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她在干什么？
天亓皺眉，只有吸納足夠多的神力，才能夠破碎凡骨，生出神骨。
所以，天亓當(dāng)初不停吸納神力，希衡現(xiàn)在卻浪費(fèi)這些神力？
希衡減緩吸收神力之后，她身上破碎、重生的輪回有所減緩，給自己留了更多余地，就這樣，她撐到了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次……
天亓之前就是倒在這一次。
到九十七次時，希衡的臉色的確白得像雪，沒有一點(diǎn)血色，她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新生血液都來不及。
就在天亓以為希衡這次沖擊神位要失敗時，天之極以外，廣袤的大地傳來另外一股力量。
它從樹葉尖上來，從青青的禾苗上來，從飽滿黃燦的谷子里來，從整個世間而來。
這股力量更為柔和，令人安心，就像大地給人的感覺一樣，它們沖入希衡的身體里，支撐著她，在她體內(nèi)慢慢形成神骨。
天亓如被當(dāng)頭棒喝。
他的認(rèn)知崩塌，原來神骨不是靠神力將自己的凡骨擊碎，然后形成新的神骨。
而是，有能力有意識將那些神力灑向世間，再形成新力量匯聚成神骨。
他弄反了。
神明的意義是掌握更高的力量，有更多的自由，卻能有責(zé)任心、有擔(dān)當(dāng)，會承擔(dān)神明的責(zé)任。
試想，如果一位神明，動輒為了自己的利益放棄別人，動輒為了自己去傷害世間，他配成神嗎？
天亓輸在自己的本心上，也輸在對大道的理解上。
希衡的神骨已成，接下來，就是最后兩關(guān)。
希衡必須在接下來的這一關(guān)內(nèi)，接住神門全力擊出的一擊，看她是否有足夠的力量。
這一關(guān)，希衡必死。
哪怕她有了神骨，但她根本沒到半神之境，接不住神門的全力一擊。
天亓打的如意算盤也在這一關(guān)。
他要在這時殺了希衡，占據(jù)希衡的神骨。
世間每位神明只有一份神骨，也就是說，只要天亓拿了希衡的神骨，再以醫(yī)神之力通過神門的考驗(yàn)，他就能成為代表清氣正道乾坤的神明。
那是真正的正道神明之首。
原本屬于希衡的榮光。
天亓朝毫無防備的希衡甩出五明鞭，五明鞭輕而易舉扎入希衡的肩胛骨，再往下剔。
同時，天亓一念上前，青衣飛旋，徒手挖取希衡的神骨。
他的手成爪形，沾上鮮血，希衡仿佛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忍痛以一縷風(fēng)為劍，回首刺去。
天亓以五明鞭輕松纏住風(fēng)劍：“希衡，塵埃落定了，以后，我會記得世間曾有你這樣一個人存在�！�
說完，他就再挖希衡最后一塊神骨。
希衡如一朵破敗的花，跌落云端。
天亓則立刻開始吸收希衡的神骨，用來應(yīng)對待會兒的神門全力一擊。
然而，本該還有一會兒就攻擊的神門卻立刻朝天亓發(fā)出致命一擊——
地上的希衡也不顧身上的傷勢，全力凝聚血劍，她剛才流了這么多血，以血為劍，朝天亓全力齊發(fā)。
血劍、神輝，將天亓團(tuán)團(tuán)圍住。
吸收神骨時是天亓最弱的時候，他要壓制醫(yī)神神骨來融合希衡的神骨，能用的力量就會更少。
而天亓也沒有想到，這是希衡故意請君入甕，希衡從始至終沒有想這次成神，她凝聚神骨后，根本沒有想養(yǎng)精蓄銳承受神門的攻擊，而是悄悄提前引動神門攻擊。
她要借神門之力，殺了天亓。
天亓背部受神門全力一擊，他的身體碎去，又被強(qiáng)行黏在一起。
雖然他沒有真正的神的力量，但好歹也登上了神位。
天亓尚且撐住了這次攻擊，可是，還有希衡。
希衡現(xiàn)在的確傷得很重，可她還有劍意，還沒認(rèn)輸。
血劍絲毫不退，那些血劍前后沒入天亓的身體，將他插成一個篩子。
而后，被天亓封印住的天湛劍感受到天亓力量減弱、感受到希衡的劍意召喚，它的劍身不斷顫動，最終掙脫封印束縛，從藥宮中飛過來。
正中天亓眉心。
天湛劍再飛至希衡手中，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劍修的劍永遠(yuǎn)為她而戰(zhàn)。
