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紫衣嬌笑著起身,一指頭戳在宋時身上:“怎么,這就吃了醋?街里街坊的,我總不可能別人望我一眼,就喊打喊殺吧�!�
宋時也知曉這個道理,但還是不快。
縱然歲月翩躚,時日輪轉(zhuǎn),他和紫衣已是凡人,容色不再,但在他心中,紫衣永遠(yuǎn)那么美。
宋時酸溜溜道:“我知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糟老頭子,當(dāng)然比不上魔英俊瀟灑,魔族的男男女女個個最會誘惑人�!�
“可是紫衣,我要告訴你,魔族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看欲界深夜騙人出去的,基本都是魔族男人�!�
夜風(fēng)把這絮絮低語吹拂到希衡耳朵里。
可不是嗎?雖然此話情感偏頗嚴(yán)重,但連魔族太子也在深夜帶希衡出門。
希衡只當(dāng)自己沒聽到這句話,免得玉昭霽尷尬。
玉昭霽萬沒想到魔族男子在別族男子心中是這樣的形象,他平素并不在意這些,可希衡在側(cè),玉昭霽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也同希衡低語:“各族不乏人品低劣者,并不拘泥于哪一族。”
太子殿下的回護之意可見一斑。
希衡同樣頷首表示認(rèn)同。
里面的宋時卻越說越來氣,今日的菜色是油炸蜘蛛配大腸酒,越吃越上火。
紫衣是妙蠱宗人,最愛搗鼓這些新奇玩意兒。
他喝下一杯酒,凜眉一拍桌子:“要我說,各族男子中只有魔族男子最為令人不恥,哪怕是妖族的狐妖,要勾搭女子,也要幻化英俊面容,再露出一對毛絨的耳朵,但魔族男子呢?他們放蕩不羈,一個比一個好強�!�
“他們那太子弒兄殺叔囚父,放在人族,便是被萬人唾罵的份兒,哪怕史書工筆里也得給他偽飾一番,可這般霸道血腥的行徑,在魔族口中,卻是值得稱道的�!�
“由此可見,魔族自上而下,沒一個值得托付的�!�
這話相當(dāng)于指著玉昭霽的鼻子罵他了。
玉昭霽神色沉靜,面無怒色,他和宋時隔著千萬遠(yuǎn)的距離,修為、權(quán)勢、地位的巨大差距如夏蟲不語于冰般,玉昭霽并不在意他的看法。
他只在乎希衡。
而他在乎的希衡,她懂宮廷殘酷、王族無情。
宋時道:“偏偏魔族男子已經(jīng)如此好強霸道,那些平素個個愛溫柔體貼男子的女人們,卻對這樣的魔族極為喜愛,真令人不解。”
紫衣斜睨他:“怎么?別的美嬌娘不喜歡你,你心里不高興嗎?”
宋時要是敢說是,估計今日就不能囫圇走出這道門了。
他摸摸鼻子:“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dān)心,紫衣,我如今容顏衰敗,已不再是當(dāng)初的我,那魔族男子卻這般英武……”
“他英武與我何干?怎么,你怕我喜歡他?”紫衣俯下身,“你還不知道我這身子喜歡誰嗎?”
紅唇欲滴,眼波流轉(zhuǎn),那聲音嬌媚入骨。
希衡心中警鈴大作,于夜風(fēng)中轉(zhuǎn)身,正色:“就此打住,玉昭霽,你的意思我已知曉,現(xiàn)在我們該離開�!�
別人夫妻情好,他們怎能在此窺聽?
