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低下頭,拿手機看了一眼。
櫻桃:“你晚上幾點開完會回家�。俊�
蔣嶠西撥出了一串號碼,把手機貼在耳邊。
林其樂寫著明天的工作計劃,頭也不抬,拿起桌上的聽筒來。
“你好,我是白馬班主教林其樂�!�
對面沒聲音,林其樂說:“你是哪位來接孩子的學(xué)生家長嗎?”
“林老師你好,”蔣嶠西說,“我姓蔣,我來接我們家櫻桃寶貝兒回家。”
林其樂工作以后,對人說話都是輕聲細(xì)氣的,禮貌又有點客氣。
蔣嶠西忽然想,如果他失去她了,是不是就只能聽到她用這種語氣叫他的名字了。
林其樂回到白馬班里,蹲下了,對那位叫小瑾的小朋友說了幾句話。小瑾抬頭看老師,膝頭上攤開著繪本,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用力點頭。
“他就是我老公……”林其樂笑著和兩位年輕同事解釋,“對……快要辦婚禮了,他就從香港回來了……請柬剛印好,我明天上班拿過來……”
雨停了,蔣嶠西握著老婆的手,摟著她往幼兒園對面一條街上的停車場走。才剛過馬路,林櫻桃忽然就伸手抱住他的腰,一點兒“老師”的樣子都沒有了,蔣嶠西停在路邊。
“你怎么來接我了!你也不提前說一聲!”林櫻桃在他懷里蹦跳。
蔣嶠西垂下眼看她。
明明已經(jīng)是從香港回來的第四天了。
“我本來想昨天就來,”他說,伸手捋了一下她耳邊的碎發(fā),“誰知道事兒這么多。”
林櫻桃抬起眼,又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他的臉,她壓低聲音,美滋滋道:“我同事說你比照片上還帥……她們都沒認(rèn)出你!”
蔣嶠西聽著,轉(zhuǎn)頭朝紅綠燈看了一眼,好像挺受用的樣子。
林電工夫婦倆正在家里忙做飯,林櫻桃一進家,喊:“爸爸媽媽!我們回來了!”
蔣嶠西進門換鞋,他抬起頭,看到客廳電視機上正在重播《舌尖上的中國》。
林電工從廚房出來了,說:“嶠西,來來,你看這個請柬,要不要給你香港以前的上司、同事、同學(xué)和老師們送�。俊�
林媽媽把菜裝盤,和林櫻桃說:“你爸在家寫了一天請柬了�!庇只仡^說:“老林,人家從香港過來參加婚禮,你要報銷機票安排酒店的呀!”
林電工在客廳說:“孩子結(jié)婚,是很有意義的一天!我就是問問嶠西,如果有什么關(guān)系很親近的朋友,還是要請來,一起見證孩子的幸福�!�
蔣嶠西把西裝外套脫了,他拿過岳父寫好的請柬一張張看,又看那張名單——里面全是櫻桃小時候在群山工地的這個叔叔,那個阿姨,這個伯伯,那個奶奶的。
他笑了,抬起頭看見岳母把熱騰騰的菜端過來,他卷起襯衫袖口,站起來接:“媽,給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注釋:
*《舌尖上的中國》:由陳曉卿執(zhí)導(dǎo),中國中央電視臺出品的一部美食類紀(jì)錄片。第一季于2012年首播,第二季于于2014年4月18日開播。
☆、第
77
章
林櫻桃吃完了飯,
歪倒在沙發(fā)上,
頭枕到媽媽膝蓋上了。
林媽媽伸手摸著女兒的頭,她的手心有一種父母輩人特有的熱燙,
撫過女兒的額頭,只聽林櫻桃小聲撒嬌:“媽媽,我好累呀……”
九零后這代獨生子女,
自小被貼上“嬌生慣養(yǎng)”的標(biāo)簽,
進入職場頭兩年,還是忍不住和媽媽訴苦。
“園里還好吧?”媽媽問。
林櫻桃坐起來了,她湊媽媽更近些,
觀察媽媽鼻梁上戴的老花鏡:“媽,你這周末跟我們?nèi)タ纯囱劬Π伞!?br />
林媽媽皺起眉:“不用!戴上花鏡就好了�!�
主臥的燈亮著,蔣嶠西在里面陪岳父聊了一會兒,手里拿了幾張新請柬出來了。他想請的人很少,
不像林電工一家——電力國企,偌大一個企業(yè),人人都是老相識,
誰家孩子結(jié)婚,所有人都隨份子,
林電工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蔣嶠西把請柬都收在一起,穿回西裝外套,
他對岳母說:“我這周末陪櫻桃去查體,順便一塊兒去看看吧媽�!�
“查體?”林媽媽抬頭看嶠西,頓悟了,
她轉(zhuǎn)頭對閨女說,“是應(yīng)該去了!”
