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此人?所造因果,皆有業(yè)報。
沈不周看著?玄塵恍若明鏡的雙眼,不由?得心下一震。
這老?者雖須發(fā)皆白,面容滄桑,但這雙眼睛卻像是明鏡般能夠清晰地照見自己心中所想。
見沈不周這副裝模作樣的態(tài)勢,想來碎心所說至少有七分真?了,時?南絮很配合地說了一句,“師父已?經(jīng)年逾古稀,你莫不是還擔(dān)心師父有什么想法不成?”
這小藥童的舌頭好生厲害,說話時?的語調(diào)溫溫柔柔的,卻綿里藏針。
沈不周臉色微微一變,忙躬身行禮致歉。
“是沈某想岔了,還請老?先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玄塵起身,跟隨著?侍女走入了周浮月養(yǎng)病的房中。
初入這房中,時?南絮就忍不住蹙起了眉。
撲鼻而來的藥香苦得讓人?有些窒息。
房中裝潢雅致,甚至可以說雅致得有些過?于?清淡了些,對于?沈家這種的世家大族而言。
重重疊疊的輕羅紗帳后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侍女打起了簾帳。
在看到碎心口中的周浮月時?,時?南絮抿緊了唇。
修真?之人?,已?入天道?,多少能夠看出凡世之人?的命數(shù)。
時?南絮只一眼,就能夠看出來周浮月已?經(jīng)無多少時?日了。
簾帳后躺著?的是一個形容枯槁,全無人?樣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
方才那陣劇烈的咳嗽,讓她唇角溢出了血。
侍女俯身用絹帕為她擦拭干凈。
“夫人?.......夫人?�!�
侍女蹲在床沿,輕聲呼喚著?周浮月,眸中盡是擔(dān)憂之色。
氣若游絲的周浮月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在看到她那雙眼的時?候,時?南絮心下一驚。
因為周浮月的此時?的眼眸,和?曾經(jīng)的自己像極了。
幽深的黑,無任何生機(jī)的星點光澤。
已?然是心存死志。
“清越,你退下罷。”
榻上?半倚靠著?的周浮月輕聲說了一句,清越很聽話地起身,但在將?要離開的時?候,又忍不住看了眼玄塵和?時?南絮,唇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態(tài)。
但終究,她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腳步極輕地走了出去。
“先生不必醫(yī)我了,這毒是我自己下的�!�
話落,周浮月便仰首歉疚地朝二人?笑了笑。
一開口,就是這般令人?震驚的話。
時?南絮愣了愣,下意識地去看玄塵的反應(yīng)。
玄塵依舊是平靜的姿態(tài),很顯然是早就料想到了。
屋內(nèi)的藥香裊裊地燃著?,連帶著?空氣都安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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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玄塵雙手合十,談了一聲佛號,顯露了自己的本相,紺青色的發(fā)絲由?一條素白的綢帶束于?腦后。
這綢帶還是時?南絮親手為他系上?的。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將?纏綿病榻的周浮月都一驚,忙要下榻跪拜,被時?南絮抬手扶住按了回去。
“妾不知師父竟是.......”
“不必多禮了�!�
玄塵靜靜地看了眼周浮月眉眼間?纏繞的病氣和?魔息,“世間?貪嗔癡萬象,施主何必纏于?情愛一物。”
周浮月抿唇,苦笑了一聲,眼尾落下淚來。
“師父所言不無道?理?,可人?心難自抑�!�
門外忽然傳來了點說話聲。
“你尚在病中,來此處作甚?”
