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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希衡當(dāng)然只能應(yīng)允。

    希衡雖關(guān)切玉昭霽,但現(xiàn)在并沒有別的辦法,她問:“確定?”

    玉昭霽搭在她肩膀上:“自然,我何時騙過你?”

    他剛說了這幾句話,又牽動了傷勢,驚天動地咳起來,一咳,又牽動血流得更多。

    可玉昭霽都疼成這樣了,那股對兇神的殺意也沒散掉,全心全意記掛著殺人。

    希衡:……早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算意外。

    從理智來說,希衡和玉昭霽必須殺死兇神,否則有可能導(dǎo)致時空崩塌,希衡和玉昭霽所在的時空被改變。

    從感情上來說,從兇神先是想殺希衡開始、再到想將希衡作為冰神銀姬替代品的那一瞬間,玉昭霽就下定主意,一定要殺了兇神。

    現(xiàn)在,這時空隧道就是玉昭霽可以利用的東西。

    玉昭霽用力握住希衡的手,死也不長記性:“希衡,助我、一臂之力。”他現(xiàn)在受傷,不能獨自完成此舉。

    希衡頓了頓:“……我大約知道你想做什么,不必你來動手,你養(yǎng)傷便是,我自己來動手�!�

    玉昭霽都傷成這樣了,還要強撐著動手,萬一再用力過度加重傷勢,可就不是希衡想看到的了。

    如玉昭霽希望她平安那樣,她也希望玉昭霽平安。

    兇神,必須死。

    這也是希衡和冰神銀姬達(dá)成的共識。

    當(dāng)時,希衡和冰神銀姬提到了墮神的歸宿,墮神最壞的歸宿就是在瘋狂中傷人傷己、自取滅亡。

    最快最好的歸宿則是——死亡。

    兇神曾是守護天下的神明,他在內(nèi)心深處,難道真想成為墮神嗎?如果真想,兇神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死亡,對現(xiàn)在的兇神來說才是恩賜。

    否則,兇神殺的人越多,他就會越痛苦。

    希衡此時拔出天湛劍,天湛劍光納日月,湛然若天光,秋水寒芒一般,帶著一股清寒劍意。

    希衡沒有用冰神銀姬的破玄冰扇,她想,用冰神銀姬的破玄冰扇來殺兇神,對這兩位神明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殘忍。

    天湛劍朝前一刺,帶著時空隧道中的時空之力——希衡的劍能殺滅一切東西,其中,也就包括時間。

    但希衡這一劍并不是為了殺,而是為了驅(qū)逐,時空隧道中的時間之力受到危險,紛紛往隧道外而去。

    而隧道外,就是兇神。

    上古和后世之間,隔著幾萬年。

    幾萬年的時間之力一窩蜂沖到兇神身上,兇神就像忽然之間老了幾萬歲,神明,原本壽與天齊,可那也是因為神明修煉增壽的速度遠(yuǎn)大于時間流逝的速度。

    眼下,幾萬年的時間之力同時擊向兇神,兇神一瞬間,就老了幾萬歲,他高大堅毅的身軀變得佝僂、縮小許多,原本戰(zhàn)士般的面容也變得滿是皺紋。

    兇神猩紅色的眼眸也隨著時間流逝,而變成了黯淡的顏色。

    幾萬年的時光一下襲來,讓兇神在恍惚之間,忘卻了冰神銀姬死去的痛楚,他的瘋狂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弭。

    血色的眼回歸正常,但不再是以往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琥珀色雙眼,而有些暗沉,是一雙屬于老人的眼睛。

    兇神的呼吸也不暢起來,老,實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

    萬族都在祈求長生,也就意味著萬族都害怕變老。

    可此刻最令兇神難以忘懷的不是自己衰老這件事。

    而是另外兩件。

    第一件,兇神環(huán)顧四周,看見了因他而衰竭的東海、瀕臨死亡的扶桑神樹,看見了金烏們的尸體,萬事萬物,都是被他殺的。

    他當(dāng)初是兇神,他行使自己的職責(zé),是為了這個世間的穩(wěn)定,而不是為了給別人帶來災(zāi)難和痛苦。

    兇神的心陷入潮水般的痛苦之中。

    他不配為神,不配活著,的確該死亡。

    第二件,兇神還在想冰神銀姬,可是,他此刻清晰知道,銀姬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銀姬不會再出現(xiàn)。

