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聽跑到段家馬車旁才停下,喘著氣道:“段大人�!�
她靠近時,晚風也帶了一絲香甜的氣息。段翎低下頭,神色如常:“林七姑娘怎么來了?”
林聽跑得太快,臉頰是紅的,發(fā)鬢還有些許薄汗:“我想了很久,還是想再一次跟你道歉。”
段翎:“道歉?”
接下來要說的話不適合被旁人聽到,林聽湊到他耳邊道:“段大人,真是很對不起,我不該親你的,我知道錯了,以后絕對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fā)生。”
他眨了下眼:“你不是已經在南山閣跟我道過歉了?”
林聽:“我覺得當時誠意不夠,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歉意,要不這樣吧,你告訴我,你想要什么,我去為你取來。”從此兩清。
段翎的指節(jié)敲著窗沿,似在思索:“我想要什么……”
她又道:“段大人要是實在討厭我,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這件事其實不用死也可以做到的,你看這樣行不行?”
他斂眸,仍然溫潤:“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并無此意�!�
林聽惴惴不安,還想說些什么,鼻子微微一動,忽地聞一縷血腥味:“怎么會有血腥味?”
她疑惑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血腥味是從段翎手腕上傳來的,血沿著雪色的皮膚流出,形成一道駭人的紅線,滴答滴答地砸下來。
“你手腕的舊傷裂開了?我給你找東西包扎�!�
林聽懷揣著強親段翎的愧疚,想為他做點什么,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又拿出帕子。
她剛要碰到段翎手腕時,手被他抓住了:“不用勞煩,這不是舊傷裂開,而是新傷。我有一種病,需要自傷壓制,不管也沒事�!�
什么病需要自傷壓制?林聽聞所未聞:“什么�。俊倍诬皩幰矝]跟她說過段翎有病在身。
“一種很奇怪的病�!倍昔針O慢地松開了林聽的手。
第37章
潰不成軍
林聽見段翎不想說到底是什么病,
也沒再問下去。畢竟他們不是可以無話不說的關系,有點到即止的禮貌關心就行了。
“希望段大人早日康復�!彼遄庙汈�,仍然將手中的帕子遞了過去,
“你還是擦擦血吧�!�
流這么多血,
當真不會暈?錦衣衛(wèi)的身體都這么好的?
段翎對腕間流出來的血沒多大感覺,習以為常,
剛剛才沒留意,
也就沒擦去。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林聽遞來的帕子,目光一頓。
鮮橙色的帕子上繡著幾條歪歪扭扭的青色蟲子。
林聽順著他視線看去,意識到拿出來的帕子恰好是她繡的。
前陣子,李驚秋硬要她學刺繡,
從簡單的花草學起,
結果還是繡得不堪入目。這張帕子也是,上面的草被繡成不太像草的草了。
李驚秋眼光挑剔,
嫌林聽繡得丑,
讓她扔掉算了,
免得被沈姨娘看到,
到處說她的壞話。
但林聽沒扔,并不覺得丑,
好歹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用做帕子的絲綢可不便宜。不好看就留著自己用,不送人。
她看到是這張帕子,
準備收回去,換另一張:“我拿……”
“錯了”二字還沒說出口,
林聽就看到段翎接過去了。他撫過丑得別具一格的刺繡圖案:“謝謝林七姑娘,
這帕子是你繡的?”
林聽撓了撓下巴,難得不太好意思道:“是我繡的�!�
段翎手指壓著帕子,
莞爾道:“林七姑娘手藝不錯,這幾條蟲子挺生動的,我從未見過有人能繡成這般,瞧著很是別致。”
聽到前半句,林聽有點小開心,終于有人懂得欣賞了。聽到后半句,她笑容瞬間滯在臉上。
蟲子?什么蟲子?
