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希衡會意起身,在司禮官的帶領下,朝內室而去。
見到這一幕的修士們都有些咋舌,這是什么情況?玉昭霽不怕逍遙王策反希衡,同希衡聯手嗎?
暗中決定在陣營之爭中幫玉昭霽的修士十分著急,可玉昭霽仍然不慌不忙參加宴席,鎮(zhèn)靜自若的模樣反而使得修士們微微放下心,沒有自亂陣腳。
希衡穿過逍遙王府的九曲長廊,長廊中盈滿風,吹起長裙墨發(fā),如寒玉簪秋水。
其實希衡來見逍遙王是一個很冒險的舉動。
無論她在廳內時,和玉昭霽眼神相接時定好了什么,但是,只要她和逍遙王見面,玉昭霽就會猜測希衡是否會背叛他。
但希衡還是去了。
除開劍神墓的因素外,希衡還想探探深居簡出的逍遙王的虛實,這位幕后的逍遙王,才是逍遙城的重中之重。
看看這位逍遙王,究竟是哪位她認識的故人?
“王爺,公主已到�!彼径Y官將希衡帶到蕭瑜風屋內。
蕭瑜風背對著希衡,負著手,司禮官心領神會離開此處。
蕭瑜風這才轉過身來,在鬼墟幻市之中,蕭瑜風換了一張英俊不凡的面孔,身形高大,屬于成年男子的英武。
他長大了,不再是當初仰望希衡的十六歲男子。
希衡道:“不知閣下有何要事?”
她的說辭是閣下,而不是王爺,擺明了要開門見山,談談劍神墓之事。
蕭瑜風眼中看不出半點恨意,以新的身份和希衡見面,他好像平和了許多:“華湛劍君?”
希衡沒答應,但也沒否認。
蕭瑜風請希衡上座,繼而坐在她旁邊:“劍君應該知曉外面的玉將軍是魔族太子玉昭霽�!彼麚崃藫嵘砩系囊路坝裾鸯V進入鬼墟幻市,一定是為了奪得魔界至寶�!�
“我聽說他最近在整頓魔族各界,如果他奪得至寶后成功統(tǒng)一魔界,想必,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修真界�!�
蕭瑜風說到這里,掃了眼希衡。
金碧輝煌的逍遙王府,希衡坐在黃花梨木座上,手撫過秘色瓷的茶盞,輕輕垂眸。
這么多年的師徒相處,蕭瑜風了解希衡——無論希衡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這些年來她對修真界可謂是盡心盡力,無論是宗門傾軋還是門派斗爭,希衡都不會將這些不順報復在天下人身上。
用修真界的安危來說服她,是最為穩(wěn)妥的。
蕭瑜風朝希衡傾身,拉近和她的距離——他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做這樣的事了。
希衡則冷冷抬眸:“閣下很熟悉我?”
蕭瑜風有瞬間凝滯,停頓了片刻后問:“怎么?劍君對我有印象?”
他道:“如今進入鬼墟幻市之后,改頭換面,劍君也記得我?”
蕭瑜風既害怕、恐懼又有一種難言的期待,希衡察覺他的態(tài)度奇怪,卻又說不出哪里奇怪。
她把話題拉入正軌:“你很了解我的性格,也很了解我出劍的習慣�!毕:庖贿呎f話,一邊輕抬手指。
茶杯中的水化為利劍,水色利劍朝蕭瑜風而去。
蕭瑜風下意識躲閃——哪怕是在鬼墟幻市,身為希衡徒弟的蕭瑜風,仍然對希衡有本能的敬畏。他的一身劍術全是希衡所傳授,在蕭瑜風眼中,希衡幾乎是不可戰(zhàn)勝的。
他尋了個最安全穩(wěn)妥的路線堪堪避開,水色利劍從發(fā)絲劃過,剛剛站定,蕭瑜風就知道糟了。
果不其然,希衡的目光更加清冷銳利。
她道:“你了解我出劍時下意識的習慣,尋了個最安全穩(wěn)定的避開路線�!笔聦嵣希:獬鰟牟粫幸�(guī)定、重復的習慣。
但是,她在傳授弟子們劍法時,不會以真正的殺伐之劍起勢,所以這時候她的出劍有招數可循。
她剛才特意按照這個可循的招數出劍,就是為了詐眼前的逍遙王。
希衡傳授過哪些弟子劍法?首先,是凌劍峰上的所有弟子,溫雨勉、白馨兒等人,其次,則是玄清宗一些劍修。
希衡身上的殺氣陡然迸發(fā)出來。
她最悉心傳授的弟子當然是凌劍峰上的那幾位,可如若這幾位還敢私下進入鬼墟幻市,對她有截殺之舉。
希衡現在就想立即殺了逍遙王。
一絲天湛劍影出現在希衡手中,蕭瑜風在鬼墟幻市內修為不俗,可還是不敢和希衡硬碰硬。
他最了解希衡的實力并不能以境界的高低來衡量,劍修越階殺人是常事。
他祭出鬼墟幻市中的法寶懸天地陣來隔絕希衡的劍影,拉得極遠:“劍君是否誤會了什么?”
