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可能因為每次見到漆黑人影時，都是暴風(fēng)雨天氣，雨霧遮蔽了大部分視野，再加上漆黑人影對她毫無惡意，她并沒有感到多少壓迫感。
直到進(jìn)入狹窄的房間，她才意識到，自己領(lǐng)了一頭極具侵略性的大型掠食動物回家。
——她把自己和野獸關(guān)在了一起。
這一想法令她打了個寒戰(zhàn)，后背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漆黑人影站在房屋中央，頭微垂，似乎在打量周圍的布置。
他金屬面具上沒有眼洞，也沒有呼吸孔，幽黑光滑，折射出窗外霓虹燈冷色調(diào)的紫藍(lán)光芒。
不過，他似乎可以通過某種途徑，捕捉到空氣中的氣味分子。
于是，李窈站在旁邊，看著漆黑人影俯下身去，依次……嗅聞她家里的擺設(shè)。
這簡直是難以形容的一幕。
她住的地方層高勉強(qiáng)符合國際標(biāo)準(zhǔn)，但對于漆黑人影來說，仍然顯得極其狹窄。
逼仄昏暗的房間，高大得幾近恐怖的人影，強(qiáng)壯到接近精密的身形。
他像囚籠一樣把她禁錮在原地。
她甚至沒辦法避開他的影子。
李窈渾身緊繃地看著漆黑人影伸出手，拿起她隨手扔在床上的裙子，低下頭，做了一個嗅聞的動作。
白熾燈下，他的手指顯得極其修長，幾乎長到了瘆人的地步，手臂關(guān)節(jié)與關(guān)節(jié)的配合、肌肉與青-筋的收縮，比任何一種已知的掠食性動物都要靈活矯健。
李窈一點也不懷疑，他能像撕碎手上那條裙子一樣撕碎她的腦袋……等等，裙子？！
是了，她這間屋子沒有客廳，沒有浴室，沒有廚房。
只有臥室，以及安裝在臥室角落的馬桶和洗漱臺。
這意味著，她早上脫下來的衣服都在床上，包括之前為了扮演女高中生，在二手市場淘的那一套廉價校服。
這時，漆黑人影聞完手上的裙子，輕輕放在床上，動作十分小心禮貌。
李窈心情復(fù)雜地看著這一幕，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見他彎下腰，似乎想去撿被扔在地上的長筒襪。
假如漆黑人影是一個人類男性，她絕對會抄起撬棍猛地?fù)]向他的后腦勺。
但他不是。
除了外形，他沒有人類男性的任何特征。
他身上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沒有人性。
因為沒有人性，所以冷血；也因為沒有人性，所以純粹。
就像一頭未經(jīng)馴養(yǎng)的野獸，看似兇狠殘忍，實際上無論是進(jìn)食還是進(jìn)攻，都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他沒有善惡，沒有道德，自然也不知道……不應(yīng)該隨便亂聞。
李窈不敢大聲喝止他，也不敢伸手抓住他。
盡管現(xiàn)在動物都滅絕得差不多了，只有極少數(shù)有錢人才養(yǎng)得起寵物，到實驗室里參觀培育出來的珍稀生物。
但并沒有禁止窮人看動物世界。
李窈看過一部動物紀(jì)錄片，上面說，面對大型掠食動物，姿勢一定要放低，動作一定要緩慢。
以及，千萬不能在他后面亂動。
雖然不知道漆黑人影是什么物種，但不少動物即使直視前方，視野范圍也比人類寬廣，可以輕而易舉地捕捉到身后的動靜。
假如她亂動，可能會激發(fā)他的獵殺本能。
李窈屏住呼吸，慢慢上前一步。
漆黑人影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接近，但一動不動，毫無反應(yīng)。
李窈第一次慶幸屋子很小，走不到兩步，就可以從漆黑人影手上搶回長筒襪。
誰知就在這時，變故陡然發(fā)生。
漆黑人影突然轉(zhuǎn)過身，冷不丁俯身靠近李窈，金屬面具幾乎頂?shù)剿谋羌狻?br />
李窈頭皮發(fā)麻，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她看不到他的視線，也聽不見他的呼吸。
金屬面具上什么也沒有，無波無瀾，一片幽深。
但她可以感到他在“打量”她，只是不知道他在“打量”哪里，以怎樣的眼神在“打量”她，呼吸頻率是快是慢，表情是好奇還是憤怒……為什么“打量”她，因為饑-渴，還是因為被冒犯。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沒辦法交流，也沒辦法揣測。
這種感覺令人格外緊張恐慌。
李窈開始后悔把他帶了回來。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頭皮跟他交流：“L……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站在那里……等了我那么久？”
漆黑人影頓了頓。
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看”她。