林聽試圖糾正他:“段大人過獎了,不過我想說的是,上面的不是蟲子,是草。要不你再看仔細點?真不是蟲,是草�!�
段翎還真就借著月光,仔細地看了幾眼,隨后望向她:“是我眼拙了,竟把草看成蟲。”
她干咳幾聲:“對了,馮夫人和令韞她們怎么沒來送你?”
說話間,柔滑的帕子從段翎掌心掉落,他指尖一動,將它抓了回去:“錦衣衛(wèi)離京辦差是常有的事,又何必送來送去�!�
林聽言歸正傳:“段大人,今天之事,我……”
他溫和依舊:“是酒惹的禍,你何錯之有。況且你已經多次向我道歉,我還能殺了你不成,難道我在你心中是蠻不講理之人?”
她嘴皮子厲害,能說會道:“段大人怎會是蠻不講理之人,你在我心中最是通情達理了,就是我自己覺得挺對不住你的�!�
段翎笑而不語。
“此事,我不會跟旁人提起半個字,也不會讓你名聲受損的�!绷致犜掍h一轉問,“段大人,你真的不生氣?”真的不會產生想殺她的念頭?
“不生氣。”段翎放好帕子,似笑非笑道,“如此說,林七姑娘你可放心了?”
她松了口氣:“那我在此祝段大人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段翎:“承你貴言。”
說完,簾子落下,隔絕掉雙方的視線,馬車很快便駛出了城門,被城外濃重的夜色掩蓋。
林聽轉身就回去了,不帶一絲猶豫的,陶朱緊隨其后。
也不知李驚秋從何得知林聽去城門送了段翎,喜笑顏開坐在聽鈴院等她回來:“回來了�!�
林聽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身心疲憊,恨不得快點洗個熱水澡,然后躺床睡個安穩(wěn)覺:“阿娘,你怎么在這個時辰來聽鈴院?”
李驚秋放下西瓜:“聽說你是去城門為段二公子送行了?”
“你聽誰說的?”
“你甭管我是聽誰說的,你就說是不是。”負責林家馬車調動的仆從是李驚秋親自招的,她想知道林聽去向并不難,問問就行。
林聽一聽李驚秋的語氣,便知瞞不過她了:“是,我是去城門見他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找他是有與人命有關的‘正事’的�!�
李驚秋腦子沒能轉過來:“與人命有關的事?”
她腦子轉過來一點了,慌張道:“你這丫頭不會是沾上了人命官司,要拜托段二公子給你擺平吧,我叫你平日里安分點又不聽�!�
一旁的陶朱聽不下去了:“夫人,不是這樣子的,七姑娘她去為段大人送行是因為……”
李驚秋喝住她:“你別說話,林樂允你來說�!�
時至今日,林聽終于找到一個想象力比陶朱還要豐富的人了,那就是她的母親:“您想什么呢,我怎么會沾上人命官司�!�
李驚秋拍拍胸口,抬手輕擰了她一把:“嚇死我了,說什么與人命有關的事,怪滲人的。你以后再說這些胡話,我定要罰你到祠堂跪著抄一百遍佛經�!�
林聽聳了聳肩,壓根不信李驚秋會罰她到祠堂跪著抄佛經。
“段二公子臨走前跟你說了什么,可有說何時回來,去蘇州會不會有危險?”李驚秋又扯回了話題,非要知道他們相處得如何。
林三爺也是當官的,李驚秋聽他提過蘇州動亂。
林聽撒起謊來不打草稿:“他說他不喜歡我,厭惡我,讓我別煩著他。沒說何時回來,至于會不會有危險我就不確定了�!�
李驚秋不信:“不可能,段二公子斷不可能說出這種話。”
她打聽過了,段翎雖是錦衣衛(wèi),但涵養(yǎng)極好,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溫潤如玉,無論待誰都是彬彬有禮的,不會對女子惡言相向。
被識破謊言,林聽也不辯解,拿起李驚秋吃剩的西瓜就啃了幾口:“西瓜很甜,正好解渴�!苯裢碚f了那么多話,口干舌燥的。
李驚秋繼續(xù)旁敲側擊:“你們兩個沒吵架吧�!�
“沒�!彼芎投昔岢呈裁醇�?林聽作為一個商人,最會審時度勢,她沒權沒勢,得罪錦衣衛(wèi)可沒好處,更別提朝中官員也沒幾個敢得罪錦衣衛(wèi)的,怕招報復。
不僅如此,林聽強親了段翎幾次,還自認有些虧欠他。
具體怎么補償段翎,她還沒完全想好,他也沒說想要什么。不過即使他說過了,她也不一定給得起,說不準是什么大寶貝。
想著想著,林聽想到了在南山閣發(fā)生的事,冰敷過的嘴又開始發(fā)麻。她今天居然撬開段翎的唇角,往里面伸了舌頭,與他糾纏。
林聽覺得自己還能活著,純屬僥幸,財神保佑。
李驚秋不知林聽心中所想:“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段二公子是錦衣衛(wèi)了,他忙于公務,你得體諒,不要因為有一段時間見不著他就使小性子鬧別扭、吵架�!�
林聽:“……”
李驚秋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女子該如何拴住男子心的辦法。
她專心地吃西瓜,等李驚秋說完了,再道:“這些沒用,如果一個人不喜歡我,無論我做什么,怎么付出,對方都是不喜歡的,甚至還會討厭我。”
此話一出,李驚秋不知想到何人何事,驀地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她才道:“也是,你說的對。如果一個人不喜歡我,無論我做什么,怎么付出,他都是不喜歡的,甚至還會討厭。”
周圍的仆從噤若寒蟬。
李驚秋掏出帕子給林聽擦去嘴角的西瓜汁,憶起過往,自嘲一笑:“在這一方面,活了幾十年的我倒是沒你看得通透。”
林聽猜到她是將自己代進去了:“阿娘,我不是在說您,我是在說我自個兒,您別誤會。”
此時,一個婆子跑進來道:“夫人,三爺喚您過去!”
李驚秋訝然,冷哼道:“他找我?他不去找沈姨娘,來找我作甚,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婆子臉色鐵青:“九公子在外頭闖了禍,要賠足足三千兩。三爺來找夫人,就是想問您有沒有三千兩,好拿去救九公子�!�
林聽深知自己脫離林家的機會來了,刷的一聲扔掉西瓜皮。
李驚秋怒火中燒:“我就說這個賤人怎么就突然來找我了,原來是惦記著我那點嫁妝�?尚�,他和沈姨娘生的兒子闖了禍,與我何干,我憑什么出銀子?”
婆子打抱不平道:“三爺也太欺負人了,這些年一直冷落夫人,偏寵那沈姨娘不說,如今還要您當?shù)艏迠y,去救九公子�!�
李驚秋當即奪門而出。
林聽忙追上去:“阿娘,您等等我,我陪您一起去�!�
“你回去,這是我們長輩之間的事,跟你沒關系�!崩铙@秋不想污了林聽的耳,趕她回去。
林聽抱住李驚秋的手臂不放,堅持道:“不,我就要去,求求您了,就讓我陪您一起去吧。”
李驚秋拗不過林聽,隨她跟著了:“那你待會可別說話�!�
出了聽鈴院,過垂花門,順著右邊長廊直走就是李驚秋住的院子,她們一進去便能看到跪成一排的人。沈姨娘跪在最前面,她身后是林舒和山哥兒。
院子里的仆從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地站在一側。
林三爺在拉沈姨娘,看樣子是舍不得她跪在青石板上:“別跪著,起來,當心傷了腿�!�
沈姨娘眼眶通紅,保養(yǎng)得當?shù)哪樋奁饋磉有幾分好看,分外的惹人憐愛,她一邊念叨著山哥兒可憐,一邊跪著不愿起來。
李驚秋風風火火走到他們面前:“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
林聽站她身邊看著他們。
林三爺非常不滿李驚秋的態(tài)度,但礙于有事相求,壓下不滿道:“山哥兒遭人陷害,需賠三千兩,否則就要被抓進官府。”
李驚秋怒不可遏,忍住想給他一巴掌的沖動,咬牙切齒道:“所以你來找我要三千兩?”
