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希衡回答：“碧魔舍百玉珠、散功丸救那人質(zhì)，看似是被善欲裹挾，實質(zhì)是她遵從內(nèi)心判斷，內(nèi)心的理智勝過對法寶的渴求，她遵從了善欲，卻也拋棄了其余欲。”
“欲界，根本不是要人、魔徹底摒棄所有欲望，和一切欲望作對才能出去，而是要合理支配欲�！�
反而是那名離開的問心宗正道，他徹底淪為惡欲的奴仆，今后等待他的，要么是在欲界中繼續(xù)拼殺，要么就是成為太子行宮的人仆。
玉昭霽一直知曉希衡敏銳，但希衡能這么快真正觸碰欲界的破解之法，也出乎他的意料。
“希衡，你果然擅問心正途。”她好似永遠(yuǎn)能在一片黑暗中、一叢糟污地，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距離通向長月日耀。
天生光明的修道者，不墮黑暗。
“欲界根本攔不住你。”玉昭霽道。
可越是這樣，玉昭霽越想擁抱她，他是寂寂黑暗、是熊熊日焰，哪怕黑暗擁抱光明時會天地變色、日月震撼也沒關(guān)系。
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希衡，你剛才看見了修道者的惡欲、修魔者的善欲，你還認(rèn)為二者涇渭分明，永不融合么？”
玉昭霽帶希衡來，就是為了要她的眼里看到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
希衡目送碧魔、小女孩離開，面對玉昭霽的詢問，她頓了頓：“你在偷換概念。”
“我從不認(rèn)為修道者就善，修魔者就惡，真正的惡和魔從來不是修煉方式的不同，也不是種族的不同，魔在人心之中，一旦釋放，猛如洪水�！毕：獾�，“我剛才所說的是，修道者和修魔者的分歧�！�
玉昭霽一臉油鹽不進(jìn)的表情，甚至因為希衡的冷靜淡漠，他甚至開始思考在此事解決前，親自關(guān)閉欲界出口。
免得此事談到一半，希衡就直接懶談此事，離開魔族欲界。
希衡：“玉昭霽，你在聽？”
“在聽，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何種不可調(diào)和的分歧？”
玉昭霽之前想過希衡會否因為他魔族太子的身份拒絕他，也想過希衡會否因為他是魔族而拒絕他。
沒想到是所謂修道者和修魔者的分歧。
分歧固然有，但他和希衡從互砍到現(xiàn)在，一樣能越走越近，難道還有什么分歧能夠大得過當(dāng)初他們的分歧嗎？
玉昭霽今日一定要同希衡問個清楚明白。
希衡也想說得更清楚明白些：“修道者、修魔者因修煉方式的不同，養(yǎng)成習(xí)慣的不同，恐怕難以做到一念相通。”
會有爭執(zhí)、不解，甚至反目成仇，在希衡看來，絕不該做道侶。
玉昭霽算是聽明白了，他面沉如水，以手抵額。
是他疏忽了。
他光想著希衡驚才絕艷、劍中君子，便忽略了一點，她在男女之情上比他還不通。
居然是這么可笑的拒絕理由。
他若接受，這個魔也不必做了，
不如把焚寂魔刀抽出來刎頸就戮，免得求愛無門、徒添笑柄。
第118章
我所求者
巷內(nèi)經(jīng)過剛才那場大戰(zhàn)，此刻有修士聞著味兒過來。
或人或魔或妖，穿著或華麗或粗糙的衣衫，心懷不軌地往巷內(nèi)轉(zhuǎn)上這么一遭，全都沒看見希衡和玉昭霽，如同睜眼瞎一般。
一個睜眼瞎還差點冒冒失失穿過希衡和玉昭霽中間。
玉昭霽好不容易要和希衡談情說愛，怎么可能忍受這些人在側(cè)，何況這巷子如此糟污。
他只能暫時按住滿腔怒火，再度帶希衡飛至欲界一處叢林內(nèi)。
樹木蕭蕭，綠湖悠悠，欲界的美景何止一處？
二人飄至其中，落入林內(nèi)時，連樹葉都未曾沙沙作響。