    兇神垂頭,他坐在地上,等著死亡的那一刻來臨,反正,照這些時間之力的流逝速度來看,很快,他就可以死了。

    死了,就不會再墮落、不會再傷害別人、也不會再想念、痛苦。

    銀姬……兇神用最后的時光回想銀姬,他這一生,總是在想她。

    忽然,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裙擺拖在地上,一股冰霜氣息出現(xiàn),這股氣息……兇神害怕、惶恐,不敢回頭。

    冰神銀姬卻開口:“長明,為何發(fā)現(xiàn)了我,卻不回頭?”

    兇神聽到冰神銀姬的聲音,驀然回頭,果然,看見銀姬從扶桑神樹中走出,雪發(fā)白衣,緩緩朝他走來。

    兇神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卻又想到自己不再是高大的魔族戰(zhàn)士,而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而銀姬還那么美,那么好看。

    兇神捂住臉,往后退,不想讓銀姬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他說:“你走、你走……”

    不要看到他衰老丑陋的模樣,看到他最狼狽的樣子,他希望在銀姬眼中,他永遠(yuǎn)是那個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的兇神。

    銀姬卻仔細(xì)觀察兇神的眉眼,她將兇神現(xiàn)在的樣子記錄在心里,然后說:“你不想我來見你嗎?我不想錯過你的每一面。”

    兇神聽冰神銀姬這話有些曖昧,他下意識呆住,冰神銀姬則朝他繼續(xù)走來。

    這下,兇神怕了。

    他往后退:“銀姬,別過來,這里有太多時間之力,你要是過來,你也會老的�!�

    冰神銀姬腳步不停:“老有什么不好?我們……都不是合格的神,我們背離了神的宗旨,現(xiàn)在一起老去,抓住人的終老,不好嗎?”

    兇神帶著嗚咽搖頭:“不,是我背離了神的道義,銀姬,你沒有錯。”

    冰神銀姬說:“我也有錯,我的殘念醒來時,我甚至不敢去找你,我知道我的心在逃避,在逃避的這一刻,我就不配作為神了�!�

    冰神銀姬緩緩走向兇神,受兇神周身的時間之力的影響,每走一步,冰神銀姬的外貌都在發(fā)生變化。

    她從絕色女子的模樣,一步步變老,皺紋如春思,爬滿她的臉頰。

    她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彎下去,形同老人。

    兇神癡癡望著冰神銀姬,沒有因為那張臉的年華老去而有半分改變。

    銀姬用滿是皺紋的手,摸向自己的臉:“原來這就是衰老的感覺,長明,此刻我是否變得很丑?”

    兇神搖頭:“不,你還是那么好看�!�

    兇神此刻明白了,原來愛,并不會因為外貌的老去而衰退,銀姬在他眼中,仍然最美,那么,他是否可以期待一下,他現(xiàn)在衰老的模樣,銀姬也會喜愛?

    兇神不愿再讓銀姬獨自朝他走來。

    他也朝銀姬走去,兩個白發(fā)蒼蒼、佝僂身形的老人氣喘吁吁走在一起,握住對方的手。

    兇神緊緊握住銀姬的手:“銀姬,銀姬……你朝我走近,是否是……你也愛我?”

    他甚至不敢問出這句話,銀姬卻答:“是。”

    她不想再讓兇神長明有任何害怕,漫天時間之力中,銀姬和兇神依偎著靠在一起,看那漫天夕陽,看那云卷云舒。

    他們馬上就會老死了,一生相伴,唯有此刻。

    銀姬說:“長明,我只是一縷殘念,我會先于你消散。”

    長明回答:“無事,我也很快會來陪你�!�

    長明說:“我老死之后,或許還會剩下一段殘念,但是那段殘念也會在后世消散,屆時,我就真正到天地之間來陪你了。”

    他吻銀姬的額頭,銀姬輕輕說:“是我借了破玄冰扇給她,我……”

    長明不讓她說出來:“我知道,你做得很對,那樣的我,不只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銀姬,別說過去的事情了,過去的事情屬于兇神和冰神,而此刻,屬于銀姬和長明。”

