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裴景抬頭，看向祖父，“我說不行�！�

    “讓裴景暴斃，問過裴景的意愿嗎？”裴景腰背挺直，手撐著地面緩慢站起來，衣擺落下懸在鞋面上。

    見她突然起身，裴父手拍椅子扶手就要發(fā)作。

    裴家老爺子抬手?jǐn)r住他，問裴景，“那你說如何？”

    裴景雙手攥緊，無視所有施壓過來的目光，只看祖父，語氣堅(jiān)定，“我要做探花，我要當(dāng)駙馬，我要以裴景的身份，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你能怎么活下去，長公主還能聽你的不成，替你遮掩你女子的身份，任由你做那女駙馬？”裴父看裴景，“你是念書念傻了吧，都到這時(shí)候了還做那白日美夢(mèng)呢。”

    裴大娘子開口勸，“小景聽話，做晶兒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能活著�！�

    裴景點(diǎn)頭，“娘說得對(duì)，做裴晶的確沒什么不好的。”

    裴大娘子一喜，“那——”

    “可無論是裴晶還是裴景，剛出生的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讓我做誰全看裴家需要誰。要兒子走科考官路，那我就是裴景。要女兒聯(lián)姻維系關(guān)系，那我就是裴晶�！�

    裴景目光平靜，望向所有人，“今日，成為裴晶還是裴景，我要自己選�！�

    裴景緩聲道：“我要做裴景。”

    而不是“我想做裴景”。

    她為了腳下的這條路付出太多，斷然不可能在這個(gè)時(shí)候放棄。

    “那你是要裴家滿門陪你去死！”裴父直接站起來。

    夜幕下，雨嘩啦落地，所有人心頭都是一涼。

    裴父道：“你出生時(shí)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今日依舊沒有，我是你爹，我要你做裴晶，你就是裴晶�！�

    “那我寧愿不要您這個(gè)父親！”裴景的聲音蓋過了滿院雨聲。

    裴景目視裴父，“從今日起，裴家安危系在我一人身上。我活，裴家活。我死，裴家死�！�

    裴景看所有人，“如今該是你們聽我的，而不是我去遷就你們。”

    裴父伸手指裴景，“你——”

    裴景腰背挺直，絲毫不屈！

    父女爭執(zhí)間，裴老爺子垂眼，視線落在裴景身前剛才跪過的蒲團(tuán)上，順著衣袍看向站起來的裴景，目光有些欣慰，“小景，站起來了�！�

    裴父，“爹您說什么呢，您聽見了嗎裴景她瘋了�！�

    裴老爺子抬手，只看裴景，溫聲問，“如果你做裴景，那你說咱們裴家能活下去嗎？”

    裴景，“能�！�

    “那你就做裴景�！迸崂蠣斪泳従忺c(diǎn)頭，“跪了一下午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裴景微怔，抿唇皺眉轉(zhuǎn)身朝外走。

    “爹，您……”裴父不懂，原先哭的最厲害的不是他爹嗎，怎么如今又松口讓裴景胡鬧了。

    裴老爺子目視前方，“長公主知道小景是姑娘，這是其一�！�

    裴景性子謹(jǐn)慎，如今既然敢這般硬氣的說要當(dāng)裴景，定然是真實(shí)性別在長公主那里已經(jīng)過了明路。

    除了這個(gè)。

    裴老爺子，“你朝院里看，這便是其二�！�

    裴父順著裴老爺子的目光朝前，頓時(shí)低頭閉上嘴。

    裴老爺子緩聲問，“如今小景如何選擇，已經(jīng)不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了�，F(xiàn)在的她不止是裴家的裴景，更是大姜的探花，是武秀長公主的駙馬�！�

    就像裴景剛才所說，她已經(jīng)不需要遷就裴家的選擇，而是裴家以她為首，聽她如何選擇。

    庭院里，大雨傾盆。

    裴景朝外走，呼吸輕顫手指緊攥，胸口提起來的那口氣始終繃著。

    直到瞧見雨霧里春風(fēng)舉著一把明黃色的大傘站在那里。

    裴景腳步猛地頓住，瞬間明白了祖父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原因。

    那傘上寫著一個(gè)龍飛鳳舞的大字：

    華。

    武秀長公主的字，姜華的華。

    裴景手指輕顫，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瞬間散了，眼睛慢慢被雨水模糊了視線，嘴角卻緩緩朝上翹起來。

    往后，她只是裴景。

    第84章

    “操心的，秀秀�！�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今早就是好天氣。

    褚休到底是沒賴床，晌午前起來吃罷飯，等禮部的人來了之后就帶上于念去縣城。

    村里的人村長跟何縣令安排了幾輛驢車，

    全部拉上去吃慶功宴。

    宴席擺在本縣最大的酒樓仙客來。

    褚休，“我去去就來，

    褚家村那邊您幫忙費(fèi)心照看一二�！�

    何縣令拱手，“狀元放心就是，驢車都安排好了，接送全由衙門負(fù)責(zé)。”