是沈不周訓(xùn)斥什么人?的聲音。
緊接著?是柔柔弱弱的女子說話聲,“表兄,我只是想來看看姐姐。”
時?南絮神識離了屋內(nèi),前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緊閉的房門前站著?一個如風(fēng)中細(xì)柳般的女子,懷里還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嬰孩,黛眉顰蹙,倒有幾分西子捧心之姿。
但這嬰孩長相和?她半點不像,更像屋內(nèi)病重的周浮月。
沈不周皺了皺眉,手上?憐愛地?fù)徇^?這女子微紅的眼尾,“難為你了,浮月心性善妒,害你落了胎,你卻能不計前嫌地接過?念月,照顧得這般細(xì)心不說,還不時?前來探望她�!�
女子側(cè)首低眉,宛如池中青荷。
時?南絮的神識落在那粉雕玉琢的女童臉上?,沉默不語。
照顧得這般細(xì)心?倒確實是如他所言一般的細(xì)心。
但未免太詭異了些。
*
屋子外的交談聲,自然是逃不過?周浮月的耳朵。
倚靠在床沿的周浮月,黯淡無光的眼眸看著?窗外若隱若現(xiàn)的天光和?人?影,兩行淚無聲地淌了下來。
時?南絮抬手,輕輕擦拭去她眼尾的淚,心下難受得有些窒息。
碎心說的倒是半點沒?錯。
沈不周可當(dāng)真?是個薄情寡幸的人?。
五年前的周浮月心軟后,將?自己的手放入了沈不周朝她伸出的手。
但這緣,早在三年前斷了個徹底。
沈家不滿沈不周身邊只有周浮月一人?,接來了一位遠(yuǎn)親表妹。
而后的故事,卻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周浮月這枚皎潔無暇的明月被摘了下來,沈不周又淪陷在了表姑娘溫柔似水的懷抱中。
沈不周想著?,周浮月性子軟和?,表妹也是個溫柔似水的人?,兩人?定然是能相處好的。
可他哪里知道?,表姑娘入府一眼看上?的,不是他,而是院中眉目如畫的沈夫人?。
為了不懷上?沈不周的孩子,這表姑娘直接喝了藥,再無聲無息地禍水東引,引到周浮月身上?。
她想要做的,是讓沈不周厭棄周浮月,再讓周浮月看到這人?有多薄情。
從周浮月身上?爬出來的碎心蹲在時?南絮的肩頭,絮絮叨叨。
講出來的卻是個這般天崩地裂的故事。
時?南絮本以為還會是話本子里俗套的,表兄表妹相戀,將?原配炮灰了的故事。
饒是見多識廣的時?南絮也不由?得沉默了。
事實證明,沈不周確實是個薄情的人?。
表姑娘墮了胎,道?是周浮月所為,沈不周直接將?她誕下的念月過?到了表姑娘名?下,不顧周浮月的淚眼婆娑和?苦苦哀求。
如今周浮月一心求死,恍然發(fā)覺自己的白月光黯淡了的沈不周又不愿她死去,用盡了各種手段留下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可真?是.......
時?南絮秀氣的眉愈發(fā)蹙緊了,沒?來由?的有些惡心。
周浮月是個心善的姑娘,去年蘆城遭受瘟疫旱災(zāi),她不顧自己沈家夫人?的身份,親自出了府,帶著?一眾仆從施粥放藥。
擔(dān)憂周浮月安危的沈不周,在長街盡頭看見了自己的夫人?對著?一個樣貌清秀的乞兒笑了,勃然大怒。
自此,周浮月便再未曾出過?沈府,被徹底囚困在了后院中。
直到現(xiàn)在將?要病死了。
知道?玄塵捕捉到了自己的魔息,碎心也就不再遮掩了,肆意地講述著?這個故事。
玄塵立于?床邊,面目悲憫,他自然也看到了時?南絮眸中出現(xiàn)的慍怒之色,指尖一點金光浮出,沒?入了周浮月的眉心。
現(xiàn)出了她的機(jī)緣,是一樽小木像。
這小木像雕工拙劣,時?南絮還有幾分印象,是入蘆城時?在城外見過?了一個小廟里供奉著?的。
如今看來,眉眼還有幾分肖似周浮月。
想來是受了她恩澤的災(zāi)民們建起來的。
