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聶清舟向后靠著椅背,抱著胳膊,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陌生人哪里會對你這么好啊,除了我,還會有誰當(dāng)你的提款機(jī)哥哥?”
江雨倩震驚得把手里的咖啡紙杯都捏變形了,她結(jié)巴地說:“怎么可能……你是……”
聶清舟點點頭,說:“我是你哥,我是三十六歲的周彬。”
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向江雨倩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講明白一切的來龍去脈,這個世界上如何有兩個周彬共存,時間如何重疊反復(fù)。
而現(xiàn)在他需要她的幫助,他需要一個屬于周彬生活軌跡的人,來幫忙處理可能出現(xiàn)的危機(jī)。
當(dāng)江雨倩走出咖啡廳的時候,抹茶拿鐵還剩下大半杯,她完全沒想起來喝它。她懵懵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雙手緊緊握住咖啡紙杯,像是要從那涼透了的液體中再汲取一點溫暖似的。
她拿出手機(jī),“表哥”的微信聊天懸在頂端。
表哥:我今天去公司加班了,你回家吃飯嗎?要不要給你打包晚飯?
表哥:今天食堂有紅燒獅子頭。
表哥:先吃飽再減肥吧!
江雨倩的手微微顫抖,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然后把微信切到了“哎咦哎咦”的賬號。她慢慢往下滑,點開和“Boat”的聊天窗口,一點點地往上劃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她手指的動作僵硬,就像是不會使用智能機(jī)的,笨拙的老人一樣。
――哎咦哎咦:我有時候挺恨我表哥,真的,我覺得沒有他就好了
……
――哎咦哎咦:像他這種天之驕子,被人捧著順風(fēng)順?biāo)^來的人,怎么會理解我的心情呢?
……
――Boat:我沒有想到,你會有這些想法。
……
――Boat:如果能早點聽到就好了。
――“陌生人哪里會對你這么好啊,除了我,還會有誰當(dāng)你的提款機(jī)哥哥?”
江雨倩捏著手機(jī),手指用力到發(fā)白,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在屏幕上,所有的聊天記錄都變得斑駁模糊。她俯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蓋,放聲大哭起來。深秋的風(fēng)溫度漸漸走低,卷著落葉落在她的頭發(fā)和身上,她的肩膀顫抖著,仿佛格外寒冷。
路過的人都來小心詢問她的情況,她卻只是埋著頭流淚。
夕陽西下時,她終于平息下來,紅著眼睛回到了她借住的表哥家。她一推門就看見了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戴著眼鏡的二十六歲的周彬。
家里很安靜,周彬靠著沙發(fā)背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打字,好像仍然在做工作,神情有些疲憊。
聽到她走進(jìn)來的聲音,他立刻提起精神,把電腦放在一邊,站起來走到餐桌旁:“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菜要再熱一下了�!�
周彬一回頭看清燈光下江雨倩的樣子,眼睛不由得瞪大,滿是驚訝。他放下餐盒走到江雨倩面前,扶著她的肩膀說:“你怎么回事啊?哭成這樣?不是說跟朋友見面嗎……吵架了?”