希衡聽見了深夜鳥鳴，林中的蟋蟀、鳥兒看見生人來此，蟋蟀后腿彈蹦，從地上堆積的樹葉中蹦開，自以為跳到一處更安全的樹葉內(nèi)。
希衡喜歡這樣的自然質(zhì)樸之景，天然去雕飾，風(fēng)動后該有落葉、流水中該有落花，哪怕落葉落花會腐爛，那也是自然有序時的變幻。
她駐足欣賞美景。
玉昭霽則焚琴煮鶴、破壞風(fēng)景地黑著臉開口：“希衡，還沒吵完，繼續(xù)�！�
希衡有瞬間僵硬，吵架還能如茶水般續(xù)杯嗎？何況，她剛才并未和玉昭霽吵架。
但希衡清楚，今日不讓玉昭霽說清楚，恐怕這個事是抹不干凈了，便一斂眸：“請說�！�
一個請字，加上名門世家風(fēng)儀，成功讓玉昭霽心情更加不善。
玉昭霽也是魔族太子，他們魔族是最不注重禮儀的，但皇族事多，難免要同各界交涉，玉昭霽扮起名門公子來，也是信手拈來。
他此時不快的是，希衡根本不懂男女之愛，還自以為很懂，說不得還認(rèn)為他在胡攪蠻纏。
玉昭霽身姿挺拔，站在希衡面前，他此時只愿和希衡隔著一巴掌大樹葉的距離：“希衡，此刻景美人閑，正是賞景之時，我想想，你們修真界名門世家最愛雪地圍爐煮茶、涼春踏野流觴�！�
“此地倒也是踏青好去處，也正好有水，你可要流觴賦詩？”
希衡眼皮不動，只當(dāng)沒聽懂玉昭霽奇怪的氣性：“有話直說�！�
“我的意思是，希衡，你弄錯了，你出生世家名門，恐怕認(rèn)為世間知己、愛侶、親朋之間的交往都最好如同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
君子之交淡如水，希家所有人都是如此做的。
父輩同小輩，不會有太多牽扯叮囑，卻自有舐犢和孺慕之情。
知己之間，更不用時時刻刻、三不五時就要來往信箋，累死信鴿，真正的知己哪怕三年五載不見，再見面時也如昨日才分別。
愛侶之間，希家所有道侶，都是淺淡的，風(fēng)度翩翩對應(yīng)知書達(dá)禮，全是志趣相投之輩。
從沒有修道者對應(yīng)修魔者，也從無曾經(jīng)見面就砍的愛侶。
玉昭霽道：“可這世上的情愛并不只一種，有的淡如水，有的烈如火，誰能說水便是正確，火便是錯誤？若有分歧，我難道不會說嗎？”
“再說你剛才所說的路遇尸骨，修道者和修魔者也許有不同的選擇，但難道不能是你路掩尸骨，我替你殺了想挖骨奪寶的人？”
魔族太子連表白都如此兇神惡煞。
希衡心說大可不必。
她并非那么閑，天天沒事兒做就去掩埋路邊尸骨，修真界殺人越貨手段狠辣，一向不留尸骨的。
她只是舉個例子而已。
希衡：“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也該知道，我的意思也不是反駁你，我是想說我心悅你。”玉昭霽倏然壓低聲音，“我所求者，不過一個可能性，你連這也不給我？”
幸好此處無人，玉昭霽才能溫言軟語說出此話來。
這已經(jīng)是他屈尊降貴的極限了，堂堂太子殿下低頭只求一個可能性，若再卑微、若再狂壓，他可能就要觸底反彈，展露魔族的崢嶸了。
希衡仍然在猶豫。
林中螢火想落到她衣衫上，明月高掛林梢，天空半是浮白半是清暗。
希衡考慮的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她面凝如玉，終究沒能輕許出一個諾言來。
這位劍君展露了最大的弱點，和情感相關(guān)的事，她已無自信。她有徒弟，卻除開在平江堰的王楓外，個個令她失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蕭瑜風(fēng)等人疊在一起，修為也不及希衡的零頭，可他們帶來的是情感的崩塌，已不亞于劫。若希衡修無情道也就罷了，偏偏……
世上有情之人，總要比無情之人苦。
有情之道，也要比無情之道難上千萬倍。
希衡知曉這是她的劫，可她無法立時看破，更無法將玉昭霽拉入其中。
玉昭霽見她久久不語，在心底數(shù)了十聲以后，眼中太陽燭照的日輪浮現(xiàn)一絲。
