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個小攤販告訴她,有個上班族隔三差五就會到這兒來,給附近的流浪漢送溫暖。
因?yàn)檫@樣的大善人百年難得一見,周圍人對他印象極深,半年過去仍記得他的相貌特征。
“……他長得就像個好人,不僅給那些流浪漢送吃的,還幫他們介紹工作,”小攤販說道,“但流浪漢就是流浪漢,他們只想吃白食,就算送他們?nèi)スぷ鳎埠芸鞎焕习遛o退。”
周姣嗦完面條,喝了一大口辣湯,覺得沒吃飽,又點(diǎn)了一碗:
“然后呢?”
“然后?那個上班族發(fā)了很大的火,我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fā)火,再后來他就沒來了,那群流浪漢也不見了,沒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攤販問道:“——你是他朋友嗎?他在附近租了一個公寓,那邊最近在鬧鼠災(zāi),到處都是耗子。他大概半年沒去那邊了,你問問他有沒有什么重要文件寄放在那里,別被耗子啃了�!�
周姣接過面碗,繼續(xù)唏哩呼嚕地嗦面:
“行,我等下過去看看。謝謝你告訴我�!�
“不客氣,”小攤販搓搓手,“你要是碰見他,能不能幫我問問,那個安保工作還缺人嗎?我兒子剛畢業(yè),正在找工作……”
周姣面不改色心不跳答應(yīng)了下來:“沒問題,我一定幫你問�!�
吃完面條,周姣扯開繃帶,傷口又有了愈合的跡象。
她神色不變,手握成拳,硬生生擠破了傷口,鮮血立即涌流出來,浸濕了繃帶。
不知為什么,她這三天只睡了幾個小時,除了吃飯,就是逃亡,精神反而越來越好,傷口愈合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聯(lián)想到江漣之前說的,沒有他給她輸送能量,她馬上就會餓死。應(yīng)該是他給她輸送了什么,她的精神才會變得這么好。
周姣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江漣到底在搞什么,一邊追殺她,一邊給她輸送能量?
他們之間的代溝,究竟是物種差異造成的,還是精神狀態(tài)造成的?她怎么覺得他的精神狀態(tài)在怪物中也算不上正常呢?
周姣想了一會兒,就把江漣拋到了腦后。
她不能為了打敗他,而把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拉低到他的水平線上。她年紀(jì)輕輕,還不想瘋。
周姣按照小攤販的指路,來到了那幢鬧鼠災(zāi)的公寓。這種公寓的安保設(shè)施約等于沒有,高中生拿根連接線都能黑進(jìn)去。
她把個人連接線插進(jìn)房門的接口,不到兩秒鐘,房門就開了。
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屋內(nèi)布滿灰塵,遍地都是老鼠的腳印。窗框上的黃色防水膠帶被老鼠咬出一個大洞,雨絲飄進(jìn)來,浸濕了半邊墻壁。
塑膠地板上扔著一盒沒吃完的蝗蟲披薩,長滿了令人作嘔的白色霉菌。
周姣捂住口鼻,繞過那盒披薩,走了進(jìn)去。
看得出來,公司的人已經(jīng)來過這里了,隨處可見搜查的痕跡,連沙發(fā)內(nèi)部都沒有放過,皮面和海綿被利器劃開,彈簧都被扯了出來。
周姣有些失望,掐了掐眉心,正要離開,外面卻響起了由遠(yuǎn)及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這里我們已經(jīng)搜了三遍了,為什么今天又讓我們再搜一遍?”
半晌,另一個人才開口:“少說話,多干活兒。”
“大哥,不是我不想干活兒,是這附近太危險了啊……你沒看新聞嗎?好多人都在這里看到了怪物�!�
“相信我,你不好好干活兒,公司會變得比怪物還可怕�!�
周姣在他們進(jìn)來之前,輕手輕腳地翻窗戶離開了。
從這兩人的對話中,她得到了兩個關(guān)鍵信息:
一是,江漣已經(jīng)追過來了,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維持人形。
她之所以確定是江漣,而不是別的變異種,是因?yàn)橹挥薪瓭i才會被稱為“怪物”,別的變異種都會在一個小時內(nèi)被特殊局收容或消滅。
二是,公司通過某種途徑,知道她查到了這里,準(zhǔn)備趕在她之前,把這里再搜查一遍。
相較于第二點(diǎn),第一點(diǎn)更令她驚訝。
發(fā)生了什么?
