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還特地寫信問了主公。
既然敖戈問了,顧烈也不否認,含糊地默認了敖戈的做法。
這下子,敖戈是放開了手腳和嚴家合作起來。
敖戈與嚴家商議,如果是嚴家自家兵馬守的城,那就比劃兩下意思意思,嚴家將領(lǐng)自會棄城而逃;如果是謝家轉(zhuǎn)給嚴家的兵馬守的城,那就費些功夫,嚴家將這些城池的布防弄得一模一樣,敖戈得靠嚴家給的守城布防圖真打。
所以,敖戈按照布防圖順利打進城中,沒發(fā)覺一點不對。
但接下來,才是噩夢的開始。
柳家將領(lǐng)一聲令下,四方城門緊閉,將楚軍先頭部隊截斷城中,關(guān)門打狗,一早燒紅的鐵水從爐中倒出,燙得楚軍哀嚎四起。
敖戈貪功,跟著他搶先進城的都是他的親兵,而跟隨他打仗的楚軍王師都被留在城外待命,既不知道他與嚴家的交易,更不知道什么守城布防圖。
城門反常一關(guān),率領(lǐng)楚軍王師的楚顧家臣心道不妙,剛要破城馳援,卻見城外三面都冒出北燕兵馬,眼見就要形成包圍之勢!
楚顧家臣將領(lǐng)當即立斷,立刻突圍,殺出一條血路,撤向原本駐扎的大營。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楚顧家臣將領(lǐng)一邊寫信報給秦州大營,一邊在敖戈幸存雜兵的指點下向陸翼將軍發(fā)出了求助信,請陸翼將軍速速前來救援敖在敖戈雜兵的眼里,陸翼將軍是自己人,一定會把敖戈將軍救回來的。
一日過去,兩日過去……姜揚回信到了,主公為意外狀況事先安排的密探也自揭身份進了王師帥帳,陸翼那邊依然了無音訊。
被派去給陸翼求援的兵卒也一直沒回來。
城中的敖戈親兵全軍覆沒。
敖戈的尸首被鐵水燙得幾乎認不出人,好在頭還完整,柳家將領(lǐng)將敖戈的頭割下,掛在城門上示威。
這時候,陸翼才帶著他的大軍出現(xiàn)了。
陸翼和他的親兵們,不下馬也不收刀。
陸翼坐在高頭大馬上,先表了一番沉痛悼念之情,面對楚顧家臣將領(lǐng)的質(zhì)問,他驚訝再三,堅稱自己一聽說噩耗就日夜不停地趕來,沒有收到過什么求援,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錯。
最后,陸翼才說到了來意:“為亡燕復(fù)楚計,既然諸位沒了將軍率領(lǐng),那不如合二為一,由本將軍帶著繼續(xù)攻打雍州,以期盡早完成主公軍令,也好為敖戈報仇�!�
“那就不巧了,”一位將軍打扮的青年男子策馬越眾而出,手持虎符,“主公早有安排,假若不幸意外發(fā)生,就暫由本將統(tǒng)領(lǐng)王師�!�
陸翼自以為安排好了一切,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見都沒見過的青年將領(lǐng),手里還有顧烈的虎符!
除非陸翼當場造反,不然對方手握虎符,陸翼根本無計可施。
“你是誰?”功虧一簣,陸翼是咬牙切齒。
那青年男子把玩著手中馬刀,一笑起來邪氣四溢:“在下姜延�!�
又是姜家人。
陸翼深深看了他一眼:“如今真是人才輩出,一個比一個會出頭。姜延是吧?本將軍記住你了。”
姜延笑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玩著虎符,目送陸翼帶著他的大軍遠去。
楚顧家臣將領(lǐng)松了口氣。
“姜家哥兒,你膽子可太大了,”回到帥帳,那位家臣將領(lǐng)不由得后怕,“接下來該如何?”
姜延安撫道:“稍安勿躁,主公或姜揚將軍必會速速安排有能之將接手,我會一直留到新將領(lǐng)入軍。只是,為了避免陸翼起疑,咱們還需盡快攻城�!�
說到這里,姜延還開玩笑道:“下一場戰(zhàn)可就是你表現(xiàn)的時候了,若是能攻破柳家城池,主公必會記得你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為敖戈將軍報仇血恨�!�
聽他這么一說,那位楚顧家臣將領(lǐng)也定下心來,召集眾人計劃攻城復(fù)仇。
姜延明面上還是這支王師的主帥,因此坐在主位默默聽著,他是個密探,對打仗一竅不通,聽著聽著就走了神。
不知陸翼日后發(fā)現(xiàn)他是個根本不會打仗的密探,會氣成什么樣。
不知主公會派何人來接手。
不知牧廉在做什么?