李窈不動聲色后退了一小步。
半分鐘過去，他“盯”著她，金屬面具里發(fā)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咕嚕聲。
李窈：“……”完全沒聽懂。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咕嚕聲是從什么部位發(fā)出來的。
她只能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說話嗎？不用太多，幾個字……一兩個字都行�！�
漆黑人影倏地后退了一步。
很明顯，他是真的很不喜歡說話，連聽見“說話”兩個字，都會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抗拒。
李窈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拼命回憶各種動物紀(jì)錄片的內(nèi)容，里面好像說過，大多數(shù)動物都喜歡輕柔、尖細(xì)的聲音，因為高頻的聲音通常代表友善、愉悅；而低頻的聲音則象征著挑釁和威脅。
李窈看向漆黑人影高大得可怕的身軀，努力像對待小貓小狗一樣，用甜膩的嗓音跟他說話：
“L……可以說話嗎？求你了。”
這一次，漆黑人影沒有再后退。
但他全身上下的骨骼肌都重重收縮了一下，幅度之大肉眼可見，尤其是大腿上的肌肉，連青-筋都猛地暴突了起來，仿佛受到了某種強(qiáng)烈的刺激，下一刻就會用手掐住她的喉嚨，毫不猶豫地絞斷她的脖子。
李窈屏住呼吸死死攥緊拳頭，才勉強(qiáng)克制住逃跑的本能。
不知過去了多久，漆黑人影嘶啞、生澀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你說，會幫我�！�
李窈輕聲說：“你希望我?guī)湍闶裁茨�？�?br />
“離開，這里�！彼掏痰卣f道，“這不是我的身體。我的，在那邊。幫我，謝謝�！�
說完這句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段話后，無論她再怎么掐著嗓子說話，他都不肯開口了。
李窈只能像猜謎似的，去猜這段話的意思。
——“離開，這里�！�
這句話很好理解，漆黑人影明顯不是人類，也不愿意像人類一樣說話。
他似乎對人類的文明十分抵觸，即使變幻出擬態(tài)，也只是象征性化為人形，臉上甚至沒有五官。
無論是過于高大的身形，還是金屬面具似的面龐，都表明了他對人類的態(tài)度——排斥、抗拒、不接受。
——“這不是我的身體。我的，在那邊。幫我，謝謝�！�
這三句話的信息量，則有些超標(biāo)了。
第一句，這不是他的身體，那是誰的身體？
聯(lián)想到他身上那些幽黑密集的裂縫，李窈整個人一陣毛骨悚然，不敢再想下去。
后兩句話，看上去非常容易理解，卻引出了無數(shù)個疑問——
“我的”是什么？“那邊”又是哪邊？
幫他除了“謝謝”，有沒有實質(zhì)性的報酬？ 這些關(guān)鍵性信息，他都沒有說。
是不懂，還是裝不懂？
李窈敢怒不敢言。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沉重的敲門聲，沉重到門板都在砰砰震動。
“咚咚咚——”
“咚咚咚——”
緊接著，光頭陰狠的嗓音在外面響起：
“——李窈，開門！我數(shù)到三，再不開門，我直接放火把這棟樓都燒了！”
第159章
Chapter
5
“——李窈，開門！我數(shù)到三，再不開門，我直接放火把這棟樓都燒了！”
李窈聽見光頭的聲音，臉色頓時微微變了，差點爆出一句臟話。
她并不覺得自己跟漆黑人影是一頭的。
漆黑人影排斥人類，卻又需要人類的幫助。
但她并不知道，他需要怎樣的幫助。
他是如此強(qiáng)大，身形修長到駭人的程度，可以同時隔空撕扯下兩個人的頭顱，完全可以尋求更加強(qiáng)有力的幫助。
光頭注射過巨量睪-酮，又接受過生化改造，身高一米九，臂圍粗壯足足有六十五厘米，身材強(qiáng)壯而精悍，眼神陰毒充滿攻擊性。
她和光頭站在一起，任何人都會選擇接受光頭的幫助。
她知道漆黑人影思維簡單，沒有人性，純粹到近乎冷血。
正因為如此，他更加不可能選擇她。
她太普通了，無論頭腦還是身手都平平無奇，每次世界發(fā)生巨變，她都是那個被時代的一粒沙壓得抬不起頭的普通人。
那天，如果不是漆黑人影出手救下她，她本該死在綠毛小混混的手上。
就算她勉強(qiáng)擺脫了綠毛小混混，也逃不過光頭那兩個嘍啰的追殺。
她本該像這座城市的其他人一樣，心懷夢想地出生，猝不及防地死去。
漆黑人影救了她兩次。
兩次都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這一次，她覺得自己不會再有之前那樣的好運氣了。
她必須自救。