此時，神門之境坍塌，這里又恢復(fù)了天之極冰牢的模樣。
只是冰雪染血，那個總在冰牢修煉的劍修一身鮮血、奄奄一息地委頓在地。那個在藥宮里輕嗅綠梅的法修則已走向死亡。
天亓的醫(yī)神神骨碎了，神骨碎，神明隕。
他死前，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終于可以不用再妒忌希衡了，終于可以不用想著贏，可以不用爭來斗去。
天亓破碎的身體倒下，倒下的瞬間，他看見了天之極冰牢外的天空。
星光點(diǎn)點(diǎn)、銀河如練。
原來沒有妒忌、沒有執(zhí)念的天空是這樣美，這一萬年，他怎么就看不見呢。
他的身軀徹底破碎，灰飛煙滅。
天亓死去，希衡則一身鮮血去拿回自己的神骨，她現(xiàn)在傷勢太重，根本不知道這個神骨有什么用。
神骨化光，沒入希衡體內(nèi)。
她以天湛劍支在冰面上，忍著痛從地上起來，啪嗒一聲，地面落下一滴鮮血。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鮮血成了血泊，希衡簡單止住血，離開天之極的冰牢。
她要去十萬大山。
她直面的是天亓，玉昭霽直面的是兇神，他們誰都不輕松。
冰面打滑，希衡現(xiàn)在周身無力，完全是強(qiáng)弩之末，她一個沒站穩(wěn)，居然朝前踉蹌而去，最后扶住冰牢墻壁才能站穩(wěn)。
現(xiàn)在希衡最好的做法是停下來，徹底治療自己的傷勢。
可是，她剛才為了做戲做全套，真正讓天亓放松警惕，她的神骨都被天亓挖了出來。
這種程度的傷勢，至少要恢復(fù)半年乃至一年。
十萬大山的陣法減弱，天亓?xí)䦟⑦@視為弱點(diǎn)，兇神同樣會將這視為弱點(diǎn)。
希衡得盡快趕去十萬大山附近，準(zhǔn)備救玉昭霽。
不能拖、不能拖。
希衡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臉頰上也擦著血，指尖只剩蒼白。
希衡想要御風(fēng)而起，去往十萬大山。
可是，她此時沒有這么多靈力來消耗，天湛劍自動變大，伏在希衡面前，帶著希衡飛往十萬大山。
此時的十萬大山，玉昭霽已經(jīng)處理完兇神殘念，顧不得什么，立即往天之極趕去。
他本來都察覺到天亓來了，可是，天亓又突然沒來。
天之極上空爆發(fā)的神力更是說明，天亓也許是在忙著殺希衡，才暫時放過他。
玉昭霽全速往天之極而去，守山人在后面直追，卻根本追不上他。
夜色朦朧，玉昭霽只覺得周圍的星月夜都化作了虛無，他眼里只能看到天之極。
天之極為何如此遠(yuǎn)？
他為何不夠強(qiáng)？
玉昭霽幼年時，因?yàn)楸桓富始蓱�，遭遇過冷眼和防備，九死一生時他只是在想，自己需要變強(qiáng)、更強(qiáng)。
可這一刻的玉昭霽，卻在恨自己為什么還是不夠強(qiáng)？
他也體會到了那種對力量的遺恨。
其實(shí)玉昭霽的速度已經(jīng)很快了，他現(xiàn)在接近半神，之所以說接近，是因?yàn)樗麤]有時間去鞏固自己的修為。
他的速度只比神明的一念慢一些而已，可玉昭霽總是覺得不夠、不夠。
哪怕他快若流星，他也覺得和希衡的分開度日如年。
分別四年的思念，都在這時烏壓壓涌上來，和擔(dān)心一起，刻入肺腑。
玉昭霽從夜色中往天之極而去，希衡在星月下飛往十萬大山。
他們的速度都非�？�，軌跡形成一個交點(diǎn)，錯肩而過時，兩人同時感受朝后望去。
可他們的速度太快了，什么都沒有望見。
只有茫茫的黑夜、無聲的星月。
玉昭霽實(shí)在掛念希衡會被天亓所殺，他壓下這點(diǎn)不對，繼續(xù)朝天之極趕。
希衡本來也沒在意，也乘著天湛劍飛出去老遠(yuǎn)，直到希衡看見費(fèi)力跑來的守山人，才知道剛才的感覺沒錯。
她剛才碰到玉昭霽了。
希衡調(diào)轉(zhuǎn)飛劍，再朝天之極飛去。
玉昭霽此刻已經(jīng)到了天之極。
天之極一片空寂，綠梅無人賞，冰雪自芬芳，玉昭霽闖入天之極，還沒用焚寂魔刀殺了天亓，就聞到無盡的鮮血味。
血味。
天亓作為醫(yī)神，他的血不是這樣的。
那這血是……