“你，很好，希衡�！庇裾鸯V再度伸手，拉著希衡要再往另外的地方去，那是玉昭霽帶希衡看的最后一個地方了。
如若希衡還連一個可能都不給他，如此看輕他，他就……
大不了再來一次三尸之戰(zhàn)。
欲界很大，深陷欲界的修士，有不少是無法勘破色欲。
夜晚，這些人、魔、妖無法抵抗欲界色欲，在欲界花街醉生夢死，白日，這些人稍微清醒一些，又懊惱又后悔，開始收心、斂欲，過起平凡的生活。
他們當(dāng)街賣酒、閑話家常，一副收心做派。
夜晚放縱，白日后悔，欲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玉昭霽帶希衡經(jīng)過花街，里邊一層粉色輕薄的欲，如成實質(zhì)，紅粉骷髏、酒肉迷蟲穿梭其中。
希衡今夜打定了主意奉陪玉昭霽：“你要帶我到這里去？”
希衡并不喜歡欲界花街，不想涉足：“若你要說什么，可以直接說，這樣的地方我去過許多次�！�
希衡并不覺得花樓多么骯臟可恥，她曾經(jīng)經(jīng)常去萬花樓，她只是不想踏足欲界的花街。
希衡在修真界時，就去過許多次這種地方，因為許多邪魔都愛往這樣的地方走，也愛以這樣的地方作為遮掩。
曾經(jīng)的萬花樓，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但凡花樓，都是以沉重世事、強(qiáng)迫手段使得女子甘愿俯身，男子在此歡娛買春，里面盛滿女子的淚水、男子的歡娛。而欲界花街中這么多男子困于色欲也離不開這個地方，從這個盛滿女子苦難的地方獲得享受、迷戀，哪怕拋下性命也甘愿，更讓希衡感到厭惡。
過度的正，便是惡。
若非如此，希衡恐怕會先肅清這些酒肉迷蟲。
玉昭霽否認(rèn)：“并不，路過而已�！�
他對希衡抱著的又不是色欲，來這里做什么？
玉昭霽從花街路過，他這次去的地方則是一片住所。
住所中住滿了如今困在欲界的修士，這片住所是人族修士所居之處。
玉昭霽提醒：“有的人是被迫困于欲界，有的人卻是甘愿待在欲界�！庇缬羞M(jìn)難出，很少有人會追捕在此。
因此，欲界成了不少亡命人的避難所，包括亡命鴛鴦，只是，不少亡命鴛鴦進(jìn)入欲界后都抵不過自心的欲，大多反目成仇，或者相忘于江湖。
極少的鴛鴦能真正相攜。
隔著窗子，玉昭霽提醒希衡：“他們是真正相愛之人，你約莫認(rèn)識�！�
希衡閉目不看，深夜窺窗，觀夫妻之事……
她轉(zhuǎn)過身去，要是以往，玉昭霽倒也和她一塊兒離開就是，他也沒有窺窗愛好，但今日，不能走。
希衡不看里邊，但里邊的聲音她的確認(rèn)識。
“夫君，你嘗嘗今日這道油炸蜘蛛如何？”
“好娘子，蜘蛛肉少，這道菜也太費(fèi)油了，若不然，下次別做了？”
女聲嬌媚，男聲含笑，正是希衡的故人。
女子是妙蠱宗長老，男子是百草門真君，妙蠱宗和百草門素有舊冤，妙蠱宗的蠱蟲、毒物們總是去吃百草門的靈植，時不時還有百草門門徒被毒蟲咬死。
百草門氣極，便在靈植上涂抹毒藥。
一些沒怎么開智、無法抵御毒藥的毒蟲吃了這毒藥，立時死去還好，更有甚者，把毒藥帶回去，再被不知情的妙蠱宗人入毒，藥性紊亂，死了好幾個妙蠱宗弟子。
梁子就是在此結(jié)下。
之后數(shù)百年間，妙蠱宗和百草門多有大戰(zhàn)，死傷弟子上千數(shù)，連一任門主、宗主都死在此嫌隙中。
兩宗之仇，不共戴天，兩宗弟子行走在外，見對方的弟子，可直接誅殺回宗門領(lǐng)賞。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妙蠱宗長老紫衣和百草門真君宋時相戀了。
這段感情根本不見容于宗門，宗門大怒：“這二人，食我宗之祿，學(xué)我宗之法，若無宗門的功法托舉、寶物相護(hù)，在他們幼時護(hù)住他們一路長成，他們何以到如今的地位壽數(shù)？”