隨著敲門聲越發(fā)激烈，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重響，就在門板被踹開的前一刻，李窈往后貼地一滾，抄起粘在床底的鉤索槍，瞄準(zhǔn)玻璃窗扣下扳機(jī)——砰！
鉤爪猶如利箭破空而出，嗖一聲猛地嵌入窗臺。
李窈三步并作兩步一個沖刺，單手撐住窗臺，縱身一躍而下！
她沒有看漆黑人影的表情——他也沒有表情，這種時候也來不及分析他的肢體語言了。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逃！
逃得越遠(yuǎn)越好！
·
砰的一聲，房門被踹開。
光頭領(lǐng)著一群小嘍啰舉著撬棍鋼管氣勢洶洶沖了進(jìn)來，卻沒有看到李窈的身影，只看到一個極其修長的漆黑人影站在窗邊，臉上戴著特制的金屬面具，沒有眼洞也沒有呼吸孔，如同中世紀(jì)某種古怪詭異的刑具。
“他媽的，”光頭看了一眼窗臺上鉤爪留下的痕跡，立刻懂了是怎么一回事，轉(zhuǎn)頭吐了一口唾液，“讓她跑了！”
嘍啰們也紛紛罵了起來。一個嘍啰瞥見漆黑人影一直注視著窗外，當(dāng)即向光頭邀功道：“老大，他應(yīng)該知道那小婊-子去哪兒了！”
光頭轉(zhuǎn)過頭，瞇起眼睛看向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頭微微垂下，整個人一動不動，金屬面具森冷幽深，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始終維持著望向窗外的姿勢。
那嘍啰其實有些懼怕漆黑人影身上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但想到光頭也在，鼓起勇氣審問道：
“你，別看了——你為什么會站在這里？你跟李窈是什么關(guān)系？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漆黑人影沒有說話�！ ×硪粋�嘍啰見他一言不發(fā)，上前想要踹他一腳，還沒有靠近，就感到一股恐怖的壓迫感，耳邊響起尖銳的白噪音，五臟六腑仿佛被絞緊一般，嘔吐欲直沖喉嚨，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別的嘍啰都站得比較遠(yuǎn)，沒有察覺到漆黑人影身上的古怪之處，看到同伙吐了紛紛嘲笑道：
“滾一邊吐去！”“隔夜飯都吐出來了，小心老大揍你！”“你是想給他加餐嗎哈哈……”
有人無意間道破了真相：
“別是被嚇吐的吧？怕什么，這種大個子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估計是腿上裝了什么義體�！�
“肯定是裝了義體，那種義體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到最后脊椎和關(guān)節(jié)都會出問題，論實戰(zhàn)是打不過我們的�！�
光頭聽見這話，也得到了些許安慰。
——那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應(yīng)該只是兩米多身高帶來的錯覺。
自從義體進(jìn)入大眾視野以后，什么稀奇古怪的改造都有，光頭甚至見過鈦合金腦殼的家伙，但那種人的結(jié)局都不太好。
尤其是那個鈦合金腦殼，據(jù)說后來整個腦袋都變成了一顆紫紅腫脹的瘤子。
想到這里，光頭徹底冷靜了下來，忽略掉心底一絲不安，走到漆黑人影的面前，冷冷道：
“聽不到他們說話嗎？裝啞巴？”
說著，光頭抬起手，想要去揭開漆黑人影的金屬面具。
就在這時，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濃烈的、極具沖擊力的憂郁情緒。
幾乎是同一瞬間，光頭的眼眶就濕潤了，淚水仿佛開閘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
光頭虎背熊腰，長得三大五粗，五官頗為陰狠，哭起來的反差感令人瞠目結(jié)舌。
周圍小嘍啰看到這一幕，紛紛張大嘴巴，舉著撬棍面面相覷，但沒過幾秒鐘，他們的眼眶也變紅了，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一時間，所有人都傻了，呆愣在原地，手腳無措地抹淚。
漆黑人影看著李窈離去的方向，前所未有的情緒低落。
她騙了他。
她拋棄了他。
他有著極其發(fā)達(dá)的視覺系統(tǒng)，可以感知到光線頻譜中每一個細(xì)微的變化。
——不僅可以看到可見光范圍內(nèi)的色彩和細(xì)節(jié)，還可以捕捉到更遠(yuǎn)的光譜，甚至是人類無法感知的X射線和伽馬射線。
因為無時無刻不在接收龐雜的視覺信息，這具身體又太過渺小，他的晶狀體、視神經(jīng)和感光細(xì)胞遍布了身體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