想到最后,他不自覺的,無聲的笑了起來。
*
狄其野的風寒,寒了六七日都沒好。
一開始顧烈有心讓他多修養(yǎng)幾日,也沒說話,最后顧烈也不縱著他了,問:“狄將軍準備躺在床上攻下翼州?”
狄其野也手癢得很,裝不下去了,一邊嘆息一邊生龍活虎地跳起來,看了看顧烈,突發(fā)奇想道:“要么我給你當軍師吧,我出謀劃策,你領(lǐng)兵出戰(zhàn),有我出馬教你打陸戰(zhàn),保證洗刷掉你只擅水戰(zhàn)的名聲�!�
顧烈一腳把他給踹出了帥帳。
但狄其野顯然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都樂意做顧烈背后的男人了,怎么顧烈還不領(lǐng)情,于是第二天又來帥帳磨顧烈點頭。
顧烈覺得好笑:“怎么?還非得讓我搶你的軍功?”
狄其野對心上人只擅水戰(zhàn)的名聲滿腔憐愛,絲毫不介意分軍功給顧烈:“那有什么,我樂意�!�
顧烈沒好氣道:“你樂意我不樂意,到時候我就不止是不擅水戰(zhàn)了,還得加上一條,忌憚良將,奪人兵權(quán)。”
“你們這些人,”狄其野還攤手搖頭,“就是想太多。”
顧烈都懶得理他。
次日消息傳來,敖戈在攻打柳家城池時不慎中伏,為楚軍捐軀。
初聞噩耗,顧烈只覺悵然,前世敖戈雖然死于謀反,卻到底是隨顧烈打下江山、活到了太平年間,死的時候也算是體面下葬。沒想到此生居然陰溝翻船,以屈辱的方式死在了柳家將領(lǐng)手中,死后還被割了頭,不得全尸。
但顧烈畢竟心老了,除了悵然,也生不出更多悲緒,只是去信囑咐姜揚厚待敖戈家人。
消息再傳來,說陸翼也許是有意拖延、不發(fā)援兵。
證據(jù)不足,顧烈按下不表。
第三日,姜延和姜揚的詳呈到了。
姜延是顧烈安排在敖戈軍中以防萬一的棋子,其實本意是防止敖戈不聽王師建議一意孤行,因為前世敖戈因魯莽急攻也遇過險情。所以顧烈把仿得足以亂真的虎符交給姜延時說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許暴露身份。
結(jié)果錯有錯招,敖戈死于埋伏,陸翼有心奪兵,姜延就站了出來,以密探之身冒充將軍,逼退了陸翼。
等姜揚安排的將領(lǐng)秘密趕到,姜延就順利脫身,回秦州大營將自己親歷過程寫了個清楚明白,通過姜揚報了上來。
而姜揚這個密探頭子的詳呈,就更為詳細。
柳家將領(lǐng)收到的消息,是陸翼派人傳出去的。
姜揚綜合情報分析,陸翼懷疑敖戈打默契戰(zhàn),是因為敖戈不符合其實力的連番勝仗,他或者幕僚謝浮沉注意到了這點,而不是敖戈走漏了風聲。
因為陸翼和謝浮沉顯然以為和敖戈打默契戰(zhàn)的是謝家,投楚的也是謝家,所以漏出的消息也直指謝家,而不是嚴家。
根據(jù)密探記錄,陸翼幾次派出前哨觀察敖戈攻城,那幾場恰恰都是掛著謝家將旗的嚴家城池,姜揚認為這是產(chǎn)生誤會的根源。
而陸翼確實有意拖延了三日,殺了前去傳信的楚軍兵卒,故意坐視敖戈去死,意圖奪敖戈的兵來擴充自己的實力。
他能不能及時趕到救援是一回事,故意不去救援、甚至為了隱瞞自己不去救援的事實殺害兵卒,而且有預(yù)謀地搶兵擴軍,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
“這個陸翼,”狄其野雖不喜敖戈,但必然是對自己人下手的陸翼更惡心,這令他想起了前世的事,一臉嫌惡道,“我只以為他奸猾,沒料到竟然背后捅刀同僚�!�
顧烈沉著臉,不自覺捏皺了呈信,低聲道:“殺我楚兵,殺我楚將者,皆為楚敵!”
