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入甕
深夜,御花園西北角,冷宮靜思苑附近。
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只吝嗇地透下幾縷慘淡的微光。
廢棄的水井胖,荒草叢生,斷壁殘垣投下扭曲的暗影,唯有風聲嗚咽,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低語。
幾雙眼睛,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夜梟,死死鎖定了井口石欄的方向。
趙玉峰帶著幾名中廠最精干的“耗子”,分散隱在幾處斷墻和茂密的灌木之后。
呼吸壓得極低,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們按照范尚的嚴令,只帶了小巧的臂弩,箭頭在黑暗中泛著幽冷的藍芒。
淬了非致命的麻藥,但足以讓人瞬間失去反抗之力。
子時剛過。
一道比夜色更濃的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滑過荒蕪的庭院,精準地落在廢井石欄旁。
來人全身包裹在緊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警惕掃視四周的眼睛。
動作迅捷如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顯然是軍伍中千錘百煉出的頂尖好手。
他并未立刻去碰石欄,而是像獵犬般伏低身體,側(cè)耳傾聽片刻,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周圍的斷壁殘垣和茂密樹叢。
確認沒有異常后,他才閃電般伸出手,五指如鉤,抓向石欄上一處不起眼的凹陷。
那里,正靜靜躺著一枚小小的、用油紙包裹的硬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油紙包的瞬間——
“嗤!嗤!嗤!”
數(shù)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聲撕裂死寂!
幾支弩箭從不同方向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目標并非要害,而是他抓向石欄的手臂和支撐身體的腿部!
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正是他精神高度集中、動作已發(fā)、舊力剛?cè)バ铝ξ瓷H!
黑衣人瞳孔驟縮!
他反應(yīng)快到了極致,抓向油紙包的手猛地回縮,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扭曲角度向側(cè)后方翻滾!
動作快如鬼魅,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大部分弩箭!
“噗!”一支弩箭終究擦過了他的左臂外側(cè),帶起一溜血花!麻藥瞬間侵入!
黑衣人悶哼一聲,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
他沒有絲毫戀戰(zhàn),甚至沒有去看那唾手可得的油紙包,借著翻滾之勢,雙腳在井沿猛地一蹬,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向最近的宮墻!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追!”趙玉峰低喝一聲,從藏身處躍出。
幾名中廠好手立刻如貍貓般竄出,朝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但他們心中清楚,對方中了麻藥還如此迅捷,追上的希望渺茫。
趙玉峰沒有追。他快步走到井邊石欄處,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著手,取下了那枚小小的油紙包。
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塊打磨光滑、觸手溫潤的黑色小石片,石片一面刻著一個極其微小的、與雪鳶和王德全所做手勢一模一樣的圖騰印記!
果然是聯(lián)絡(luò)信物!
而且看這石片的質(zhì)地和雕工,絕非臨時應(yīng)急之物,而是有傳承的、用于特定級別聯(lián)絡(luò)的憑證!
趙玉峰心頭一凜,迅速將石片重新包好收妥。
他目光掃過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就在他準備撤離時,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不遠處一叢花架下,似乎有一抹素色的衣角一閃而逝!
雪鳶?!
趙玉峰心頭狂跳,強壓住探尋的沖動,迅速隱入黑暗,朝著中院方向疾奔而去。
廠公料事如神,這廢井果然牽扯巨大,連雪鳶都親自來了!
……
中院,地下密室。
火把的光線跳躍不定,將墻壁上扭曲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絕望的汗臭。
那名被擒獲的灰衣刺客被牢牢綁在木架上,手腳筋被挑斷的傷口早已不再流血。
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破碎的下巴耷拉著,滿口牙齒被敲碎,連呻吟都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恐懼和求死不得的絕望。
范尚已經(jīng)收到消息,從張府密道趕回宮里。
此時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著趙玉峰剛剛送來的黑色石片信物。
冰冷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一寸寸刮過刺客的身體。
“認得這個嗎?”范尚的聲音在死寂的密室里響起,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刺客的瞳孔極其微弱地收縮了一下。
“看來認得�!狈渡凶旖枪雌鹨荒ū涞幕《�,“霍莽派你來廢園,是為了滅口?還是為了找東西?”
刺客喉嚨里發(fā)出更急促的“嗬嗬”聲,眼神里只有痛苦。
“不說也沒關(guān)系�!狈渡絮獠降剿媲�,將那塊冰冷的石片輕輕貼在他滿是冷汗的額頭上,“你猜,霍莽知不知道,掌控宮禁的大總管王德全……是個胡人?知不知道他這定策元勛、北境屏障的牌坊下面,爬滿了你們這些北胡的耗子?”
刺客的身體猛地一震!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爆發(fā)出強烈的、難以置信的驚駭!
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最恐怖的事情!
他死死瞪著范尚,喉嚨里“嗬嗬”作響,拼命想說什么,卻只能徒勞地流下渾濁的口水。
范尚滿意地看著對方眼中那巨大的恐懼和動搖,如同欣賞一件完美的作品。
他俯下身,湊到刺客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低語,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
“張元正死前,留下了血詔……就藏在他那枚能調(diào)動京畿三營的安國印里……上面寫的,就是你們北胡如何勾結(jié)霍莽黨羽,滲透朝堂,意圖顛覆大燕的鐵證……霍莽,他怕了……所以他才像瘋狗一樣,派人來偷,來搶,來滅口……可惜啊,他派來的,是你這樣的廢物……”
范尚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冷酷,“你以為你在為霍莽賣命?不,你只是在為他……掘墓!”
話音落下的瞬間,刺客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和被徹底愚弄后的空洞。
他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癱軟在木架上,只剩下一具會喘氣的軀殼。
范尚直起身,對旁邊的李長順使了個眼色。
李長順會意,端著一碗混著鹽水和少量止血藥粉的液體上前,粗暴地掰開刺客的嘴灌了下去,
續(xù)命,讓他繼續(xù)清醒地感受這無邊的痛苦和恐懼。
范尚不再看那堆爛肉一眼,轉(zhuǎn)身走出密室。
他知道,剛才那番話,不僅是說給刺客聽的。
更是說給那個可能隱藏在暗處、此刻必然心神劇震的冰山女人聽的。
餌,已經(jīng)帶著致命的香甜,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渾水之中。
網(wǎng),正在悄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