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對方戴著斗笠低頭立在褚休身邊,有些怕人,從始至終沒抬頭,雙手一直握住褚休手臂,半個身子都躲在褚休身后,唯有發(fā)絲潮濕成一縷,低頭時順勢往前垂下,落在臉頰兩邊。
“殿下,”褚休開口吸引來長公主的目光,“我娘子衣服濕了,能先帶她去換身干衣服?”
褚休知道武秀在看什么,手依舊輕輕蓋在于念斗笠上,沒讓于念抬頭露臉。
武秀,“她先去換衣服,你留下回話�!�
武秀抬腳朝正廳走,從褚休身邊路過的時候,腳步停頓瞬間側眸看了眼裴景才繼續(xù)往前。
裴景就差用肩上的巾子把臉遮住了。
長公主進去,丫鬟過來領于念去換衣服,“娘子跟我往這邊走�!�
于念這才抬頭看褚休,抿著唇,秋水眸子濕漉漉的,伸手攥住她的袖筒。
褚休反手把自己肩上的巾子也扯下來,抖開往前圍在于念身上,“沒事兒,這是長公主府,也是未來小景的府邸,在小景未來的家里不怕的�!�
于念咬了咬唇,眼里露出幾分怯。
話雖這么說,畢竟是陌生地方又是長公主府,離開褚休她哪里都不敢去。
于念遲疑著,手指勾住褚休身側的手,慢慢握住,小聲喚,“秀秀�!�
褚休抬手摸于念溫熱的臉頰,手指勾著于念的發(fā)絲挽到她的耳后,捏了捏她肉軟的耳垂:
“長公主要找我倆問話,我不能陪你去,你去換身干衣服就來找我,我在這兒等你�!�
于念乖順點頭,“那我,換完,就來�!�
她深呼吸,松開褚休的手,捂住身前的巾子一步三回頭離開。
褚休眼里露出笑,莫名欣慰。
念念真是長大了。
于念走遠褚休才扭頭,轉身就發(fā)現(xiàn)裴景一直站在身后等她,“你怎么還沒進去?”
裴景握緊巾子,穿著這樣加上剛才褚休的話,導致她不太敢單獨進去面對長公主,“我等你一起。”
裴景眸光閃爍眼神飄忽,“待會兒殿下要兇的話,也不會只兇我一人�!�
褚休眨巴眼睛,見裴景緊張,笑著打趣她,“聽說過成親后怕媳婦的,你怎么還沒成親呢就先懼內了�!�
裴景瞪褚休。
褚休拱手,“怪我怪我,待會兒長公主要是問責你就全推到我頭上就行。”
褚休撫著自己嘴巴上的假胡子長吁感慨,“推我一人出去能換你倆未來感情和睦,我無怨無悔�!�
裴景,“……”
褚休將來官場要是混不下去,改去南曲班子唱戲也挺不錯,畢竟她那么愛演愛扮。
裴景聽不下去,深呼吸先抬腳進去。
武秀手里端著茶盞,耐心十足的坐在主位上,抬眸瞧見兩人一前一后進來,淡聲說道:“坐吧�!�
武秀看向褚休,“說說你們是怎么想的,為何要提前回京,又來了我長公主府�!�
褚休剛坐下,正要起身回話,裴景就先開口了。
裴景屁股只有半邊挨著椅子,斟酌著說:
“春風說回去的路上可能有危險,殿下也調了一百名侍衛(wèi)混在禮部官差里保護我們,但褚休跟我都覺得與其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還不如提前繞路走,閃老虎一個措手不及�!�
“提前回京不合規(guī)矩,我跟褚休便想借殿下掩護,在后日禮部隊伍回京前,讓殿下假意去接、接我,將我們送回隊伍里。”
這事情她跟褚休路上就商量好了,可說出口的時候還是結巴。
這也是她們回京后不回裴家小院而是來長公主的原因。
裴景說完這話看向長公主,幾乎抬眼視線就跟長公主對上,對方眼里帶著清淺笑意,裴景臉一熱,立馬低頭捧著手上的巾子看。
素色巾子,裴景恨不得“看”出一朵花。
裴景頭上斗笠摘掉,白凈秀氣的臉蛋露在外頭。
本是清秀的長相,奈何嘴巴上還貼著假胡子,雖不倫不類,奈何實在可愛。
武秀勉強收回目光,借著喝茶抿平嘴角,“裴景是我駙馬,我?guī)退硭鶓�。�?br />
裴景頭垂得更低了,耳朵紅的要冒煙。
武秀放下茶盞,看向褚休,“你是個聰明人,找我?guī)兔Χㄈ幌牒昧苏剝r的籌碼,不如說說,看我會不會心動�!�
裴景跟著抬眸看褚休。
她被點成駙馬,自然歸到長公主名下,那褚休呢?
