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蕭瑜風身上的確藏匿了一些蠱蟲,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用,就被希衡警告。他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對師尊有些了解,否則,貿然用那些東西只會激怒她。
蕭瑜風現在鎮(zhèn)定自若微笑:“是,劍君放心�!�
說話間,劍神墓已至。
劍主浩然正氣,哪怕是劍神墓內部,也沒有一絲滲人的陰涼感。主墓室的墓門完全關閉,外間這些地方已經被人搜羅了個干凈。
想要得到劍神傳承,必須進入主墓室才行。
主墓室門口的墓壁上,堆了一對青黃的竹子,希衡一眼瞧到這些竹子上有劍痕和汗?jié)n,像是有誰長年累月練劍,汗水沾衣,再浸到竹子中。
蕭瑜風走過去,輕聲給希衡解釋這些竹劍人的來歷。
其實這些竹劍人的來歷如何,墓壁上全部寫著,但是蕭瑜風偏偏要講給希衡聽,好似,如果有什么是他能告知給希衡的,他在希衡面前,就能離徒弟的身份更遠一些。
蕭瑜風道:“這些竹劍人是劍神隱居之地的青竹,劍神隱居避世,鉆研劍法,長年累月修習劍道,天長日久,他茅屋外的青竹們也感染劍氣,自動領悟劍氣,成了劍神的侍劍童子�!�
“誰要想得到劍神墓的傳承,首先要做的就是打敗這些竹劍人,才能進入這些主墓室�!�
希衡點頭,表示知曉:“多謝告知�!�
蕭瑜風放輕了語氣:“劍君太客氣了,僥天之幸,在下比劍君先進入劍神墓,這才比劍君多知曉一些事情。劍君若有尚未知曉之處,都可以問在下�!�
希衡沒什么好問蕭瑜風的。
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斷。
希衡在劍神墓內仔細查探,繞著墓壁走了一圈。魚人公主的腿腳的確不便利,她的腿隱隱作疼,希衡神色不變,像是沒有半點感覺。
一直關注著她的蕭瑜風則十分貼心,掛著不濃不淡的笑意,既不顯得過分逢迎,又顯得溫和體貼。
蕭瑜風道:“劍君若不然稍歇歇?魚人的軀體,的確配不上劍君�!�
魚人的軀體,在世俗男子的眼中或許是美的,不良于行、落淚為珠,迎風微喘,世俗凡間男子大多喜歡這樣的嬌弱之態(tài),加之容易控制,更美好不過。
可希衡是修士,在蕭瑜風、鬼墟幻市的眼中,這樣的軀體只是希衡的囚籠。正因為是囚籠,所以才能拿來制約希衡。
希衡回答蕭瑜風:“不必�!�
她在觀察劍神墓和水源有什么關系,希衡一摸墻壁,劍神墓的墓壁有些濕潤。
一般來說,墓地的選址會遠離水脈,水脈則多潮濕,哪怕是修士,也希望墓地里的珍寶符篆乃至尸身能夠保持得久一些。
劍神墓卻反其道而行,偏偏選取水脈附近,以致于墓壁上都浸潤了許多濕氣。
希衡如今的雙腿其實是魚尾,魚尾對水更加敏感,希衡忍著痛在這里走一圈,大致就能知道水脈走向。
魚人、人族、劍神墓、水脈。
短短十年間的皇權交付,對魚人的不殺……
希衡看著劍神墓地板上蜿蜒的水跡,再微微傾下身子,以手摸了摸這些水跡。
果不其然,水跡中有絲絲陰涼,不似劍神墓的浩然正氣。
希衡心中大致懂了這四者之間的關系:在短時間內,人族推翻魚人的統(tǒng)治,按照正常皇權更迭的邏輯,人族應當對魚人進行大肆屠殺才是。
可是,現在的人族達官貴人們居然以豢養(yǎng)魚人為榮,朝廷也不阻止這樣的歪風邪氣。
光是逍遙王府一個晚宴,就有幾十名魚人舞姬來舞蹈、助興。人族朝廷真不怕這些前朝余孽,潛入朝廷大員的府邸謀取機密嗎?
