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忽明忽暗的光,如鬼火一般,搖曳在草叢之中。
那草叢動了動,光亮敞開,露出兩個相互攙扶著的人影。
這一路走走停停,累得腳脖子頗酸,剝開一層又一層的的蓬茂草叢,踏過一條又一條的小溪,卿舟雪愈靠近那塊地盤,便能愈發(fā)清晰地尋回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但這山,這水。
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分明是一個讓人頗為印象深刻的地方,她不可能忘記……但她怎會來至此處?
當(dāng)最后一塊小肉干也吃完時,師徒二人恰好來到一處巨石山前。
“此處即為劍冢�!�
云舒塵撫上那塊斑駁的石刻痕跡,粗獷而草率的筆鋒,不像是人為,更像是劍風(fēng)刷刷落落寫出來的兩個大字。
每一個字個頭碩大,火把燃起的光竟然都照不全一個筆畫,瞧起來道道皆有千斤重。
卿舟雪觀完全貌,她瞳孔微縮,往后退了小半步,眉梢緊緊蹙起。
耳旁忽而響起幾聲勾魂似的呼喚,不過瞬息,又飄渺無蹤地散去。
“來......”
卿舟雪略略一驚,冷聲道:“誰?”
只有云舒塵訝然回頭:“嗯?”
卿舟雪一愣,疑惑道:“師尊......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除卻風(fēng)聲,再無其他�!�
興許這天下,也只有她聽得見。就和只與她講話的劍靈一樣。
卿舟雪閉上眼睛感受了片刻,再睜開時,眸中現(xiàn)出意外之喜:“這里頭有靈脈�!�
云舒塵剛想開口,手被一下子握緊,被她拉進(jìn)了那一石洞。在鉆入洞口一瞬間,兩人宛若那逢春枯木,一時東風(fēng)迎面,從身到心皆是快活舒暢的。
只是洞內(nèi)有些高低不平,云舒塵不慎撞上卿舟雪,這腳底下的石頭是濕潤的,布了好些青苔,兩人不慎從其上滾了下去,卿舟雪感覺面上熱氣一撲騰,大片嘩啦啦的水響震耳欲聾。
云舒塵下意識地攥緊了卿舟雪的衣裳,卻聽見一聲裂帛,手中一空,什么也未捉住。
她眼前煙霧蒙蒙的,眨了眨,向池水中看去,卿兒的那身破爛衣裳被她一扯,直接一整件拽掉了下來。
泉上點點浮著一些溢散出來的靈光,像是星星簇?fù)碓谝黄稹?br />
水中一大捧烏發(fā)絲在動,不過多時,卿舟雪冒了頭,一身濕淋淋地,眉梢眼角皆是水珠,如透明的玉石一般在身上滾落。
她揉了一下眼睛,感嘆道:“這泉水靈力相當(dāng)充沛。”
云舒塵卻一把摁住她,蹙眉道:“我們是怎么進(jìn)來的?”
卿舟雪道:“用腳進(jìn)來的�!�
對上師尊無言以對的神色,卿舟雪訝然道:“……不應(yīng)該用腳進(jìn)來么?”
云舒塵記得當(dāng)年這進(jìn)門的結(jié)界,教她費了很多力氣,卻怎么也破不開進(jìn)不去。
結(jié)果這下被卿舟雪輕輕松松一腳邁進(jìn),還將自己一把拽了進(jìn)來。
她百思不得其解,胡亂嗯了一聲,最終只能歸功于劍魂體質(zhì)特殊。
靈泉中掉了兩個人灰撲撲的人,但是依舊一塵不染,這得益于先天靈氣的凈化。
在此中運功片刻,那些將云舒塵折磨了數(shù)日的皮外傷很快愈合。
丹田里甫一充盈,她腹中的饑餓感也減輕了許多,慢慢地,逐漸趨于消失。
修道之人不能沒有靈力,就像魚兒無法竄出水——缺損太久,譬如缺損個幾十年,他們的骨肉也是會如凡人一般老化的。
云舒塵從未感覺如此輕松過,這幾日奔波的塵勞在此掃斷。她再次睜開眼睛,咫尺之間,又對上了另一雙烏溜溜的眸子。
“干什么?”