林櫻桃和蔣嶠西一起下樓。她手里拿著要去給余叔叔一家送的請柬,蔣嶠西則提著爸媽要捎給余家的茶葉和菜籽油。這是前段時間櫻桃那個在青島經(jīng)商的汪叔叔送過來的。林電工說實在吃不完,分了一兜讓櫻桃和嶠西帶回他們小家去吃,另一兜拿給老兄弟余班長。
夜晚的省城總部小區(qū),散步的人很多。
“櫻桃!”叔叔阿姨見到他們兩人,熱情叫道,“這是嶠西�。磕銖南愀刍貋砝�!”
兩年前,總部小區(qū)里開始有傳言,說林海風(fēng)家的閨女林櫻桃,和總部前二把手蔣政的兒子蔣嶠西,22歲領(lǐng)證結(jié)婚了。
很多人都不信。
很快,林櫻桃出國了,13年才回國。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又被傳上了不同人家的飯桌:林櫻桃從美國回來,一個學(xué)幼師的,居然找到一份月薪上萬的好工作,她長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知根知底的,一時間到處是人想給她介紹對象,結(jié)果這時候林電工才說,自家閨女真的結(jié)婚了,真的嫁給蔣家那個兒子,蔣嶠西了。還是有人不信,那天夏天,林工一家和蔡岳蔡經(jīng)理一塊兒去看房,蔡經(jīng)理還沒買呢,林工家直接連首付都交上了。
蔡經(jīng)理倒是一點兒都不藏著掖著:“蔣嶠西,從小就多有出息!香港大學(xué)畢業(yè),方元說啊,他現(xiàn)在在香港大投行,百萬年薪!我和林工看的那個小區(qū)就在櫻桃上班的幼兒園附近,貴是貴了點,以后上班多方便!你看林工這老丈人當(dāng)?shù)�,一分錢首付不用出!女婿疼閨女!”
林櫻桃這個小姑娘,從小就招人疼,誰都喜歡她。蔣嶠西,當(dāng)年群山工地早戀故事的傳奇男主角,看起來也是真很疼愛她。
兩人走路還牽手,手上戴婚戒,路燈的光一照,隱隱約約就能看見。
“櫻桃,什么時候辦婚禮��?”
“嶠西這次回來還走不走了?”
“我剛才遛彎還聽門衛(wèi)說,開進來一輛大奔,我心想肯定是櫻桃回來看爹媽了!”
林櫻桃一路上見到了好多人,她對蔣嶠西介紹。蔣嶠西聽著,也跟著對長輩們問好。人人都稱他一表人才,和櫻桃,郎才女貌。
電建人印象中的蔣嶠西,很多時候并不是真實的人。
別的孩子都在說說笑笑鬧鬧,蔣嶠西穿著校服,冬天套個黑外套,面色蒼白,早出晚歸,坐在他父親的高檔轎車?yán)�,去學(xué)數(shù)學(xué)競賽。
他“有一位早夭的哥哥”,自己也是“頂尖數(shù)學(xué)天才”,明明能夠“保送清華”,卻“自私自利,不知感恩,拆散了一個家”。
很多年里,小區(qū)里年幼的孩子們就是聽著“蔣嶠西哥哥”的傳說長大的,當(dāng)然,大人們只敢講前半部分,把后半段完全略過了。
“這個孩子啊,古怪得很,不好掌控,”也有人私下里說,“林家那個小閨女不一定拿得住他�!�
*
開門的人是余錦,他十七歲,上高二了,個頭明顯躥上來,雖然身板還是細(xì)細(xì)瘦瘦的。
“櫻桃姐姐來了!”他回頭朝屋里喊,又見到林櫻桃身后西裝革履的蔣嶠西,他一愣。
余媽媽從屋里出來:“櫻桃怎么來了!嶠西也來了啊,哎呀,這么熟,還提什么東西啊,多少年沒見了!”她的手一拍余錦后腦勺:“叫嶠西哥哥�!�
余錦根本沒有小時候在群山工地見過蔣嶠西的記憶了。
余班長在餐桌上吃著炒花生米,正跟小車班邵司機喝著小酒聊天。他遠(yuǎn)遠(yuǎn)說:“閨女!來啦!”