“好,今夜拉著你做梁上之事,是我不對。”玉昭霽道。
他是魔,不會覺得窗外窺聽有何不對,但玉昭霽清楚,希衡不這樣覺得,君子如玉,是不會做這些行徑的。
但他必須如此做,若希衡是清風(fēng)明月、霽月光風(fēng),玉昭霽就是晦暗深淵,光芒照不見的地方。
他深知,有些事,必須做,否則就是滿盤皆輸。
這次,不再是玉昭霽催促希衡走,而是希衡催動劍域,轉(zhuǎn)瞬間帶玉昭霽離開這處院落。
劍域催動,希衡周身充斥著道韻。
每次在欲界催動靈力,都會引動欲界之欲進(jìn)入自己體內(nèi)。
希衡剛到欲界時,對此做的應(yīng)對之法是盡可能少用靈力,如今窺到了欲界的本質(zhì),她采取的應(yīng)對之法也隨之變化。
欲界挑動人、魔的欲望,卻又欣賞能正確駕馭欲望的人、魔、妖。
在這里,如果一味躲避、不用靈力,反而會被欲界窺破心中的弱點,就如必須用欲界的飯菜一樣,在欲界,修士也必須合適地使用靈力。
劍域破開欲界內(nèi)空間,帶玉昭霽來到剛才的樹林。
一落地,玉昭霽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平素很能蟄伏,謀定后動。
可今日,他不想。
他只想讓自己懸在半空的心落下來,是摔往地獄、而后他露出血色爪牙,還是柳暗花明、枯木逢春,給他一個希冀,全在希衡一念之間。
這很不像平素冷酷的太子作風(fēng)。
可玉昭霽知道,這才正常。
動情之人,若還能步步縝密、毫不慌亂,完全以獵人捕獵的心態(tài)看待心上之人,只有兩種原由。
第一種,心上之人與他隔著千萬遠(yuǎn)的距離,他能夠不費吹灰之力俯視她,所以在心愛之余,玩一些貓捉老鼠般的游戲。
這種所謂的情感捕獵,源自于雙方差距如鴻溝。
希衡與玉昭霽,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他們二人如果誰動殺心,都有機會徹底殺死對方,斷對方輪回生機。
第二種,則是那個玩情感捕獵的男子,并未太過動心。
玉昭霽對希衡,顯然也不在此列,否則他一個魔,昏了頭糾纏正道劍君?
嫌棄命太長?
總而言之,求愛時的玉昭霽,比起他權(quán)勢上的善于玩弄人心,在希衡面前,他也只是于情感上青澀的男子。
玉昭霽道:“希衡,你看見了,世間至親至疏夫妻,并不都是如你所想,淡如水般相處,也有性如烈火者,你拿正魔習(xí)慣來推拒我,我實在難以認(rèn)同。”
希衡一想,知道的確是自己疏忽。
她昔日走過許多地方,當(dāng)然也得見過不同的夫妻相處。
但那時希衡的重點不在夫妻如何相處上,一時也就想不起來,直到見到紫衣、宋時葷素不忌相處,才勾起她心底里的回憶。
若是旁人說不能認(rèn)同此拒絕,恐怕希衡不肯理會——她拒絕誰的求愛,不需要一個多么完備的理由。
情感之事,由心出發(fā),拒絕男子的求愛不需要這名男子同意。
希衡斬斷塵緣向來迅疾,可說這話的人是玉昭霽,希衡無法置之不理。
他們私交多年、玉昭霽的身份、修為也很麻煩。
玉昭霽和緩道:“希衡,可想好了回答?我只要一個可能性�!�
在夜色中,他面冷如玉:“我知此時我要這個可能性,有以勢催逼之嫌,但我必須如此做,我不可能放你去和別人結(jié)成道侶,只為博你心中我是個正人君子的美名�!�
“我自小就知道,一切都需要爭�!�
第120章
他的戀慕,并不傷人。
一切都需要爭。
玉昭霽落下此語,沒有掩飾話語中的崢嶸意味。
高山流水、琴音流玉,他的確有雅致溫和的一面,可他的另一面占據(jù)他的絕大多數(shù)時候。
他沒有避諱希衡的必要。
他想要的是希衡和全部的他在一起,魔族貪心無比,她得心悅每一面的他,而不是一味裝成世家公子風(fēng)度、引她垂憐。
“爭?”希衡聞言,對玉昭霽的暗示有了明悟,直言,“若我此時說沒有可能,你待如何?”