怕,自然是怕,但朝廷放任這樣的風氣,只能說明背后有更大的利可圖。
恐怕這些魚人的命,和朝廷的皇權統(tǒng)治息息相關。
如此,也就能解釋為何亡國十年,希衡這具魚人公主的身體仍然活著,要被大軍送往皇都。
這樣,希衡就有一個猜測:如今人族的統(tǒng)治者需要魚人的命來保持某種秘術,維護龍氣根基,所以不屠殺魚人。逍遙王府中也有這么多四通八達的水源,來養(yǎng)一些魚人。
這些秘術大多極陰,所以,需要劍神墓的浩然正氣去鎮(zhèn)住。
這只是希衡的一個猜測,她再想起逍遙王隨手拿出的懸天地陣,更說明逍遙王府中法寶眾多,這么多法寶原本就是拿來維持秘術正常運轉的。
蕭瑜風道:“劍君可看好了?劍君不破主墓室嗎?”
他完全沒想到希衡在劍神墓的誘惑中,能夠悉心去分析鬼墟幻市想要掩藏的秘密。
希衡思索好一切:“現在就破�!�
既然劍神墓和水脈息息相關,就說明逍遙王府內還有能人監(jiān)視著劍神墓。
如果她對劍神墓動手,破壞了秘術,屆時一定有人前來殺她,希衡能指望的唯有一個能在外邊同她里應外合的玉昭霽。
可是,玉昭霽在逍遙王府,逍遙王也一定會布下修士擒殺他。
所以,希衡現在要盡快進入劍神墓主墓,鬧出動靜來,才能讓外間也鬧起來,分擔玉昭霽的壓力。
這一切,希衡都沒時間和玉昭霽商量。
玉昭霽是否能理解,全看二人作為老對手的默契度。
希衡著手破劍神墓主墓室,她對蕭瑜風道:“借劍一使。”
蕭瑜風起初不解,為何不用天湛劍劍影?天湛劍是希衡的本命長劍,哪怕只是一道劍影,也勝過白圣劍。
但蕭瑜風一想,也就明白了,守護劍神墓主墓的竹劍人會復刻闖關者的一切,希衡用天湛劍影的話,難保竹劍人不會復刻出全盛的天湛劍。
希衡和未碎裂的天湛劍,能殺化神。
現在闖關,她自然用蕭瑜風的白圣劍最為妥當。
蕭瑜風順從地將白圣劍遞給希衡,同時暗暗警惕,心中又爬滿了一絲憂愁。
師尊、希衡,叫他怎么辦才好呢?
希衡教了蕭瑜風一切,劍術,修習……可她在某些方面實在太敏銳,僅僅看了眼竹劍人,就能看出它的機制是復刻闖關者的劍招、修為。
和希衡當敵人,實在太恐怖。
如果是這樣的話,蕭瑜風哪怕從內心深處來說,不想對她動手,可是,她太強了。
人對于沒殺傷力的寵物,總是能網開一面,可是對于希衡這樣的劍君,哪怕再令他魂牽夢縈,他也必須動手。
不如……折去她的羽翼?
第72章
這才是我想同你相處的距離
劍神墓。
劍氣純白,清影如夢。白圣劍一到希衡手中,通體都變得澄澈堅定,一股儒家至圣、兵家至兇的氣質升起。
白圣劍是儒家劍圣的佩劍,修真界的儒修劍圣仍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理念。
因此,儒家劍圣一死,白圣劍冢選擇的傳承人就是希衡。
希衡以劍扶山河,以身匡社稷,在許多修士看來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可是在儒家劍圣,在白圣劍看來,卻是一件“微斯人,吾誰與歸”的幸事。
蕭瑜風是希衡弟子,縱然他被仇恨淹沒,心緒扭曲,甚至隱隱有脫離正道之事,但是他仍然誅邪除魔匡扶社稷,因此,白圣劍在沒有希衡的情況下,同樣會選擇他。
可如今白圣劍到了希衡手里,那才真正是一件儒家、劍修的至寶。
一股雅正之氣從希衡身上升起,蕭瑜風幾乎移不開目光。
緊接著,希衡同竹劍人戰(zhàn)在一處,蕭瑜風在竹劍人手中吃了不少虧,可希衡畢竟是蕭瑜風的師尊。
蕭瑜風不會的,她會。蕭瑜風有所欠缺的,希衡爐火純青。
竹劍人復刻希衡的劍招,想要擊敗她,但是,希衡每一招全都做至巔峰,竹劍人找不到她的弱點,哪怕是比拼劍意,希衡也幾乎不遜色于生前的劍神。
最重要的是,劍無定招。
竹劍人再怎么復刻希衡,可希衡出劍早成為本能,劍隨心動,劍無定招、定勢,時而如驚鴻掠水,時而如飛火燎原,殺招和變幻都在一瞬之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竹劍人復刻出全盛的、未受傷的希衡狀態(tài),也勝不過她。
