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爹!我也要喝水!”
金寶跑過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李杳還停留在原地,他又再次跑過來,拉著李杳的手朝著溪亭陟的方向走。
“阿娘也要喝水!”
空曠的草地上,只有他們四人。
李杳的杏色衣裙被風(fēng)展開,像一朵綻開的杏花。
旁邊穿著鵝黃色衣袍一蹦一跳的孩子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
年娃娃一般的小蜜蜂走到穿著白衣的神仙面前,他脆生生道:
“這水里有糖嗎?”
白衣神仙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
“喝了糖水的孩子會牙疼,所以天底下的水里都不會有糖�!�
金寶瞪大了眼睛,
“是因為我牙疼,所以水里才沒有糖嗎?”
小孩說話,多數(shù)是沒有邏輯的。
他看著溪亭陟,希望溪亭陟能夠承認(rèn)他的重要性。
“是,因為你會牙疼,所以我沒有給你放糖�!�
說完他抬眼看向李杳,“只有你阿娘才能喝糖水�!�
只是一句話,李杳的身體便再次失去了控制。
她察覺了這具身體胸口處炸開的火花,感受到了那抹滾燙。
那種像變成猴子上躥下跳的竊喜。
這是三年前的李杳。
沒有了記憶和法力的凡人,一生依托著情感而活。
李杳像是被困在了這座身體,她切身感受到了這抹欣喜,也親眼見證穿著杏花裙子的凡人“李杳”像得了糖的孩子,向金寶和銀寶挑起眉,炫耀自己的特殊。
金寶是個實心眼的,他跑到李杳面前,抓著李杳的手,仰頭看著李杳:
“阿娘會留一口給我嗎?我最近可乖可乖了,有好好寫字,還學(xué)會了穿衣服,阿娘會不會用糖水獎勵我?”
這果然是夢。
李杳從來沒有聽過金寶邏輯清晰地說過這么長一段話。
她困在這副凡人身體里,感受到這具身體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不要,我聽你爹的�!�
她真的很開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會忍不住去瞥溪亭陟。
看見男人的時候,她眼角的笑意又會更深一些。
許是夢的原因,李杳體內(nèi)的銀絲蠱沒有異動,讓她切身又真實地感受到了這陣真心實意的歡喜。
像是心臟里灌了一壺?zé)崴�,熱水順著血液流過全身——她也是鮮活的生命,也是萬物生靈的一員,她本應(yīng)該有愛人的權(quán)利。
但是情感的萌發(fā)讓她覺得異樣又陌生。
穿著杏花裙子的“李杳”手里舉著燕子形狀的風(fēng)箏,溪亭陟牽著風(fēng)箏線的另一端。
“李杳”迎著風(fēng)跑了許久,燕子形狀的風(fēng)箏才飛上了高空。
她抬眼看了一眼那只高飛的燕子,然后拎著裙子,跑到溪亭陟面前,眼睛里的水光像是陽光下的水面,澄澈透凈又明亮。
料峭春風(fēng)揚起“李杳”全部的頭發(fā),讓她的杏花裙子迎風(fēng)展開,腰上深色的腰帶像是被人捏緊了尾翼,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下。
傻子“李杳”跑到溪亭陟的面前,終于做了一件李杳想做的事。
她彎腰抱起地上的銀寶,傻笑著看著銀寶,指著天空的風(fēng)箏道:
“椿生,快看,是大燕子!”
李杳:“…………”
她原先在溪亭陟眼里便是如此模樣嗎?
又蠢又憨,像是誰家跑出來的傻姑娘。
李杳一邊嫌棄自己憨,一邊又忍不住想看銀寶。
春生。
春日里生下來的孩子?
金寶和銀寶的生辰的確靠近春天,只不過那一年的參商城困在秘境里,沒有春光乍現(xiàn),沒有百花爭艷,只有久未離去的隆冬。
第122章
玉汝于成,爾勿念
122.