兩人當初共寫《今朝人物傳》的時候,其實就是不滿有人試圖用輿論去抹除長公主的功績。她自幼仰慕長公主殿下自然會站出來,只是從沒問過褚休為何要幫長公主正名。
裴景想,這個問題也許無需問。
此事正義不愧天地不愧良心,就該去做。
一些事情,唯有爭才有出路,要是不爭,長公主殿下淡出朝堂只能閨閣待嫁。要是不爭,于大寶那等蠢豬都能進書院,而拿著木棍在地上寫字的楚楚卻連進書院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這世道從不公平,既然不公,那便去爭,爭出屬于自己的這份公正。
她跟褚休不止要為自己爭,也要為楚楚爭,為無處拜師的于念爭,為跟她們一樣的人去爭。
爭一線正大光明、以女子身份立足朝堂的機會。
褚休是良駒是鳳凰,會挑自己滿意的伯樂,會選能助自己立足京城的梧桐樹。
長公主是最佳的也是最好的選擇,兩人聯(lián)手是必然,裴景覺得她不用替褚休擔憂。
褚休身上穿的破舊灰衣雖不再往下滴水卻依舊潮濕,臉上粘的胡子也滑稽可笑。
可她一旦開口說正事時,眼眸清亮,整個人都熠熠生輝,讓人無視她的穿著打扮。
“慶王跟我因春榜結仇,不合是必然,但不會派人去查我家娘子的過往,除非他或是他身后的人,跟我在將來的朝政上利益相背。”
“既然利益不同,慶王怎么會允許我平平安安返回京城。”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我雖順利回到京中,可沒有根基跟背景,日后在朝堂上被他為難也是必然,與其梗著脖子孤身一人跟慶王斗,不如找個別的靠山。”
褚休看向長公主,兩人目光對上。
“我自以為我是千里馬,”褚休跟長公主對視,不卑不亢,大大方方,“也覺得殿下是伯樂。殿下若是愿意保我跟我娘子平安,我愿供殿下驅使�!�
武秀看褚休,眼里露出幾分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
褚休同她談庇護,擺在明面上的籌碼其實有三個。
一是跟裴景共創(chuàng)的話本,二是他娘子于念的身世,三才是褚休自己。
武秀以利度人,以為褚休會說第二個,畢竟春風的消息已經(jīng)遞回京城,褚休那么聰明,該猜到了什么。
武秀曾經(jīng)有個關系極好的姐姐,那便是富商柳家的大姑娘,也是忠義侯蕭錦衣的亡妻。
她唯有留在這世上的血脈,極有可能就是褚休的娘子——
于念。
褚休完全可以用于念來談這事,可他沒有。
他選擇用自己投誠,給他和于念換一個庇護,而不是把于念擺在明面上當跟人談事的籌碼。
武秀望著褚休,透過他似乎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跟他做法截然不同的人。
武秀垂眼,“你們留在府里住上一日,明日下午我借口去驛站迎接瑞王回京,將你們悄聲送回禮部隊伍里,這樣比在城門外諸多視線下將你們三人送回去要穩(wěn)妥的多�!�
她這么說就代表這事談成了。
褚休眼里一亮,跟裴景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起身拱手行禮,“謝殿下�!�
武秀這才看向褚休,“趁她換衣服回來前,能否借我看看你找到的那個物件�!�
褚休從腰間錢袋子里掏出一塊潮濕的藍色巾帕,帕子打開露出金片。
褚休雙手捧著遞到長公主跟前。
武秀捏過金片,“我只聽她提過,未曾見過,但應該是這個�!�
武秀指腹摩挲金片上的字,疑惑后猛地抬眼看褚休,“這字?”