玉昭霽的表情一下變了，他不信，他怎么可能信？
玉昭霽順著血味，往冰牢走去，他雖然看不見了，但還有鼻子、還有神識，他總能一步步找到她。
希衡怎么可能死呢？
她怎么可能又拋下他獨(dú)自死去？
玉昭霽來到冰牢，冰牢中只有鮮血、打斗的痕跡，那些劍痕刻在血泊之中。
玉昭霽彎下腰，墨發(fā)傾瀉，他在地面摸那些劍痕。
是天湛劍無誤。
就在玉昭霽心中的傷口越來越大，關(guān)心則亂，越來越痛時，冰牢門口響起一道冰雪似的聲音：“玉昭霽�！�
玉昭霽偏頭“看”向希衡。
在瑟瑟的冰牢，他孤零零站在血泊中央，手持焚寂魔刀，希衡一身鮮血站在冰牢門口，兩人遙遙相望。
玉昭霽的喉嚨忽然被堵住了。
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對人對魔都是一樣的。
他低聲：“嗯，你來了�！�
希衡說：“我剛才在找你。”
“我來……也是找你�！�
希衡朝他走近：“我剛才想去十萬大山救你。”
她一出現(xiàn)，玉昭霽的心就變寧靜：“我也以為你在天之極，需要我來救。”
第192章
我心如你心，悠悠無斷絕
說完，希衡和玉昭霽同時微笑。
他們笑起來時，都扯動了傷勢，連著骨頭合著血肉地抽疼。
玉昭霽只覺得疼得好，疼才說明，這不是夢，這一場劫難終于過去了。
他也朝希衡走去，兩人都迫切地想要靠近彼此，卻又小心翼翼，生怕對方碎掉。
在冰牢和鮮血中，他們的感情那樣熾熱。
這個吻是從希衡開始的。
希衡的唇觸到玉昭霽臉頰時，他的心在驚愕和喜悅中來回掙扎，但不過片刻，心就飄揚(yáng)而上，將重逢的喜悅攀升至頂峰。
希衡、希衡。
玉昭霽這些年在黑暗的兇神險(xiǎn)峰，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腦海里回想的全是希衡過去的音容笑貌、舉止言行。
他無數(shù)次想過重逢時，他想把希衡嵌入身體、擁入血肉，但玉昭霽從沒想過真能成功，他也沒想過，是希衡先吻他。
玉昭霽慢慢、慢慢地變守為攻，他擔(dān)心自己嚇到希衡，所以這個過程轉(zhuǎn)變得極為緩慢。
他輕輕吻上希衡，將她圈入自己的胸膛，玉昭霽起初只是輕吻，他雖然看不到希衡的表情，但是希衡微微輕顫的睫毛刷到了玉昭霽的臉頰，像小扇輕撫，他便知她是在緊張。
這時候，一切的言語都是多余。
他只能用自己的行動來讓希衡放心，玉昭霽輕輕地親吻，直到希衡放松時，他才轉(zhuǎn)變攻勢，稍稍從春雨綿綿變?yōu)橄麂?br />
而后，慢慢變?yōu)榧诧L(fēng)驟雨。
分別的四年、生死難料的四年，都需要這一場極致宣泄、酣暢淋漓的吻。
玉昭霽將希衡圈住，他們二人都有傷，希衡的傷更是在骨，玉昭霽本以手托住她，可是，他最后解決兇神殘念時，兇神殘念反撲，他現(xiàn)在一只手完全無力、另一只手稍好一些。
慢慢的，二人的姿勢便自動變?yōu)橛裾鸯V半坐在地上，借地之力來環(huán)住希衡，希衡身上的力都壓在他身上。
這個吻讓二人身上的傷口都開裂一些，沁出鮮血來，但是無人在意。
焚寂魔刀被扔在地上，天湛劍搭在刀身上。
一刀一劍靜默無言，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地上的鮮血緩緩流動，天之極的風(fēng)從窗戶中呼呼灌入，忽而，噼里啪啦的大雨傾盆潑下，外邊雨腳無斷絕，整個天地陷在暴雨之中，唯有冰牢內(nèi)無人在意這雨水。
春意融融，唇齒糾纏間有了血意，也被玉昭霽溫柔吞沒。
守山人頂著大暴雨終于來到天之極。
它來不及抹去石身上的水，就要進(jìn)天之極去看看情況如何了。
剛一進(jìn)去冰牢，守山人就看見冰牢之中、鮮血滿地，玉昭霽擁著希衡，在血和冰之上擁吻。
守山人：……
它踏出去的腳頓在空中，然后飛速收回，諸神惡錘啪嗒掉落在地，守山人再用手指捂住眼睛。
然后，手指微微分開，再看那么一眼。
這一眼它確定了，真是玉昭霽和希衡。
太可惡了，玉昭霽終究還是拐到了正道高嶺之花。
守山人想到這四年的悲歡，還是什么都沒說，把諸神惡錘撿起來，溜出冰牢，自己去藥宮等著，把時間留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