李杳感受到了銀寶的體溫。
這個本應(yīng)該逝去的孩子,一直是扎在李杳心頭的一根刺。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
李杳切實感受到了懷里弱小的生命,感受到了這具小小的身體里流淌著的溫?zé)嵫骸?br />
許是這個夢境已經(jīng)完成,周圍的場景便開始扭曲變幻,月夜換白日,竹屋換狂野。
熟悉的竹屋里,李杳端坐在銅鏡前,身上穿著白色的里衣。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她的一縷頭發(fā),細(xì)心地替她梳頭發(fā)。
透過銅鏡,李杳看見了男人眉眼低垂又溫柔似水的模樣。
這副模樣,倒是要一絲一絲地?fù)崦^她的頭發(fā)一樣。
這是秘境里的竹屋,也是她和溪亭陟回憶最多的地方。
但在李杳的記憶里,溪亭陟沒有替她梳過頭發(fā)。
每次都是他晨起練劍,李杳在床上賴一會兒后自己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后隨便用簪子或者頭繩一挽,沒有溪亭陟給她梳頭發(fā)的機(jī)會。
李杳沒有仔細(xì)觀察過自己的頭發(fā),自然不知道她的頭發(fā)比起其他人的頭發(fā)而言,分外細(xì)軟,輕輕一扯便容易斷。
正是因為頭發(fā)細(xì)軟又蓬松的原因,“李杳”梳好的發(fā)型才會容易翹起一小縷頭發(fā)。
身后之人身體微微向前探了一下,整個身體都貼在了李杳的背上。
讓李杳下意識繃緊了身體,硌著兩層薄薄的里衣,她感受了溪亭陟身上有些燙人的溫度。
燙的李杳背后的皮膚都要融化了一般。
李杳蹙起眉。
溪亭陟身上為何會如此灼熱?
她分明記得她以前和溪亭陟同房之時,他身上只是尋常人的體溫。
李杳被定住原地不能動彈,否則她定是要將溪亭陟反手摁在鏡臺上好好探查一番經(jīng)脈的。
有些瘦弱的姑娘渾身僵立,耳尖處悄然炸開了一朵櫻花,櫻花的花朵朝著四周蔓延,最終將她整個耳垂都染成了粉紅色。
“李杳”在羞澀。
察覺到這抹情緒時,修行無情道的李杳靜默了許久。
好在溪亭陟拿到鏡臺上的銀制盒子后邊退開的身子,不然李杳會懷疑三年前的她會生出非分之想。
李杳聽見了溪亭陟擰開盒子的聲音,隨后一陣?yán)婊ǖ南慊ㄔ诶铊霉P尖縈繞。
溪亭陟的雙手被她擋著,透過銅鏡她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直到溪亭陟重新抓起了她的頭發(fā),李杳才頓時明白,那盒子里的是東西是擦頭發(fā)的。
“你的頭發(fā)易斷,我尋了城里的大夫和香膏鋪子的掌柜,問了他們之后才做出這潤發(fā)膏,日后我日日用這潤發(fā)膏給你擦頭發(fā),頭發(fā)便不會容易打結(jié)了。”
坐在銅鏡前的“李杳”抬起眼,眼里閃爍滿頭星辰,星辰底下盛開著一樹又一樹的桃花。
她咬著唇,想要轉(zhuǎn)頭看向溪亭陟,但是又怕耽誤溪亭陟給她擦潤發(fā)膏,她只能懷揣著歡喜,強(qiáng)迫自己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
她像一個待嫁的新嫁娘,滿心滿眼都是身后的俊俏郎君。
而真正的李杳卻像一個小偷,偷偷地藏在她的身體,感受著胸口的那一抹悸動。
李杳想,也許一開始的時候真的是情蠱讓她對溪亭陟充滿了迷戀,但是到了最后,她的心臟卻是因為溪亭陟本身而跳動的。
不僅僅因為那只蠱蟲。
等溪亭陟給她擦完了頭發(fā),“李杳”才惴惴不安地轉(zhuǎn)過身仰頭看向溪亭陟,眼里的愛意無需掩藏,赤|||裸而真誠。
溪亭陟抬起一只手,捧住了李杳的側(cè)臉。
他的手,因為常年握劍的原因,虎口處帶著薄繭,李杳感受到熟悉的薄繭,默然移開了視線。
以前,這手上的薄繭磨得她腰疼,但是現(xiàn)在,只讓李杳覺得心里有幾分異樣。
倏忽之間,李杳又猛地看向溪亭陟。
她想起來了。
