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時南絮忽而想?起來這些時日,大概都是靜亭師太帶著佛音宮的弟子前去淵嵉海和凡世交界處鎮(zhèn)守。
但.......從凡世被魔物肆虐的慘狀來看,恐怕那邊的戰(zhàn)場也不容樂觀。
靜亭師太雙手合十,朝背身而立的白衣佛者?行了個禮,“尊者?,近來那些宗門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時師侄同淵嵉海封魔印的關(guān)系........”
提到?時南絮,玄塵垂眸不語,看著指尖的華蓮種。
但他終究還是轉(zhuǎn)過了身,道:“那些宗門之首怎得了?”
“莫不是要逼著明絮以?元神祭劍第二次不成?”
嘹亮清正的佛印回蕩在偌大的菩提境中,震得人心神一蕩。
靜亭師太很顯然沒有料到?此事會引起玄塵的嗔怒之相,尤其是在對?上玄塵的雙眼時,她幾乎有一種被看透心中所想?的感覺,忙別開了眼。
方才一瞥,她竟是不經(jīng)意間在尊者?眼中看到?了修羅佛的模樣。
“尊者?�!�
可一想?到?近些時日自?己不斷看到?的佛音宮內(nèi)弟子的凄慘之狀,靜亭師太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這些宗門得知時師侄就在我們宗內(nèi),不斷施壓,逼迫我交出?師侄。劍宗之首的孟章劍尊得知此事后,殺意盡顯道是要殺了那些心懷讓時師侄祭劍想?法的人,如今他正破虛空而來,只怕不日就要來尋尊者?了�!�
沉默許久的玄塵忽然笑了笑,將掌心的菩提葉幻化為蓮花,“你且告訴那些修士,此事無需他們擔(dān)心,此事自?有本尊來解決�!�
“是尊者?�!�
欲言又止的靜亭師太看了眼背過身去的玄塵,最終還是將口?中的話咽了回去,悄無聲息地撤離了神識。
立于菩提樹下的白衣佛子仰首,眸中倒映出?遠(yuǎn)處的滔天?巨浪。
遠(yuǎn)處烏云密布不見天?日,波濤洶涌。
而玄塵所立之處,卻是菩提心寧靜如明鏡。
玄塵佇立了不知多久,久到?藏身于樹上的時南絮都快覺得他似是化為了一樽石像。
時南絮忽而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玄塵。
方才靜亭師太的話她也是聽見了的,其實這些人會逼她跳淵嵉海祭劍,她并不意外。
以?一人之命,換天?下蒼生?之命,這樣看來似乎確實是劃算極了。
以?玄塵悲天?憫人的心性,怎會看不透這一層。
更何?況,時南絮看著玄塵如觀音般的如玉面容,一時間有些出?神。
更何?況她只是個來去匆匆的過路人,連她自?己都并不在意此事,他又何?必如此呢。
樹下傳來一聲如同嘆息般的佛音。
玄塵注視著遠(yuǎn)處的山海萬千,向來悲天?憫人的臉上竟罕見地露出?了點嘲弄之色。
現(xiàn)下活下來的一批宗門之首,多為千年前受她恩澤才能僥幸活下來之輩。
如今千年過去了,這些人非但不感念她的恩德,而是在性命之憂面前露出?了丑惡的人心,要逼著明絮再跳一回崖。
但他們又怎會知道,縱然逼她跳崖,也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罷了,淵嵉海紊亂的魔海不平息,千年之后不過再重現(xiàn)一次今日慘狀。
名為裴鏡云的心魔不除,淵嵉海就無一日安寧。
而且,他與心魔之間,早在千年前就該有個了斷了。
如若他們得知淵嵉海的封魔印同他也有幾分關(guān)系,逼迫的對?象也只會多一個。
他們所想?的不是如何?團(tuán)結(jié)起來共同鎮(zhèn)壓淵嵉海魔淵,而是計較宗門得失利益。
玄塵嘆息了一聲。
若是絮絮知曉了,她所愛的蒼生?萬象,將利劍指向了她,不知會作何?感想?。
思及這些時日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少女,玄塵眼前閃過的是她清麗眉眼間的淺淡笑意,和手捧蓮燈抬眸望向自?己的模樣。
猶記得離開蘆城的前夜,正逢蘆城的花燈夜。
時南絮心血來潮地牽起了玄塵的袖擺,道要去凡世供奉佛音宮佛者?的寺廟瞧瞧,不知會不會有玄塵的玉像。
果不其然,滿殿燭火盈盈中,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佛像穩(wěn)坐于蓮臺之上,雖說五官可以?說是和玄塵毫無關(guān)系了,但是那眉心一點朱砂記卻彰顯著這座佛像的身份。
這座佛像的蓮臺是在一池清水中,水中擺放著許多蓮燈,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看極了。
這些蓮花燈都是給香客們的。
那廂佛像旁的小沙彌還在講佛子玄塵的故事。
“傳聞這位玄塵尊者?,還是凡世小公子的時候,有一日忽然頓悟,一步一生?蓮直上青云間,盤腿趺坐于蓮臺中。”
小沙彌說起玄塵尊者?的時候,眼中倒映出?殿中燭火,熠熠生?輝。
時南絮不由得側(cè)首去看玄塵,卻正巧對?上了他碧綠剔透的眼眸。
玄塵的眸中是時南絮如曇花般一閃而過的笑靨。
過了一會,有些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的她又仰首望著自?己問道:“尊者?當(dāng)真是這般成佛的嗎?”
