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烏金西墜,日薄西山。
申時一刻,宋令枝不曾回宮。
申時三刻,宋令枝不曾回宮。
戌時……
宋府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宋老夫人搬回江南后,留在京中的府邸一直有人灑掃,宋令枝偶爾也會回來瞧瞧。
白芷同秋雁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遙遙望著倚在欄桿軟席上的宋令枝,二人愁苦滿面,憂心忡忡。
秋雁心中著急,偷偷拽了拽白芷的衣袂往后站,她壓低聲音。
“白芷姐姐,娘娘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還說想去善緣堂,怎么忽然又不想去了?”
白芷雙眉緊皺:“我也不知,娘娘醒來后就這樣了,她什么都不說,我也猜不著�!�
秋雁小心試探:“會不會是……同陛下吵嘴了?”
先前宋令枝同沈硯吵嘴,也會出宮,只那時,宋令枝多是去明府尋云黎,并不似這般郁郁寡歡。
園中樹影搖曳,皓月當空。
一眾鳥雀自月下掠過,驚起無邊的蕭瑟寂靜。
秋雁同白芷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還是娘娘知曉言官那事了?”
白芷抿唇,實話實說:“這事娘娘前日就知道了,若是慪氣,也不會等到現(xiàn)下。”
秋雁眼中迷茫更甚:“那好端端的,娘娘這是為何?今日的藥也沒吃,我送去的果子熱茶她也一口沒用�!�
秋雁攥緊白芷的衣袖,“要不,我去尋明夫人?娘娘向來喜歡啾啾,或許見到那小姑娘,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白芷慌忙拽住人:“可別,娘娘怕是在為子嗣一事心煩,若是再見到那小姑娘,只怕……”
白芷欲言又止。
秋雁心中恍然:“我知道了�!�
宋令枝今日起身后就一直不吃不喝,秋雁心中忐忑不安:“我先去小廚房,讓他們做點娘娘愛吃的膳食�!�
白芷點點頭:“去罷,我在這里守著娘娘便好�!�
滿園無聲無息,只余云影橫窗。
倏爾,有小丫鬟匆匆從二門跑來,眉梢眼角慌亂緊張。
她急急朝白芷福身,輕聲湊到白芷耳邊:“姑娘,出事了�!�
白芷瞪她一眼,想著宋令枝還在檐下歇息,不敢上前叨擾,忙忙將小丫鬟往后拉去。
“要死,娘娘還在這,你這般毛毛躁躁的,像什么�!�
小丫鬟一路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她氣喘吁吁:“姑娘,是宮里、宮里出事了�!�
她悄聲湊至白芷耳邊,“外面的人都在傳,傳陛下……”
白芷一雙眼睛逐漸瞪圓,眼底驚詫一片,她冷聲斥責:“胡說八道什么,圣上的事,也是你們可以胡謅的�!�
小丫鬟急紅了眼:“奴婢不敢亂說,外面的人都在傳,且這話,也是陛下親口承認的�!�
白芷皺眉:“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欄桿旁鋪著青緞軟席,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只覺心煩意亂。
白芷悄聲上前:“娘娘,陛下他在宮中……”
宋令枝起身步下臺磯,她雙眉漸攏:“別同我提他�!�
白芷訕訕閉上嘴,又想著此事還未確認是真是假,過兩日再說也不遲。
樹影斑駁,光影洋洋灑灑落在宋令枝臉上。
她今日無心梳妝,鬢間只挽著一支青玉簪子,宋令枝遍身純素,白色錦裙?jié)L著金絲邊,似月下仙子。
款步提裙,衣裙窸窣漸起。
白芷不安跟在宋令枝身后:“娘娘,如今春寒料峭,娘娘還是早日回屋歇息罷,您今日都不曾用膳,若是有個好歹……”
宋令枝輕聲打斷:“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下去罷,莫讓人過來叨擾�!�
白芷抬眸,眼睫輕動,終還是福身告退:“是。”
青石板路幽幽,只余宋令枝一人獨站的身影。
她抬眸望天。
夜風輕拂,滿頭青絲低垂。一片悄然之中,忽的一道黑影從墻角掠過。
宋令枝瞳孔驟然一緊。
宋府前,一輛翠纓寶蓋香車緩緩停下。
沈硯面無表情下了馬車,府門口的奴仆婆子識得沈硯的身份,忙忙跪下迎人。
沈硯一張臉冷若冰霜:“……皇后呢?”
婆子不敢隱瞞,實話實說:“許是、許是在后院,皇后娘娘自回府后,就再沒出過門。”
滿地蕭然。
沈硯一身象牙白長袍,頎長身影自烏木長廊下掠過,眉眼間冰霜漸染。
夜色蕭瑟,空中淡淡的花香縈繞,湖面波光粼粼,映著滿天月色。
白芷不曾回房,惴惴不安提著羊角宮燈,垂手侍立在月洞門外。
遙遙瞧見沈硯的身影,她眼中不安,匆忙福身行禮:“奴婢、奴婢見過陛下。”
沈硯淡漠輕瞥,一言不發(fā),直往園子走去。
白芷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后。
沈硯淡聲,轉(zhuǎn)眸側(cè)目而視:“怎么不是你在皇后身前伺候?”
白芷垂首:“娘娘吩咐了,想一個人靜靜,不讓奴婢上前�!�
轉(zhuǎn)過花障,倏然耳邊有細碎之聲傳來。
“我抱抱你、抱抱你好不好?”
