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把復(fù)原圖泄露給林炡了？”

    吳雩立刻否認：“沒有�！�

    步重華瞅了他一眼，沒有追究細節(jié)，心里卻模糊地掠過一個想法：那個林炡調(diào)動資源捕獲信息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科員”能比的，對吳雩的關(guān)注程度，也似乎比吳雩自己描述得高很多。

    “這骷髏是做什么用的？”

    步重華呼了口氣：“尸陀林主�！�

    “��？”

    吳雩茫然道。

    “看見這個了？”

    步重華指著那兩副彼此擁立舞蹈的骷髏：“‘其林幽邃而寒，因以名寒林；在王舍城側(cè)，死人多送其中，總指棄尸之處，為尸陀林’——這是唐代《眾經(jīng)音義》里的一段敘述，尸陀林主差不多就是保護墓地的神靈，象征人有生老病死，世間并無永恒的道理�！�

    他們都湊在手機屏幕前，兩人挨得極近，吳雩一扭頭，嘴唇差點碰到步重華側(cè)臉，條件反射向后一仰：“唐代？那何星星看到的是難道是文物？”

    “要是文物真品，下水就毀了，所以何星星看到的是什么不好說。但這個展覽品不是一般東西，尸陀林主作為雕刻，通常只會出現(xiàn)在跟一支宗教相關(guān)的物品上——”

    步重華挑眉看著吳雩，吐出兩個字：

    “藏密�！�

    ·

    “您兩位先坐一會兒，這兒有水�！泵袼籽芯克�的接待員將信將疑把步重華領(lǐng)進門，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兩小杯涼水，解釋道：“幾位專家都是退休返聘，不太坐班，我得去看看今天哪位還在�！�

    民俗研究所掛靠在大學(xué)底下，平日里門前冷落鞍馬稀，連耗子都不來啃這滿屋子的故紙堆，因此接待員顯然很好奇市局刑警為什么會上門來拜訪，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步重華并不喝水，正專注而迅速地用局里統(tǒng)一配發(fā)的國產(chǎn)機跟手下偵查員聯(lián)絡(luò)，突然余光瞥見吳雩跟坐不住似的轉(zhuǎn)了幾圈，不由抬頭問：“你干嘛呢？”

    吳雩站在接待室那滿墻書櫥前，目光在一本本大部頭之間逡巡，完全沒聽見他在說什么。

    “吳雩！”步重華提高聲音。

    那姓吳的小子這才回過神似的，摸了摸鼻子說：“好多書啊�！�

    不知道是不是步重華多心，竟然從他語調(diào)中聽出了一絲復(fù)雜的欣羨。

    “好多書啊，”片刻后吳雩又低聲重復(fù)道。

    步重華心里一動，這時接待員一陣風(fēng)似的刮回來，咚咚腳步聲打破了屋內(nèi)短暫異樣的氣氛，態(tài)度比剛才熱情了很多：“巧了，今天我們陳老在所里，您二位這邊請？”

    陳元量是文化民俗方面全國有名的專家，連中央電視臺都上過，因為年紀大了，平時也不坐班，只掛個頭銜在家養(yǎng)花種草。老學(xué)究脾氣都有點兒執(zhí)拗，平素關(guān)起家門很少見客，恰巧今天閑著沒事來所里考察故紙堆，正揣著兩本線頭書準備回家吃晚飯，就很不幸被市局刑警堵在辦公室里了。

    “四里河那個案子？我看新聞報道了�！甭犝f牽扯到人命官司，老學(xué)究臉色一整，不由鄭重端坐起來，接過吳雩的手機仔細辨認半晌，才用滿是皺紋的手敲了下屏幕，指著天靈蓋上的尸陀林主說：“不全是藏密，確切地說，是苯教�！�

    “苯教？”

    清水衙門的辦公室有點像九十年代中學(xué)老師辦公室，陳老坐在書桌后，扶了扶老花鏡，銳利的目光從鏡片后直射過來，似乎在責(zé)怪現(xiàn)在的年輕人為何讀書那么少：“你們現(xiàn)在的人哪，就好人云亦云，動不動就往藏傳佛教上扯——做學(xué)問要溯本究源，要有一絲不茍的研究精神，否則怎么能成呢？”