    他們在漫長的幾萬年中,堅守過神明的道義,守護過世間。

    也曾在之后背棄過神明的道義,走向歧途。

    這一刻,他們卻從神變成了人,偕老相伴一生的人。

    失去修為、失去與天同壽的性命,從神變?nèi)�,或許是對他們的懲罰,但是,兇神想,這樣就好了,就這樣。

    當(dāng)神太苦了。

    第309章

    回到現(xiàn)世

    屬于兇神和冰神的時代已經(jīng)落幕。

    現(xiàn)在,相攜著一起衰老、死去的是凡人長明和凡人銀姬。

    希衡和玉昭霽在通往后世的時間隧道中,看著長明和銀姬一起死去。

    他們的神色前所未有放松、愜意,肩靠著肩,頭抵著頭。

    玉昭霽雖負(fù)傷,但此刻死里逃生,心境也前所未有的輕松,玉昭霽看著長明和銀姬相攜消散的模樣,道:“難怪�!�

    希衡:“難怪?”

    說話時,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也隨之化為點點冰霜光芒,消散在茫茫時空隧道。

    破玄冰扇原本渡過幾萬年的時間不成問題,不會隨之時間的流逝而消散,但是,它和冰神銀姬一體,銀姬消散,現(xiàn)在它也徹底消散。

    希衡只覺得悵惘,倒不會有寶物不屬于自己的失落。

    希衡從始至終,只屬意自己的天湛劍。天湛劍感受到主人的鐘愛,隨之震顫一下。

    天湛劍一震顫嗡鳴,焚寂魔刀不甘示弱地也震顫嗡鳴一聲,然后……

    因為玉昭霽傷得實在是太重,焚寂魔刀又是十足十的好戰(zhàn)之刀,充斥著殺意,焚寂魔刀一震顫,連帶著玉昭霽的傷勢更重幾分,喉嚨里涌出血腥。

    玉昭霽又不想在希衡面前表露自己的傷重之態(tài),活活一咽,將喉嚨中涌上的鮮血咽下去。

    然而,眾所周知,這種血是不能咽的,咽下去反而會加重傷勢。

    玉昭霽剛咽下去,便一個忍不住,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血霧四散,他唇色也多了一抹艷色。

    沒想到自己嗡鳴一聲就引出禍的天湛劍:……

    自知闖禍、險些弒主、立刻一動不動裝死的焚寂魔刀:……

    看完全場的希衡:……

    希衡立刻扶住玉昭霽,玉昭霽本來還不愿太過顯露傷重之態(tài),但看見希衡冷清卻充滿關(guān)切的臉,一股異樣的情緒滋生在玉昭霽心間。

    魔,崇尚實力,當(dāng)然不愿意在心愛之人面前展露受傷脆弱之態(tài)。

    可是,動了心的男子又只會在心愛之人面前展露自己需要關(guān)切的一面,兩種矛盾的心糾纏在一起,玉昭霽實在不知該如何做。

    他的墨色長發(fā)上都沾著血,玄色衣袍因為色深,又再多血跡在上面也無法被看見。

    但是,唇角的艷色、以及衣上鮮血浸潤到白色的中衣,血霧層層,以及修長指腹上的點點鮮血,都說明這個魔族太子殿下,此刻真到了傷重、難以自愈之時。

    希衡控制著神骨之力,再以神骨之力借生機,再將生機渡給玉昭霽。

    玉昭霽的傷勢的確有所好轉(zhuǎn),但他按住希衡的手:“不必如此,本就是小傷,不必大材小用�!�

    希衡的神骨之力很難修,要修出這么多來借生機,并不是容易的事。

    玉昭霽寧愿堅持著到驚春魔君那兒,也不愿看希衡受累。

    希衡則直接道:“別說話�!�

    她的聲音微冷,還帶了些不容置喙的語氣,如同在命令玉昭霽。

    玉昭霽此生可從不愿聽別人的命令,但是希衡命令他,他卻并不抵觸,反而酸甜交雜,種種情緒匯聚在一起,玉昭霽反正生不出一點反抗的心思。

    她讓他不許說話,他就別說話便是。

    玉昭霽忍著痛,任由希衡用神骨之力給他緩解傷勢。

    生機并不是廉價的力量,生機只救死,所以,只能緩解玉昭霽的傷勢,而做不到徹底療愈好。

    等確認(rèn)玉昭霽的狀態(tài)好一些,希衡才放開手,手中生機重新散入天地中。

    她輕聲問玉昭霽:“可好些了?”