玄塵俯身從池水中取出?一盞蓮燈放入了時南絮的懷中。
他并未直接回答時南絮的問題,抬手拂去了她鬢發(fā)?間落上的星點香灰,而后才輕輕應(yīng)了一聲。
玄塵眼中所見,不見菩提,唯見青蓮。
他如何?步入佛門的,其實最清楚的是眼前的少女。
不過前塵往事盡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玄塵定定地凝望著河畔放下蓮燈后回首朝自?己笑起來的少女,昳麗莊嚴(yán)的眉眼不由得多了幾分柔和之色。
至少不記得的話,就不會再心甘情愿地赴死。
他要她成大道,而不是在淵嵉海中元神盡碎消失。
佛法有言,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
但玄塵終究是算漏了一步,他未曾料及時南絮的神識能夠如此強(qiáng)勁。
抑或是他的菩提境,從一開始就未曾對?她設(shè)防。
所以?即使是玄塵的神識靈境,時南絮都能夠來去自?如。
修真界數(shù)十日,凡世間便是幾年有余。
時南絮和玄塵在他的故鄉(xiāng)潼城待了兩?月有余,時南絮看著他手上的菩提佛珠越來越少,直至只剩下一縷銀白的絲線。
這兩?個月里,玄塵帶著時南絮走到?了當(dāng)年蘇家所在的地方。
往事變遷,更何?況千年之久。
當(dāng)初的蘇家早就在紅塵漫漫中碾作塵了。
這夜,玄塵凝視了手腕上的那縷銀線許久,覺得神識有些恍惚,他忽而喚了時南絮一聲,“明絮�!�
恐怕是這些時日以?佛氣渡化魔息的倦意。
正在掃去香案上佛像灰燼的時南絮聽聞他喚自?己,起身走過去,柔聲問道:“師父怎么了?”
時南絮看著平日里慈悲莊重的佛者?伸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將銀線褪下一圈圈地纏繞在了她手上,“潼城臨近淵嵉海魔息重,此物.......”
此物可庇護(hù)你左右。
眼前忽而連時南絮的身形都有些模糊了。
玄塵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他下意識地想?要動用神識卻發(fā)?現(xiàn)連菩提境都難以?進(jìn)入,抬眼對?上時南絮柔和的眸光時,他愣住了。
只此一對?眼,玄塵就知曉了時南絮的抉擇。
“你憶起來了?”
雖不知他指的是回憶起什么,但時南絮想?大抵就是自?己忘卻的長云劍宗里的一切。
“嗯�!�
手腕上屬于玄塵的手攥得極緊。
時南絮還是頭一回看到?向來莊嚴(yán)慈悲的佛者?露出?了點似哭似笑的神情。
他碧綠的眼眸已?然濕了,此刻像是浸了清水的墨玉。
時南絮難以?掙出?自?己的手腕,便索性蹲下來,抬手用指尖拭去他眼尾的一點濕意,“尊者?所愛乃大愛,心系蒼生?萬象,我知曉的�!�
玄塵望著時南絮溫柔平和的眉眼出?神。
菩提境中那棵參天?的菩提樹,正簌簌地飄落下枯葉。
菩提樹葉上沾染的雨露順著玄塵纖長的眼睫滑落,模糊了眼前少女的面容。
意識模糊間,與記憶中含笑赴死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帶她走遍凡世這些時間里,玄塵一直都看得到?,看得到?時南絮眸中對?塵世萬千的愛。
耳畔是時南絮柔和的嗓音,宛如那年蘇家池中青蓮搖晃的細(xì)微聲響。
“尊者?�!�
少女這般柔聲呼喚著他。
時南絮跪坐在落淚的佛前,緩緩?fù)氏铝耸滞笊系你y線,一圈圈地繞回玄塵的手中。
她的手是溫?zé)岬模蝗绠?dāng)年佛音宮中牽著他步入佛門的手。
“不......”化神期的佛尊即使中了藥和神識印記,也能夠勉力掙扎出?幾分清明,可卻只能勉強(qiáng)說出?這一個字,哀求著時南絮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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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攥著的大掌,溫度涼得驚人。
全然無平日里佛者?寬厚大掌中溫?zé)岬挠|感。
時南絮未曾說話,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玄塵的五指,一點一點地掰開脫離。
待到?完全掙脫開后,時南絮從袖中取出?一枚青葉,拈葉成花,是玄塵教?給她的靜心術(shù)法。
是一朵靛青色的蓮花。
時南絮將這朵青蓮放在了玄塵的手心里。
“尊者?做的足夠了�!�
而后,少女纖長柔軟的手覆在了玄塵的眼前,利劍般的神識碾過。
玄塵徹底陷入了沉睡。
靈臺菩提境中由他親手滋養(yǎng)的神識,由他親手渡去的佛氣和靈力,如今以?封印他六感的形式盡數(shù)返還給自?己,為的是不讓自?己攔住她。
“這是應(yīng)該還給尊者?的,有些事情錯了,就需要將這些錯改正,而不是將錯就錯下去�!�
在玄塵遁入無盡的黑暗中前,他只聽到?了時南絮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
而后,時南絮緩緩起身,看了眼蓮臺之上雙眼闔上的佛。
夜間的露珠落在了他的眉骨上,再順著長睫滾落,宛如慈悲為懷的佛落了淚。
一如那日滿殿神佛燭火前,白衣的佛子手持楊柳枝,將飽含著祝福之意的甘露點在自?己的額前。
已?近淵嵉海與潼城交界之地的晏秋劍眉緊蹙,玉寒劍瞬間出?鞘。
手持長劍的晏秋劍鋒一轉(zhuǎn),就要襲向身后飛身過來之人的命門。
見狀,時南絮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師尊!”