江漣居然沒有維持人形。
自從她發(fā)現(xiàn)他真實(shí)身份之后,他就一直維持著“江漣”的外形,仿佛有一股力量將他約束在了江漣的體內(nèi)。
她還以為在找到他降臨的原因之前,他會永遠(yuǎn)以江漣的面目示人呢。
原本三天過去,周姣不想再逃下去,畢竟逃亡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消耗,這兩人的對話,又讓她打消了去找江漣的想法。
江漣發(fā)瘋的時候,她還是離他遠(yuǎn)一些吧。
免得她回去不到兩天,又被他掐著脖子,被迫玩大逃殺的游戲。
反正他喜歡追獵的感覺,就讓他一次性追個爽吧。
周姣扔掉手上的舊繃帶,勒緊新繃帶,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的酒吧。
這些天,她已經(jīng)試出來了,職業(yè)女郎的衣服最能掩蓋氣味。
可能因?yàn)榻哟目腿藟蚨啵?dāng)她穿上她們的衣服時,即使是江漣也很難分辨出她的氣味。
·
又是一條帶血的繃帶。
江漣走過去,彎下腰,撿起那條繃帶。
藍(lán)色的霓虹燈明滅閃爍,他的神色則比霓虹燈更加晦暗不明,眼睛死死盯著手上的繃帶。
半晌,就像有根弦倏地繃斷了一般,他冷不丁低下頭,呼吸粗重,犯了某種癮一般,對著那條繃帶深深嗅聞了起來。
起初,他找到帶有她氣味的東西,只想撕碎、銷毀,不愿除自己以外的人觸碰帶有她氣味的東西。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不想銷毀她的衣物,到最后連她隨手丟掉的繃帶,都會讓他感到難以自控的癡迷。
他幾乎是如獲至寶地?fù)炝似饋恚斫Y(jié)劇烈滾動,瘋魔一般嗅聞上面的氣味,甚至用口唇去吮-吃殘留的鮮血。
他不想跟觸足分享她的氣味,嗅聞的時候,臉孔冷峻而平靜,既沒有開裂也沒有痙攣,看上去跟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
但任何人看到他那神經(jīng)質(zhì)的癡迷舉動,都不會將他誤認(rèn)為正常人。
對周姣氣味的渴望,使他的眼睛充血、滾燙,充滿了黏稠的迷戀,像極了變態(tài)、瘋子和精神病。
不知過去了多久,江漣的頭才從繃帶上緩緩抬起,露出一雙紅得嚇人的眼睛。
不夠。
想要更多。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你在哪里?
——出來見我。
·
酒吧內(nèi)。
燈紅酒綠,音樂震耳欲聾。
氣氛昏暗而渾濁,空氣中充滿了汗淋淋的體臭。
周姣剛從一個舞女那里買了件外套,正在吧臺喝酒,打算喝完就走,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有誰在叫她的名字。
“周姣……”
誰?
她敏銳地一回頭,什么也沒有看到。
“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
不知是否她的心理作用,空氣忽然變得潮濕了起來,耳畔傳來潮汐的聲響,舞池中人們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變得像底棲動物一般遲緩,散發(fā)出一股陰冷的海腥味兒。
詭異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
下一刻,舞池中人們突然一卡一卡地扭過頭,露出一雙雙貪婪發(fā)紅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狂熱而癡迷地緊盯著她。
“……!”
周姣被盯得背脊一冷。
這什么玩意兒?
他們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像被干擾的電子屏幕一般癲狂而混亂。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看著我們。
看看我們看看我們看看我們。
他在找你。
回到他的身邊。
回去,回去,回去。
回到他的身邊,回到他的身邊,回到他的身邊。
周姣猛地站了起來,用力掐了一把掌心。疼的,有血滲出來,不是做夢。
她還以為自己逃亡三天逃出幻覺來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漣輸了游戲,惱羞成怒?
還是三天沒有近距離聞她,他對她渴望到發(fā)狂了?
周姣頭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不知是該相信前者還是后者,如果是前者,她現(xiàn)在肯定不能出現(xiàn)在江漣的面前,出現(xiàn)就是死。
如果是后者……
有可能是后者嗎?
她對江漣的影響力真的有那么大嗎?
僅僅是三天沒見,他就對她渴望到了這種程度,寄生了整個酒吧的人?
