滴躅^一回覺得無顏面對自己的妃妾,抬腳出來,丟給胤禛一句“陪陪你額娘”,就頭也不回地坐上御攆走了。

    康熙失魂落魄地回了乾清宮,呆坐半晌無話。梁九功上來倒茶的時候突然聽他問:“你跟朕三十多年了,可還記得阿哥們小時候,是什么模樣?”

    如今大阿哥、八阿哥步步緊逼,人人都知太子儲位不穩(wěn)。梁九功哪敢接這話,只得訕笑著打哈哈。

    康熙更覺得索然無味,剛要出言責(zé)怪他,卻聽小太監(jiān)慌張來報:“不好了,九爺十爺在東華門跟六爺?shù)娜舜蚱饋砹�!�?br />
    “混賬!”康熙驀地站起身,氣血一沖,只覺得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眾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忙亂著要去請?zhí)t(yī)。康熙閉著眼睛喘了幾口粗氣,仍是吩咐道:“備駕,去東華門�!�

    第159章

    “孽障孽障!”康熙坐在疾行的龍攆上猶自恨恨咒罵,

    拍著扶手高聲喝問,“究竟怎么回事?”

    乾清宮的侍從們面面相覷,

    半晌梁九功才回道:“您今兒上午說要檢查阿哥們的窗課,

    叫阿哥們下朝后在東華門內(nèi)的班房里稍坐一坐,

    等拿了朱批了再走。興許就是等候之際,幾位爺發(fā)生了口角也未可知。”

    是了,

    這個當(dāng)口把這群各懷鬼胎的兒子聚在一起,就好比燃燒的火藥裝進(jìn)鐵桶,

    不爆炸才怪了�?滴躅D時后悔又惱怒,一個勁兒地催著轎夫疾行。

    東華門的夾道里,聚了層層圍觀的宮人侍衛(wèi)。太醫(yī)已經(jīng)提著藥箱匆匆趕來,十阿哥胤俄岔開腿坐在交椅上,

    捂著半邊完好無損的臉,

    一面呼天搶地地喊疼,一面憤憤咒罵:“哎喲喂,這民間催債的還講個輕易不傷人命。欠了國庫幾個銀子,

    連奴才都敢對爺動手!沒了王法了?”

    胤祚望了一眼跪在地上鼻青臉腫的幾個侍衛(wèi),怒道:“你口口聲聲說著王法,那你一言不合就對兄長動手,又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

    十阿哥也不回嘴,

    只是一味地捂著胸口喊胸悶頭疼,明擺著是借題發(fā)揮,

    幾個御醫(yī)也不敢反駁他。

    今天進(jìn)宮前,八阿哥才剛囑咐他們“低調(diào)行事,

    別明著跟老四頂”。可是十阿哥自從溫僖貴妃過世之后,就把對母親的孝心全投注到了母族鈕冱祿氏身上,如今四哥逼債上門,他幾個舅舅都愁得茶飯不思,十阿哥焉能坐視不理?

    正好遇見七阿哥跟胤祚說好話想寬免幾天欠款,胤祚拿話搪塞著沒答應(yīng),十阿哥當(dāng)即冷笑一聲,就和胤祚鬧了起來。

    九阿哥在旁邊煽風(fēng)點火,一時喝罵太醫(yī)不盡心,一時又拉著七阿哥冷笑道:“老七,你也白長這一對招子了。人家都說鐵打的兄弟,流水的銀錢。到了咱們四哥這兒,剛好反了過來——頭一個就拿了老十四開刀——連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不放過,你還指望他寬限你?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吧!”說著又轉(zhuǎn)向胤祚:“六哥,十四平素跟我們提起你說的可都是好話,你也任由他跪在雪地里?以前聽人家說四哥擅長訓(xùn)狗,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果然個個都衷心耿耿。”

    胤祚眉頭一跳,想的卻是,皇阿瑪竟然重罰了十四!有額娘在,他老人家怎么還動這么大的氣?難道高士奇真的握著什么不得了的把柄嗎?