溪亭陟以往這般摸她臉的時候,會親她。
李杳盯著溪亭陟看,心里在想,溪亭陟做的什么春夢。
孤男寡女的穿著單衣共處一室,再任由這個夢發(fā)展下去,金寶和銀寶指不定就會多一個弟弟妹妹了。
李杳剛要調(diào)動身體里的最后一絲靈力破除夢境對她的束縛之時,捧著她臉的男子卻道:
“已然許久沒有夢到你了�!�
李杳凝氣的口訣剛念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她喉嚨里啞聲了。
許久沒有夢到你了。
夢到。
溪亭陟知道這是夢。
他知道這是夢卻沉浸在這夢里遲遲不愿意醒來。
李杳抬眼看著溪亭陟低垂的眉眼,頓時明白,溪亭陟想再見李杳一面。
兩人的離別太過突然,連句道別和珍重都沒來及說。
——準(zhǔn)確來說是她沒來得及說那些生離死別的遺言。
夜風(fēng)順著窗戶,傳來屋外竹林被風(fēng)橫穿而過的聲音。
下一瞬,外面下起了雨。
李杳聽見了淅淅瀝瀝的水珠落在竹葉上的聲音,細(xì)密的雨聲藏住了李杳的心跳聲。
李杳還是調(diào)動了身體里最后的一絲靈力,助她破開了這具身體的束縛。
清冷的女聲在房間里一字一句地響起:
“玉汝于成,爾勿念�!�
男子清雋的眉眼緊緊盯著李杳,看著李杳正要變化的眼睛,像是有一種東西正在徹底離他而去。
但他錯過了那件東西,“李杳”的眼睛再次變得澄澈,仿佛那一抹的暗色是溪亭陟看錯了。
只著單衣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緊緊盯著李杳的眼睛,不敢再錯過李杳眼睛里一絲一毫的變化。
“李杳。”
“你回來了么?”
“你回來找我了�!�
屋外的水汽從窗口沁進(jìn)來,逐漸模糊了溪亭陟的視線。
玉汝于成。
玉。
玉是相愛。
溪亭陟從來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會知道這么難的這個成語,也從未想過李杳會在夢里和說“玉汝于成,爾勿念”這七個字。
這不是困在溪亭陟記憶里的李杳,而是真正的她。
李杳真的入了他的夢。
玉汝于成。
愛你如玉,助你成功。
溪亭陟看著李杳,一字一句慢慢道:
“師尊說,椿生和福安本不該來這世上,按照天道軌跡,我命里無子�!�
——
——
(玉汝于成的意思是
愛你如玉,幫助你,使你成功�!�
是李杳在替三年前的杳杳說遺言)
(有時候段評會折疊,所以在這里再解釋一遍,愛你們呀)
第123章
你知道刀嗎
123.
籠罩著霧氣的山洞里,一身血跡的女子猛地睜開眼,一口血從她嘴里吐出。
隨著那口鮮血被吐出來,李杳的身子也軟了一瞬,她勉強(qiáng)扶著一旁的石壁站起身,慢慢得扶著墻往外面走。
李杳走得踉蹌,身形微晃,沒有回頭看溪亭陟一眼。
溪亭陟沒有那般軟弱無能,他能識別出那是夢境,夢醒了他就會重新站起身,重新為銀寶尋法子醫(yī)治身體。
他會重新振作起來。
他經(jīng)歷過與妻子死別,經(jīng)歷過近乎喪子之痛,也經(jīng)歷過從云端跌進(jìn)泥土里。
經(jīng)過這些后的溪亭陟依舊溫潤如玉,風(fēng)光霽月。
他能平靜接受這些莫大的哀慟之后還為金寶撐起一個家,又怎么會沉浸在那樣虛無的夢境里。
山洞里的水霧很濃重,但是走到洞口處,水霧卻逐漸消散了。
外面依舊下著雨,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一個穿著粉白衣裙的姑娘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頭頂上是擋雨的結(jié)界。
姑娘面前是一塊水鏡,她對著水鏡勾了勾頭發(fā),展顏一笑。
李杳就那樣穿過水幕,豆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將她身上的衣袍染成更深的藍(lán)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