褚休,“是之前上面就有的。”
裴景疑惑,也湊過來低頭看,“這字怎么了,有了這字才能證明這是于念的東西啊�!�
念,于念。
武秀眉頭緊皺臉色嚴肅,摩挲著金片若有所思,“怪不得金片從不輕易示人。他尋小念兒尋了多年,畫紙換了又換,卻從未對外提過小念兒身上帶有別的物件�!�
小念兒身上沒有胎記也沒有能辨出身份的痣斑,唯有脖子上帶著的金片吊墜能證明她是蕭錦衣的女兒。
可這一點,忠義侯蕭錦衣從未對外說過,讓吏部找人時更是提都沒提。
你說他不想找女兒吧,他找了好些年從不放棄。你說他真心想找女兒吧,他卻把這種最重要的東西“忘”了。
武秀捏緊金片,“這只能說明他不想讓人知道這枚金片�!�
或者是這金片上的字跡。
武秀招來春雨,讓他備上筆墨紙硯,自己將金片上的“念”字按著筆跡臨摹一遍,不能說十足的像,但也有個八九分。
“這事可能跟康王也有關系,”武秀將紙收起來,又將金片還給褚休,“盡量先別讓于念在京中貿然露面。”
褚休也是這么想的,收好金片,“是�!�
褚休剛系好錢袋子,丫鬟就領著換好衣服的于念過來了。
于念站在正廳門外,抿唇遲疑著看向褚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進去。
她不懂那些禮儀,不會正兒八經(jīng)福禮,怕進去露怯讓貴人看了褚休笑話,耽誤褚休談正事。
于念出現(xiàn)在門口的那一瞬,武秀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視線落在于念臉上。
于念模樣有六分像母親,一分像父親,但身形像極了她娘。
她還記得自己最后一次抱她的時候,她還不到自己腰間,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武秀手指微動。
褚休始終留意著長公主,見她這樣,立馬往前半步,身形擋住后面的于念,低頭拱手行禮:
“殿下,要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帶我家娘子下去了�!�
無論是金片還是忠義侯亦或是長公主,于念都不知道,長公主要是忽然“認親”,怕是要嚇到她。
武秀心里也清楚,更懂褚休的顧慮跟思量,抿唇捏緊手指,堪堪壓下眼底的情緒,“好�!�
武秀抬手招來大丫鬟,“東院留做婚房還在修繕,領狀元跟他娘子住在我現(xiàn)在院里的偏房�!�
大丫鬟,“是。”
褚休朝外走,伸手牽住于念的手指攥在掌心里微微握緊,低頭看她,“衣服合身嗎?”
府里沒有多余的姑娘衣服,丫鬟給于念挑的是件身高和于念相差不大的丫鬟服。
至于合身……
于念單手捂著胸口,臉頰微熱眸光閃爍,避開了人才小聲跟褚休說,“有點,緊。”
上衣胸脯的位置有點緊。
褚休抿唇笑,輕聲說,“等回房沒人的時候我?guī)湍憬忾_�!�
于念臉熱,睨她,“不要�!�
于念打算湊合著穿一下,等回頭自己的衣服干了就換回來,畢竟不合尺寸穿著難受。
可她跟褚休前腳才到偏房門口,后腳府里大丫鬟就帶著繡娘過來了。
“我們給娘子量尺寸,這衣服不合身,殿下讓我們重新給您做幾套�!�
于念看向褚休。
褚休笑著揉她臉頰,“咱們也是沾小景的光了。”
她不讓于念往旁處想,甚至都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于念關于忠義侯的事情。
于念歡喜,歪頭跟褚休比劃:
‘那要一身就夠了,不能勞煩人家。小景還沒嫁進來呢,這樣連住帶穿的不好�!�
于念擔心自己會連累的小景被長公主府里的下人看輕了。
她們才不要做那等打秋風的親戚。
于念現(xiàn)在學“聰明”了,不能說出口的話,她都不需要跟褚休使眼色咬耳朵,直接抬手比劃就行。
褚休,“好,那咱們只要一身就行�!�
全當收下長公主送給于念的見面禮了,畢竟論輩分的話,于念要喊長公主一聲姨母。
姨母?!
褚休陡然反應過來,眼睛睜圓,抽了口潮濕的涼氣。
那小景成了駙馬后,她豈不是要跟著于念一起喊小景“姨父”!
褚休,“……”
那可不行。
下人們量完尺寸就退出去,“殿下說您是貴客,若有需求盡管吩咐就是,您若沒有需求,我等輕易不會上前叨擾�!�
褚休跟在下人身后關門。
于念坐在里間桌邊,低頭系外衣帶子。
才剛系上,她就被褚休從身后抱住,手從她的領口鉆進了她的衣襟里面。
于念臉熱,眼睫煽動垂下,身體微微往后靠。
褚休在于念這邊的輩分上吃了虧,這會兒摟住于念,將她胸口勒人的衣襟重新解開,然后將她抱到腿上,低頭在她別的輩份上挨個吃回來。
第89章
“衣服都合身嗎?”
褚休跟于念離開后,
裴景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正廳里此時就剩下她跟長公主兩人。
尤其是她剛才為了湊近看那金片吊墜,這會兒就站在長公主手邊,側眸就能瞧見近在咫尺坐在紅木椅子里的人。
裴景握緊手里巾子,
眼神不住的往外飄,“那我也下……”
長公主,
“你留下�!�
裴景怔住,呼吸輕輕心臟咚咚,擂鼓似的在胸腔里跳動,“是。”
她站得板正筆直,
垂著頭像是在等吩咐。
她們又不是君臣,更不是上峰和屬下的關系。
連春風春雨在她閑暇時跟她相處都不會這般拘束正經(jīng)。
武秀抬眼看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