時?南絮有些驚異,本以為玄塵要將?碎心直接就地正法了,正要攔住。
卻沒?想到玄塵只是讓周浮月看自己的機(jī)緣。
周浮月做了個美夢。
夢到自己還是醫(yī)館里被人?喚作小醫(yī)仙的姑娘,與如今枯槁的形容完全不同,就像是一株長于?青陽之下的雛菊花。
那時?的她,最喜歡看到的便是病痛痊愈的人?們朝自己笑起來的模樣。
周浮月還看到了那年華燈初上?,對自己笑起來的少年公子。
可是,目光堅定的周浮月笑了笑。
她不想再看到他了。
終其一生,她所想要做的,便是懸壺濟(jì)世,救死扶傷,走遍天下修習(xí)醫(yī)藥之術(shù)。
榻上?躺著?的蒼白如紙的女子,眼眸漸漸闔上?,氣息愈發(fā)微弱。
星點白光自她身上?流轉(zhuǎn)而出,遠(yuǎn)遠(yuǎn)地飄出屋外,飄向了城外的那座小廟。
一刻鐘過?去了,受沈不周吩咐進(jìn)來查看情況的侍女清越看到了榻上?已?然冰冷的周浮月,手中裝著?清水的盆應(yīng)聲落地。
她哭著?撲倒在了床沿,一聲聲地喚著?周浮月的名?字。
時?南絮聽見了清越所喚的,不是沈夫人?,而是周小姐。
周家求醫(yī)問道?的周浮月。
崩壞仙俠(蓮合)完
玄塵帶著時南絮走過了許多地方,
從西北邊的蘆城,一路走到?了南邊的潼城。
在蘆城將要離開之時,玄塵只是極其平靜地看了眼肝腸寸斷哭倒在周浮月棺槨前的沈不周,
嘆了一聲欲念嗔癡求不得。
但其實比起沈不周來說,
他這被眾人高高捧起的佛子玄塵,
也不過是俗人。
臨走之時,時南絮本以為玄塵會把碎心給收了。
佛音宮有地牢,就是用于關(guān)押鎮(zhèn)壓這些魔物的。
但玄塵并沒有這么做,
他只是將被佛印封了通身魔息惡念的烏鴉帶到?了蘆城外的那座小廟里,將昏睡的鳥放置在那座木像前。
離開小廟的時候,
時南絮抬眸看了眼周浮月的木像。
她未曾看錯,
面容慈悲柔和的女子褪去木胎像,重新變成了當(dāng)年那個血色充盈的少女,
正以?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城外。
如今蘆城有周浮月渡化而成的小仙守著,想?來淵嵉海的魔物也會忌憚幾分,一時間倒也不必?fù)?dān)心了。
時南絮提起裙擺邁過小廟的門檻時,耳畔傳來女子輕柔的嗓音。
“時姑娘,
多謝�!�
有什么好?謝她的呢?
時南絮笑著搖了搖頭,
真正看清這世道人心變幻的,
是周浮月自?己。
而她,
從頭至尾不過是一個看故事的過客罷了。
潼城據(jù)玄塵所說,
是他拜入佛門前,
還是俗世子弟時的故鄉(xiāng)。
原本的潼城,
是山清水秀的山城,潼城以?生?產(chǎn)文?房四寶為生?,
而蘇家正是經(jīng)營筆墨起家。
曾有文?人傳言道,蘇家墨,
經(jīng)久不壞,長存墨香,恰似文?人風(fēng)骨。誰能想?到?蘇家筆墨養(yǎng)出?來的小公子,不是文?人,而是成為了后來佛音宮赫赫有名的玄塵佛子。
而如今,時南絮看著眼前的一片荒蕪枯黃和滿目瘡痍,陷入了沉思。
破敗不堪的草屋棚子里不時還能聽到?受瘟疫之災(zāi)百姓們的哀嚎。
玄塵帶她走凡世,這一路走下來的,時南絮看到?的是人情冷暖,人心千變?nèi)f化,看到?的是淵嵉海封魔之印解除后,被瘟魔和各色魔物殘害的百姓慘狀。
近些時日,時南絮其實發(fā)?現(xiàn)了似乎有些宗門的大能來尋過玄塵。
時南絮對?周身靈息的變化十分敏銳。
而且她神識強(qiáng)勁,那夜入定之時誤入了玄塵的靈臺菩提境。
初入菩提境,時南絮就發(fā)?現(xiàn)此處還有另外一人,她悄無聲息地將自?己的神識隱匿了起來。
但那陌生?而寧靜的神識有些熟悉。
時南絮藏于菩提樹上,靜靜地看著樹下。
見到?穿著琉璃七寶袈裟的靜亭師太,她慈悲卻顯滄桑的眉眼間盡是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