云舒塵笑了笑。
卿舟雪湊近了盯她,“這些日子過得太黑,我許久沒有這般好好看你了�!�
云舒塵這次只頓了一瞬,忽然捧起卿兒的臉,將她拉得更近一些,抵著她的額頭:“……那你好好看清楚,記清楚,無論如何也莫要忘了�!�
卿舟雪微微一愣,云舒塵的神色依舊柔和,眼底卻莫名潤亮了一些。
她疑惑道:“這是什么意思?”
云舒塵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佛剛才什么也未曾發(fā)生過。她輕輕眨了一下眼,又將下巴擱在卿舟雪的肩上,對她側(cè)耳說道:“你可知,這劍冢之中有一至寶,名為星燧�!�
星燧貿(mào)遷,意為歲月變遷。古冊上記載,能夠以生命為代價,逆轉(zhuǎn)光陰。
但也只是傳說而已,無人用過。
雖是有劍修機緣巧合下進(jìn)了劍冢,但是自古以來,從未有一人拿得動這“星燧”。
卿舟雪忽然了悟:“師尊當(dāng)年來過此處?是為這寶物而來?”
“嗯。”云舒塵撫上了她光溜溜的腰,手感頗好,忍不住多揉了揉,“但是我那時候進(jìn)不來,索性放棄了。”
卿舟雪總覺得腰間癢癢的,下意識地和她靠緊了點兒,“這個有何用處�!�
“可供歲月輪轉(zhuǎn)的逆天之物�!�
云舒塵的手繞到她腹上,一動不動:“我那時想要回到過去,將師娘救下�!�
聽到此言,卿舟雪一愣,“命軌還能更改的么?”
緊接著,卿舟雪的嘴上被溫軟地啄了啄,女人柔聲道:“卿卿,我不知道�!�
卿舟雪覺得自己面頰上的軟肉一緊,師尊竟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她。她不知云舒塵為何突然……片刻才想起原來自己的衣裳早被師尊拽掉了。
云舒塵吸了很久的徒弟,這才終于感覺心里舒服了點兒。她還是將她壓在泉水邊沿,繼續(xù)將口鼻埋入她的發(fā),緩緩蹭著,將那幾根頭發(fā)絲弄得凌亂不堪。
卿舟雪的喘息微亂,但顯然這還是未挪開她的注意力,“那……師尊還想要星燧?”
“嗯。”
云舒塵停下來,抬起手,撫上卿舟雪微蹙的眉梢,“怎么了?”
倘若師尊回到過去,命途一亂,自己還能再見著她嗎。
卿舟雪莫名有了一種隱憂,不知為何,心里頭堵得有點不舒服。但是云舒塵這樣的想法合情合理,她一時也不知要如何形容此般感受。
“對了,那一日……他們可曾說過,要你的劍魂干什么嗎?”
眼看著卿舟雪的神色微僵,呼吸也頓時屏住。
云舒塵只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瞧她這般模樣,又立馬后悔,她將她摁過來,撫著后背:“好,不說這個了。”
卿舟雪緊繃著身軀,她知道此事弄清楚,對于師尊,對于自己同樣重要“我……”
卿舟雪將下唇咬得發(fā)白,“他們想讓我肉身死掉,然后……然后劍魂便可以重新易主。其他的,我聽不太懂。”
“然后……”卿舟雪道:“好像我的意識越薄弱,愈合的速度就愈發(fā)緩慢。”
“易主?”云舒塵喃喃念了一遍。
這和李潮音那邊傳來的消息并不一樣——太上忘情分明是想找卿舟雪這個人,意圖暫且不明。
但是流云仙宗的掌門人關(guān)維清,卻暗地里想要殺人奪取劍魂。
如此一觀,那位老祖宗,難道真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走狗在干些什么?
