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晚把母親的電話拉黑時，窗外的茉莉正落了片花瓣。</p>
輕飄飄地落在青石板上，像被風(fēng)吹散的一句話。她蹲下身撿起花瓣，指尖捏著那點柔軟的白，突然覺得心里的煩躁也跟著輕了些——有些事，就像這花瓣，留不住，不如隨它去。</p>
剛把花瓣夾進《花間集》當(dāng)書簽，巷口就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是陸則那種沉穩(wěn)的節(jié)奏，是帶著點雀躍的輕快，像小孩攥著糖往家跑。</p>
她抬頭時，看見陸則推著輪椅站在門口。陸爺爺手里舉著個竹編的小筐，里面裝著些新鮮的蓮蓬，碧綠色的，蓮子的甜香順著風(fēng)飄過來，混著他身上的松木香。</p>
“小蘇姑娘！”陸爺爺笑著晃了晃竹筐，“剛從河對岸摘的，嫩得很，剝了就能吃！”</p>
蘇晚連忙讓他們進來，目光落在陸則的袖口——沾著點泥，手腕上還有道淺紅的印子，像是被蓮蓬的梗劃的。“怎么去摘蓮蓬了？太陽這么大�！�</p>
“我爸說你上次念叨想吃�！标憚t把輪椅停在藤椅旁，自然地接過爺爺手里的竹筐，“剛好今天河對岸的老周劃船去采，我就跟著去了�！彼f話時沒看她，低頭從筐里拿出個最大的蓮蓬，指尖捏著蓮房的邊緣，輕輕一掰就裂成兩半，“嘗嘗？保證甜�！�</p>
蓮子遞到她面前時，還帶著水汽。蘇晚接過來，指尖碰到他的指腹——比平時涼些，大概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蓮蓬沾的。她剝了顆放進嘴里，清甜立刻漫開，像把這悶熱的午后都泡在了涼水里。</p>
“好吃�！彼劬α亮肆�，又剝了顆，這次沒往自己嘴里送，而是遞到陸爺爺面前，“爺爺也吃�！�</p>
老人笑得眼睛瞇起來，含著蓮子含糊地說：“小則這孩子，平時悶得很，也就對你，記掛著這些小事�！�</p>
陸則正在給輪椅上的小桌板擦灰，聞言動作頓了頓，耳尖悄悄紅了�！盃敔�，吃你的蓮子�！彼闷饌�蓮蓬往老人手里塞，聲音有點悶，“我去看看上次加固的橫梁，有沒有松動�！�</p>
蘇晚看著他快步走進書房的背影，手里的蓮子突然有點燙。她低頭剝著蓮房，指尖的清甜里，好像混進了點別的味道——是剛才碰到他指腹時，那點涼絲絲的、讓人心里發(fā)顫的觸感。</p>
陸則在書房待了很久。蘇晚剝完一整筐蓮子時，才見他走出來，手里捏著片從橫梁上掉下來的木屑，像是在研究什么。</p>
“橫梁沒問題吧？”她把裝蓮子的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p>
“沒事，很穩(wěn)�！彼舆^碗，卻沒立刻吃，只是用指尖撥弄著碗里的蓮子，“剛才看見你書房的書架有點晃，我明天帶點木料來，給你加固下？順便加幾層隔板，能多放些書�！�</p>
“不用這么麻煩吧？”蘇晚想起他上次修藤椅、換瓦片，已經(jīng)欠了他太多人情，“我自己找?guī)讐K木板墊墊就行。”</p>
“墊著不穩(wěn)，容易倒�！彼ь^看她，目光很認(rèn)真，“你那些書那么珍貴，摔了可惜�！彼D了頓，像怕她拒絕，又補充道，“就當(dāng)……謝謝你的桂花糕和蓮子，算交換�！�</p>
他總能找到最自然的理由，讓她無法拒絕。蘇晚看著他指尖捏著的蓮子——他沒吃，只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在琢磨怎么擺放才好看�！澳恰闊┠懔��！�</p>
陸則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火。他拿起一顆蓮子放進嘴里，嚼了嚼，突然說：“其實……就算沒有交換，我也想幫你�！�</p>
聲音不高，剛好能被窗外的蟬鳴接住。蘇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里的蓮房“啪”地掉在桌上，滾出兩顆圓滾滾的蓮子。</p>
陸爺爺在旁邊假裝看風(fēng)景，嘴角卻偷偷揚了起來。</p>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堂屋，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陸則的影子剛好在她腳邊，像只安靜的小狗，不遠不近地陪著。他沒再說話，只是低頭吃蓮子，吃得很慢，像在數(shù)碗里的蓮子有幾顆，又像在等她的心跳慢慢平復(fù)。</p>
蘇晚撿起地上的蓮子，剛要放進碗里，就聽見陸爺爺打了個哈欠�！拔矣悬c困了。”老人揉了揉眼睛，“小則，你陪小晚姑娘說說話，我去藤椅上躺會兒�！�</p>
“我扶您過去。”陸則立刻站起身。</p>