    一向會訓(xùn)人的步重華竟然被人訓(xùn)，吳雩耳梢突然動了動。

    步重華明顯已經(jīng)感覺到了斜覷而來的小眼神，但表面上還十分不動聲色，就當(dāng)沒看見：“陳老說得是，但我只是在想，苯教不是只存在于藏地，而且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消失了嗎？”

    “這是世人的誤解，實際上任何一種宗教只要流行過，都不會完全消失，只會隨著歷史變遷慢慢被融合、演化，誕生出新的教義，從而在文化史上留下獨特的痕跡�！标惱隙肆硕俗���，仿佛在講臺上跟學(xué)生授課，認真道：“原始苯教可以追溯到石器時期，和薩滿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牲祭、血祭甚至活祭是非常普遍的。辛饒彌沃佛從象雄至吐蕃傳教時，改革了原始苯教中很多愚昧血腥的習(xí)俗，由此創(chuàng)立雍仲苯教，又分為早期的‘恰苯’，以及后期的‘居苯’�！�

    吳雩出了神，與步重華一起側(cè)耳聆聽。

    “早期‘恰苯’在止貢贊普時期達到極盛，甚至威脅到了王權(quán)。松贊干布為了抑制這一情況，便由唐朝、尼泊爾等地引入佛教，為此還求娶尼泊爾尺尊公主和大唐的文成公主為妻，從此‘恰苯’由盛轉(zhuǎn)衰。文成公主你們總知道吧？”

    見兩個年輕人都點頭，陳老才稍微有點滿意：“松贊干布求娶文成公主，從尼泊爾、唐朝引佛教入藏，可以算是早期‘恰苯’與后期‘居苯’的分界線。此后佛教與苯教互相沖突，斗爭慘烈，一時難分勝負；直到一百多年后的赤松德贊時期，佛教才終于在漫長的宗教斗爭中取得勝利，被定為國教，而苯教遭到藏王的流放打壓，被迫轉(zhuǎn)入地下，其教義到了瀕臨滅絕的境地。”

    “此后藏傳佛教極盛，苯教式微，這種情況又持續(xù)近百年后，歷史再度重復(fù)了一個輪回——公元九世紀，朗達瑪滅佛，大量僧人被殺、典籍被焚毀，藏傳佛教進入了百年黑暗期。苯教則在朗達瑪?shù)姆龀窒略俣扰d起，編寫出了很多苯教經(jīng)典，甚至流傳到了甘南、云滇、印度、尼泊爾等地�！�

    云滇。

    步重華眉角輕輕跳了一下。

    ——發(fā)現(xiàn)五零二案被害人尸體的那天晚上，他們在醫(yī)院急診室外的走廊上，廖剛把市局專家描摹的兇手畫像發(fā)到他手機上，吳雩只看了一眼，就錯愕地問：“這不是跳大神么？”

    “以前鄉(xiāng)村驅(qū)鬼跳大神，我以前見過，你們這兒沒有？”

    步重華眼角瞥向身側(cè)，只見吳雩認真?zhèn)榷�聽��，睫毛在眼梢掃出了一道弧度�?br />
    他心里隱隱約約地浮現(xiàn)出某種猜測，但那念頭太模糊了，緊接著就只聽陳老又敲了敲手機屏幕：

    “到后期苯教再一次崛起時，它已經(jīng)與佛教斗爭了數(shù)百年。這一次它的教義、儀軌不可避免地與藏地佛教互相吸收融合，對生殖器的神話和使用人骨制造法器的習(xí)俗也與密宗融為一體了——當(dāng)然，農(nóng)奴社會的宗教行為不可避免帶著血腥殘酷的烙印，跟改革開放以后被國家納入文明管理的苯教相比，那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不可同日而語了�！�

    步重華回過神來，問：“那這個頭盔屬于什么時期的呢？”

