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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沈星禾,我怎么可能喜歡她?”

    “要不是之前打賭輸了,我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陸時從未想過,沈星禾會不告而別。

    更從未想過,自己再次見到沈星禾,會是在一場演出上。

    女孩一襲紅裙,一舞驚艷全場。

    沈星禾謝幕后,陸時匆匆往后臺跑去。

    卻看見沈星禾從臺階一躍而下,撲進(jìn)一個男人懷里。

    她眉眼彎彎,臉上是陸時從未見過的自信雀躍。

    陸時聽見她親切喚對方“哥哥”。

    ——哥哥。

    那是以前,沈星禾對自己的稱謂。

    8

    ?

    第八章

    ◎夫第八章

    雪色連天,白芷步履匆忙,撐著油紙傘擁著宋令枝回臨月閣。

    “奴婢先前回花廳,正好碰上春桃姐姐�!�

    怕耽擱給宋令枝送手爐,白芷遂找了腿腳快的魏子淵,幫忙走這一遭。

    只是待她重回戲樓,卻見宋令枝心神恍惚站在廊檐下。

    顧不得多想,白芷匆匆將手爐塞至宋令枝懷里,壓低聲湊至宋令枝耳邊。

    “姑娘,春桃偷偷給奴婢送來消息,說是夫人打算明日過來,竟是要問姑娘的功課呢,讓姑娘提防著點。”

    宋令枝目瞪口呆,霎時將沈硯拋在腦后,她愕然:“……什么?”

    白芷急急擁著人往回走:“姑娘這大半個月可是一張?zhí)佣嘉磁R,大字也不曾好好寫,若是明日夫人瞧見,定是要生氣的�!�

    姜氏待宋令枝向來嚴(yán)苛,宋令枝不敢大意,扶著白芷的手疾步回屋。

    臨月閣各處點燈,一眾奴仆婆子手持羊角燈,立在廊檐下,亮如白晝。

    黑漆描金長桌上燃著兩根如手臂粗笨的蠟燭,燭光搖曳,秋雁輕手輕腳握著燭剪,剪了燈花。

    不敢叨擾宋令枝,無聲挪至熏籠旁,掀開罩子添了幾塊提神的薄荷香餅。

    宋令枝坐在花梨大理石書案前,奮筆疾書。

    這半個多月松懶懈怠,竟是一張?zhí)右参磁R。

    宋令枝翻箱倒柜,也只在書案上翻出幾張舊字帖,勉強可以應(yīng)付一二。無奈之下,宋令枝只能連夜趕抄。

    丑時三刻。

    廊檐下,早有坐更的丫鬟捱不住,提著羊角燈昏昏欲睡,悄悄打著盹。

    腦袋不小心砸到柱子,惹來“咚”的一聲,立刻遭來值班婆子一記白眼。

    小丫鬟惶恐不安,忙不迭站直身子。遙遙的,卻見一人披著石青鶴氅,雙手捧著描金漆木攢盒,自游廊走來。

    來人步履輕緩,神色自若。

    小丫鬟揉揉眼睛,險些以為自己看花眼,細(xì)看方發(fā)現(xiàn),那是宋令枝從金明寺帶回來的侍從。

    劍眉星眸,長身玉立。

    小丫鬟下意識屏氣凝神,悄悄為魏子淵挽起猩猩氈簾。待人走后,小丫鬟的目光方戀戀不舍從魏子淵身上移開。

    暖閣內(nèi)。

    三足獸耳琺瑯香爐點著海棠香,香霧氤氳。

    宋令枝一手扶額,只覺頭暈眼花,身子乏得厲害。

    秋雁從魏子淵手上接過攢盒,置在一旁的高幾上。

    “姑娘歇會罷,倘若熬壞了眼睛,老夫人可要心疼的。廚房送了魚丸雞皮湯來,姑娘可要嘗嘗?”

    書案上磊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脑娂瘯鴥�,宋令枝眉眼透著倦色,她有氣無力:“怕是來不及�!�

    欠下的債不少,就算不眠不休寫上一整夜,也是杯水車薪。

    白芷輕嘆口氣:“奴婢說什么來著,姑娘往日也該聽勸才是,若是素日多練幾張大字,何苦這會挑燈夜讀�!�

    宋令枝后悔不迭,抬頭望,倏然瞧見垂手侍立在左右的魏子淵。

    她揮揮手:“你回去罷,我這屋有秋雁和白芷守著就成�!�

    魏子淵身影未動,只視線落在宋令枝書案上的帖子上。

    宋令枝好奇:“……你認(rèn)得字?”

