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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說完,牧廉不想耽擱時間,連芙冉的回應(yīng)都懶得聽,急著走了。

    牧廉繼續(xù)在楚軍大營晃悠,他低頭苦想,越走越偏,等到看到路邊霜凍的田地,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大營。

    “在想什么?”身后有聲音問。

    牧廉立刻回答:“在想怎么捉住你�!�

    姜延忍不住笑起來,對泥鰍一樣迅速轉(zhuǎn)過身的牧廉說:“為什么想要捉住我?”

    牧廉歪了歪腦袋:“沒想明白�!�

    然后姜延臉上又邪又帥的笑容讓牧廉忍不住看呆了。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面具,還好,是戴著的。

    姜延走近了一點(diǎn),看到他的動作,又問:“為什么戴著面具?我以為你不喜歡�!�

    牧廉猛地抬頭,給了他一個驚訝的眼神,像是在問“你怎么知道”,姜延看著他靈動的眼睛,對他眨了眨眼說:“我就是知道�!�

    牧廉開心得不行,手不自覺拉住姜延的袖子,像是怕他又突然不見了似的。

    牧廉說:“因?yàn)槲业哪槪瑝牡�,不像主公、師父和你那么好看,所以戴著�!?br />
    說完,牧廉心里還很感嘆,自己這時候還記得先贊美主公,真是很稱職的大楚幕僚了。

    “主公和將軍長得萬里挑一,這世上有幾個人比他們好看,”姜延避開牧廉對自己的贊美,“不喜歡戴就不用戴著�!�

    牧廉追問:“你不覺得我的臉奇怪?”

    姜延理所當(dāng)然道:“不奇怪�!�

    他說不奇怪。

    牧廉猶豫二三,一狠心把面具給摘了下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姜延,于是一雙眼睛死盯著姜延,觀察著他有沒有害怕或者嫌惡。

    姜延卻沒有害怕,也沒有嫌惡。

    牧廉此刻臉上,還是方才看見姜延臉上笑容時,傻愣愣的開心表情。

    他本來就長得不差,加上御醫(yī)張老定期給他針灸放松臉上經(jīng)絡(luò),原本因?yàn)槊娌拷〾亩行⿺Q的經(jīng)絡(luò)都梳理開來,整張臉雖然還是僵著的,卻更自然舒展,不似以前帶著分木偶般的詭異刻板。

    姜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溫柔地?fù)徇^這個可憐男人的側(cè)臉。

    但手上觸及那人溫?zé)岬钠つw,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立刻抱歉,想把手收回來。

    卻被牧廉捉住了手。

    牧廉靈動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看著他,像個小傻子。

    小傻子把姜延的手放回自己僵壞的臉上,然后愣了愣,像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似的,姜延也呆在那里,心跳越來越快。

    片刻后,姜延看到牧廉像討要親昵的貓兒似的,慢慢的,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心。

    姜延心想,要命。

    牧廉張開嘴發(fā)出好聽的笑聲,像是發(fā)現(xiàn)一個特別好玩的事情,笑著疑問:“這算是我捉住你了,還是你捉住我了?”

    這小傻子為什么這么會。

    姜延反手捉住牧廉的手,拉著牧廉繼續(xù)向營外走,心里想,這他_娘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牧廉還在問:“我問你呢�!�

    姜延望著四周一點(diǎn)沒有情_趣的空蕩蕩的田地,低笑著回答:“算你捉住我了�!�

    牧廉開心起來:“那你還跑不見么?”

    姜延很無奈地說:“我是密探�!�

    于是牧廉就沒那么開心了。

    密探還是會跑不見。

    姜延帶牧廉走到山坡上的一棵參天古樹下坐著,這棵古樹很大很粗,牧廉繞著它走十步才能繞完一圈。

    “你常來嗎?”牧廉問。

    姜延說:“我家祠堂外有棵比這還大的古樹,所以常來�!�

    牧廉猜測:“你想家嗎?”

    姜延笑了笑:“想,也不想�!�

    牧廉不明白。

    姜延有些想解釋,又怕嚇跑了他,于是轉(zhuǎn)移話題問:“你為什么對風(fēng)族首領(lǐng)說‘你想要風(fēng)族繼續(xù)繁衍生息,答應(yīng)大楚是最好的出路’?”

    “你聽到了?”牧廉眼睛亮起來,“那時候你就跟著我?”

    哪有被密探跟著還這么開心的。

    姜延哭笑不得地點(diǎn)頭。

    牧廉又問:“你覺得我說得不對么?”