    陳老說：“這個不好確定。農(nóng)奴社會中有很多陋習(xí)，喇嘛們認為人骨、人腦、男女生殖器是具有強大力量的法器，男性生殖器叫‘達摩’，女性生殖器叫‘蓮花’，經(jīng)血則被稱為‘血菩提’，更有甚者連人腸、人皮、人肉都是祭祀的上品。在這些器具中，以高僧喇嘛的人頭骨尤為珍貴，常被飾以銀雕、皮繩、綠松石，作為香爐或供器等使用，在唐卡中經(jīng)常能看到神靈一手拿著盛滿東西的嘎巴拉碗，那個碗就是人頭骨，里面的東西是人腦；再將金剛杵或鉞刀置于碗邊，代表‘方法’與‘智慧’結(jié)合的意象�！�

    “至于這個頭盔嘛……”陳老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們只能猜測是古時候，大喇嘛在重大儀式上戴用的法器，現(xiàn)代社會中已經(jīng)極其罕見了。至于它具體有什么裝飾、功效和意義，這個要我確實說不出來，還請見諒�！�

    陳老遞回手機，吳雩起身雙手接了過來。

    “您看能查到關(guān)于這個頭盔更詳細的意義么？”步重華沉聲問：“實不相瞞，警方對五零二案的偵查已經(jīng)到瓶頸期了，骷髏頭盔是目前最有價值的線索，如果能徹底摸清它的意義，對我們的偵查工作應(yīng)該能起到很大幫助�！�

    “這……”陳老遲疑了片刻，問：“我看新聞上說，四里河那個殺人案死的是個小姑娘？”

    步重華心思非常敏銳：“這有什么說法嗎？”

    陳老欲言又止，表情有點掙扎，足足過了好一會，老學(xué)究才遲疑道：“照理我不該宣揚這些亂力怪神的東西，畢竟現(xiàn)在網(wǎng)上爭議很大，學(xué)術(shù)界又沒有確鑿的文獻去證明有這回事。如果讓人知道這話是我說的，我怕……”

    步重華緊盯著他。

    陳老在他充滿壓力的注視中無所遁形，半晌終于呼了口氣。

    “在農(nóng)奴社會的原始崇拜中，處女象征著純潔干凈、超脫世俗，她的人皮、子宮、腿骨都是制作法器的材料。”

    “所以少女比較容易成為……活祭的……首選�！�

    步重華和吳雩都愣住了。

    室內(nèi)一片沉默，冰涼詭譎的恐懼如游蛇般，從虛空中一絲絲滑過耳畔。

    第15章

    Chapter

    15

    兩人從研究所告辭離開，已經(jīng)臨近傍晚了。陳老雖然有所顧忌，但能看出對案子挺上心，臨走前親自送了出來，還許諾幫他們打聽跟骷髏頭盔相關(guān)的線索。

    步重華左后肩還縫著針，只能由吳雩這個傷殘人士來開車。大學(xué)門口停車相當(dāng)亂，大車又不好倒，全憑著吳雩高超到毫米的技術(shù)才把SUV倒出來，正要掉頭就接到了廖剛的電話。

    技術(shù)隊王禿……王爸爸又愛了他們一次，不僅把被害人尸體送去做三檢，還從河岸邊挖了三卡車的石灘碎草，卯足勁要從這三卡車泥土中挖出兇手那肉眼不可見的DNA。此外宋局和許局親自主導(dǎo)的對劉棟財?shù)墓�堅已�?jīng)告一段落，“老鎦子”負隅頑抗沒多久就全盤崩潰，不僅交代出了橫行三省的盜賊團伙，還把積了多少年的大小舊案都抖摟了個一干二凈。

    但這些案底中，并沒有任何一起，能跟五零二骷髏殺人案沾上絲毫關(guān)系。

    “我知道了�！盨UV在夕陽下一個漂亮的三角掉頭，吳雩聽見步重華在副駕駛上說：“這案子現(xiàn)在出了新情況，可能得想辦法查一查本市的宗教狂熱者�！�

    廖剛以為自己聽錯了：“啥，宗教？！”

    “對。”步重華把剛才拜訪陳老的經(jīng)過簡單告訴了他：“如果這個情況屬實，那兇手可能是個平時離群索居、行為怪異，但會把死亡、輪回、經(jīng)書典籍等亂七八糟概念掛在嘴邊的男性，平時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找到同好，很可能會在網(wǎng)上尋求共鳴�！�

    廖剛有點為難：“這個畫像不太好找啊，老板。全國上下人口超千萬的城市也就十三個，咱津海有幸躋身其中，這年頭成天泡網(wǎng)上的宅男又多，一磚頭砸出去十個有九個都像兇手……”

    步重華沉吟片刻，夕陽穿過車前窗，側(cè)頰投下冷峻的陰影。

    “如果我推測的沒錯，”他緩緩道，“這名男性可能還對男女關(guān)系有著非同一般的熱衷，查查那些洗頭房三陪女，說不定會有線索�！�

    廖剛領(lǐng)命而去，吳雩一邊開車一邊瞥了眼。

    步重華立刻問：“怎么？”

    “……沒什么�！�

    SUV在晚高峰的車流中向前行駛，步重華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身邊這張沉默的側(cè)臉，半晌才說：“吳雩�！�

    “是，步隊�！�

    “你不是囚犯，我也不是獄警�，F(xiàn)在周圍沒人，你不用再裝出那副似乎很敬畏我的樣子，想問什么就問吧�！�

    吳雩開始沒吭聲，不知道心里在掂量什么，步重華沉著氣等他。直到警車隨著綠燈左拐并線，他才開口問：“你為什么讓廖副隊去查洗頭房三陪女？”

    “經(jīng)驗�！辈街厝A說，“這年頭搞邪教的，通常都是以現(xiàn)實中合法存在的正統(tǒng)宗教為幌子，比方說將天主教、道教、藏傳佛教等教義扭曲妖魔化，以此來搞傳銷式洗腦崇拜。雖然手段花樣翻新，但犯罪目的都很統(tǒng)一，不外乎金錢、女色、統(tǒng)治欲，國外報道出的邪教首領(lǐng)通常離不開性犯罪正是出于這一點。”

    吳雩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又問：“所以這個案子確實跟邪教獻祭有關(guān)？”

    兩人目光短暫一碰，步重華沒有回答，“前面停下車�！�

    警用SUV緩緩?fù)Ｔ诼愤�，吳雩不明所以，跟著步重華七拐八拐，片刻后竟然拐進了胡同里的一家飯店——招牌明晃晃地：潮汕砂鍋粥。

    “炒肝，炒豆苗，紅燒雞塊，兩鍋粥�！辈街厝A把菜單遞給吳雩：“你要點什么？”

    吳雩低頭揉鼻梁，含含糊糊地說：“我隨便，看著也沒什么特別好的……”

    “我買單。”

    “……就水箱里那魚好像還行�！�

    兩人面面相對，吳雩眼神飄忽。

    步重華面無表情，瞅著他那張透明失血的臉，把菜單遞給服務(wù)員：“來條清蒸魚。”

    服務(wù)員立馬“哎！”一聲，上后廚下單去了。

    正是吃飯的點兒，店堂里非常熱鬧，但上菜速度很快，砂鍋粥咸香入味，豆苗清鮮爽口，連炒肝都肉香湯濃、肥而不膩。吳雩若無其事地拿筷子把蒸魚上的蔥花挑到盤邊，眼角觀察到領(lǐng)導(dǎo)沒什么反應(yīng)，神不知鬼不覺挖掉半塊魚肚埋在自己碗里；少頃見步重華并不動魚，又迅速挖掉了另外半邊魚肚。

    步重華只作沒看見，用筷頭敲敲炒肝，說：“吃吧，給你點的，補血�！�

    吳雩表面“唔”了聲，但步重華邊吃邊觀察他，看他除了魚之外就只夾那幾片豆苗葉，別的菜一筷子都不碰。

    “你不吃內(nèi)臟？”

    “……不太吃�！�

    “雞肉呢？”

    吳雩低頭敷衍：“還行吧！”

    步重華看他那樣子，覺得似乎哪里不對，但還沒細想，只聽吳雩含著魚骨頭模糊地問：“所以現(xiàn)在怎么查，真跟邪教祭祀有關(guān)嗎？”

    “你覺得呢？”

    “……”吳雩猶豫片刻：“我不知道，就感覺這事……聽著太玄乎了吧。”