江雨倩凝視著面前再熟悉不過的表哥,卻突然覺得遙遠(yuǎn)起來。她可能會再也見不到他了,這個對她有求必應(yīng),就算知道聽到她內(nèi)心的齷齪,聽到她說那些傷人的話,卻仍然想要照顧她的哥哥。
她通紅的眼睛里再次涌上淚水,她一下子抱住他。
“對不起,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以后會好好的……”
為什么只剩三天了呢。
“我以后會對你很好,我再也不問你要錢了,我會賺很多錢,我的錢都給你花……”
無論是周彬也好還是聶清舟也好,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吧,別消失,不要去別的地方。你是最好的哥哥,我不是一個好妹妹,我以后會做好的,給我個機(jī)會吧。
周彬不明所以,哭笑不得,拍著她的腦袋說:“怎么了怎么了,你又闖什么禍了?你先別哭,好好說話啊。”
江雨倩卻只是拼命搖頭,默默地哭著。這天她哭到很晚,才拿工作壓力大又跟媽媽吵架的理由搪塞過去。
等到十月二十二日的晚上,江雨倩和周彬一起看完了最新的一期《最高曖昧》,這次看綜藝的過程里她比從前安靜了許多。等看完節(jié)目,周彬打著哈欠要去睡覺時,江雨倩突然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哥,下一期綜藝,你還要陪我一起看啊�!彼鼙�,語氣出奇的鄭重。
周彬笑了笑,他說:“好啊,放心吧,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一定要陪我看,我們約好了�!�
客廳的大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江雨倩站在陰影里,眼睛無聲無息地紅起來。
周彬沒看清她的表情,只當(dāng)這是她執(zhí)著推薦的一部分,擺擺手道:“好好好,約好了。快睡吧,了。”
“�!�
江雨倩看著周彬走進(jìn)他的房間,他把棕色木制的房門關(guān)上,屋子里只剩走廊里昏暗的一盞小燈,時鐘發(fā)出平穩(wěn)的滴答滴答聲。
她在客廳站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然后走到陽臺上,推開窗戶往下看。樓下路邊行道樹的綠蔭之間停著一輛汽車,車燈明亮,車的后座坐著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
――哎咦哎咦:他去睡覺了。
――Boat:好。
聶清舟看了一眼時間,夜里十一點半。這時候過著平凡生活的周彬還不知道,他醒過來之后世界會發(fā)生怎樣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將踏上一場十年的奇旅。
他也不知道,此時十年之后的他正在自己家樓下,清醒地等待他睡去,送他走上這段旅程。
“怎么了?”
手機(jī)里傳來清亮的女聲,聶清舟按了按耳機(jī),對通話那頭的人說道:“他去睡了,十年前的我睡著了。這種說法是不是很奇怪?”
“等他醒過來,就會看到我嗎?”
“嗯,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叫做夏儀的小姑娘打暈了�!�
從耳機(jī)里傳來呼吸的聲音,在安靜的世界里清晰可聞。
“你害不害怕?”夏儀輕輕地問他。
聶清舟靠著頸枕思索,他仰起頭從車頂?shù)奶齑袄锟粗箍�,那些億萬光年之外的星星明亮又遙遠(yuǎn)。
“好像沒有,我還以為我會很害怕的。既然物質(zhì)不滅,那么無論如何,我肯定會以某種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吧�!�
就像站在橋上的朱莉在月球之旅里發(fā)現(xiàn)的那樣,每個人都是永恒。
“那么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就會永恒地愛你。夏夏,你在這個世界上,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夏儀安靜了很久,她輕輕地說:“好�!�
明明聶清舟也沒有說什么約定,但她這樣回答,仿佛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某些事情。就算要付出比過去的八年更多的時間和努力,她也會試著去做到。
他相信她可以。
“我想聽你唱歌,唱歌給我聽吧�!甭櫱逯圪N著話筒,輕輕笑著說。
夏儀今天格外好說話,她的歌聲從耳機(jī)里緩緩流淌而來,他想起來多年以前在夕陽西下的河堤上聽見她的歌聲,她就像命運向他呈現(xiàn)的一朵名為玫瑰的花。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夏儀的歌聲還在響著,聶清舟的心跳也跟著平和而溫柔,秒針和分針一點點移動,手機(jī)上的數(shù)字跳變,時間跨過零點。
在這個時刻,好像有那么極其細(xì)微的剎那,世界的面目開始失真。黑夜、星光和發(fā)光的手機(jī)屏幕都混沌成一片,心臟懸在胸腔里不落下,風(fēng)停在鼻尖不涌動,時間消失不見,宇宙無聲無息地?zé)峒拧?br />
“聶清舟……你還在聽嗎?”夏儀的聲音從寂靜深處傳來,遙遠(yuǎn)而又模糊。
“聶清舟……清舟,你還在嗎?”
