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斯文的呢？”
“那就難說了。我們被人拿槍逼過�！彼钢柑栄ǖ奈恢�。
我打了個冷戰(zhàn)，覺得腿軟，慢慢坐下來。今天的咖啡苦得不能忍受，我連丟進去兩塊方糖。
“為什么做這行，因為錢來得快？”我無法理解。
他仰頭打著哈哈：“我只能做這個，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得就是我。至于你們家小孫，那是個long
long
story……”
老錢驀然住嘴，因為孫嘉遇站在廚房門口。
“你和她胡說什么？”他皺著眉頭。
“你們吃，慢慢吃啊，我出去辦點兒事�！崩襄X笑笑，站起身回避。
我奇怪地問他：“怎么不睡了？”
孫嘉遇坐下來摸著肚子，“餓得睡不著�！�
我把粥重新熱過，又煎了兩個雞蛋，倒上點生抽和醋，一起端給他。
他攪著粥里的牛肉�？窗胩�，悶頭喝兩口，才整整表情：
“昨天的事，對不起，我說話太沖了。”
我沒說什么，低頭走開。。
“真的，我都說對不起了，你就開恩對我笑一笑行不行？”
“我沒生你的氣�！蔽业吐曊f。
“那你拉著臉做什么？”
“就昨天……看你那樣，我心里特別難受�！蔽覕鄶嗬m(xù)續(xù)地說，眼框里掉出兩滴眼淚，背著他抬手抹去了。
我的喜怒哀樂，一直都是由他控制，我早已經(jīng)放棄。
他走過來，從身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摩挲著，“好了好了，沒事了。你看我好好的，哭什么？別哭了……”
我還是垂著頭不說話，想起大門鑰匙還在褲兜里，取出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攤著手心依舊伸在我眼前：“你留著吧�！�
我愣了一下：“太危險了，你怎么能隨便把鑰匙給人？”
在烏克蘭的中國商人，因為彼此之間都是現(xiàn)金交易，所以個個把門戶安全看得比天還大。不過話雖這么說，我心里還是受用的。
他斜睨著我，指指自己：“這里什么都沒有，除非你見色起意�！�
我想笑，卻沒來由地一陣心酸，忙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他扳過我的臉：“怎么又哭了？”
我嗚咽出聲：“人家是心疼你，不想看見你受罪。你當面就給人難堪……”說完自己也覺得肉麻不堪，眼淚立刻就收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乖，不哭了�！彼鷣y吮著我臉上的淚珠，接著不停地抱怨，“哎，我說，你怎么是個淚彈啊？”
我用力拍打他的背，啼笑皆非。
飯后孫嘉遇送我去學(xué)校。
他的寶馬就胡亂停在院門外，車門半開著，居然沒鎖。我乘機啰嗦他：“你什么記性？”
他自知理虧，也沒說什么，但拉開門一看，我們兩個登時全愣住了。
司機座椅居然沒了！
“靠！”三十秒錯愕之后，他把手包狠狠摜在地上。
我則開始大笑，真是，這世道什么稀罕事都有。
老錢早已出門，他又急著出去辦事，只好拿把椅子放在空檔處。
我坐在副座上，看著他痛苦不堪地起步剎車，那把椅子跟著前仰后合，他一次次撞在車玻璃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嘿，該吧。”我幸災(zāi)樂禍，“誰讓你那么招搖，非要開輛寶馬。開寶馬的能有好人嗎？”
他咬牙切齒地回應(yīng)我：“趙玫，你當心，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哼哼著說：“我才不在乎，反正每次腰酸腿軟爬不起來的都是你。”
他狠狠在我腦門上彈個爆栗，我奸笑著跳下車跑了。
回到教室，才感到睡眠不足的痛苦。一個接一個呵欠，兩眼淚汪汪地幾乎睜不開。
一個多月過去，市面上一片平靜，除了海關(guān)需要上上下下重新打點，孫嘉遇擔心的事，并沒有發(fā)生。他們?nèi)缗R大敵緊張了一段日子，見諸事太平，又開始恢復(fù)常態(tài)。
我和孫嘉遇在一起的時間也多了起來，他開始帶我出入一些朋友的聚會和娛樂場合。我這才發(fā)覺，他一直玩得很瘋。
他每天的睡眠非常少，經(jīng)常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到市區(qū)，那些狐朋狗友一聲唿哨，又結(jié)伴去卡奇諾賭場玩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樣六點起床，然后開車去港口。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因為語言和背景的不同，電視、報紙統(tǒng)統(tǒng)絕緣，又無法融入當?shù)厝说纳钊Γ饺諌毫却�，這些中國商人日常的娛樂，只剩下賭博一條路，還有一個減壓的消遣，就是泡妞。
奧德薩最大的卡奇諾，有一半的侍應(yīng)生會說中文，可見中國顧客在這里的比重。
發(fā)牌員里也有女性，穿著統(tǒng)一的白襯衣灰馬甲，冰冷而專業(yè)，并非我想象中的艷女。真正的誘惑，是那些整日流連在賭場內(nèi)，穿著暴露的女性客人，種族繁多，容色各異，是一道極其養(yǎng)眼的特殊風(fēng)景。
孫嘉遇明顯不好賭道，每次五百美金，輸完了立刻就撤退，沒有任何流連。除了特別場合，他這個人又幾乎滴酒不沾，唯一可以被人利用的弱點，恐怕只有美色。
他在卡奇諾里人緣極好，那些洋妞兒經(jīng)常無視我的存在，撲在他身上膩聲叫著：“馬克馬克馬克……”水汪汪的大眼睛瞟著他，更是恨不得當場生出兩把鉤子來。
孫嘉遇似乎很享受這種左摟右抱的艷福，從兜里取出一疊十美元的紙鈔，一人一張，雨露均沾，招來一片尖叫，好像他是圣誕老人。