    他尚且來不及懊悔,已經(jīng)聽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聲斷喝:“混賬!你罵他是狗,那你又是什么玩意兒?”

    眾人回頭看見明黃的儀仗,頓時斂聲屏氣,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康熙煩躁地來回踱步,指著九阿哥罵道:“你口口聲聲向著十四阿哥,怎么不想想老六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拉著一邊,踩著另一邊,圖的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嗎?朝廷的公差,被你胡攪蠻纏拉上私情。秉公行事,成了不顧兄弟情分;大家都徇私枉法,任由那起子蛀蟲搬空了國庫,就合了你的意了?!”

    九阿哥慘白著一張臉,似有悔意。十阿哥卻梗著脖子直視康熙:“那些朝廷命官,多數(shù)都是祖上從龍入關(guān)的功臣,功勛何等卓著?鈕祜祿

    氏乃孝昭皇后母家、您親封的世襲罔替一等承恩公,血統(tǒng)何等高貴?這些人借幾個銀子算得了什么,便是賞了他們也不稀罕,怎么能貫以蛀蟲之名?四哥如此逼迫嫡母的兄弟,焉非不孝?”

    在十阿哥這個草包眼里,國庫里的銀子大約就像土匪打家劫舍得來的戰(zhàn)利品,大家有肉同食,有酒共飲,有銀子一塊兒花。三觀不同,康熙竟然一時拿他的土匪邏輯毫無辦法,氣得胡須亂顫,掄起巴掌就要往胤俄臉上招呼。

    “皇阿瑪!”卻是胤祚猛地起身拿手臂一擋,順勢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苦笑道,“宋人埋銀,憂其失盜,竟立‘此地?zé)o銀’之碑。您息怒吧�!�

    是了,胤俄這話雖混,但卻對了那些糊涂官兒的心思。他要是不分青紅皂白把人打一頓,只會叫人覺得他心虛不占理,老十這草包倒成鐵骨錚錚、仗義執(zhí)言的諫臣了!

    康熙瞪了胤俄一眼,終究放下了胳膊,轉(zhuǎn)而沉聲吩咐道:“十阿哥頂撞君上、藐視兄長、妄議朝廷政事,有牟取私利之嫌,即刻交由宗人府論罪。九阿哥……”

    康熙想起今兒發(fā)作十四的時候,德妃傷心隔絕的模樣,突然心里一顫,仿佛一股寒氣腳底心涌上來。他今天罵了這么多兒子,其實每一句苛責(zé)的話都是雙刃劍,傷人的同時也割得自個兒鮮血淋漓。

    胤祚見他面色不對,趕緊扶他上攆,一路跟著送回了乾清宮,捧茶端藥、捏肩捶背地伺候。康熙這些年看日漸長成的兒子們,憂懼防備的時候多,能夠像這樣躺在榻上安享孝敬的時候少。

    胤祚像小時候一樣,拿帕子拖了蜜餞喂到他嘴邊�?滴醯皖^含了,舌尖上清甜的滋味綻開,竟然激得他老淚縱橫。

    他這些年勞心勞力,頭發(fā)胡子都已經(jīng)發(fā)白,額上紋路橫生,混合著眼淚,更顯得老態(tài)龍鐘。胤祚見了,不禁呆坐在床尾,怔怔流淚——他幫著胤禛對付太子和八阿哥,不是因為四哥德行有多出眾,更不是因為皇阿瑪有多看重四哥,只是因為那是四哥而已。跟著四哥走,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從小到大遵守的信條。

    可是,太子越悖逆不孝,皇阿瑪就越痛心難忍。如此一來,到底什么時候是個了頭?胤祚一時陷入迷惘的泥沼之中。

    康熙掉了一回淚,倒把心里的積郁散去幾分,一面清水凈面,一面問:“你想讓朕怎么處置九阿哥?”

    胤祚一愣,隨口道:“九弟這張嘴太碎,實在非君子所為。您不如罰他閉門讀書,多學(xué)學(xué)圣人的寬恕之道,也積點口德�!�

    “就這樣?”康熙挑眉道:“你忘了他罵你是狗嗎?”