正想到此時,忽然自劍冢外邊傳來了一些聲響,像是有一大批人馬趕來。
卿舟雪頓時警覺起來,她一把披起衣裳出了水,水聲嘀嗒響了一次,被她用靈力瞬間蒸干。
“師尊,方才我們進(jìn)來,恐怕已經(jīng)破了劍冢的結(jié)界,一時尚未合攏,不知是何方的人,這便跟進(jìn)來了�!�
云舒塵亦緊隨其后,“先往里走�!�
她們二人相互攙扶著,朝劍冢深處撤去。
這洞內(nèi)很深,七拐八拐,石頭皆是潤潤的,稍有不慎便很容易打滑。
此刻二人丹田充盈,倒是并不懼于此,身法都輕靈了許多。
云舒塵和卿舟雪朝著洞內(nèi)光亮處去,見著石壁變窄,卡得人險些動彈不得,她們努力從一道縫隙之中鉆過去后——
面前豁然開朗。
卿舟雪眼睛刺疼,她率先注意到的便是那一抹亮眼的光芒。
碩大的一盞明燈燃在一方空曠的石堆中央,正緩緩浮沉。
四周是許許多多的破劍廢鐵,一把一把,嵌在石堆里頭。像是廢山之上驟然凸起的嶙峋尖木,帶有一種蠻荒蒼涼的美感。
石室相當(dāng)廣闊,往上延展著,這燈光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朗,但是石室穹頂,卻還是有燈燭照不見的地方,處于一片昏暗。
像是深不可測的天穹。
“那便是星燧了�!�
云舒塵瞇眼看著那盞明燈,她飛身上去,懸在它前邊,慢慢伸出了一只手。
結(jié)果她剛碰上去,一道結(jié)界光芒迸射,手背被狠狠地打開。
云舒塵微微一驚,往后退了許多,直接落了下來,卿舟雪連忙將她接住。
卿舟雪回頭望著那一道縫隙,只聽得人聲越來越近,低聲道:“聽聲音約莫還有二三十丈,很快便要尋到此處來。不知是太初境還是流云仙宗。”
“無事�!痹剖鎵m揉著手背,冷笑一聲:“此時丹田充盈。倘若關(guān)維清敢來,我們正好與他算算賬�!�
卿舟雪點點頭,她看了一眼這周邊地貌,拉著云舒塵躲在一把碩大的石劍之后,將氣息收斂,爭取讓人難以辨向。
腳步聲隆隆地,恰如千軍萬馬,整個石室的穹頂都被震得巨響。
師徒二人聽著聽著,神色愈發(fā)凝重。
此番,來者不少。
第157章
卿舟雪稍微側(cè)過身子,燈火于她的眼中,躍成一片明焰。
她盯著裂隙中蠢蠢欲動的影子,捏緊了云舒塵的手腕。
心跳得越來越快,整個人的身軀都緊繃到了極致,像一把拉到極致的弓弦。
一根針一樣的銀亮影子,從卿舟雪瞳孔中迅疾滑過。她神色一凝,而后訝然地睜大了眼睛。
清霜劍?
那把銀亮長劍尋覓一番,直接朝卿舟雪飛來,一聲清脆的劍鳴聲在空闊的石室之內(nèi)響起。
她一把將劍握緊,指向裂隙之中,一個影子鉆了進(jìn)來,卿舟雪定睛一看,提起的一口氣頓時松掉。
那影子晃了晃,頓時站定,而后喊了幾聲:“——卿舟雪?——云師叔?你們在么?”
卿舟雪剛想出去,云舒塵卻一把拉住了她,用氣音道:“再等等�!�
借著燭火一照,那鮮衣少女的身姿,正是阮明珠。
她的眼珠四處打轉(zhuǎn),嘀咕道:“奇怪,清霜劍分明是往這邊來的�!�
阮明珠又縮回石縫,“師尊,師叔,這里有盞燈,但是我沒瞧見人哪�!�
而后傳來鐘長老和越長老的聲音,似乎還有一些同門在四處探尋。直到越長歌也鉆進(jìn)來,眼光四處打量了一周,的確空空蕩蕩,不見人息。
兩位長老正疑惑時,又聽到外邊傳來一陣人聲。
他們面色微凝,如有所料,轉(zhuǎn)身看去,石室之外一陣兵荒馬亂,大批的各派仙宗子弟涌入。
為首的男子一身道袍,手執(zhí)拂塵,緩步跟在后頭。
但是諸位同僚卻自然而然地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鐘長老見了此人,面色愈沉。
越長歌則冷笑一聲,眼睛一挑,暗罵了句晦氣。
那男子正是流云仙宗現(xiàn)任的掌門人——關(guān)維清。他瞇眼環(huán)視了這劍冢一番,又微微一笑,將目光放在兩位長老身上:“道友,未曾想在此處見面了。”
“太初境是名門正宗,窩藏魔族叛徒,此一事讓天下人曉得了,豈不是啼笑皆非�!�
他神色淡淡:“兩位還是將她們交出為好�!�
鐘隱石道:“是非不分,顛倒黑白。不愧是貴宗的做派�!�
關(guān)維清訝然:“此話怎講?”