“不用不用�！崩先藬[擺手，自己推著輪椅挪到藤椅旁，還特意把輪椅轉(zhuǎn)了個方向，背對著他們，“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p>
藤椅和堂屋的桌子隔著兩步遠，老人的呼吸聲很快變得均勻——大概是真的睡著了。</p>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蟬鳴和偶爾從廚房傳來的滴水聲。蘇晚捏著手里的蓮子，指尖都快把蓮衣捏破了，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p>
“你上次修復(fù)的《金剛經(jīng)》，能讓我再看看嗎？”陸則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p>
蘇晚連忙點頭，起身去書房把裝殘頁的木盒拿出來。盒子剛遞到他手里，就被他不小心碰掉了——里面的殘頁滑出來，飄了一地。</p>
“對不起！”他慌忙蹲下身去撿，指尖和她的撞在一起，這次沒立刻移開。兩人的手在散落的殘頁旁停著，像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似的。</p>
“沒事�！碧K晚的聲音有點輕，目光落在他手背上——有塊細小的傷口，大概是剛才摘蓮蓬時被蓮梗劃的，還沒結(jié)痂。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那點傷口：“流血了，我去拿創(chuàng)可貼�！�</p>
“不用�！彼プ∷氖滞�，力道很輕，卻讓她沒法起身。他的指尖燙得厲害，像有火順著她的血管往上竄�！疤K晚。”他抬起頭，眼睛離她很近，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我……”</p>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院門口的吆喝聲打斷了——是賣冰棍的推著自行車經(jīng)過，“綠豆冰棍——清涼解暑嘍——”</p>
兩人像被驚醒的兔子，猛地松開手。蘇晚站起身時，膝蓋不小心撞到桌腿，疼得她“嘶”了一聲。</p>
“撞疼了？”陸則也跟著站起來，伸手想扶她，卻在半空中停住，轉(zhuǎn)而拿起桌上的蓮子，“我去給你洗點蓮子，冰敷一下能好點。”</p>
他轉(zhuǎn)身往廚房走時，腳步有點亂。蘇晚摸著自己的膝蓋，那里還隱隱作痛，心里卻比膝蓋更慌——剛才他眼里的情緒太明顯，像要溢出來的潮水，讓她想躲，又忍不住想靠近。</p>
陸爺爺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瞇著眼睛看她，嘴角的笑意藏不�。骸靶t這孩子，就是嘴笨�！崩先伺牧伺乃氖直�，“他要是對你不好，你跟爺爺說，爺爺替你揍他�！�</p>
蘇晚的臉一下子紅了，剛要說話，就見陸則端著碗冰鎮(zhèn)蓮子走出來——碗里還放著個勺子，勺柄上纏著圈紗布，怕冰得燙手。</p>
“敷敷吧�！彼淹脒f過來，目光落在她的膝蓋上，帶著點自責(zé)，“都怪我不小心。”</p>
蓮子的涼氣透過碗壁傳過來，剛好壓下她心里的燥熱。蘇晚接過碗，指尖擦過他的，這次兩人都沒躲�！安还帜��！彼皖^看著碗里的蓮子，突然說，“明天加固書架，要不要我給你做蓮子羹？冰鎮(zhèn)的，解暑�！�</p>
陸則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雨洗過的星星：“好�！�</p>
傍晚送他們走時，夕陽把巷口的青石板染成了金紅色。陸則推著輪椅，陸爺爺手里還拎著蘇晚裝蓮子的瓷碗——老人說“下次裝蓮子再送回來，空碗留著沒用”。</p>
走到拐角時，陸爺爺突然回頭，沖蘇晚眨了眨眼：“小晚姑娘，小則明天會早點來的！”</p>
蘇晚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金紅色的光里，手里還攥著片下午掉落的茉莉花瓣�；ò甑南銡饣熘徸拥那逄�，像這個沒說透的下午，帶著點慌亂，又帶著點藏不住的甜。</p>
她轉(zhuǎn)身回屋時，發(fā)現(xiàn)陸則剛才撿殘頁時，不小心把一片茉莉花瓣夾進了木盒——就夾在她修復(fù)的《金剛經(jīng)》殘頁旁邊，白的花，黃的紙，像幅剛畫好的畫。</p>
蘇晚摸著那片花瓣，突然覺得，春岸鎮(zhèn)的夏天，好像因為某個人的出現(xiàn)，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p>
連等待明天的日子，都帶著點蓮子的清甜，和茉莉的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