看他怒火交織還強忍理智的模樣,狄其野心疼,像看著一座沸騰多年卻從不曾噴發(fā)的火山,真怕他哪天就分崩離析了。
“你的敵人,大楚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狄其野承諾一般,用一種寧靜而鄭重的語氣說,“他們必將亡于青龍刀下�!�
“主公,此時此刻,你需要我做什么?”
說出你的命令,我會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它。
這奇異般地安撫了顧烈。
顧烈思忖半晌,對狄其野輕輕一挑眉:“你說,你要給我當軍師?”
狄其野勾唇笑了。
*
楚軍上下忽然得知一個消息。
狄其野被主公奪了領(lǐng)兵之權(quán)。
顧烈居然先對狄其野動手,陸翼心中驚疑不定,認為顧烈有可能是在敲山震虎,急忙招來謝浮沉。
謝浮沉分析道:“楚王未必是知曉了咱們的動作,也許是狄其野囂張任性,終于觸怒了楚王。將軍大可趁機立下赫赫戰(zhàn)功,瓦解狄其野在楚王心中地位�!�
他這么一說,陸翼雖然疑慮并未盡去,卻也安定下來:“前方正是謝家城池�!�
“正是,”謝浮沉擰出一個陰險的笑,“沒想到我一猜既中,他們還當真有心投楚,和敖戈眉來眼去,這些假清高的軟骨頭。”
陸翼卻嘆道:“早知謝家有心降楚,咱們何必費力攻城,假意受降再宰了就是�!�
謝浮沉忍住沒說話。
察覺謝浮沉的沉默,陸翼假模假式地笑了笑:“謝先生覺得本將軍說得不對?”
謝浮沉殷切起來,找借口道:“在下只是覺得后話無益,將軍如今威名赫赫,這些膽小怕死之輩,哪里還敢投降?”
這倒也沒說錯。
陸翼心里存了芥蒂,但到底是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謝浮沉背后出了冷汗。
陸翼此人之反復(fù)多疑,當真世所罕見。
陸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大笑。
謝浮沉不解地看著他。
陸翼笑說:“主公只擅水戰(zhàn),如今奪了狄其野的兵權(quán),只怕……”
要出洋相,這四個字陸翼沒明說。
謝浮沉面上附和著大笑起來,心中不屑地想,就這樣,還想造反。
然而顧烈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奪了狄其野兵權(quán)后,那支楚軍依舊凱歌高奏,戰(zhàn)無不勝。
第66章
誰不迷茫
北燕朝堂亂成了一鍋粥。
柳家有了打死楚軍大將敖戈的軍功在身,
說話硬氣,
當朝指認謝家投敵,
證據(jù)是敖戈一看謝家將旗,就毫無防備地帥親兵攻城,被柳家將領(lǐng)斬首示眾。
謝家家主氣得抖成了風中了老樹葉,
把謝家兵馬的陣亡名單承了上去,指出自家把兵馬轉(zhuǎn)給嚴家后,每每被楚軍攻城,
死于守城的都是謝家兵馬,
逃出生天的都是嚴家將領(lǐng),所以,
投敵的可不是他謝家,是嚴家!
嚴家縱使心虛,
也絕不肯接這頂叛國的帽子,當即把柳家重新拖下水,
問他們,怎么楚軍治軍那么嚴謹,俘虜了那么些人都沒逃出來,
單單你們柳家將領(lǐng)跑出來幾個,
而且剛好指認了王識獻?
王家當然打蛇隨棍上,跪倒喊冤,說陛下,指不定就是柳家和北燕合伙設(shè)計您殺了王識獻,是誑你自斷一臂�。∧阃�,
柳家當年可是想把自家姑娘獻給顧烈的!