銳利的劍尖停駐在了自?己的眼前。
晏秋收回了玉寒劍,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發(fā)?覺一陣清苦的藥香撲鼻,懷中多了個溫香軟玉。
“師父.......”
時南絮雙手摟住了晏秋勁瘦有力的腰身。
晏秋還從未這般被她親近過,九天?之上謫仙般的人在被自?己的徒兒抱住時,向來冷清淡漠的臉上竟出?現(xiàn)了點無措茫然之色。
但最終,思緒漸漸回籠的晏秋收起了手中的玉寒劍,冷白修長的手緩緩落到?了少女纖瘦的肩上。,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師尊在。”
“師父,徒兒有些話想?同師尊說�!�
此言一出?,晏秋默然。
他垂眼看著時南絮,“什么話?”
卻見少女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徒兒只想?常伴師尊左右。”
在碧海峰殿后藥泉中的事,她都知曉了。
晏秋這些時日都震蕩不安的心神忽而就平靜了下來,緩緩伸出?手將時南絮緊緊地?fù)砣霊阎�,埋首于她頸側(cè),汲取著她發(fā)?梢間的藥香。
靠在晏秋肩頭的時南絮垂眸看著自?己指尖黑色的魔氣,安靜地凝視著這屬于魘魔的魔息絲絲縷縷地沒入晏秋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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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南絮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晏秋擁著自?己的力道愈發(fā)?緊了,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師尊,徒兒聽說了一件事,說我是淵嵉海孤雪劍里的殘魂�!�
魔氣步入識海的動作很輕,但晏秋是常年在淵嵉海作戰(zhàn)的鎮(zhèn)宗長老,對?這魔息何?等?熟悉。
可晏秋的識海死寂一片,連半分掙扎也未曾有。
時南絮看著他平靜的識海,心底長嘆了一聲。
簡直就像是連自?己拉著他入魔,他亦是心甘情愿一般。
握成拳的指節(jié)已?經(jīng)隱隱泛白了,晏秋抱緊了懷中的人,未曾松開片刻,可在時南絮看不到?的角度里,他向來冷漠的金眸蒙上了氤氳的水汽。
“莫要聽聞旁人胡言亂語,絮絮只是為師座下的弟子。”
淵嵉海與凡世交界之地常年下著大雨。
不知是在哀嘆修者?的隕滅,還是哀嘆塵民的苦痛。
雨細(xì)細(xì)密密地下了起來。
冰涼的雨珠打濕了雨幕中相擁兩?人的鬢發(fā)?和衣裳,時南絮沒有動用護(hù)體靈力,晏秋也未曾動用。
于是淅淅瀝瀝的雨在二人身上籠成雨霧。
雨順著晏秋的眉眼往下流淌,淌過凌厲的下頜,消失在衣襟處。
原劇情晏秋要入魔,要被玄塵超度。
可,在長云劍宗云巔歲月長,素衣如雪的晏秋是如何?耐心地教?導(dǎo)她一招一式還歷歷在目。
時南絮捫心自?問,她如何?能親手引自?己的師尊墮入心魔境。
她終究還是心軟了。
“師尊啊,徒兒贈師尊一場夢罷�!�
藥泉霧氣蒸騰間,道侶合籍,正紅的宗門衣裙散落如紅花,池邊的白玉壁染上蜿蜒渾濁的雪跡。
象征大道長生?的紅燭落下了朱紅的燭淚。
春暖方消退,雨露情念交織之際,只聽得見彼此潮濕氤氳而靡艷的慨嘆,和隱隱可見的龍吟長嘯。
碧綠的鱗片一遍遍地纏繞而過時南絮白皙的腳腕和手腕,讓泫然若泣的少女銜含著它?碧綠的鱗片。
魘魔夢境中,晏秋凝視著時南絮清凌凌的眼眸,燦金色的眼眸倒映出?她尚還未消退紅暈的面容,還有濕紅的眼尾。
時南絮抬手捧住了晏秋清俊的臉,笑道:“夫君為何?這般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