觀測者打開了盒子。
所有混沌的疊加狀態(tài)迅速坍縮,回歸于穩(wěn)定。聶清舟眨動眼睛,他的心臟落下去,風(fēng)開始流動,眼前是低矮的車廂,昏黃的車燈,月明星稀的天空。
他舉起手,看著自己熟悉的五指,握緊,再張開。薛定諤的貓活著,他還在這個世界,這個身體里。
就像某年他茫然地站在陽臺上看煙花時,覺得自己在虛空的宇宙里環(huán)游,因為她的呼喚,他的雙腳再次落在了地面上,在這個世界上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聶清舟……”夏儀還在執(zhí)著地呼喚他,聲音顫抖,如果他不回答,她好像就要這樣永遠(yuǎn)喊下去。
“我在�!�
聶清舟的聲音響起,簡單的兩個字落在地上,把所有懸在半空的心緒壓回地面。
“真的是你嗎……”
“是我,夏夏�!�
手機(jī)屏幕亮起來,聶清舟打開微信消息,震驚地睜大眼睛。
“夏夏,剛剛江雨倩跟我說周彬醒過來了。”頓了頓,他說:“周彬說他在上高一,名叫聶清舟。”
那個真正的十六歲的聶清舟居然跨越十年來到了他原來的身體里,這真是出乎意料的情況,又有許多令人頭疼的事情要處理了。
枯黃的葉子被風(fēng)吹著,從天窗中緩緩落下來,落在他的膝蓋上,聶清舟輕輕地笑起來,先把所有的麻煩事擱到一邊,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我還是我,我哪里也不會去。夏夏,一切都結(jié)束了。”
第98章
、互換
夏儀窩在沙發(fā)里,
額頭靠著酒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房間里沒有開燈,剛剛過了零點,城市的燈光也寥落下來,
明亮的月亮懸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之中。
手機(jī)放在茶幾上,
她的耳朵里塞著藍(lán)牙耳機(jī),她緊繃的脊背慢慢放松下來,輕聲地說:“真的結(jié)束了……”
循環(huán)往復(fù)的既定的命運結(jié)束,
這一天終于如期到來。
“夏夏,
要是我真的消失,你怎么辦呢?”聶清舟的聲音從耳機(jī)里傳來,語氣已經(jīng)松弛下來,帶著笑意。
到現(xiàn)在他才敢和她開這種玩笑。
夏儀的目光轉(zhuǎn)到發(fā)出微弱光亮的手機(jī)屏幕上,她抿了抿唇,小聲答道:“亞巡還沒有結(jié)束,門票都已經(jīng)賣完了,我要把演唱會結(jié)束�!�
耳機(jī)里傳來低低的笑聲,
他仿佛意料之中:“很夏儀風(fēng)格的回答�!�
這是她在這個時刻給自己安排大量工作的目的所在。如果真的發(fā)生什么事情,
至少她不要親眼看見,
她還有工作要做,有責(zé)任要承擔(dān),
那么日子總還會一天天地過下去。
就像她年少時一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
悲傷和痛苦就像放涼的水,
變得不合時宜,
也不再燙人了。
她打算用這種方式,
讓自己接受他離開的事情。
這世上所有人都會埋怨她的冷酷,
唯有聶清舟會笑著說――這是很夏儀風(fēng)格的回答。好像就連她生硬的部分,
他也一并愛著。
“清舟,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毕膬x低下頭,她呼出的溫?zé)釟怏w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水霧。
“我愛你,聶清舟�!�
她一字一頓地,像是小孩子學(xué)話一般堅定地說道。
對面安靜了片刻,然后他溫柔地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從你這里聽到我愛你這三個字,但是我一直都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毕膬x卻否定了他。
他或許從邦妮那里知道了一些東西,但那遠(yuǎn)不是全部。
頓了頓,她慢慢地說:“這八年里你寫給我的每一封郵件我都看了,每一封我都寫了回信,它們在存稿箱里從沒有發(fā)出過。現(xiàn)在我把它們都發(fā)給你,你可以找一個時間慢慢看,看完再答復(fù)我�!�
“你有權(quán)知道我發(fā)病時是什么樣子,我對你懷有過什么樣的感情。我已經(jīng)做出了我的選擇,現(xiàn)在該你選擇了�!�
她說過,等走到時間的終點,如果可以他們再重新開始。她踏出了她的一步,而聶清舟的那一步,她希望他在知道她的所有之后再邁步。
聶清舟怔怔地看著他的手機(jī),他還需要再做什么選擇嗎?他的選擇不是再明確不過,從未更改嗎?
他很想立刻就看看夏儀這些年都給他寫了什么,然而江雨倩不停地給他發(fā)微信,電話都打過來了。
“哥你快上來,我要按不住他了!”
聶清舟掐掐眉心,說道:“來了來了!”