    胤祚不由失笑,聳肩攤手道:“狗有什么不好的?衷心、孝順,有點兒骨頭就滿足了。兒子一直不明白‘狗’怎么能算罵人的話呢?”

    他這話完全沒有半點奏對的姿態(tài),而是父子間的閑話了�?滴跻汇叮瑓s只是嘆道:“胡說,朕不許你這么比自個兒�!�

    “嗻�!必缝裼中Φ�,“其實兒子也有點私心,您饒了九弟,兒子也好給十四弟求求情。馬上又是過年,兒子們整日惹您生氣,已經(jīng)很不孝了,再擾了皇祖母過年的性質(zhì),豈不是罪該萬死?”

    康熙不由大笑,罵道:“嘴上說自個兒不孝,實則是拿皇太后來壓朕!唉,難道朕真是那鐵石心腸的人?早叫魏珠和小九的額駙在毓慶宮盯著了!”

    胤祚頓時長舒一口氣,永壽跟十四要好,魏珠是康熙的近侍,有這兩個人,太子不敢放肆。他這才換了一副由衷的笑臉:“皇阿瑪思慮周全,兒子佩服�!�

    宮人放了寢殿的簾子下來,胤祚就告退出來。才走了兩步,康熙卻突然睜眼喊:“老六�!�

    “兒臣在�!必缝窕厣淼人f話,康熙望了他半天,卻又閉上眼睛:“明天早點進(jìn)來,陪朕下棋�!�

    第160章

    “額娘!到底怎么了?我去求皇祖母!”九兒一身和碩公主的九蟒五爪禮服,

    花盆底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敲擊永和宮正殿的冰裂紋暗八仙地磚。她見繡瑜醒了,趕緊過來求道。

    “別去,

    額娘心里有數(shù)�!崩C瑜扶了女兒的手慢慢坐起來,

    拿手替她攏著散落的鬢發(fā),

    “他怎么沒陪著你?”

    九兒苦笑道:“原是一塊兒來的,皇阿瑪叫他去毓慶宮看著十四弟,

    我才知道出了這么大的事�!�

    “哦?”

    白嬤嬤也躬身上前回道:“您睡著以后,四阿哥去了戶部辦差,

    六阿哥去見了皇上�!�

    繡瑜閉上眼睛長出口氣,拉著九兒說:“永壽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你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別摻和兄弟們的事�!�

    其實不怪康熙防備阿哥們,

    隨著兒子們一天天長大,

    從承歡膝下的小團(tuán)子變成外人口中的爺、主子、殿下,連她偶爾也覺得猜不透兒子們的心思。

    但是各人的性格卻是從細(xì)節(jié)中摸得出來的。胤禛殺伐果斷,理性大過感性,

    這個時候,他想的是堅持把差事辦下去,不讓弟弟的犧牲白費;胤祚卻要心軟得多,可愛可親,

    卻無法獨當(dāng)一面。

    反正康熙也沒真的生氣,如今倒要看看胤祥胤禎是怎么想的了,

    想到這里她頓時壓下了心里的慌亂,對著九兒笑道:“難得今天天氣這樣好,

    陪本宮去瞧瞧太后吧�!�

    此刻,毓慶宮。

    “總管,出事了。奴才親眼看見,那德珠……”小廚房的太監(jiān)對著何玉柱耳語兩句。

    何玉柱聽了急得一拍腦袋,跺著腳罵道:“這兩個妖里妖氣的玩意兒,平日里不安分也就罷了。想死自個兒跳井勒脖子去,何苦帶累旁人?”

    “興許太子爺看在平日的情分上……”

    “狗屁!性命攸關(guān)的事兒,太子爺能饒過他們?nèi)�?”何玉柱說著急匆匆地往胤礽起居的正殿去,卻被守在院子外頭的小太監(jiān)小路子笑瞇瞇地攔了:“十三爺來了,太子爺不叫人伺候�!�

    “你替我進(jìn)去通報一聲,實在是要命的大事!”