月破林梢,夜晚的風(fēng)無聲卷動,玉昭霽定定凝望希衡:“我會給你三日時間休養(yǎng),讓你徹底適應(yīng)欲界,甚至我可以找人幫你暫時將天湛劍恢復(fù),你身上的毒我也會命人替你壓制�!�
種種舉措下來,希衡將一舉恢復(fù)全盛的實力,而且是已經(jīng)以殺證正道的希衡。
“待你恢復(fù)完畢,希衡,戰(zhàn)罷�!庇裾鸯V冷道。
“你若輸,我就會將你強留在魔族欲界至少十年,你不給我一個可能性,我就自己給自己創(chuàng)造可能性�!笔陼r間,足夠他和希衡相處,他想要的,不需要別人給,他自己也可以奪過來。
“當(dāng)然,若我輸,十年之內(nèi)我都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算作是我輸?shù)拇鷥r�!�
十年之后,他才會去再找希衡,再戰(zhàn)。
算得上是公平的博弈。
希衡聽罷:“殿下?lián)崆贂r,我在江邊聞琴音,便覺得殿下更適合戰(zhàn)曲�!�
玉昭霽的琴音是當(dāng)世之絕,他彈婉轉(zhuǎn)情意時纏綿悱惻,忠貞不渝,但許是希衡認(rèn)識他太久,與他相處時太多戰(zhàn)斗,當(dāng)時便覺得還是戰(zhàn)曲更符合他。
玉昭霽道:“你若喜歡,無論是戰(zhàn)曲或是其他,我都可以奏給你聽�!�
閑話少敘,“希衡,決斷罷�!�
一切都公平、清晰擺在臺面上,沒有陰謀詭計,直來直往卻寸步不讓。
欲界的夜空中慢慢遍布了云,云朵遮住白月,天地更加晦暗。
蛙鳴聲也漸漸停止,世間一切生物,天然具備趨利避害的本能,連林中的鳥雀都知道此時不能出聲,害怕被卷入這場情天恨海般的情緣來。
正魔相戀,跨越的東西何其多?
玉昭霽靜靜等著“宣判”
若能有一個可能性,誰愿意強取豪奪、令她不恥?
“玉昭霽�!毕:獾穆曇粢蝗缂韧届o,靜冷如水,如涼風(fēng)般洗滌人心,卻又無形中給人以堅定的力量。
“今后,你別過火�!彼�,“我并不擅長處理男女情愛之事,所以,如紫衣、宋時那般相處模式,最好少有。”
世間男女之情當(dāng)然可以如烈火,但希衡無法想象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玉昭霽起初本做好被拒絕的準(zhǔn)備。
不料峰回路轉(zhuǎn),聽希衡所言,竟是默認(rèn)這個可能性。
她默認(rèn)玉昭霽心悅她之事,但也表達(dá)了自己的立場,不要像紫衣、宋時那般相處。
玉昭霽的心從涼透到變得火熱,也就是一瞬的事,眼中的燭照真身再度出現(xiàn),他呼吸驀然急促起來,心中壓了幾許,將狂喜壓下。
他上前幾步,幾乎要貼近希衡:“你答應(yīng)了?”
“希衡,為何?”玉昭霽道,“你這般輕易答應(yīng),難道是你也心悅我?”
他靠近,幾乎只等著希衡說是,就可以回應(yīng)她。
玉昭霽剛說完,又覺得不太像。
希衡若心悅他,他也心悅希衡,他們二人定然早就情好日密、雙宿雙飛,哪里還能誤會至今?