看來他首先得把這位十六歲叛逆少年的問題給解決。
聶清舟下車一路小跑上樓,剛剛在自家那熟悉又陌生的門前站定,還來不及感慨一下物是人非,門就一下子被打開了。
這門開得極其有氣勢,差點把聶清舟拍在墻上。門后的那個男生的表情也極其可怕,眉毛眼睛鼻子皺到一起,仿佛要吃人似的,他文雅的氣質(zhì)截然相反。
一看到聶清舟,男生的表情瞬間凝固,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聶清舟,眼睛瞪得如銅鈴。
空氣靜默了幾秒,樓道里的燈剛換過燈泡,亮得晃眼,把面對面的兩個人的臉都照得清清楚楚。
男生面色慘白,舉起手指:“你是誰?你是……不可能……這不是我嗎?”
聶清舟心想,這真是活幾輩子可能都碰不到一次的場面。
他推推眼鏡,微微一笑說:“這的確是你原來的身體,不過已經(jīng)是二十六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周彬”就一把揪起他的前襟,粗暴地?fù)u晃他咆哮:“你TM的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江雨倩在旁邊揮舞著胳膊勸架:“別動手啊哥!不對……不對你不是我哥,哥你也別動手!這可是你自己的身體啊!”
江雨倩的腦子和嘴一樣混亂,三個人在門口纏成一團(tuán)。聶清舟在推推搡搡中憑力氣把“周彬”推進(jìn)了房間里,然后一勾手把房門關(guān)上,反身把“周彬”反絞壓在桌子上。
“聶……同學(xué),你冷靜一點�!甭櫱逯凼稚鲜箘�,面上卻仍然和氣:“深吸一口氣,我們好好溝通現(xiàn)在的情況……別掙扎了,你這個身體力氣不如我�!�
他對于這個疏于鍛煉的身體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周彬”撲騰得更厲害,他惡狠狠道:“我去你MD,你們對我做了什么?你是誰?”
“我是周彬,是你這個身體的原主人�!�
“周彬”安靜了一下,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開始掙扎起來:“這是什么記憶!你把這些奇怪的東西從我的腦子里拿出去!”
聶清舟想他果然和自己一樣,擁有原主人穿越身體前全部的記憶,那就好辦多了。
聶清舟和這位……現(xiàn)在成為了“周彬”的小朋友的初次會面,過程頗像是熬鷹。兩個人一邊扭打一邊驢唇不對馬嘴地交流半天,等天色都蒙蒙亮了,原本就加了一天班且只睡了半個小時周彬的身體終于熬不住倦怠。周彬一個踉蹌跌坐在沙發(fā)里,滿臉煩躁,蔫蔫地不說話了。
他們二人都?xì)獯跤�,房間里一時很安靜。江雨倩茫然地看看站著的這個表哥,又看看坐著的這個“表哥”,覺得自己仿佛活在一部科幻電影里,不能相信這是真實發(fā)生的。
聶清舟顯然對適應(yīng)離奇事件已經(jīng)具有一定經(jīng)驗。他眼見這個“新周彬”鬧累了,不禁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掐著眉心沉思片刻,開始著手處理這突發(fā)情況。
他首先拿出手機(jī)看了一眼時間,對江雨倩說:“現(xiàn)在六點半,公司八點半上班,我們要給周彬請假�!�
他轉(zhuǎn)頭對窩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的周彬說:“今年的年假我應(yīng)該還沒有用過吧?”
周彬臉色陰沉:“什么狗屁年假……”
說著說著,他好像在原主人的記憶中搜索到了什么,聲音停頓一下,勉強(qiáng)地回答:“沒有�!�
聶清舟打了個響指:“全請掉,這樣你能休息多少天?”
“年假7天�!敝鼙騽恿藙幼齑�,仿佛這信息是突破了他嘴唇的封鎖自己跑出來的。
“今天周一,加上中間的周末一共休息九天,很好。”
聶清舟把袖子挽到肘部,然后問周彬要來手機(jī),利索地用密碼解了鎖,點開微信跟領(lǐng)導(dǎo)請假。然后讓江雨倩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拿過來,他舉著對著周彬的臉人臉解鎖電腦,在里面尋找起他的工作文件夾來。
“接下來要交接工作,我每天寫日報,所有工作資料都在文件夾分門別類保存著。按照日報和文檔順序梳理,應(yīng)該不難。你……小舟?小周?以后你要以周彬的身份生活了,我叫你小周吧,你要不要來看看怎么做?”
周彬跳起來,舉著拳頭恨恨地吼道:“滾�!�
聶清舟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惱怒也不著急,只是低頭開始瀏覽工作文件,和同事溝通交接。他戴著眼鏡穿著襯衫和毛衣,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