    何玉柱剛要將實情道出,卻聽里頭胤祥拔高了聲音喊:“您總理六部,四哥就是出再大風(fēng)頭,也是長的也是您的面子!他拿十四弟開刀,是周瑜打黃蓋,演出戲震懾那些心存僥幸的人罷了�!�

    “四哥已經(jīng)把這個告狀的惡人做了,您現(xiàn)在出來幫忙求情,是現(xiàn)成的功勞——既彰顯儲君的寬仁之德,又全了兄弟們的情分;上慰圣心,下安百官。這樣皆大歡喜的事情,打著燈籠都難找!”

    太子同樣高聲質(zhì)問:“你這是跟我說話的態(tài)度嗎?說這一車子話,不過是你們一同長大,見不得他受罪罷了。”

    正殿里寂靜了一剎,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重物落地、瓷器破碎的聲音。門口二人聽得心驚膽戰(zhàn),小路子苦笑著攤手:“何總管,您就是有再大的事兒也得緩緩。這個時候誰敢進(jìn)去通傳?”

    說著,胤祥已經(jīng)打起簾子大步出來,一只腿邁過門檻,又伸了回去:“殿下,你疑我至此,本來我不該多話。但是當(dāng)年三哥在我額娘百日之內(nèi)剔頭,是你和四哥替我做了這個主�!�

    “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十四弟頂撞皇阿瑪受罰又不是第一回。哪里不能罰他,非出動一位和碩額駙,一位乾清宮副總管放到毓慶宮來?年節(jié)在即,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咱們也該讓皇阿瑪過個好年!”

    他話音剛落就有乾清宮的太監(jiān)來傳旨,說皇上讓六爺接十四爺出宮。

    說是三個時辰,其實還沒等上一個時辰呢,就叫回家。太子這才明白自個兒揣測錯了圣意,康熙哪是舍得打兒子的人?不過是等著人來求情,好就坡下驢罷了。

    他頓時懊悔不已,又恨胤祚越過他這個太子向皇阿瑪請命,又拉不下臉來叫回十三阿哥,踟躕半天最后叫來何玉柱吩咐道:“賞壺酒給十四弟。”

    “那咱家就先回去復(fù)命了,恭送二位爺�!蔽褐橐凰Ωm就要告退。

    “公公慢走�!庇缐燮鹕硭土怂鲩T,轉(zhuǎn)頭回來,只見十四已經(jīng)被兩個貼身太監(jiān)扶了起來,圍上一斗珠的猩猩氈斗篷,戴了灰鼠兜帽,猶自青著一張臉罵罵咧咧:“還烤什么火?晦氣!回家!”

    朱五空想要蹲下背他。十四卻站著不動,哼哼唧唧地拿眼睛打量著永壽。

    永壽又無奈又好笑:“來吧。算我伺候您一回。”

    十四抬抬下巴,滿意地趴在他背上。一群宮人簇?fù)碇送鶘|華門來,卻被胤祥帶人追了上來,他身后小路子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太子爺賜了壺酒,讓您喝了暖暖身子再去�!�

    這個時候賜酒,馬后炮一樣的恩賞就想收買人心?二哥腦子沒問題吧?十四挑眉看向胤祥。

    “總歸是殿下的好意�!必废橛H自執(zhí)壺倒酒,喂到他嘴邊,嘴上說:“明兒早點進(jìn)來謝恩�!睂崉t是借喂酒的機(jī)會,沖他眨眼又搖搖頭。

    十四不情不愿地低頭喝了,伏在永壽的背上,一出毓慶宮的大門就吐了出來,還沖著那墻根兒呸呸呸了好幾聲,仿佛是在大口啐那討厭的二哥。

    宮廷波詭云譎,父子兄弟相疑到了這種地步。永壽忍不住嘆道:“八爺府上,就是個是非窩。您日后少跟他們來往吧,公主也擔(dān)心得很……”

    十四笑嘻嘻地諷刺:“是啊,像七哥整天下棋玩鳥養(yǎng)□□就安全得很。哦,在家奶孩子更安全,都怪額娘沒把我生成個公主。而且你以為爺挨罵是因為八哥嗎?還不是拜你那好祖父所賜?”