林櫻桃換了拖鞋,拉著蔣嶠西高高興興地過去了,她拉開椅子,坐在余叔叔身邊,她把手里的結(jié)婚請柬捏了捏,悄聲問:“余叔叔,你和阿姨國慶節(jié)有沒有空��?”
余班長拿那雙醉眼斜睨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要干嘛��?”
林櫻桃笑道:“來參加我和蔣嶠西的婚禮好不好呀?”
“我跟你說小邵,我現(xiàn)在啊,越來越不愛去這個婚禮了,”余班長皺起眉,轉(zhuǎn)頭對邵司機嫌棄道,“干嘛啊,鬧騰,那個音響,哎喲,坐那我都心煩,我跟你說,余樵結(jié)婚我都不想去!”
邵司機在旁邊笑。
林櫻桃擰起眉頭,擰一個團,不高興地看他。
“但是吧!”余班長話鋒一轉(zhuǎn),義正詞嚴(yán)道,“咱們自家閨女結(jié)婚!對吧!!咱們做叔叔的,必須要捧場啊!”
邵司機說:“余哥,你再不答應(yīng),櫻桃可就把這請柬給我了�!�
林櫻桃正在旁邊笑著,在這時,客廳的門被鑰匙一轉(zhuǎn),從外面開了。
旅行箱滑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人走進來了,不耐煩道:“媽!還有飯嗎?”
余媽媽從屋里跑出來了,驚喜道:“兒子!”
林櫻桃在桌子邊扭過頭了,看到余樵這個空中飛人今天居然回來了。
余班長點了支煙,把打火機一放:“余樵!看看誰來了!”
余樵把箱子放在門邊,飛行員外套脫下來,他里頭穿了件淺藍(lán)色的制服短衫,掛著領(lǐng)帶,肩上還有三道杠的肩章。他看見了餐桌旁的林櫻桃和蔣嶠西,還有桌上的紅色請柬,他驚訝道:“喲呵!”
林櫻桃和兩位叔叔聊天,聊婚禮的籌備,還有她工作上的事,她說不知道邵叔叔在這里,不然她把給邵叔叔和謝阿姨的請柬也拿過來了:“上面還寫了小寶寶的名字!”
邵司機笑道:“已經(jīng)不是小寶寶啦,你弟弟都七歲啦!”
林櫻桃一愣,很快她又笑了,哭笑不得的。
“對哦我忘了……小寶寶是07年出生的!他七歲了!”
余班長把煙叼在嘴里,他嘬了一口,吐著煙看林櫻桃,他笑道:“時間過得很快啊,是不是啊櫻桃。”
林櫻桃心里頓時五味雜陳,她點頭:“嗯!”
余班長說:“很快,你們這一代人,就懂我們看著你們長大的感覺了�!�
余樵正吃他媽現(xiàn)做的一碗熗鍋面,他和蔣嶠西坐在電視機跟前看體育頻道,是上周五巴西世界杯小組賽的進球集錦。
表弟余錦在他小屋里打著電話,突然跑出來了:“哥!哥!我同學(xué)非說復(fù)仇者聯(lián)盟里有冬兵和獵鷹,你說有沒有啊?”
他還是什么都要問余樵,仿佛余樵是天底下所有正確答案的標(biāo)準(zhǔn)。
余樵正看梅西進球,說:“你不會自己上網(wǎng)查查?”
余錦一下愣了,他手機里還有同學(xué)在和他爭論:“余錦,你哥怎么說��?”
只見那個脫了西裝,坐在哥哥身邊的嶠西哥哥回頭看他一眼,用口型說:“沒有�!�
余錦拿著手機跑回去了。
余媽媽在廚房里忙,見兒子把吃完的面碗端回來了:“好吃吧?”
“還行吧,”余樵說,“反正比飛機餐強。”
余媽媽笑道:“還‘還行’!挑的個你!”