“就抱一下。”
“可不能讓宮里那位知道,那位可是醋缸子,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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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宋令枝,你不能有事◎
第八十七章
夜色悄然,
滿園花香樹影搖曳,似萬籟俱寂。
沈硯臉若寒潭,如墨的一雙眼睛森冷冰寒,
透著絲絲縷縷的陰冷之氣。
白芷慌不擇路跪落在地,
心中駭然震驚。
園中何時多了人的,
明明她走時,園子只有宋令枝一人的。
白芷驚慌失措,
抬眸緊張不安:“陛下——”
一聲著急打破夜間的寂靜。
宋令枝遽然回眸,
迎面沈硯冷著臉,一言不發(fā)穿過花障。
長身玉立,
頎長身影落在融融夜色之中。
宋令枝唬了一跳,
抱著懷里的小貓往后退開半步。
青石臺階高低不平,
宋令枝一個不留神,差點往下摔去。
一只手眼疾手快攥住宋令枝的手腕,
輕而易舉將宋令枝往回拽穩(wěn)。
宋令枝后背抵在槅扇木門上。
清冷夜色中,撞出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響。
只沈硯一手抵在宋令枝腰間,她并未感到半點疼意。
“沈硯,
你做什么……”
下頜忽然被人抬起,
落在唇上的吻無一絲一毫的柔情溫和。
宋令枝遽然瞪圓雙目,抬起推拒的手輕易被沈硯扼住。
“你瘋了……”
雙足逐漸無力,
若非身后后門擋著,宋令枝怕是早就站不穩(wěn)。
一日的悶氣還未消解,
宋令枝還不曾找沈硯質(zhì)問一二,他倒是先上門。
宋令枝怒氣高漲,氣急,
狠狠在沈硯唇角咬上一口。
濃重的血腥味頃刻在二人之間彌漫。
沈硯眸色一頓。
而后掐著宋令枝下頜,
再次落下。
婆娑樹影在風中搖曳,
二人身影落在臺磯之上。
園中靜悄無人低語,唯有低低的嗚咽聲傳來。
良久,宋令枝懷中忽的響起孱弱的一聲“喵嗚”。
貓?zhí)浼毼�,似有氣無力,奄奄一息一般。
沈硯凝眉低眸。
臉上的冷意褪去兩三分,沈硯眼中似冰雪消融。
目光下移,沈硯雙眉緊皺,同宋令枝懷中的小貓大眼瞪小眼。
他氣息透著喑啞,驚覺宋令枝剛剛是在同小貓講話。她口中宮里那位,怕是養(yǎng)在明枝宮無法無天的乖寶。
氣息得到片刻的平緩,宋令枝氣惱推開沈硯,揚起雙眸惱怒:“沈硯,你是不是有病?”
沈硯漫不經(jīng)心投去一眼,黑眸沉沉,答非所問:“你今日,去過善緣堂了?”
宋令枝不明所以:“沒去�!�
她凝眉,“便是我去了又怎樣,陛下既然都能給我下藥了……”
沈硯眉宇緊攏:“我何時給你下藥了?”
宋令枝雙眼泛紅,單薄錦衣落在清冷夜色中,無端的孤寂可憐。
“茶房煎藥的宮人是陛下的人,陛下難不成沒讓她換了我的藥,你知不知道那藥本是……”
“不過是換了滋補養(yǎng)生的中藥罷了,有何不妥?”
宋令枝眼中愕然,唇角似有若無的譏誚浮現(xiàn):“先前你來我宮中,我都聽見了�!�
她抬起眼睛,眼中漸漸染上淚珠,聲音哽咽,“你敢說你不是給我換了避子藥……”
“避子藥是我吃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耳邊,似驚雷滾過天幕,震耳欲聾。
宋令枝喃喃睜大雙眼,面上滿是驚詫錯愕:“……什、什么?”
目光落向別處,烏木長廊的盡頭月影橫斜,白芷跪在地上,俯首叩地。
白芷先前好像是說有話同自己講,難不成她要說的便是這事?
心中浮現(xiàn)的念頭簡直匪夷所思,沈硯貴為九五至尊,堂堂一國之君,這等事怎么可能鬧得滿朝文武都知曉。
白芷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下首,顫著聲音道:“娘娘,奴婢先前找你,就是為的這事……”
宋令枝凝眉轉(zhuǎn)眸,訥訥往后踉蹌兩三步,她不解:“為什么?”
從古至今,皇家子嗣向來是朝臣所盼。便是遠在江南的宋老夫人,也一心盼望宋令枝能誕下皇麟。
宋令枝輕聲呢喃,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一眾宮人識趣早早退下,滿園杳無聲息,楊柳垂絲,柳葉伴著夜風,落在宋令枝鬢間。
沈硯抬手,為宋令枝拂過耳邊柳葉。他泰然自若,黑眸一瞬不瞬,若有所思。
他低聲。
“宋令枝,你不能有事。”
樹影橫窗,滿園颯颯風聲掠過。
宋令枝眼中怔愣,好久好久,她喉中方喃喃落下幾個字。
宋令枝憂心忡忡,愁容滿面。
“可是儲君之位空懸,朝中眾臣定然會略有微詞,倘若他們以子嗣一事……”
沈硯面色淡淡,攬著宋令枝往暖閣走去,不以為然:“宗室過繼一子便行了,哪來那么多事�!�
宋令枝轉(zhuǎn)首側(cè)目:“你就不怕那孩子日后對你不忠,倘若他謀反,你……”
沈硯轉(zhuǎn)眸,定定望著宋令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