王家說的那姑娘不就是柳湄?柳家急了,柳湄父親當場和國丈扭打在一起,兩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臣子在大殿上拳腳相向,把楊平氣得滿臉發(fā)青。
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楊平罌_粟成癮,身體越來越虛弱,已經(jīng)承受不住這種程度的怒氣,當場厥了過去。
底下臣子居然沒一個及時發(fā)現(xiàn)。
楊平再醒來,已經(jīng)被抬回了后殿,王后在一旁侍候著。
他因為王家在朝堂上的挑撥,又翻起了對柳湄名聲的芥蒂,此時見著王后,覺得王后真是又賢惠又端莊,沒有一處不好。
楊平神神秘秘地拿出刺伊爾族催促回音的信函給王后看。
王后凝神一讀,只覺得氣血翻涌。
刺伊爾族言語之狂妄、態(tài)度之不敬,已經(jīng)到了她這個不在意北燕存亡的弱女子都無法不生怒火的地步,楊平卻還珍而重之地把這信藏起來,像分享好東西一樣分享給她看。
這算什么北燕皇帝?算什么北燕男子?
她肚子里的東西,竟然有這么一個父親。
“你覺得如何?”楊平獻寶似的問。
王后捧著肚子,將信件放回楊平手中,垂眉斂目道:“我是陛下的妻子,自然一切都與陛下同進退。陛下怎么想,我就怎么想。陛下高興,我也就高興�!�
楊平聽得心頭大悅。
“賞!”
*
五大少陷入了迷茫。
當然不是戰(zhàn)場上,戰(zhàn)場上主公的一道道命令,他們都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和將軍領(lǐng)兵時沒什么兩樣。
……本來也就沒什么兩樣,傳說中被奪了兵權(quán)的將軍好端端在主公身邊,一副軍師模樣跟著呢。
而且他們五個跟著將軍打了不少仗,主公近來的攻城戰(zhàn)術(shù),說實話,與將軍的,頗有形神相似之意。
說白了,根本還是將軍制定的戰(zhàn)術(shù)。
所以五大少迷茫了,這到底是在鬧什么?
與其他四位真情實感的擔憂不同,右都督敖一松觀察兩天后,認為這就是主公和將軍合謀定的計,但這計到底有什么用、是想算計誰,敖一松就想不出來了。
他并不知道敖戈戰(zhàn)亡的內(nèi)情,當然是想不出來。
但敖一松的迷茫并不比其他四個少,因為敖戈戰(zhàn)亡,跟隨敖戈的親兵也死傷慘重,敖家立刻來信,想讓他這個在狄其野身邊混得不錯的旁系,回去帶領(lǐng)敖家重振旗鼓。
要說一點都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敖家是信州大族,也是一方豪強,當年被主公打敗收服,實力依然不弱,敖一松雖然是不受重視的旁系,卻也知道敖家底蘊深厚,財富不少。
按理說,敖一松不是左都督姜通那樣的楚顧家臣之后,根本沒必要為了清名從楚軍底層一步步打拼,他可以直接進入敖家親兵,領(lǐng)一個不低的職位。
但敖一松他家,就是正宗的富豪窮親戚,爹娘窮得冬日都舍不得做新衣,主家久不與之往來,故而敖一松跑去參兵,竟然被敖家下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一怒之下,輾轉(zhuǎn)到了荊州,投了楚軍,從而認識了姜通這個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所以說,敖一松雖然姓敖,卻是正兒八經(jīng)的楚軍嫡系。
等敖一松在楚軍出頭,敖家主家就開始主動往他父母家中走動了。敖一松的父母是老實人,貴重物品一蓋不敢收,給敖一松省了不少事。
現(xiàn)在敖戈一死,敖家來信邀他回信州,也就是說,他們終于承認了他敖一松的能力。
曾經(jīng)被家仆譏諷的旁系子孫,如今被主家寫信求著回去主持大局,若是換成其他人,恐怕大部分會一口答應(yīng),風風光光地回去打臉。
敖一松心底,也不是沒有閃過這種念頭。
可他生平最快意,就是跟隨狄將軍這大半年。并肩打仗的同僚都是兄弟,從來不曾互相傾軋,頂頭上司是個連他們名字都懶得記的兵神,卻愿意對他們傾囊相授,而且從來不曾搶他們的軍功,甚至放權(quán)讓他們自己去打。
被主公調(diào)到狄其野軍中之前,他因為頂撞不斷搶他軍功的頂頭上司,被打了十八軍棍,秘密收在軍營中不給他治傷,若不是姜通動用姜家關(guān)系保他出來,雖然未死,前途已經(jīng)是一片黑暗,幾乎沒有上進的可能,還連累姜通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