    “我也覺得太玄乎了�！辈街厝A頓了頓，說：“祭祀是一種儀式，而儀式必然包括很多不可或缺的要素：對象，祭品，時節(jié)，手段。如果五零二殺人案是一場祭祀的話，兇手佩戴了還原度極高普及度又非常小的宗教符號——人頭面具；挑選了十五歲的年小萍作為祭品——少女；作案在一個天氣非常極端因此可能具有某種特殊含義的日期——暴雨夜�？此茲M足我們對邪教獻祭的所有想象，但如果仔細想的話，其實還缺少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元素�！�

    “手段？”

    “對，手段。殺人過程太干凈果斷了，一刀斃命，殺之即走，兇手完全不曾表現(xiàn)出對獻祭儀式的任何情感聯(lián)系，甚至連象征性的虔誠都沒有——你還記得陳老的話么？”

    陳老剛才對他們解釋得非常清楚：“……在原始崇拜中，處女象征著純潔干凈、超脫世俗，她的人皮、子宮、腿骨都是制作法器的材料……”

    吳雩若有所思。

    “謀殺過程沒有流露出對少女人皮、生殖器官、或者是頭骨腿骨的絲毫需求，而僅僅是一刀刺中心臟，斃命立刻棄尸；這種堪稱粗糙的祭祀手段，跟特意佩戴骷髏頭盔所體現(xiàn)出的強烈儀式感相比顯得非常矛盾，同時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步重華頓了頓，吳雩下意識停住了筷子，與他對視，只聽他輕聲問：

    “——兇手怎么能確定，年小萍是處女呢？”

    飯店里人聲鼎沸，菜肴來去，沒人注意到這熱鬧大堂的一隅角落里，他們兩人默然相對，面前橫陳著一宗吊詭血腥的命案。

    許久后吳雩才低頭拿起筷子，短促地笑了一聲：“……您這么一分析，我都感覺這是個隨機殺人案了�！�

    步重華沉沉道：“我希望不是隨機殺人，但案情確實已經(jīng)現(xiàn)出隨機殺人的特征了�！�

    在所有類型的案子中，隨機殺人是最難破的一種。雖然偵探中推理出神入化，現(xiàn)代刑偵技術(shù)也搞得日新月異，但現(xiàn)實中一線刑警查案仍然是枯燥的摸排走訪，人海戰(zhàn)術(shù)是很多案件得以破獲的最**寶。如果沒有動機，沒有理由，就缺少篩選標準和排查方向，從海量枯燥的信息中篩選線索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五零二案兇手潛逃，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黃金搜索期了，如果再拖下去，他會不會逃出津海，消失在天涯海角？

    或者，發(fā)現(xiàn)警方束手無策后，他會不會信心膨脹到再次犯案？

    吳雩突然盯著步重華，欲言又止。

    “怎么？”步重華敏感地抬頭問。

    可能因為這一路上步重華的態(tài)度都很耐心，吳雩遲疑片刻后，還是提出了自己對兇手的看法：“你說他可能是隨機殺人……如果年小萍是他隨便挑選出的祭品，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他第一次犯案？”

    “我也這么想�！�

    步重華說：“但我之前查過今年以來全市范圍內(nèi)針對少女的類似案件，三十多個警情全部排除，而且……”

    “你們排查的是故意傷害和搶劫未遂吧？”

    “什么意思？”

    吳雩慢吞吞道：“十幾歲小丫頭，想法可能跟警察不一樣。兇手這次作案前跟了年小萍一段距離，如果他上次犯案前也同樣跟蹤被害人的話，小丫頭也許想不到他是想傷人，即便打110也不會說有人意圖搶劫，而是會說——”

    步重華神情突然一振。

    劫色！

    如果兇手在跟蹤階段沒有戴上恐怖的骷髏面具，只是揣著一把刀跟在目標后頭，那當(dāng)十幾歲小姑娘發(fā)現(xiàn)一個成年男性尾隨自己時，很難想到對方要搞什么獻祭殺人，她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有流氓意圖不軌！

    步重華摸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翻了翻，撥出一個電話：“喂，老章？你們指揮中心前兩天是不是在做上個月的出警記錄匯總？”