“可他們，居然寡廉鮮恥，暗中茍合。”
“他們踏著的是，歷代師叔師姐的鮮血，是不世之仇，此二人，為宗門叛逆，不死不休�！�
紫衣和宋時便這樣被無窮無盡追殺，來殺他們的都是昔日的手足親朋。
最終，二人跪在他們面前，甘愿廢棄修為，只活凡人壽數(shù)、無法駐顏、受年老哀苦，這才被網(wǎng)開一面。
二人在修真界，失去修為，縱然昔日宗門放他們一招，但他們之前的仇人盡數(shù)落井下石，何況還有別的小人。
他們活得格外艱難。
他們千尋萬尋，終于尋到魔族欲界入口——在欲界，修為是其次的。
希衡想想，當(dāng)初見這二人最后一面時，他們風(fēng)霜相攜，昔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面孔早染上霜色，紫衣不負(fù)曾經(jīng)嬌艷，宋時也駝了背。
紫衣見到云上仙人，天光云影之中，云上的劍君纖塵不染，她從一個妖魔頻出的地方趕到下一個地方，紫衣滿眼欽慕：“華湛劍紫衣姑娘，宋公子�！毕：獗疽獑舅麄兊牡捞栕鸱Q，思及變故，及時改口，但態(tài)度和以往面對他們二人時，并無不同。
紫衣和宋時咬了牙，喉嚨頗為發(fā)緊。
自失去修為后，再無如華湛劍君這樣待他們?nèi)缤舻娜肆恕?br />
紫衣斗膽撩了撩發(fā)：“劍君，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希衡未立馬答應(yīng)，承諾是要負(fù)責(zé)的，她從不輕易許諾：“你先說來看�！�
“我想請劍君替我?guī)熥饚Ь湓�，就說，弟子妄動春心，有負(fù)師門，師門一切處罰，弟子心服口服。唯有一事，弟子晝夜不安，肝膽俱裂。”
紫衣眼中含淚：“弟子不成器，連累師尊清譽(yù)，累及師尊無光。弟子本想登門致歉，但已是凡人之身，登不過去雷池�！�
“弟子曾在玄風(fēng)洞第二個岔路口往右走，第一個池內(nèi)的石頭下，有一只黑龜，弟子曾在黑龜下藏了弟子的寶物、俸祿，如今，弟子出事，無法奉養(yǎng)師尊，望這些綿薄之物能替弟子略盡孝心�！�
她一番絮叨，居然是讓希衡轉(zhuǎn)告她師尊寶物、靈石所在。
紫衣唯恐這些心思過于小情小念，生怕希衡不答應(yīng)：“我沒什么出息，落到如今地步眼里也只有這點東西，望劍君莫怪�！�
“寶物有價，孝心無價。”希衡道，“此話，本君自會帶到�！�
“對了，聽說你擅解瘴，本君之徒王楓鎮(zhèn)守平江堰，那里每逢半年就縈繞瘴氣，不知你可有良方？”希衡問。
紫衣思索：“平江堰的瘴氣嗎？可尋活甲兩只、清蟲兩只，再尋到母魚蠱……”
她說了良方，又道：“……劍君身負(fù)重任，也還記得替弟子問這些小事。身為劍君之徒，乃大幸�！�
紫衣搓了搓衣角，鼻子一酸：“紫衣想再問劍君一事，若……劍君弟子犯紫衣這樣的錯，劍君會饒恕她么？會不會深悔收此弟子？”
她想問的根本不是希衡會否原諒，而是想問，站在師尊的角度，會原諒這樣的徒弟嗎？
希衡沉吟一二：“人有不同，我無法替明夜真君回答�！�
“我只知一點，無論昨日對錯，只看今朝明日。”過去的對錯已無法挽回，如果真的心有愧疚，今后盡力問心無愧，便是對那名師長最大的回報。
她無意再停留，乘風(fēng)起，離開此地。
這是希衡最后一次見到紫衣和宋時，想來，他們倆就是在那日離開修真界、前往魔族欲界。
世事多無常，今日再相逢。
門內(nèi)，紫衣和宋時依偎著。
他們是玉昭霽帶希衡來看的最后一處，不知玉昭霽有何用意。
第119章
我自小就知道，一切都需要爭
院內(nèi)，隱隱約約傳來男女的調(diào)笑低語。
“今日你在外賣豬肉，隔壁那個男魔是不是看了你好些眼？”宋時忿忿，“早晚把他眼珠子挖出來�！�
窗上透出一雙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