    玉昭霽紅著耳朵,心想,現(xiàn)在是他可以說話的時候了?

    玉昭霽這才回答:“嗯。”

    說完,又難免擔(dān)心自己只回一個音節(jié),會不會有冷漠之感,玉昭霽又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好了很多。”

    他加了四個字。

    焚寂魔刀安安靜靜躺在刀鞘之中,流轉(zhuǎn)黑芒,心說主人你怎么這樣?怎么就這樣被她吃得死死的?你振作�。�

    但焚寂魔刀的吶喊注定無用,在希衡讓玉昭霽別說話,而后輕微、卻不容置喙為玉昭霽治傷時,玉昭霽甚至想著,哪怕希衡要他一直不說話,或者要他往左轉(zhuǎn)往右轉(zhuǎn)都可以。

    魔族太子錙銖必較,是一個利益至上的魔。

    可是……他實在沒法對希衡講任何利益。

    希衡也見到玉昭霽的耳朵紅如緋霞,這霞光緋色一直蔓延,直直往脖子下蔓延而去,越來越深,甚至連玉昭霽的手,也有同樣的顏色染上修長的指骨。

    希衡起初還以為是她的治療出錯,剛想要問,便想到了什么,將那疑惑按下去。

    玉昭霽正好在此時望來,兩人對視,都發(fā)現(xiàn)對方在想自己。

    玉昭霽喉結(jié)一動,他不顧自己的傷勢,壓根不顧自己手臂之前受了兇神一擊,用帶傷的手想要環(huán)抱住希衡:“希衡……”

    希衡倒是也沒有躲,她和玉昭霽遭逢大難,險象環(huán)生九死一生才擺脫險境,此時別說玉昭霽想要擁抱她,希衡又何嘗不想?

    只是希衡內(nèi)斂慣了。

    時光仿佛都在他們身上靜默,神有神的責(zé)任,但神也可以擁有神的愛情。

    這世上的情,從來都是堵不住的,只有在責(zé)任和情之間找到平衡點,才是世間的運轉(zhuǎn)真理。一味愛情至上和一味冷酷絕情,都是歧途而已。

    玉昭霽擁住希衡,這一瞬,他什么話都不想說,也什么話都想說。

    想表達(dá)的再多,可千言萬語,匯聚在心頭,都不如抱住所愛人來得實在。

    玉昭霽想說,他的愛和兇神不一樣,他不會走上歧路。

    玉昭霽想說,他苦修至今,獲得力量,除了天下,若連所愛之人都不能長相廝守,那還有什么意趣?

    玉昭霽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兇神撕扯他的新秩序空間,就相當(dāng)于在撕扯玉昭霽的本源力量。

    如若不是希衡用神骨之力換生機,現(xiàn)在玉昭霽估計早就昏倒了。

    饒是如此,玉昭霽的手臂也在不斷淋漓滴答往下流著鮮血,鮮血灑至?xí)r空隧道,希衡立刻想要推開玉昭霽,玉昭霽卻反而加大力度,傷口崩裂開也不在乎。

    不就是一點血嗎?魔族,從不覺得流血是大事。

    他說:“希衡,別動,我想你�!�

    希衡頓了頓:“你的傷,放開,別讓我說第二遍�!�

    玉昭霽還是不放,希衡面色冷下來:“如果你的手臂再崩裂,流血,等回到雞鳴臺后,我們就各走各路�!�

    這話的殺傷力顯然極大,玉昭霽立即放下手來。

    他手臂上的血已經(jīng)流得整個袍袖都濕了,希衡連施三個止血術(shù),才勉強止住。

    見到玉昭霽面色蒼白,還帶著些傷心欲絕地看著她,希衡也繃不住,她的心也隨之柔軟下來。

    希衡完全沒往玉昭霽在使苦肉計那方面想。

    她只是盡力保持立場,不讓自己被玉昭霽迷惑,轉(zhuǎn)移話題:“剛才你說難怪,什么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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