    一語未了,宋令枝恨不得當(dāng)場咬舌。

    前世魏家的錢莊是魏子淵一手操持的,若是不識字,魏家的錢莊也不會遍布天下。

    魏子淵不語,只從筆架上拿起一支狼毫,揮墨雪浪紙上。

    字字遒勁有力,亦如魏子淵本人。

    宋令枝湊近瞧:“你字倒是寫得不錯�!�

    魏子淵垂眸。

    那紙上寫的,赫然四個字——

    我可以寫。

    宋令枝懶懶嘆一聲,看出魏子淵心中所想,她莞爾:“你我字跡不同,你怎么幫我寫?”

    魏子淵躬身上前。

    視線在宋令枝剛臨過的帖子上輕輕掠過,狼毫重握在手中。

    不多時,雪浪紙后又續(xù)上一行小楷——

    字跡竟和宋令枝先前臨的如出一轍。

    若非細(xì)看,定不會看出有何異樣。

    魏子淵提筆,又重寫了幾張。

    宋令枝瞠目結(jié)舌,驚詫:“你會模仿?”

    魏子淵持筆寫:不是很好,再練練就看不出了。

    宋令枝彎唇,接過雪浪紙細(xì)細(xì)端詳:“已經(jīng)很好了�!�

    秋雁和白芷瞧見,忙忙拿來一沓雪浪紙,遞與魏子淵。

    秋雁喜得眉開眼笑:“既如此,你便替姑娘抄上罷,省得姑娘明兒挨說。”

    宋令枝笑著拍開秋雁:“凈胡說,你當(dāng)母親那般好糊弄?”

    姜氏出身書香名門,祖上曾是國子監(jiān)祭酒,若非當(dāng)年陰差陽錯,姜氏也不可能嫁到宋家做宋家婦。

    與宋令枝不同,姜氏寫得一手好小楷,在練字上也下了苦功夫。

    宋令枝一手托腮,瑩瑩燭光躍動在她眉眼:“先前我不過三日不練字,母親一眼就看出我字臨得不好,連我?guī)讜r偷懶她都知。且祖母往日也常和我說,經(jīng)商之人,‘誠’字為重�!�

    宋令枝慢悠悠在紙上落下一字,“我若是連這都做不好,豈不辜負(fù)了祖母素日待我之心?”

    且姜氏本就不喜自己,便是宋令枝此刻拿出上千張大字,她也不會夸自己一字。

    白芷和秋雁眼中光亮霎時消失殆盡,訕訕低下眼眸。

    秋雁踟躕:“那姑娘……還寫嗎?”

    “當(dāng)然。”宋令枝不假思索,“方才那魚丸雞皮湯還在嗎?”

    白芷忙忙端了過來,伺候宋令枝用膳:“這會子夜深,姑娘莫吃多,小心積食�!�

    更深人靜,蒼苔露冷。

    天色將明未亮之時,宋令枝終抄完三十張大字。手腕酸脹,白芷拿了熱手帕捂著,方覺好些。

    宋令枝聲音懶懶:“白芷,我先歇會,倘若母親……”

    正說著話,忽見院外響起小丫鬟急急的一聲:“——夫人!”

    緙絲屏風(fēng)后,宋令枝垂手侍立在一旁。

    姜氏一身鏤金百蝶穿花牡丹紋錦襖,雍容華貴端坐在書案后,素手纖纖,輕翻過案上的雪浪紙。

    字帖多是昨夜臨的,宋令枝心神不寧,一面擔(dān)心姜氏看出,一面又提防姜氏問自己的功課。

    難得,不見姜氏道自己半句不是。

    姜氏淡然起身,月白羽紗鶴氅曳地:“隨我去佛堂。”

    宋令枝不明所以,福身道了聲“是”。

    佛堂內(nèi)。

    檀香繚繞,姜氏一手握著犍稚,輕敲木魚。

    鐘聲古樸悠遠(yuǎn)。

    宋令枝跪在蒲團(tuán)之上,仰頭觀音像仁慈慈悲,普渡眾生。

    藏香氤氳,佛堂不比臨月閣,只角落放著一個小小的銀火壺。

    冷意漸生,宋令枝攏緊肩上鶴氅,只覺眼皮沉沉。

    視野之內(nèi),姜氏身影逐漸模糊。

    ……

    “姑娘、姑娘?”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白芷提裙,悄聲輕推宋令枝,她手上抱著一個精致鎏金琺瑯手爐。

    手指無意碰到宋令枝手背,白芷唬了一跳:“姑娘的手怎的這般冷?”

    話落,忙忙將手爐遞與宋令枝:“夫人不在,姑娘先將就用用�!�

    白芷壓低聲,半跪在宋令枝身側(cè),湊至她耳邊低語:“奴婢已讓人出門去尋老夫人了,姑娘再忍忍。”

    宋令枝蹙眉:“好好的找祖母作甚?”