蕭瑜風既敬佩沉迷,又心驚戒備,更堅定剛才的想法。
他看著希衡這具容貌和她一模一樣、卻更加孱弱、限制更多的魚人公主身體,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用這具身體,成為希衡的囚籠。
鬼墟幻市的古靈不是說了嗎?這里的一切所見都能帶出去。
也就是說,如果蕭瑜風通過這場賭局,成為大贏家,他可以帶走這具能困住希衡的身體,屆時,受這具身體制約,希衡就會變弱。
那樣,他也可以看在師徒情誼上不殺她,而是囚禁她。
希衡手中白圣劍點到竹劍人的脖子上,竹劍人心悅誠服,自動避開。
劍神墓的主墓室門打開,希衡也將白圣劍遞還給蕭瑜風。
白圣劍略有不舍,發(fā)出清鳴,蕭瑜風此時卻全然沒有生怒,好似自從做下要囚希衡的決定后,他就覺得他和她密不可分,也不在意白圣劍對她的喜愛。
有什么要緊呢?反正都是他的。
蕭瑜風將劍收回去:“劍君果然不凡�!�
“請。”他請希衡進入主墓室。
主墓室中一片空蕩,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四方有四道門,門內估計分別是陪葬之物。
但是此刻,沒有人會在意那些陪葬物品,而是將所有目光都放在主墓室最中央的棺材上,那是一具古樸厚重的石棺,詭異的是,石棺之上綁著縱橫交錯的鐵鏈。
依靠目力,希衡看見鐵鏈上用朱砂混合著鮮血,畫著辟邪咒。
“辟邪?”蕭瑜風皺緊眉頭,“難道棺木內不是劍神?”
希衡徑直走上前,蕭瑜風下意識想要拉住她,別讓她涉險。
希衡避開蕭瑜風的手,蕭瑜風的手撈空,怔愣一瞬后,手指根根縮緊。
他想到在萬花詭樓之中,希衡一身素衣、安靜被玉昭霽抱在懷中的模樣。蕭瑜風眉宇間更添了幾分陰郁,每次都是這樣。
玉昭霽作為魔族太子,本來是邪魔外道,可是希衡和他是敵人的同時,卻也能和他傾心合作,她能夠將后背交給玉昭霽,甚至不惜讓他抱住她。
但她卻從來不會將后背交給蕭瑜風。
無論是身為希衡徒弟的蕭瑜風,被她認為還是需要保護的弟子,不可相付,還是如今身為逍遙王的蕭瑜風,希衡也不信任他。
他們間好似連纖指之緣都沒有。
蕭瑜風回想起種種不平,心中的主意越發(fā)明晰,心也越發(fā)偏執(zhí)。
他握緊拳頭,裝作若無其事般道:“劍君不害怕這辟邪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毕:饣卮鹚@辟邪咒綁在棺木上,用的是九極陽數之法,專門鎮(zhèn)壓至陰邪物。它此刻根本沒有機會去傷別的人。
果然,希衡走到棺木之畔,直到將手放在棺木上,辟邪咒都沒有一點擊退閑雜人等的反應。
它匯聚了一切力量,鎮(zhèn)壓棺中的邪物。
石棺上有一些以劍氣刻印的小字,希衡拂開石棺上積攢的灰塵,小字露出本來面目:后人慢啟
吾修劍萬余載,于劍道一途順風順水,時人贈劍神薄名。
吾一生,詩酒劍行,逍遙天地,悠哉快意,然,吾一生有一事,乃吾抱撼之至也。
這個令劍神都抱憾終身的事,或許就是劍神石棺中綁滿辟邪咒鏈的緣故。
希衡和蕭瑜風順著往下看,劍神這一生,的確如他所言悠哉快意。但是,在邪魔出世時,劍神的師門傾巢而出抵抗邪魔,劍神本也要去,可是當時劍神正逢突破最后一層劍訣。
突破之后,劍神便可以劍證道,一劍成仙。
劍神愛劍成癡,他在當時選擇了先突破劍訣,他想,這世間的邪魔是永遠也殺不盡的,他的壽命卻有限,劍神選擇忠于自己的劍。
他以為等他突破最后一層劍意,再殺邪魔也不遲。
可是,出關的劍神只看到師尊、師弟師妹們冰冷的尸體。
師尊本只差半步成仙,卻死在除魔之中。師妹天縱奇才,醫(yī)劍雙修,最后是死于最普通不過的外傷,流血而亡。那個蹦蹦跳跳、比女子還愛美的師弟,最后胡子拉碴死于荒野。
劍神成全了自己的劍道,卻失去了師門的一切。
自此,他總是忍不住想,如果師尊、師弟師妹們也像他一樣,避開妖魔作亂,不理旁人生死,潛心修習。
那么,驚才絕艷的師尊、師弟師妹他們是不是能達到更高的境界?