希衡道:“溫雨勉、蕭瑜風?抑或是江離厭?”
這還是第一次,希衡以這么冷淡、厭惡的口吻在蕭瑜風面前說他的名字。
曾經,她的語氣是溫和的,像是雨過天青,本冷淡的天光中暖陽和煦,哪怕是希衡冷淡蕭瑜風的前些日子,她的語氣也頂多是像對不熟的門人。
可現在,這樣的冷淡、厭惡,深深刺痛了蕭瑜風的心。
她怎么能用這種語氣說起他?
蕭瑜風心臟如在滴血,他忽然想起那日,江離厭跪在萬道峰面前。
他跪得膝蓋生根,和雨水融成一體,江離厭紅著眼睛,字字句句告訴他:“師兄,你想離開師尊嗎?”
“師兄,你會后悔的�!�
后悔?不,蕭瑜風絕不,他絕不要落到和江離厭一個下場,他和江離厭根本不同。
蕭瑜風靠著心底這股力量,活活打破心中對于師尊希衡的恐懼,徹底催動鬼墟幻市中的懸天地陣。
第70章
若我想殺劍君,讓我永世得不到所愛
懸天地陣。
陣內黃土掩著尖刺,黃沙飛舞著覆蓋整個房間,黃花梨木桌、秘色瓷茶杯,全部失去本來的色澤,被替換成黃土尖刺。
這樣的懸天地陣本來沒什么值得希衡在意的,虛張聲勢居多。
但如今她是魚人公主,哪怕以靈力包裹足底,那些黃沙尖刺仍然會限制她的身法。
一根尖刺悄然鉆出地底,朝希衡足底而去,天湛劍影圍攏在她身側,成為無數流動的劍影。
希衡操縱劍影,神情清冷,縈繞著一股難言的怒氣。
她刺出一道劍影,懸天地陣中的黃沙全部被劍氣凍結,碎裂成冰沙,一道尖刺碎裂在希衡眼前。
這就是她教出來的弟子?
她放了他們一馬,如今還敢妄圖殺她?
希衡今日真生了清理門戶之志,蕭瑜風節(jié)節(jié)敗退,撞到堅硬的墻壁上,迎面刺來一劍。
他連忙拋出其余法寶抵擋,門外的顧語聽見這動靜,想要叫人來保護蕭瑜風,但希衡早已劍氣封存門窗。
蕭瑜風接連受了幾道傷,手臂上全是鮮血,他卻連捂都沒法做到。
身體上的痛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才要了蕭瑜風的命,他痛苦望著天湛劍影,師尊……以為是他們,所以就動了這么大的殺意?
蕭瑜風現在還有底牌,如果他沒有和希衡、玉昭霽之一抗衡的底牌,也不會敢做這件事。
可是他現在不能用了那張底牌,用了的話……他和希衡兩敗俱傷,玉昭霽卻安然無恙,這不是蕭瑜風想看到的。
蕭瑜風只能拼命逃竄:“劍君為何如此生怒?我觀劍君剛才所言,劍君是把在下認成劍君的徒弟了嗎?我聽聞劍君高徒最大也不超過五十歲,雖個個是修真界英杰,但沒有一個超過元嬰期�!�
溫雨勉等人年紀不大,的確沒一個元嬰。
蕭瑜風在漫天劍影中竭力鎮(zhèn)定下來:“可劍君再看看在下,在下如今是元嬰中期,縱然進入鬼墟幻市后,修為會變化,可所有人的修為都是下降,在下若真是劍君徒弟,怎么會是元嬰中期?”
這也是希衡疑惑的地方。
她沒有貿然信任蕭瑜風,而是道:“你解釋一下,為何你了解本君的出劍習慣?”
天湛劍影并未收回,似乎隨時要清理門戶。
蕭瑜風苦澀自嘲:“劍君劍術獨步天下,難道劍君不知道多少修士模仿劍君之劍嗎?劍君一在萬道峰講道,立刻就有人將劍君講道過程用留影石錄制下來,在下看過劍君每次講道�!�
蕭瑜風神色不似作偽,在漫天的殺氣劍影下,也能鎮(zhèn)定自若。
希衡冷冷望向蕭瑜風,蕭瑜風抬眸直視她。
希衡心中的殺意淡了些,她從“徒弟弒師”的憤怒中清醒下來,現在的確不是殺逍遙王的時刻。
逍遙王的身份非常重要,魚人和人族的紛爭,和皇權密不可分。而整個鬼墟幻市的構建,又在魚人和人族之上,希衡要想和作為莊家的鬼墟幻市扳手腕,怎么能不解開魚人和人族的秘密?