    說到這兒,十四來了精神,開始滔滔不絕地大罵高士奇和明珠:“高士奇那狗奴才也不知跟皇阿瑪說了什么,搞得皇阿瑪拿我撒氣!納蘭明珠更是個千年的老狐貍,扭扭捏捏,拿腔拿調(diào)的,跟我四哥一樣的德行!都拿爺當(dāng)槍使!”

    永壽頗為老實地說:“您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祖父。他要是個佛爺,也不是今天的納蘭明珠了�!�

    “這倒像句人話,爺喜歡�!笔膶λ@份坦誠很是受用,滿意地摸摸下巴,換了個歡喜的聲調(diào):“姐夫,我看你武藝不錯。這回我舅舅回京,你多跟他走動走動,將來到西山大營當(dāng)個參領(lǐng)都統(tǒng)什么的�!�

    永壽對當(dāng)官沒什么興趣,反而問道:“烏雅大人要回京?是探親,還是調(diào)職?”手握重兵的武將要離開駐地,朝中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這話要是四爺六爺說,永壽還當(dāng)他們有隱秘消息來源。十四除了上朝又沒領(lǐng)著差事,他憑什么如此肯定?

    十四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小看爺?你等著瞧!要是舅舅沒回來,我把過年那炮仗吃咯!說起來,我姐姐嫁給你兩年,一無所出。是試婚格格出了問題,還是你小子放著牡丹不采,專去找那野花了?你說!”

    如此種種胡攪蠻纏,倒顯得他心情頗為不錯。永壽笑了一回,眼見東華門遙遙在望,忽又見他焉頭聳腦地趴了回去,嘟著嘴裝委屈。

    胤祚早命人架好暖轎等在那里了,久候他們不至,反而被馬齊笑瞇瞇地迎上來遞過一封黃緞?wù)圩�,只說是山西雪災(zāi)賑災(zāi)的廷議,問胤祚要不要聯(lián)名上疏。

    賑災(zāi)主要是由上書房主理,皇子具名不過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幌子。胤祚見了垂頭喪氣委委屈屈、正把臉埋在永壽背上裝鵪鶉的小弟,心下慌亂不已,只胡亂掃了一眼,就落了自個兒的印信。

    馬齊直愣愣地接回簽了名的奏折,目光落到那鮮紅的印章上,瞬間呆滯�!百c災(zāi)折子”當(dāng)然是掩人耳目的說法。那奏折的實際內(nèi)容可謂石破天驚。說好的您是堅定不移的四爺黨呢?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簽了,合適嗎?

    胤祚完全不知道中堂大人內(nèi)心的糾結(jié)。他如此忙慌,還是因為四哥這回玩大了。他怕十四心存不滿,以致兄弟生隙,因而一路上極盡哄勸之能事,體貼入微,親手替小弟更衣奉茶,揉搓著胳膊腿兒。

    沒想到十四全然沒有平日里作天作地,無理攪三分的霸王脾氣,反倒是一副深受打擊、無精打采的模樣,委委屈屈地說:“這都是命。我只盼著下輩子生在平陽門巷,遠(yuǎn)離這富貴天家就好了�!�

    胤祚心下澀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別這么說,其實皇阿瑪挺喜歡你,可你總跟他老人家不冷不熱地對著干……”

    十四眸光一閃,冷哼一聲,突然撒嬌說:“六哥,我想舅舅了。你跟皇阿瑪說說,許他過年的時候回京探親吧�!彼贿呎f一邊拉著胤祚的袖子搖晃,把“六哥”兩個字翻來覆去喊了二三十遍,又捂著膝蓋叫疼,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胤祚的神色。

    胤祚卻沒多想,封疆大吏進(jìn)京述職也是常事。他只當(dāng)哄小弟開心一般地答應(yīng)下來,摸著弟弟光溜溜的腦袋瓜嘆道:“你還小,我會勸四哥,以后少讓你跟著摻和這些事。小孩子就該做小孩子的事情�!�

    十四不由一愣,興奮激動的心緒退下去,四肢百骸中滲透出無限的疲憊和暈眩來。

    他前頭十三個哥哥,各有各的神通廣大。他能跟這些比他年長七八歲的人精哥哥們斗個旗鼓相當(dāng),那是全靠成倍的心血熬出來的。除了額娘,就連他自己,都不再把自個兒當(dāng)孩子看。

    十四抽抽鼻子,剛想說點軟和話,卻又聽他輕聲笑道:“心思用多了,要是以后長成個小矮子怎么辦?你只怕還沒我十二歲的時候高呢!”

    “你說什么?!”六貝勒府寂靜的后院里突然爆發(fā)出十四阿哥憤怒的吼聲,夾雜著六阿哥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驚飛一群歸巢的烏鴉。

    六福晉早叫廚房拿山參燉了烏龜,又做了一大桌子的各色菜式,要給小叔子補(bǔ)補(bǔ)身體。

    弘晨只比十四小了七歲,平日在宮里最親近這個小叔叔,難得在自己家里招待十四叔。他厚著臉皮賴在席上,給胤祚和十四布菜倒酒講笑話,上躥下跳地活像個篾片相公。

    十四剛說:“四哥把幾個孩子都嚇得避貓鼠兒似的,弘暉進(jìn)宮才半年,活潑了好些。還是額娘會調(diào)理人�!�

    弘晨聽了暗自偷笑,當(dāng)即出賣了堂弟:“……弘暉總結(jié)得好——要是六叔在呢,我阿瑪忙著跟他下棋,釣魚,逗狗,聊天;我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未必有空理我。十三叔總是和顏悅色地幫我們求情,或者拿朝堂上的事岔開話頭,一來二去我阿瑪就忘了罵我們了。要是……”

    弘晨正眉飛色舞,忽然臉色一變,訕笑著撓頭:“喝酒,光說話做什么,您喝酒。”

    十四拿鞭梢敲在桌上,冷笑道:“我呢?還不快說,別以為當(dāng)著你阿瑪我就不敢揍你了!”

    弘晨吐了吐舌頭,飛快地說:“‘十四叔喝白水都能惹我阿瑪生氣。有他在,弘時都成好孩子了。所以可怕的不是我阿瑪,而是我阿瑪一個人在家�!�

    十四聽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嘴角抽搐不已,沒好氣地哼道:“四哥養(yǎng)的好兒子,果然隨了他!”

    他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偏心眼,同一個孩子,乖的時候就是額娘會調(diào)理人;調(diào)皮的時候就是隨了四哥。胤祚聽得捶桌大笑,險些岔了氣。

    氣氛正在無限歡樂的時候,魏小寶突然提著袍子小跑進(jìn)來:“十三爺來了�!�

    “這個時候?”胤祚詫異不已,一個請字還沒說出口,胤祥已經(jīng)大步邁進(jìn)了門檻。

    他臉色慘白,拳頭捏得緊緊的,身后跟著太醫(yī),進(jìn)門也不和兄弟侄兒稱呼見禮,直接對著十四大聲喝問:“太子賜的那杯酒,你喝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現(xiàn)在是康熙四十二年,中間省略的時間是4年,這篇文的預(yù)計時間跨度是35-40年,不跨越?jīng)]法寫。

    幾個阿哥的態(tài)度:

    六:老好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十三:太子太蠢,十四不理我,我還是跟著四哥走吧

    十四:小算盤啪啪響,你猜我站誰?

    四:一個謎

    這幾章寫的都是態(tài)度,下章會告訴為什么形成這種態(tài)度

    第161章

    “那酒有毒?”胤祚呆呆起身反問。

    十四揮開上來診脈的太醫(yī)冷笑道:“假如我喝了呢?你敢跟太子翻臉嗎?”

    跟著胤祥的侍衛(wèi)拱手答道:“回您的話,

    十三爺正是從毓慶宮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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