果然,希衡道:“并非如此�!�
玉昭霽:……
他滿心歡喜落空,但也知曉是自己誤會,并不多說什么。
希衡倒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解釋一番:“我答應(yīng)你,其一是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這是我的私心。”
如無必要,誰會和魔族太子翻臉?尤其是這么多年以來,和玉昭霽亦敵亦友的關(guān)系隱隱約約成了修真界和魔族溝通的橋梁,希衡和玉昭霽若因此斷交,不知要惹出多少猜測、風(fēng)波。
君子也會有私心。
君子也會判斷利弊。
只顧當(dāng)下,不顧今后,那叫魯莽匹夫之勇。
希衡正大光明說出其中關(guān)節(jié),玉昭霽反而更難掩欣賞,他眼中如掩流月驚華:“希衡,你不必為私心而困擾�!�
“我提出以戰(zhàn)定勝負(fù),十年之期,本就有拿此中關(guān)節(jié)做文章的心思�!庇裾鸯V只是有謫仙皮囊,但沒有真的謫仙心腸。
他都圖窮匕見了,當(dāng)然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其中便包括修真界和魔族的關(guān)系。
“是�!毕:庖仓肋@一點,所以她沒有愧疚。
人活于世,總不可能事事討好他人,若都要愧疚,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愧疚而死。
對修習(xí)中人來說,愧疚更是能壓制境界、阻斷仙途。
希家滿門君子,更是深知,君子自省,他們可以改正、可以從昨日教訓(xùn)中改進(jìn)明日的做派,但絕不愧疚、后悔,陷入這等情緒太久。
希衡是希家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渾身風(fēng)儀都有希家的印記。
區(qū)別是,希家滿門儒修,也有佛修,希衡這樣重殺伐的劍修是其中絕對的異類。
“其他原因呢?”玉昭霽好整以暇問。
云散,月光再度露了形,照耀在他淡色的衣袍上,淡衣飛鶴、流光泛銀,玉昭霽好像格外喜歡在希衡面前穿淡色的衣服。
他們是不同的人,這樣淺淡的衣服會讓玉昭霽有種和她倒也相似的錯覺。
不過自欺自娛而已。
“其余原因……”希衡也并不太清楚,如何說呢?
她對玉昭霽并沒有急著撇清一切關(guān)系的緊迫,并不視玉昭霽的心悅為洪水猛獸。
希衡斷塵緣,但對玉昭霽沒有這樣的感覺,也許是,他們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斷也斷不了,擋了多次全都夭折,天長日久希衡便不抵觸了。
看出她的困惑、茫然,玉昭霽心中如浮了一盞幽幽跳動的燈。
“希衡,另外的原因是因為我,可對?”他道,“因我之故,你才退讓?”
他幾乎用誘導(dǎo)的語氣,想要一步步撥開希衡心底里的迷霧。
他的情意已經(jīng)見了底,希衡的心卻一直在迷霧中央籠罩。
人皆有私欲,希衡除開愛好除魔衛(wèi)道外,她也會有自己的閑暇、喜好,可這些種種,都被她掩藏了。
她自己恐怕也不太清楚。
希衡自以為自己清楚,她在月色下神色清雅,泠泠如月。
“是,畫舫中我睡下后,得蒙殿下悉心照顧,欲香藏污納垢,殿下則胸懷廣闊,以斷離愁解欲香,殿下之情不傷人,既如此,為何要一味推拒?”希衡道,她一旦對玉昭霽表示尊重、或者不快時,都會口稱殿下。
也不怕哪日玉昭霽把她的尊重都聽成了諷刺。
玉昭霽則徹底明白,也佐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聞弦歌而知雅意,希衡從一聽琴音時就知曉他對她的戀慕之意。
只是,玉昭霽性烈,混沌火火主加上魔族太子的身份,是很容易將情意綿延成滔天大火、焚燒一切的。
感情之事,最不可控。
可希衡也知道,她若直接遠(yuǎn)走、拒絕,反倒容易真將玉昭霽逼到絕境,像當(dāng)初差點削了凌劍峰一樣。
所以,她要試探玉昭霽的戀慕是何種戀慕。
由此,有了在欲界醉酒、有了合衣而臥……昔日最酷烈的太子殿下溫和有禮,他的戀慕克制而不傷人。
這才得以在希衡這里存續(xù)下去。
玉昭霽的猜測被佐證,他也不惱,只道:“你仗著我過于緊張你,故意試探我�!�
“我早晚試探回來�!彼p輕落下一語。
不含責(zé)怪,像是縱容,云淡風(fēng)輕般連一絲惱意都沒有。
第121章
修補天湛劍
太子行宮。
太子行宮坐落于欲界魔脈之上,并非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