他板著臉:“不是要,算是我向你借,以后會還的�!�
林聽被逗笑了,林三爺拿府里錢從來不還的,他的口頭承諾永遠作不得數(shù),誰信誰倒霉。
李驚秋掃了一眼還跪著的沈姨娘和林三爺,神情很冷:“沒有。我沒有三千兩,我不管你是找老夫人借,還是去同僚借,反正我是沒有,請回吧�!�
林三爺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么快:“你不是還有嫁妝……”
沈姨娘扯住李驚秋的裙擺,哭得好不可憐:“夫人,我求您幫幫我們,山哥兒平日里喚您一聲母親,他也是您的兒子�!�
李驚秋無動于衷:“我李驚秋沒生過兒子,哪來的兒子?”
沈姨娘拉住她的手,還在哭:“夫人,您可不能這么冷血,山哥兒可是三爺唯一的兒子,您要是恨我,我給您磕頭了�!�
“唯一的兒子”這句話觸動了林三爺,他攔下沈姨娘,不讓她磕頭,盯著李驚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是不是要看著我斷子絕孫才滿意?你到底給不給?”
“沒有怎么給?”
林三爺氣急敗壞:“家門不幸,我怎么就娶了你啊。”
李驚秋搶過仆從手里的掃帚,要趕他們出去,沒半分商量道:“出去,全給我滾出去�!�
沈姨娘哭得更凄涼了,林三爺躲開總是砸向他的掃帚,對李驚秋道:“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你有本事就休了我�!�
就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時,林聽站出來了:“我可以幫你們籌到三千兩�!彼龥]說自己有三千兩,而是說可以幫他們籌到。
大燕的三千兩相當于現(xiàn)代的幾百萬了,哪能是說拿出來就拿出來的,林聽輕易拿出來只會招懷疑。說可以幫忙籌到,還有點可信,因為她認識段馨寧。
林聽見他們都愣住了,重復一遍:“我可以籌到三千兩�!�
李驚秋又砸了林三爺一下,轉頭看林聽:“林樂允你是不是瘋了!”身在官場的林三爺都不能一下子籌到三千兩,她怎么能籌到?
沈姨娘改為撲到林聽身上:“七姑娘,你說得可是真的?”
“真的�!�
林三爺半信半疑:“你?你打算如何籌夠三千兩?”
林聽推開沈姨娘,走到他們中間:“您別忘了,我認識段家的三姑娘�!彼材枚诬皩巵懋敁跫�,“不過我有個條件�!�
沈姨娘急切問:“無論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你答應了不算,要父親答應才行�!绷致牽聪蛄秩隣�,“我要您立個欠我三千兩的字據(jù),五年內歸還,不算息錢�!�
林三爺好面子,總不能要她直接給自己:“我答應你,只是父女之間就不用立字據(jù)了吧�!�
“不行�!�
沈姨娘生怕林三爺會拒絕:“三爺,若五天后籌不到三千兩,山哥兒就要被抓進官府了,他身子骨弱,是萬萬受不住的�!�
還跪在原地的林舒呆呆地看著林聽,她真的很羨慕她這個七姐姐,敢這樣跟父親說話。換作她,早就兩股戰(zhàn)戰(zhàn),哭起來了。
林舒垂下腦袋。
林三爺咬咬牙,終究是應了下來:“好,我給你立字據(jù)�!�
林聽走過去,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除此之外,您還要簽下允許我外出自立門戶的契約,此事暫時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包括我阿娘�!�
趁林三爺現(xiàn)在還沒冒出將她嫁出去,以獲得聘禮的方式來籌錢的想法,先說服他簽下契約。
林三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你竟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