我冷眼瞧著，勉強壓抑著怒氣，不想當著朋友的面給他難堪，出了門才沉下臉，一個人往前走，再不跟他說話。
他追在我后面說：“你吃什么醋呀？這不就是逢場作戲嗎？我又不跟她們上床�！�
我站住腳，正色道：“孫嘉遇，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當著我的面，你能不能收斂一下，哪怕做戲給我看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定照辦。”他一疊聲地答應(yīng)，嘆口氣去開車門，“女人就是Trouble本身
，這話說得真正確�！保ㄗⅲ篢rouble，麻煩。）
我既留了心，平時也就聽到不少關(guān)于他的風(fēng)流韻事。他有一個著名的綽號，叫“隊長”，全稱是“大清炮隊隊長”。
我終于知道了“大清炮隊”的原創(chuàng)者。
說的是今年夏季的某一天，這幫閑極無聊的家伙想找點樂子，便在報紙上登出廣告，說某部中國電影攝制組，要在當?shù)卣乙幻鹘�。結(jié)果上門的女孩子多得烏泱烏泱的，個個年輕美貌。
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飯店里租了一個房間，一本正經(jīng)開始挨個面試，把人家的背景和聯(lián)系方式盤查得一清二楚，好留待日后勾搭上手。
有那么一兩個腦子清楚的，問起電影的名字，其中充當釣餌，也就是男主角的孫嘉遇急中生智，隨口說出這個名字，“大清炮隊”由此變成了一個膾炙人口的稱呼，應(yīng)時應(yīng)景。
本來挺搞笑的事，我聽了卻實在笑不出來。有時半夜兩三點醒來，把整件事從頭到尾回顧一遍，實在無法理解自己的遷就和選擇。
見不到他的時候，想的是他的花心和濫情，見到他就忘記一切，一顆心飄來蕩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安置。
毫無理由的沉淪。
為這樣一個人。
我另有一層擔心，彭維維現(xiàn)在一直以為我和安德烈在拍拖，所以偶爾夜不歸宿一次，她除了取笑我兩句，并沒有任何疑心。可我和孫嘉遇這樣公開出雙入對，早晚有天會撞見她，到時候我該如何面對？
我想和維維談?wù)�，可每次面對她，都不知如何開口。
感情的道路如此晦暗不明，看不清真正的結(jié)局，彷徨中我只能接著做鴕鳥，一天天混著日子，朝著唯一的亮處走。
那些日子最大的安慰，就是我的功課。
在妮娜的指導(dǎo)下，我的鋼琴進步神速，惹得輔導(dǎo)教師嘖嘖稱奇，嘰里咕嚕說了一堆贊美的話。我的俄語進境也一日千里，已經(jīng)可以和當?shù)厝俗龊唵谓涣鳎脑捨覜]有全部聽懂，但總結(jié)歸納一下，大意就是武俠里打通任督二脈的意思。
我在洋洋得意之余，仿佛慢慢找回失去很久的自信。
這天課間，接到安德烈的電話，他問我是否愿意陪兩個妹妹去“七公里”市場買點東西，因為我可以用中文討價還價。
我說當然沒問題。
七公里市場的得名，是因為它距離市區(qū)七公里。十幾平方公里的面積，由一排排廢舊集裝箱貨柜組成了一家家商店或者公司。這里以批發(fā)為主兼營零售，類似國內(nèi)的小商品批發(fā)市場。
課后我?guī)е驳铝业拿妹迷谑袌隼锕�，挨著商店試衣服，女孩子們最喜歡中國的真絲襯衣和羽絨服。
她們進一家店試襯衣，店主乍見到漂亮的少女，精神大振，撂下其他客戶，趕過來鞍前馬后地服侍。
我?guī)退齻冞�價，一口氣砍落三分之二，店主怪叫：“姑娘，你不幫自己人幫鬼子！”
我哂笑：“得了吧，這件衣服在秀水，也不過三十快人民幣，您見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他扶著額頭嘆氣：“小姑奶奶，你這不是壞我生意嗎？求你了，抬抬手饒哥哥這一遭兒行不行？”
我笑笑，也不好太過分，于是退到店門口等著。百無聊賴間，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店外。
這家伙不去海關(guān)跑這里做什么？我躡手躡腳走過去，想給他一個驚喜。
正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黑發(fā)小男孩從店內(nèi)沖出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這一刻我?guī)缀鯌岩刹荒芟嘈抛约旱亩洹?br />
那孩子叫的是：“爸爸！”
我如遭雷轟，半邊身體麻痹，幾乎不能動彈。
他抱起孩子往店里走，一個苗條的烏克蘭女子迎出來，摟住他的腰身。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五官完美至無可挑剔，小巧的面孔上有一種憂郁的氣質(zhì)，金色的頭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我釘在原地，全身因驚懼而顫抖，這到底是幻是真？還是一場噩夢？
可那又明明是孫嘉遇，陽光在他頭上肩上圈出金光，遠遠看過去，他們兩個就象一對璧人。
他低頭，溫柔地吻她額頭。
我閉上眼睛，雙目火熱干澀。再睜開雙眼，眼前已沒有人影。
我失魂落魄地往市場外走，扔下安德烈家的兩個女孩。不知道該去哪兒，只是茫然地沿著大路不停地走，漸漸汗?jié)裰匾隆?br />
路過的司機放慢車速：“順風(fēng)車？”
我拉開車門便坐上去，管他去哪里。心中酸痛不能控制，眼淚順著眼角不�；�。
那好心的司機說：“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我在恍惚中說起中文：“四元橋xxx小區(qū)�！边@是我家的地址。
他看我一眼不出聲，把整個紙巾盒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