但希衡不會那么輕易揭過逍遙王之事。
在修真界,師徒倫常不可廢,徒弟弒師,如同子女弒父母。曾經蕭瑜風偷襲殺了希衡,玄清宗在利益驅使下包庇他,可是,全修真界能容忍蕭瑜風的也只有一個玄清宗。
在其余宗門,蕭瑜風的名聲如同邪魔。
希衡怎能容忍自己教出這樣的弟子?
她道:“你是劍修�!�
蕭瑜風原本想反駁,但是知曉瞞不過希衡,也就認下來:“是,若非在下是劍修,怎會觀摩劍君講道?”
“那你出劍。”希衡道,“既然你并非本君之徒,又是劍修,出劍吧�!�
蕭瑜風、溫雨勉等人的劍術,都是希衡一手所教,根本脫不去屬于希衡的影子,如果逍遙王是希衡的徒弟之一,希衡能從他用劍就輕易分辨出來。
蕭瑜風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推拒不過去,便道:“獻丑了。”
緊接著,蕭瑜風袖中滑出一柄細劍,劍氣慢慢充滿整個劍柄,希衡收了自己的劍意,蕭瑜風的劍這才不再有畏縮之感。
劍出、每一招都殺伐果斷,劍走輕靈,但又不失男子的剛猛。
希衡看了會兒,的確沒從眼前逍遙王的劍中看出徒弟們的影子,她身上的劍意徹底消弭,一點不剩。
“這是白圣劍冢的傳承?白圣劍和劍法?”希衡問。
蕭瑜風見瞞過了希衡,他衣服內的劍神傀儡發(fā)燙,直接燙到他心底去。蕭瑜風知曉自己用劍一定會被希衡看出來,便催動了劍神墓邊緣拿到的傀儡。
剛才,便是蕭瑜風的神識在識海內使用白圣劍法,而劍神傀儡操縱蕭瑜風的身體使出同一套劍法。
劍神傀儡使的劍法自然同劍神的劍道相似,和蕭瑜風的劍意完全不同,也正是因此,才騙過了希衡。
危機解除。
蕭瑜風擦了擦額間的汗:“劍君好眼力,這的確是白圣劍冢的傳承�!�
說到這里時,蕭瑜風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過往的記憶再度浮現在他腦海中。
白圣劍冢原來定好的傳人是希衡,當初,希衡原本要去白圣劍冢接受傳承,可是,她本來都要到白圣劍冢了,卻碰見了金陽谷屠殺。
蕭瑜風在金陽谷下屬的護衛(wèi)下跑出來,一路被妖族王廷追殺,一路被長蟲猛虎所傷。
希衡看著這一場千里追殺,看著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因為勾心斗角、利益傾軋而死去,看著滿是仇恨的少年一次次從血泊中站起,終于忍不住出手救人,也正因此,錯過了白圣劍冢的傳承。
可是,顧語、沈東他們告訴蕭瑜風:“華湛劍君之所以舍棄白圣劍冢的傳承,就是為了得到少主你的朝元爐鼎體質。否則,她圖什么?”
為了救一個陌生人,放棄白圣劍冢傳承,這在本為惡的人性中,的確會讓人懷疑。
希衡被污蔑,不冤,因為這是人性的誤區(qū)。
這個世界上,好人付出的代價太多了,多到能夠填平尸山血海,多到現在絕大多數人一看見好人,就會比看見惡人還暴怒。
后來,蕭瑜風靠著自己的天賦,偷偷去得到了白圣劍冢的傳承,學習了白圣劍法。
但是白圣劍冢的最佳傳人是希衡,因此,蕭瑜風的白圣劍法始終無法突破最高一層。
白圣劍法的最后一層就是以弱勝強的精髓,如果蕭瑜風學會了這一層,一定能勝過劍神墓的守墓者。
因此,他現在找到希衡。
蕭瑜風道:“實不相瞞,在下尋劍君來,就是不想再見到劍君金玉之質,同邪魔合作。劍君是當世劍修第一,若說劍神墓誰最有資格打開,一定是劍而在下,擁有前往劍神墓的鑰匙,在下想同劍君合作,屆時,劍神墓中的傳承劍君享有,其余法寶歸在下所得……不知劍君意下如何?”