    “并非如此,”姜延向后靠著樹根,組織著語言解釋,看他熟悉的姿態(tài),的確是常來這里坐著,“我只是覺得,這前半句話有些多余,像是你加上這半句,有什么其他意味似的。”

    說完,他抱歉道:“我是密探,慣來會多想一想,不是故意要”

    牧廉打斷了他的抱歉:“大楚密探都像你這么厲害嗎?還是你特別厲害?”

    這話夸得姜延有些不好意思,他輕咳了一聲,把不合時宜的想法全都甩一邊。

    牧廉給他解釋:“因?yàn)榧偃缢是想要風(fēng)族首領(lǐng)這個位子,答應(yīng)大楚,就什么都沒了�!�

    姜延不解:“何出此言?”

    “主公給她的條件,一是將風(fēng)族騎兵編入楚軍,這就收了她的兵權(quán),二是風(fēng)族首領(lǐng)的繼位者必須由大楚批準(zhǔn),這就控制了風(fēng)族首領(lǐng)的繼承權(quán)�!�

    牧廉不厭其煩地把顧烈開給風(fēng)族的條件說了一遍,并點(diǎn)出了顧烈的言下之意。

    姜延點(diǎn)頭:“這我明白�!�

    牧廉覺得密探真是傻得可愛。

    “不,你不完全明白,”牧廉實(shí)話實(shí)說,“如果主公是個聰明人,而且我們都知道主公是個聰明人,我告訴你這兩個條件的后果會是如何。”

    “風(fēng)族騎兵是風(fēng)族最大的底牌和倚仗,一個被暴燕驅(qū)逐至打云草原的民族,在短短時間內(nèi)能夠發(fā)展起這樣規(guī)模和戰(zhàn)力的騎兵,這里面我的功勞且不必說,盡管還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楚軍騎兵的規(guī)模,但這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

    “因?yàn)轵T兵是眼下最為先進(jìn)最為強(qiáng)大的戰(zhàn)力,主公就非常明白這一點(diǎn),他對北燕三州最有利的戰(zhàn)機(jī),不在于我?guī)煾傅移湟埃撬辉缭谇G州和蜀州布局的養(yǎng)馬草場,從楚軍擁有強(qiáng)大騎兵王師開始,這天下戰(zhàn)局就已經(jīng)偏向了大楚。”

    “你看,我說主公是個聰明人�!�

    “所以,芙冉想要當(dāng)首領(lǐng),就絕對不能放棄騎兵。一個沒有兵權(quán)的小族首領(lǐng)是不足為懼的。只要芙冉答應(yīng)大楚的條件,等她帶著老弱婦孺在蜀州安居下來,就會聽到風(fēng)族騎兵勇敢征戰(zhàn)、在攻打北燕三州過程中犧牲大半的消息�!�

    “不,主公不需要玩什么陰謀詭計,只需要成全風(fēng)族對北燕復(fù)仇的愿望,將領(lǐng)們多用風(fēng)族騎兵打前鋒,結(jié)果水到渠成�!�

    “失去絕對戰(zhàn)斗力的風(fēng)族,即使剩下的風(fēng)族騎兵在天下初定后回到蜀州,又能剩下多少?接著,主公拿走了繼位者的指定權(quán),也就是說,還有野心的、還不服大楚的繼承人,就絕對當(dāng)不了風(fēng)族首領(lǐng)�!�

    “這樣一來,加上主公許諾將風(fēng)族視為大楚百姓,待遇一視同仁,那么同化風(fēng)族就指日可待。兩代一過,風(fēng)族就泯然大楚,只要大楚不欺壓弱小,他們再也生不出謀反之心。”

    “若她想要爭一爭首領(lǐng)權(quán),就絕對不能答應(yīng)大楚,反而該撕破臉,立刻舉兵叛出楚營,假如能在騷亂中趁機(jī)殺掉主公或者我?guī)煾福庞幸环挚赡芑蠲5秋L(fēng)族從未登頂于華夏之巔,他們從不曾一統(tǒng)天下,名不正言不順,實(shí)力還比不過大楚,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條�!�

    牧廉最后總結(jié):“所以我說,假如她想要風(fēng)族繼續(xù)繁衍生息,就答應(yīng)大楚,我沒有說謊。”

    牧廉抱著顯擺聰明才智的心態(tài),不知不覺把心里的話倒豆子一般,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出來,他偷偷抬頭去瞄姜延的臉色,怕他生氣,更怕他和吾昆一樣覺得自己歹毒。

    即使在密報中早就知曉牧廉是不容小視的幕僚,但親耳聽牧廉分析主公謀劃,姜延依然為牧廉的心機(jī)智謀震撼,尤其是牧廉面無表情分析戰(zhàn)機(jī)的模樣,姜延既心折,又擔(dān)憂,認(rèn)真提醒道:“不可什么話都對人說。”

    “哦,”牧廉認(rèn)真點(diǎn)頭,心里又開心起來。

    他擔(dān)心我,牧廉確定。

    所以。

    密探要怎么捉住才不會跑不見呢?