    褚休笑著道謝。

    她拎上酒跟糕點(diǎn)，

    帶于念先去看老師一家，叫上師姐她們來吃席。

    除了顏秀才一家，

    褚休跟裴景算是無名書院的學(xué)生，

    她們的同窗師長都會(huì)來。

    不過無名書院就在縣城里，

    無需用驢車去接，山長會(huì)自己走過來。

    這樣大的喜事，

    山長樂的幾天沒睡著，

    逢人就要說兩句，

    恨不得弄塊碑放在書院門口，上面寫上——

    此書院出過同屆的狀元、探花。

    這樣旁人見著了自然會(huì)把孩子送到他的書院里念書。

    等褚休跟于念一左一右攙扶著顏秀才到的時(shí)候，

    裴家的人也來了。

    裴老爺子難得出面，雙手搭在龍頭拐杖上，

    正在跟縣令點(diǎn)頭寒暄。

    褚休稀罕的連連扭頭看，扯著裴景的袖筒將人叫到旁邊，“你爹呢？”

    平時(shí)愛出來的裴父今日竟然不在，來的反而是輕易不出門的裴家老爺子。

    褚休可不覺得是裴景太有出息了，

    導(dǎo)致裴父樂極生悲出不了門，只能讓自家老爺子替他出來。

    裴景悠悠說，

    “我爹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今早起來就沒跟我說過話�！�

    裴父心態(tài)沒轉(zhuǎn)換過來，對(duì)著裴景依舊忍不住拿出大家長的姿態(tài)，裴老爺子說他審時(shí)度勢(shì)的能力有待提高，禁止他這段時(shí)間跟裴景講話。

    裴父心頭不高興，今日直接尋了個(gè)借口，讓裴大娘子特意去跟裴景講他不去了，然后人卻坐在堂屋等著裴景過來請(qǐng)他。

    裴景從堂屋門口路過時(shí)看了他一眼，果斷收回目光，直接越過父親請(qǐng)了祖父出面。

    裴父，“……？”

    他不來不重要，老爺子代表的才是裴家的臉面，老爺子來就行。

    褚休笑了，收回望向裴老爺子的目光，看著裴景，“瞧你這樣就知道裴家的事情談妥了�！�

    褚休好奇，“那你去京城后，裴晶怎么辦？”

    哥哥離家后，妹妹不可能一直不露面吧。

    裴景，“裴晶身體不好，準(zhǔn)備去尼姑庵靜養(yǎng)。她可能有仙緣吧，這一走就不打算回來了。”

    這個(gè)理由給出去，今日裴父正巧不在，外人只會(huì)覺得他是不舍女兒傷心過度，這才不露面。

    往后裴家生意上的事情，裴景不會(huì)過多去問，依舊由他們自己打理。

    不過有件事裴景可以做主，“京中裴家小院的事情，念念跟你說了嗎，你們回京后就住在那兒。張叔張嬸年紀(jì)大了，等我們回去后他們就回清河縣，春桃跟他們回來�！�

    張叔張嬸比較忠厚可靠，這才挑選他們留在京中看顧庭院。

    但兩人的家是在清河縣，兒女也都在這邊，逢年過節(jié)如何不想念。

    如今小院留給褚休她們住，張叔張嬸就可以調(diào)回這邊�；氐角搴涌h后就讓他們?nèi)タ辞f子，離家近也清閑，不比在京中差。

    春桃是兩人當(dāng)閨女帶大的，自然要跟他們一起回來。

    裴景，“到時(shí)候院里只剩你倆，要是需要奴仆什么的，讓張叔走之前帶你們聘一個(gè)�！�

    奴仆的事情不急。

    褚休眼睛亮亮，單手遮嘴小聲問，“要交租金嗎？不交的話，那我跟念念豈不是鳩占鵲巢了？我跟念念能是那樣的人嗎！”

    念念不是。

    你說不準(zhǔn)。

    裴景抿唇，故意的，半真半假上下打量褚休。

    褚休，“……”

    褚休笑，不跟她玩笑，“哪能平白無故占你便宜。這樣，你院子我們按京中市面上的原價(jià)租住。”

    見裴景皺眉抿唇就要說話，褚休抬手?jǐn)r下，“先別急，里面的柜子桌子我們拿來直接用就不換新的了。這樣雖說租金高了些，但我們也省了筆添置費(fèi)，你我都不虧�！�

    裴景輕嘆，“行。”

    只能這樣。

    裴景心里清楚，要是不這樣，褚休于念寧愿換個(gè)住處，也不會(huì)仗著三人關(guān)系心安理得住在裴家小院里。

    褚休已經(jīng)開始盤算起來，“我跟念念要住東廂房，那邊陽光瞧著比西廂房的好，別的倒是沒什么，哦~床！”

    褚休一拍腦門，手落下時(shí)順勢(shì)搭在裴景肩頭，“床的話，我倆睡慣了西廂房的，到時(shí)候抬過去換一下�！�

    裴景疑惑的抬眼看褚休，她都不認(rèn)床，褚休跟念念居然還認(rèn)床？

    裴景，“都不是大事�！�

    裴景想到什么，試探著問，“租給你們后，那我要是回去��？”