越長歌啐了一口:“卿舟雪身為太初境的弟子,問仙大會的魁首,好好的一個人,在你們流云仙宗地盤上被擄走?此事有沒有交代?”
關(guān)維清面露沉痛:“那孩子的確是個好苗子。只可惜偏偏要和那妖女?dāng)嚿详P(guān)系,偏信惑言,這一次……”
一旁的人道:“道友稍安勿躁。此一事我宗已經(jīng)追查清楚,卿舟雪的確是外出時被魔族捉去�!�
越長歌冷笑一聲:“把你那嘴放干凈點。什么妖女?云舒塵修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仙道法門!”
“再者,你們這天下第一宗什么時候這般勢弱了。”
越長歌反問道,“幾個小屁孩都看不住,魔族來了還能在眼皮子底下輕易搶走?況且搶走了幾日尚渺無音訊。喲,本座以前怎么沒看魔族這般厲害?這么厲害怎么不掀了你家天靈蓋?”
四周傳來幾聲悶笑,關(guān)維清臉色一沉,將拂塵一甩,開門見山道:“捉拿魔族叛徒,刻不容緩。光耍嘴上功夫無用,太初境是執(zhí)意要包庇那二人么?”
阮明珠一聽就惱了:“你身為掌門,怎么聽不懂人話——”
鐘長老拍了拍徒弟的頭,止住她:“云舒塵與卿舟雪二人,并不在太初境�!�
卿舟雪緊緊捏著清霜劍,當(dāng)她聽見關(guān)維清說出“妖女”二字時,面上一時冷若凝霜。再聯(lián)想他如何對待自己,那千刀萬剮,雷劈火燒之痛歷歷在目,縱使淡然如她,此刻也殺心驟起。
卿舟雪剛想動彈,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竟然被藤蔓束住,不知不覺纏得很緊。
她愣了一瞬,回頭看向云舒塵,但是師尊卻徑直從她身側(cè)走了過去。
眾人只聽到一聲裊娜的輕笑,重重暗影之間,女人的羅裙先從底下曳出,她從容走上幾步,整個身影便從暗處姝麗地現(xiàn)了出來。
越長老和鐘長老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微喜,又極快地帶了隱憂。
云舒塵看向關(guān)維清,她負(fù)手而立,靜在不遠(yuǎn)處,微微一笑:“這位便是流云仙宗的掌門人了?又變成了生面孔。”
流云仙宗的掌門有職無權(quán),一代換過一代,全憑老祖心情。
太上忘情坐鎮(zhèn)于此時,宗門上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大事全都是請示她定奪。
直到她閉關(guān)以后,大家才漸漸想起流云仙宗的掌門人。
關(guān)維清是流云仙宗的第二十三任掌門,目前才即位幾年,資歷不算深厚。但他早已經(jīng)厭倦了被那個女人事事壓一頭的感覺,哪怕這些年太上忘情從未出關(guān)過。
她的影子一直揮之不去。
關(guān)維清知道這其中并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實力。
渡劫期快要飛升的實力,足以讓整個流云仙宗聽令于她。而不是自己這個像傀儡一般的掌門人。
他還有最后一個機會,那就是拿到劍魂,塑成不死不滅的新軀,才有可能追上那個女人的腳步……卿舟雪就是重中之重。
他必須得到劍魂。
而云舒塵似乎已經(jīng)看穿他所想,方才一句話有意無意,直往人心窩子里戳。
關(guān)維清面色徹底黑了下來,他一聲令下:“拿下她!”
流云仙宗的子弟已經(jīng)動了,云舒塵心里想著,這老家伙不會不知道那幫徒子徒孫們根本奈何不了她。
興許是想逼她反擊,逼她大開殺戒,而后這妖女的名聲算是坐實了。
流云仙宗身后不止跟了自家的人,還有陸陸續(xù)續(xù)一些別宗修士——劍冢這一星半點的動靜,足以驚動天下人趕往此處。
自己其實無所顧忌,大不了日后便去魔域。
幾人上前,一開始她并沒有動,直到突破身前三丈時,云舒塵的手指輕彈,幾道纖細(xì)的水線便穿透了來人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