    牧廉還在苦苦思索著。

    第53章

    密探是誰

    狄其野手下虎_騎都督私通北燕一事,

    終究是被敖戈鬧得高高拿起,

    卻被主公輕輕放下。

    且不論敖戈心中如何惱恨,

    在楚軍大部分將領(lǐng)看來,此事居然沒有以流血告終,而只是以狄其野罰了虎_騎都督半年俸祿就輕飄飄揭過,

    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

    這可是私通敵軍的大罪,而狄其野從頭到尾都沒有拿出有力證據(jù)證明虎_騎都督的清白。

    而主公是向來賞罰分明,不容徇私的。

    也許虎_騎都督楚顧家臣的出身背景對此事結(jié)果也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

    但誰都無法否認(rèn)一個事實(shí),

    那就是主公對狄將軍的偏愛,已經(jīng)到了超乎尋常的地步。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心思靈活些的,

    都暗地里盤算起了狄其野的下場,如此發(fā)展下去,

    鑒古明今,狄其野的下場其實(shí)不言自明。大楚立,

    兵神亡。

    所以陸翼并不如敖戈那般急吼吼跳出來當(dāng)出頭鳥,他認(rèn)為狄其野這高樓起得太快,而且是主公有心給他搭的空中樓閣,

    一旦主公翻臉,

    也就到了樓塌的時候。

    有狄其野這么個人頂在前面,陸翼與幕僚們再三商議過后,心里反而安生了些許。即使他還是嫉恨狄其野,但只要一想到狄其野必然沒有好下場,真是睡都睡得香。

    楚軍眾將眼中被主公別有用心地驕縱過頭的狄將軍,

    此時卻并不那么春風(fēng)得意。

    事實(shí)上,狄其野很煩。

    阿虎這事雖然被顧烈一手抹平,最后,顧烈卻私下問他:“今日之事,我是可以幫你消災(zāi)。下回再出事,你打算如何?”

    狄其野很有自信:“我保證不會再讓他人抓住把柄�!�

    顧烈嘆息:“你這么會成語,難道不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

    狄其野挑眉:“主公,你會信有老虎大張旗鼓地行于鬧市?”

    “我信,或者我不信,重要嗎?”顧烈反問,“我早就對你說過,人言可畏,你說只要我是明君,就無需畏懼人言。你有沒有想過,古今多少良將死在了明君的手上?他們中,不乏才干超群、忠心耿耿的人物,為什么明君還是要?dú)⑺麄�?那些君主都是因�(yàn)樽嬔跃推鹆艘尚膯幔俊?br />
    狄其野只覺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和他們不一樣,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求名利權(quán)勢……”

    顧烈忍無可忍,手下意識又按上了額頭,直接問:“若有朝一日,就因?yàn)槟悴豢嫌眯某櫨謩荩缱龇纻�,不得不親手?jǐn)亓四俏鍌手下里的一個”

    狄其野不耐煩地?fù)屧挿瘩g:“我說了,我不會讓他們抓住把柄,你不信任我的能力嗎?”

    顧烈氣笑了。

    他直直看向狄其野,微微瞇起眼睛:“狄其野,既然你喜歡咄咄相逼,非得這么說話,我就換個問法。”

    “若是有朝一日,就因?yàn)槟悴豢嫌眯某櫨謩荩腥顺脵C(jī)尋釁鬧出事來,我為了平息眾怒,下旨命你親手?jǐn)亓四愕氖窒隆闶且帜阕约海是怪我?”