    章志是報警中心負責(zé)人，這兩天已經(jīng)快被南城支隊派去的小碎催踏破了門檻，連辦公室地面都要生生磨禿了三寸。步重華沒顧上寒暄，開門見山問：“這個季度全市范圍內(nèi)年輕女性被尾隨、被偷窺、猥褻未遂的出警記錄有多少起？給我匯總一下發(fā)過來，四里河那個案子要用，快！”

    “步重華你個王八養(yǎng)的，老子成天就耗在這破爛檢索系統(tǒng)里了！你家大房廖剛昨天才跟我拍胸脯保證說那案子跟騷擾猥褻沒關(guān)系！

    ……”

    吳雩正喝粥，乍聽見大房二字，險些被米粒嗆著。

    “他管他們中心四個副主任分別叫大房到四房，不要搭理這種低級笑話。趕緊吃，吃完我要回市局加班�！辈街厝A掛了電話，順手夾了一筷子清蒸魚就著最后一口粥喝了，起身說：“我去結(jié)賬。”

    在他身后，吳雩剛要去夾魚肉，筷子驀然僵在半空。

    步重華買單時被老板娘強行贈送了兩包薄荷糖，還沒來得及客氣拒絕，手機突然又響起來，是氣急敗壞的章主任：“姓步的我告訴你，你們這個破案思路就是有問題，今年上半年的相關(guān)報警數(shù)量……”

    步重華眉頭擰得風(fēng)雨欲來，一手接電話，一手拎著兩包薄荷糖，剛往餐桌那方向走，突然遠遠瞥見吳雩，腳步一頓。

    ——吳雩用筷子頭把他剛才夾的那邊蒸魚都挑了出去，放在餐巾紙里，包了包扔在手邊。然后他皺著眉夾了塊魚肉，卻沒放進嘴里，只盯著它，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反感。

    不過他什么也沒說。

    他把還剩小半的魚一推，起身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那瞬間步重華突然意識到他剛才察覺的不對來自哪里——

    這餐桌上他比較頻繁下筷的紅燒雞和炒肝，吳雩都一筷子也沒動過；他夾過的那盤豆苗，吳雩會換一邊繼續(xù)夾，刻意避開他筷子觸碰過的區(qū)域。

    愛憎清楚，涇渭分明。

    電話那邊老章的抱怨還在繼續(xù)：“……惡作劇、報假警、無效信息、虛擬號碼，所有加在一起上半年報警被跟蹤猥褻的女性數(shù)量……”

    吳雩向這邊走來，步重華定了定神：“多少？”

    “四千三百二十九！”老章怨氣沖天：“大海撈針去吧你！”

    第16章

    Chapter

    16

    “報警人年齡在十八歲以下的、報案時有極端天氣的、距離五零二案發(fā)時間在一個星期乃至一個月內(nèi)，報警闡述中明確表示非熟人騷擾的！”

    “小崗村、老工業(yè)區(qū)、全市水網(wǎng)分布點及四里河流域！”

    “廣泛篩查，排出重點，距離市局的破案期限還差最后一天，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對象，立刻連夜實施抓捕！”

    刑偵支隊轟然應(yīng)聲：“是！”

    四千三百二十九，這是津海市上半年報警被騷擾、被跟蹤的女性數(shù)量。這還只是忍無可忍之下開口求助的小部分，更多受害者因為懼怕被人議論、不愿惹上麻煩，或是從一開始就覺得報警也沒用，從而選擇了忍氣吞聲，所遭受的侵害也永遠不為人所知。

    “正常的，基層警力就這么多，現(xiàn)在還搞什么有警必出有求必應(yīng)，每天光是貓發(fā)情狗打架、菜市場里針頭線腦的出警都一大把。”孟昭把頭發(fā)扎起來用圓珠筆一簪，嘩啦嘩啦地翻出警記錄，說：“津海市110臺呼入量平均每天兩萬六千個，哪兒來那么多人手天天看監(jiān)控抓跟蹤狂？何況這種事大部分就是一個批評教育，連行拘五天都夠不上，除非最后釀出了強|奸兇殺的大案子——得，還不是各大分局跟著吃掛落？蔡麟！”

    蔡麟睡夢中一個激靈，蹭地從辦公桌上彈起來，險些把堆成山的材料撞翻。

    “你那些篩完沒有�。俊泵险巡粷M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