——不對。
她瞇起眼睫毛,仔細(xì)觀察這些人的神情,發(fā)現(xiàn)并不是寄生,更像是被某種強(qiáng)大而怪異的磁場影響了神志。
就在這時,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了。
酒保的眼珠狂亂地跳動著,抑制不住地低下頭,對著她掌心的傷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回到他的身邊,他在找你。游戲結(jié)束了,回到他的身邊……回到他的身邊,回到他的身邊……他在找你�!�
周姣眉心一跳,反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潑到酒保的臉上,趁他條件反射縮回手,倒退三大步。
但很快,更多的人手伸了過來。
他們的眼珠全部像酒保一樣狂亂地跳動著,臉上帶著恐怖的癡迷神情,伸手想要抓住她。
然而,這些手還未碰到她,又因?yàn)槟撤N無形的力量而硬生生縮了回去。
一種古怪而低緩的嗡鳴聲在他們周圍回蕩:
“——不許碰她�!�
這么一來一去,周姣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逃出了酒吧。
街上的情況似乎好一些。
但她還沒有走兩步,就感到了一道道滾燙而黏稠的窺視目光。
回頭一看,她頓時感到一股寒氣直竄腦門。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戴著耳機(jī)的少年,提著公文包的男人,穿著紅色漁網(wǎng)襪的女人,正在打電話的公司職員,他們的眼珠像蒼蠅黏濕的腳掌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最讓她頭皮發(fā)麻的是,這些眼神全部是無意識的。
既像是磁鐵吸附,又像是青蛙只捕獵飛蟲一般,他們一動不動地緊盯著她,眼神只會因她的步伐而移動。
……江漣到底在發(fā)什么瘋?
自從他要跟她玩大逃殺游戲以來,她腦中就不停閃過這個問句。
三天下來,她作為被追殺的一方?jīng)]瘋,他反倒開始發(fā)瘋了?
她想不通。
算了,既然他這么想要見到她,應(yīng)該不會對她怎么樣。
周姣呼出一口氣,站在原地,對那些直勾勾的眼珠說道:
“我不逃了,你們讓他來見我吧�!�
她想了想,警惕地補(bǔ)充道:
“如果他找我是想殺了我,你們還是別讓他來了。因?yàn)槲疫會逃跑的,這一回,我會逃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要知道氣味作為化學(xué)信息,是可以改變的,我不過是換了幾件衣服,他就聞不出來了,給我一個實(shí)驗(yàn)室,我能更加徹底地瞞過他的感官�!�
話音落下,空氣幾近凝固。
周圍人的表情逐漸扭曲,眼底爬滿猙獰的血絲,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活吃了她:
“你……在威脅他。”
這場面實(shí)在古怪,換作任何承受能力稍差的人,都會感到心驚肉跳。
周姣卻感到了一種詭異的興奮。
——怪物對她如此著迷。
他離不開她。
不管他對她是否還抱著殺意、惡意或不正常的渴欲,他離不開她這件事,已經(jīng)足以令她感到亢奮。
這是他自己把繩子交到她手上的。
她攥緊以后,就不會松開了。
周姣淺淺一笑:“是啊,我在威脅他。”
說著,她解開手上的繃帶,露出鮮紅濡濕的傷口。
“要么答應(yīng)我的要求,要么繼續(xù)這個游戲。說實(shí)話,我對這游戲已經(jīng)有點(diǎn)上癮了�!�
無數(shù)雙眼睛死死盯著她,以一種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力道。
這個場景其實(shí)是非�?植赖摹稚厦恳粋人都盯著你,直勾勾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你,鼻子還在無意識聳動,瘋狂地嗅聞你的氣味。
與此同時,氣溫直線下降,空氣中像有海水流動一般,令人感到微妙的阻力與寒意。
周姣從未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江漣的力量。
他強(qiáng)大,恐怖,近乎無所不能。
只要他想找到她,就能找到她。
他像鬼魂一樣無處不在。
即使他本人無法抵達(dá)她的身邊,詭譎的磁場和怪異的音波也會包圍她,如同無法消殺的病菌一般,一旦感染,便會終身患病。
但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怪物,居然會因?yàn)橐粋人類的威脅,而停下前進(jìn)的腳步。 他們盯著她的手掌,眼珠瘋狂跳動、閃爍。
他們渴望她的氣味,渴望她的鮮血,渴望她說話時口中若隱若現(xiàn)的唾液,但同時又害怕她繼續(xù)逃跑,繼續(xù)流血,繼續(xù)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