希衡并不被這樣的花言巧語所迷惑:“然后,等本君拿到傳承,你再依靠你進入鬼墟幻市得到的法寶誅殺本君?”
這樣過河拆橋的事情,修真界比比皆是。
蕭瑜風兩指并攏:“我愿發(fā)下心魔誓,若我想過河拆橋誅殺劍君,就讓我永生得不到所愛、為正道背棄、為同道不容,萬古青山、孑然一身,生不如死。”
“劍君,如今可信我么?”蕭瑜風小心翼翼、近乎珍視般詢問。
第71章
不如折去希衡的羽翼?
希衡自打一進入逍遙王府的那刻,就察覺逍遙王府中縈繞著一股浩蕩正氣。
如今看來,這股浩蕩正氣極有可能來源于劍神墓。
希衡道:“可以。”
逍遙王表明了他能付出的代價,希衡不會全信,但也不會再拒絕。
如果她拒絕,這一趟不就白來了?
見她答應,蕭瑜風暢快一笑:“劍君果然痛快�!�
他立刻拿出另外那塊劍神玉牌,將指尖逼出一滴鮮血,鮮血滴落至玉牌正中央,希衡聽到機械鏈條抖動、大型機關開啟的聲音。
蕭瑜風這么快召出劍神墓的機關,就是擔心希衡拒絕。
而且,只要把希衡帶到劍神墓中,就相當于分隔開了希衡和玉昭霽,之后他對玉昭霽動手,可就輕松多了。
蕭瑜風面沉如水,這座房間慢慢發(fā)生變化,墻壁中央開啟一條長長的隧道,里面不知通往何方,罡風與劍氣,在里邊獵獵作響。
蕭瑜風抬手:“劍君請�!�
希衡看到這兒,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逍遙王已經將劍神墓進行認主,這就是他敢邀請自己進入劍神墓、不擔心自己殺他的原因。
里邊,是逍遙王的主場。
見希衡未動,蕭瑜風更謙和地笑:“劍君,在下已發(fā)了心魔大誓,必定不會做小人行徑。當然……劍君心中所想的風險,也自然存在,可是我輩修士修習本就逆天而為,又哪兒有不冒險的事呢?”
希衡頷首:“你說得不錯�!�
她旋即走入黑暗隧道之中,黑暗隧道之中,罡風揚起希衡的衣袍,這些罡風能輕易將人削成幾段。
希衡周身升起一個淡色的劍影光罩,隔絕這些罡風。
蕭瑜風如今雖是元嬰中期修為,但是他的修為畢竟是到了鬼墟幻市中生生堆起來的,他在此之前從未上過元嬰期,面對自己的師尊希衡、魔族太子玉昭霽自然會露怯。
如今他如窮人乍富,節(jié)約著靈力不敢升起結界抵御罡風。
蕭瑜風忍著罡風吹拂到自己臉上、身上那股子勁辣的痛楚,只暗中將皮肉繃得死緊,希衡瞥了他一眼,身上的劍影結界分出一層,籠罩在蕭瑜風身上。
那淡色的劍影結界罩來時,蕭瑜風好似聞到了來自凌劍峰上的一股杏花香。
他忍著心頭難以言喻的躁動,熱流流淌過心間,看向希衡。
希衡仍然離他許多步遠,云鬟花顏、衣裳柔白似月,神情清冷如雪,在黑暗的隧道里錦緞光滑,讓人移不開眼。
希衡在觀察這條黑暗隧道,這隧道顯然不是通往逍遙王府其余地方,而是依托空間陣法、前往身在別處的劍神墓。
希衡就是在看那些空間陣法的節(jié)點,由此可以推論出一點劍神墓的構造。
她神情專注,蕭瑜風卻難掩心頭悸動。
其實,曾經身為希衡徒弟的蕭瑜風,每次和希衡出去降妖除魔,都會受到希衡無言的悉心照顧。但是,現在想想,蕭瑜風寧愿不要那種拿他當小輩、徒弟般的照顧,也要現在這樣平等的、像個男人一樣和希衡交流。
蕭瑜風微微側了臉,正好露出優(yōu)美的喉結線條。
他溫聲:“多謝劍君出手相助�!�
“本君只是不想橫生枝節(jié),也不希望你故意在身上藏一些傷口�!毕:饣卮�。
逍遙王府收攬了不少邪修,那日試圖偷襲玉昭霽的陰陽嶺之主就是其中之一,這些邪修尤其擅長和血肉掛鉤的邪法。
希衡不要逍遙王被這罡風所傷,就是不想他故意在身上藏匿傷口、以鮮血味混淆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