劍神從此染了心魔,他認為自己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小人,頂多算是持劍者中劍術精絕者,卻不堪為神、為仙。
神和仙,怎可能會只顧自己呢?
這就是劍神一生最遺憾之處,從此,他不再飛升,自己將自己困于此間。
等到劍神死去,他利用自己的尸體、劍道,將這世間一切邪魔惡欲封絕于自己的石棺之中,以辟邪咒鏈加固封印。
他要用自己的尸體、神魂乃至一切,封絕邪魔,陪死去的師弟、師妹以及師尊,共赴千年前那場除魔之戰(zhàn)。
蕭瑜風看完劍神的經歷,下意識朝希衡看去。
劍神的師尊,同他的師尊希衡是多么像,在某方面,她們都濟困扶危、將天下安危放在自己之前,雖百死而不悔。
蕭瑜風垂眸睇望劍神的石棺,劍神一生不敗于劍道,但是在這件事上,劍神錯了。
如果按照劍神的選擇,最終不過是以長眠追隨師尊的腳步,可蕭瑜風會選擇讓她停下來……
石棺猛然發(fā)出光芒,一陣雪白的光芒籠罩住希衡。
但凡是墓地,就有傳承,蕭瑜風和顧語想得不錯,只要有希衡在,任何劍道傳承的第一選擇對象絕對是她,更別提希衡的性格實在和劍神師尊的性格太相似。
希衡被那一束白光籠罩,雙眼閉上,意識早已沉入石棺之中。
劍神墓的那團熾白劍光環(huán)繞在她周身,作為對她的保護——每個接受傳承考驗的修士,在考驗期間,都會由墓主事先設好的機關、靈力保護。
那團熾白劍光對蕭瑜風虎視眈眈,蕭瑜風攤開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任何搗亂的動作。
他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打擾師尊希衡呢?
蕭瑜風在原地盤腿坐下,等待希衡接受傳承考驗。
劍神墓石棺內,希衡沒有見到任何邪魔惡欲,也沒有見到劍神的尸體。
她只在封閉、灰暗的棺材內看到了一柄劍。
湛然如秋水、浩蕩若長風,這是希衡的本命長劍:天湛劍。
自從天湛劍碎裂,希衡一直將它溫養(yǎng)在劍骨之內,許久沒有見到它,可如今再見,天湛劍躺在棺材內,原本秋水般的劍身似乎縈繞著一股死氣。
看到天湛劍那刻,希衡的心便如遭大鼓重錘。
她想去握住天湛劍,但是天湛劍劍身上破裂的細紋太多,仿佛隨時會化為飛灰。
石棺周圍隱藏的邪魔惡欲這時也煌煌飄蕩過來,不住要侵入天湛劍劍身。
昔日修真界的第一劍,此刻卻光芒黯淡,希衡以靈力逼開這些邪魔惡欲,可邪魔惡欲實在是太多太濃郁,過于強烈的邪魔惡欲會讓寶劍自侮。
眼見著天湛劍光芒越來越黯淡,希衡刺破指尖,以劍主鮮血注入天湛劍體內,這才保住了它。
邪魔惡欲中間,有一個跪著的老者身影。
這就是在石棺內和邪魔大戰(zhàn)的劍神,劍神如今已經只剩亡魂,這亡魂也早在千年的戰(zhàn)斗中變得疲憊、蒼老。
他跪著的方向是塵珈山,他曾經師門的方向。
劍神亡魂道:“這就是你的劍?”
“你辜負了它,就如同我辜負我?guī)熥稹熋�、師弟。”劍神哪怕只剩下亡魂,那些邪魔惡欲也不敢靠近他,卻又看出希衡身上也縈繞著一股殺了太多邪魔的雅然正氣,也不敢冒然靠近希衡。
它們只能張揚舞爪,想去毀了此刻勢弱的天湛劍。
希衡護住天湛劍,仔細聆聽劍神亡魂說話。
劍神亡魂道:“你看,這世間的邪魔是永遠除不盡的,縱然我把它們鎮(zhèn)壓在這里,可是千年、萬年它們還是能靠著人心的欲活下來,連我的心里,都被它們扎了根�!�
“而你做了什么?”劍神亡魂抬頭,他有一張蒼老的臉,眼睛卻亮得如同白晝。
“你,和我?guī)熥鸷芟�,我看了你的記憶�!眲ι裨缇湍艹缮褡鱿�,取希衡記憶如同翻掌之易�?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