    褚休笑盈盈，手指輕拍裴景肩頭，“小景，來者都是客，我不收你租金，但你好意思空手來？”

    裴景，“……”

    裴景不想跟褚休講話，她抬腳往里走。

    褚休跟在她旁邊，低聲道：“明日你我設(shè)宴款待師長同窗的時(shí)候，你幫我打個(gè)掩護(hù)，我出門有事情要辦。對(duì)了，借你手里的春風(fēng)一用，讓他帶一隊(duì)侍衛(wèi)，不要禮部的，要長公主那邊的人�！�

    今天是何縣令給兩人辦的慶功宴，明天褚休跟裴景要單獨(dú)請(qǐng)無名書院里的師長同窗吃飯，算是謝恩宴。

    裴景扭頭看褚休，“這事需要我知道嗎？”

    褚休想了想，“都行，反正春風(fēng)會(huì)把這事告訴長公主，到時(shí)候你肯定也會(huì)知道�！�

    裴景耳廓一熱，隨即心里多少有些沒底，“如果不是正事的話，長公主不一定會(huì)同我說這些�！�

    “那這就跟我沒關(guān)系嘍，”褚休雙手背在身后，搖搖晃晃朝于念走過去，“反正我有屁大點(diǎn)的事情都忍不住告訴我媳婦�！�

    于念坐在桌邊陪師姐‘說話’呢，聽見身后褚休的聲音，扭頭抬眼對(duì)方就到了她跟前。

    褚休手搭在于念肩頭，笑著彎腰跟她咬耳朵小聲說，“小景說裴家小院租給我們了，咱們回去后住東廂房，東邊采光好，你肯定更喜歡�！�

    于念眼睛亮亮，“那，租金？”

    褚休手指無意識(shí)撥弄于念耳垂，“租金按京城市面上的價(jià)錢給，咱們不占小景便宜。”

    于念這才松了口氣，探頭朝裴景那邊望過去。

    待會(huì)兒褚休跟裴景會(huì)由縣令跟禮部官吏作陪坐在主桌，于念不想去，就跟大嫂師姐坐在這邊。

    她見裴景狀態(tài)不錯(cuò)，才反手拍掉褚休的手指，伸手推她側(cè)腰，讓她別在這里黏糊，去那桌坐著說話。

    師姐她們都在，雖沒往這邊看，但余光總會(huì)掃到。褚休礙于人多不好親于念，只握了握她肩頭，“你吃飯就行，別的有大嫂呢�！�

    于念作為狀元媳婦，女眷那邊出于客套寒暄或是拉攏討好，指不定會(huì)端酒敬過來。

    于念哪里應(yīng)付過來這種場(chǎng)面，所以褚休之前的打算是將于念帶在身邊坐她那桌，有什么事情都有她來應(yīng)對(duì)。

    是大嫂見于念想留在這邊，就攬著于念說，“你忙你的就是，念念這邊不用你操心，我替你好好照顧著�！�

    于念點(diǎn)頭，手指垂下，借著袖筒遮掩，食指指尖勾起褚休搭在膝蓋上的手，纏著她的小拇指輕輕晃了晃，輕聲說，“操心的，秀秀�！�

    褚休心都熱了，目光悠悠望著于念，用力捏了把于念的手指然后松開，抿唇笑著起身離開。

    “又過來說了一遍？”周氏說話呢，抬眼看見褚休的時(shí)候，褚休已經(jīng)抬腳走了。

    于念臉熱，“嗯。”

    見師姐也看過來，于念干脆跟大嫂說話的時(shí)候也抬手比劃給師姐看：

    ‘秀秀讓我不要喝酒，讓我專心吃飯�！�

    周氏抓了把瓜子放在于念眼前，“秀秀在你身上是操不完的心�！�

    于念低頭剝瓜子，一顆一顆遞到嘴邊慢慢嚼，跟她們說話時(shí)余光總?cè)滩蛔〕�后頭看。

    褚休正在跟何縣令說話，像是感受到什么，抬眸朝她望過來，歪頭詢問，“？”

    于念眼里帶出笑，微微搖頭，表示自己是無意間看到了她，沒什么事情。

    一次兩次可能是巧合，于念的目光被褚休抓到第三次時(shí)，褚休微微揚(yáng)眉，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抖著右腳腳尖，抬眼瞧過來。

    褚休倒是要看看于念怎么說。

    于念紅著耳廓，眼睛緩慢往上飄，順著房梁繞了一圈收回到她自己的手上，專注認(rèn)真的研究起瓜子殼。

    褚休，“……”

    上菜了。

    碗碟一個(gè)接著一個(gè)，很快擺滿一桌。

    就在大家要拿筷子吃飯的時(shí)候，何縣令端著酒盞站起身，“我先講兩句，今兒個(gè)是咱們清河縣狀元跟探花回鄉(xiāng)探親，這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