    白芷:“奴婢悄悄找春桃打聽,方知夫人是因姑娘的功課生氣。”

    宋令枝了然:“母親是惱我近日懈�。俊�

    白芷咬唇:“倒不是因著這個�!卑总朴杂种�,眼眸低垂,滿臉愧疚不安,“說來卻是奴婢的不是,昨夜魏子淵臨的那幾張?zhí)�,叫奴婢混在書案上。想來夫人是看出來了,錯怪了姑娘�!�

    魏子淵跟在白芷身后,也隨之跪下。他說不了話,只叩首跪地。

    白芷著急:“姑娘,此事是奴婢疏忽……”

    宋令枝不以為然:“罷,便是沒那帖子,母親問起我的功課,也是要生氣的�!�

    比起磕磕絆絆、頂著姜氏嚴(yán)厲的凝視背《論語》,倒不如在佛堂跪得自在。

    她只氣姜氏不給自己解釋的機會,便將罪名叩在自己頭上。

    白芷:“夫人不在,奴婢先扶姑娘回屋歇息……”

    宋令枝:“不行�!�

    她還沒等來祖母為自己主持公道,若是此刻回去,她這半個多時辰便是白跪了。

    白芷憂心忡忡:“那姑娘想吃什么,奴婢悄悄讓人送來�!�

    宋令枝有氣無力:“想吃紅燒兔肉�!�

    城西楊家鋪子的紅燒兔肉做得極好,肉香不柴,汁水飽滿。

    白芷為難:“姑娘,這是在佛堂�!�

    在佛堂吃葷,可是大忌。

    宋令枝笑:“我自是知道,隨口說說罷了,你……”

    話猶未了,忽見魏子淵抬首。

    香煙錦障,燭光搖曳,映在木地板上。

    魏子淵伸手在地板上寫字:我有法子。

    .

    藏香又短了一截。

    窗外下著鵝毛大雪,雪珠子漸漸。

    魏子淵披著雪色,手上提著一個十錦漆木攢盒,步履匆匆。

    見他如約而至,宋令枝大吃一驚,面露錯愕之色。

    她輕聲笑:“你怎么真來了?”

    石青長袍上沾染著寒氣,擔(dān)心宋令枝受寒,魏子淵在銀火壺前稍站片刻,撣去肩頭落雪,方悄聲踱步至宋令枝身前。

    宋令枝眉眼彎彎,抬首望向觀音像:“這可是佛堂,你若真的……”

    一語未了,十錦攢盒忽的被人揭開,映入視線的,是十來個如白玉瑩潤的白兔團(tuán)子。

    宋令枝倏然一怔,隨即勾唇笑出聲,宋令枝哭笑不得:“虧你想得出這法子�!�

    那白玉兔大小不一,或蹲或跑,栩栩如生。

    盥手畢,宋令枝揀起一塊,淺嘗一口:“還不錯,

    只是廚房何時也會做這……”

    話音未落,忽聽院外一陣喧囂,宋令枝忙不迭將攢盒遞與魏子淵,示意他往偏室藏。

    朱色猩猩氈簾挽起,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拐,橫眉冷眼:“枝枝自幼在我膝下?lián)狃B(yǎng)長大,她性子如何,我會不知?”

    姜氏垂手候在一側(cè),緘默不語。

    歸家途中,柳媽媽早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宋老夫人,宋老夫人聽說宋令枝在佛堂跪著,讓人調(diào)轉(zhuǎn)車頭回府,直奔佛堂。

    摟著宋令枝直怒:“你這母親倒是做得輕巧,可憐我這孫女一夜未睡,還生生在這佛堂跪了一早上。她本就畏寒,我請了多少名醫(yī)都不妥,你竟還狠得下心……”

    宋老夫人捂著心口,宋令枝趕忙喚柳媽媽上前,一左一右將宋老夫人攙扶進(jìn)暖閣。

    姜氏皺眉:“她若不是平日偷懶,也無需連夜趕抄。”

    宋老夫人怒瞪姜氏一眼:“正月事多,枝枝這孩子孝順,日日到我屋里陪著,前些日子還在金明寺受了驚嚇,她哪里還能練字?”

    絮絮叨叨,姜氏說一句,宋老夫人駁十句,總之宋令枝不可能有錯。

    有人做主,宋令枝自然樂得自在,窩在宋老夫人懷里。

    幸好宋老夫人摟著人,才沒讓姜氏看出異樣。

    待姜氏離開,宋令枝方從宋老夫人抬頭:“還是祖母疼我。”

    宋老夫人睨她一眼,長指輕戳宋令枝額頭:“還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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