余樵笑著出來了,他到蔣嶠西面前,朝他示意了一個眼神。
蔣嶠西站起來,走進了余樵的臥室。
從小學(xué)到高中,這么多年同學(xué),還曾當(dāng)過兩年同桌。
可他們兩人并不真的熟悉。
臥室門關(guān)了,還是能聽到林櫻桃在外面和邵司機討論7歲孩子的教育問題。
過去只會哭的小女孩,如今已經(jīng)懂得這么多了。
“我也沒給你們準(zhǔn)備什么結(jié)婚禮物�!庇嚅蕴ь^看著蔣嶠西,他回頭翻了翻他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書桌,拉開抽屜。
蔣嶠西看向了余樵的床頭,那上面擺著各種飛機模型。
還有一個奧尼爾的可動人偶。
余樵把一個方形的小東西拿出來了,鏡面的,上面還貼著褪色的貼畫:“這玩意兒,沒耳機了,就普通耳機,你自己配一個,回去聽聽吧。”
蔣嶠西接過余樵給他的“結(jié)婚禮物”。
居然是林櫻桃高中時候聽的那個mp3。
余樵家里人多,他的臥室和表弟余錦之間只有一面隔斷。他和蔣嶠西兩個一米八多的男的站在這么小的地方,空氣因為安靜,而顯得有壓迫感。
“我忘了是你走的那天,還是畢業(yè)的時候,她把這個東西落這兒了,”余樵看著蔣嶠西,坦白道,“我們幾個人雖然和她一塊兒長大,但你跟她結(jié)婚了,以后她也不會隨便來找我們哭了,無論你們……再發(fā)生什么�!�
蔣嶠西看他:“還能發(fā)生什么�!�
余樵在他面前,總維持著一副很不真實的友好表情。“我怎么知道啊�!庇嚅孕Φ馈�
蔣嶠西忽然覺得,余樵才是那個最不喜歡他的人。
這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始終很難真正成為朋友的原因。
蔣嶠西說:“余樵,你是不是特別想揍我�!�
余樵哭笑不得:“我揍你干什么�!�
蔣嶠西說:“我也不知道�!�
余樵看他:“你知道�!�
林櫻桃在外面對余叔叔和邵司機說,現(xiàn)在的小朋友都特別時髦:“我上星期給我們班的小孩兒伴奏,他們非讓我彈《小蘋果》,我那時候都沒聽過,這什么歌��!”
余叔叔說她忒落伍了:“我都知道!你阿姨她們?nèi)バ≤嚢嗲懊嫣鴱V場舞,成天就放那個!”
蔣嶠西站在余樵的臥室里,捏了捏手里老婆少女時代聽的mp3。他聽見余樵在陽臺上接一通打來的電話。
“在家,”余樵說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模很省略,“家里來人了……我妹和我妹夫……明天飛昆明,到時候再說�!�
蔣嶠西想,也許他真的就是個那么不合格的丈夫。
他總以為他已經(jīng)了解了,可無論辛婷婷也好,余樵也好,都不是真的那么滿意他。
余媽媽炸了蝦片和酥肉端過來,香噴噴的。林櫻桃咯吱咯吱吃蝦片,拿了一片大的,給身邊的蔣嶠西吃。他們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余奶奶睡了,沒有出來。余樵坐在他爸對面沾著椒鹽吃酥肉,聊三月份失蹤的馬航飛機的事情。
邵司機問余樵,現(xiàn)在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兩萬多點�!庇嚅哉f。
邵司機對余班長感慨道:“現(xiàn)在這孩子,都太能賺錢了!”
余班長在對面抽煙,看了看自己長大了的兒子,又看旁邊的蔣嶠西和櫻桃。
“這十多年,物價漲,”他輕聲說,“可電力工人的工資,還和以前一樣。”
余媽媽從旁邊說:“算了吧,早就不如以前了,以前效益多好啊,過節(jié)什么東西都發(fā),你看現(xiàn)在還發(fā)什么�。俊�
林櫻桃聽著,垂下眼去了,她又偷看蔣嶠西,又看余樵。
余班長沉默著吸了口煙,說:“變了啊……時代變了啊……”
余媽媽說:“幸好咱們這孩子,個個都有出息了!櫻桃學(xué)了那么吃虧的專業(yè),現(xiàn)在也有好出路了!”
余班長忽然對余樵說:“兒子,幸好你當(dāng)初沒聽我的�!�
余樵坐在對面,乍一聽見老子這句掏心窩子的話,他忽然笑了。
余班長瞇起眼,對他說:“你穿這身制服,是好看!真好看!”
邵司機問:“余哥,你當(dāng)初想讓余樵干嘛啊�!�
余媽媽笑著對林櫻桃說:“想讓余樵去電力大學(xué),我們余樵才不干呢!我們余樵有自己的理想!”
余班長提議道:“櫻桃,等你結(jié)婚那天,叫余樵去給你們當(dāng)伴郎!就穿他這身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