    狄其野皺眉不答。

    這讓顧烈想起狄其野前世油鹽不進(jìn)的倔模樣,語氣都譏誚起來:“是了,你坦坦蕩蕩,你忠心一片可昭日月。你占著理,你清清白白……到最后,陷我,于不義。”

    這番話,顧烈說得近乎咬牙切齒,在狄其野聽來,卻是刺耳至極,尤其是前日雪夜遛馬,他主動將自己性格缺陷坦言相告,沒想到立刻就被顧烈拿來攻他的心。

    他哪里知道顧烈是想起了前世舊賬,心里又痛又恨,實(shí)在是拿他沒辦法,才氣成這樣。

    狄其野惱羞成怒:“你要拿你臆想的事定我的罪嗎!我什么時候”

    顧烈卻不想再聽,誠懇道:“你要是真想不明白,回去問問你大徒弟,單就此事看來,原是他比你有腦子。你要是真想裝糊涂,也還是出去學(xué)學(xué)你大徒弟,人家好歹是真瘋�!�

    狄其野怒氣沖沖地跑了。

    顧烈把話說出來,反而平靜了,雖然還是生狄其野的氣,卻還能分神想:也不知道這頭倔驢能從他帥帳被氣跑多少回。

    正想著,他忽然聽到毛筆浸入洗墨池的晃蕩聲。

    他抬頭一看,是一臉平靜坐在角落練字的顧昭。

    ……失察了

    這孩子過于乖巧,不聲不響的練字,不知不覺就讓顧烈習(xí)慣了他坐在角落,近來忙于準(zhǔn)備攻打北燕,忙得焦頭爛額,也確實(shí)顧不上他,

    發(fā)覺父王正看著自己,顧昭不解其意,畢竟父王近來忙得連倒茶都沒空閑,顧昭有心注意著茶水,只要沒有練字練得入神,就一定及時添茶換水,都沒有引起過顧烈的注意,此時父王看著自己不說話,顧昭努力想了想,每日旁觀議事后,父王會詢問他的想法,有時懶得開口,也是這么看著自己。

    于是顧昭把方才父王和將軍的拌嘴回想了一遍,拱手一禮,認(rèn)真回答:“昭以為,父王是為將軍好�!�

    顧烈前世今生加起來活了百余歲,頭一回體會到為什么都說兒女是父母的貼心棉襖。

    “嗯,”顧烈輕輕笑了笑,“接著練字。”

    “是,”顧昭有板有眼地又是一禮應(yīng)答,然后低頭接著練字。

    顧烈喝了口茶,尚溫的茶水令他神色微動,繼續(xù)處理起政務(wù)來。

    過幾日晴好,可帶顧昭啟蒙箭術(shù)。

    *

    狄其野一開始是不愿意去找牧廉的,原因很簡單:一,憑什么他被顧烈那么諷刺了還乖乖去找牧廉?二,論起戰(zhàn)力戰(zhàn)術(shù)頭腦才干,他哪一點(diǎn)比不上牧廉?

    但牧廉近日天天在楚營中亂晃,沉迷于和密探玩捉迷藏。風(fēng)族男女老少準(zhǔn)備跟隨祝北河的軍隊回蜀,風(fēng)族騎兵被打散編入各個將領(lǐng)手下,楚軍大營到處人來人往,雖然亂中有序,但也沒誰有精力去關(guān)注這個據(jù)說被藥壞了腦袋的風(fēng)族降臣。

    第二天,狄其野就正撞上牧廉鬼鬼祟祟地從轉(zhuǎn)角繞過來,看到自己,驚喜地喊了聲“師父!”。

    狄其野對天一翻白眼,問牧廉:“你在做什么?”

    牧廉對師父很坦誠:“我在捉密探�!�

    狄其野驚奇了:“楚軍大營已經(jīng)無能到這個地步了?除了你沒人知道混進(jìn)了密探?”

    牧廉臉上是莫名其妙的期盼神情,眼睛卻憐憫地往狄其野臉上掃了一眼,回答:“師父,我在楚軍大營,當(dāng)然捉的是楚軍密探�!�

    被小瘋子當(dāng)傻子看,狄其野氣得想笑,沒好氣地問:“那煩請您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在楚軍大營捉楚軍的密探?”

    這話問得牧廉苦惱起來:“我也不知道�!�

    狄其野轉(zhuǎn)身就走。

    被牧廉拽住了衣袖。

    牧廉虛心求教:“師父,密探要怎么捉住才不會跑不見呢?”

    這問題簡直是廢話,狄其野抽回衣袖,張口就答:“關(guān)進(jìn)牢里。”

    牧廉想了想,遺憾地?fù)u搖頭:“把他關(guān)進(jìn)牢里?我舍不得。”

    他?

    哪來的他?

    狄其野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牧廉,問:“他是誰?不對,你從哪兒認(rèn)識的楚軍密探?”

    他在楚軍這么長時間,除了在帥帳見到密探蒙著面稟事,私下里可是一個密探都不認(rèn)識,牧廉才來楚軍多久?

    “主公派他跟著我,吾昆砍我那次,是他救了我一命,”牧廉下意識跳過了狄其野的第一句問話,較為詳細(xì)地回答了后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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