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把它吞吃進肚,一定能起死回生。
莊弗槿一定要讓沈懷??回到自己身邊,即使是一段孽緣,即使沈懷??不是解藥而是鴆毒。他也甘愿兩人一起墜入地獄。
他永遠學不會成全,他永遠無法容忍沈懷??在別的男人身邊幸福。
莊弗槿打定了主意,把手中的筆撂在桌子上,說:“那就發(fā)訃告,引誘沈懷??回國奔喪�!�
第155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
訃告一發(fā)就是兩個。
喬止逸拍戲被垮塌的影棚砸斷脊梁;身體向來不好的江榭在重癥病房一命嗚呼。
喬止逸近些年在電影圈小有名聲,他放棄了流量的路子,正在往實力演員轉(zhuǎn)型。而江榭和兒子決裂之后一蹶不振,家里祖?zhèn)鞯呐馁u行事業(yè)一落千丈。他身患多種老年病,總在靠藥物吊著一條命。
兩位毫無交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三天之內(nèi)接連去世了。
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去世的新聞每天都有,況且二位算不上頂級的名人。
報紙上刊登幾個版面,新聞上占據(jù)十幾秒鐘的時間,事情也就過去了。
但幾天之后,輿論突然發(fā)酵。
原因是江榭的喪事無人料理,尸體在太平間存放的時間已超期,但沒人去帶回。
外界把劍鋒都指向了江榭唯一的兒子江彥。畢竟江彥在京城一直有不孝不悌的風評,人人皆知他曾經(jīng)為了一位有夫之婦叛出家門,從此杳無音信。
媒體精準追蹤此事的熱度,不斷發(fā)稿子呼吁江彥回來為父親操辦生死大事,內(nèi)容之懇切,仿佛教化一位十惡不赦的罪犯回頭向善。
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群眾情緒高漲,一時間,竟人人都在尋找失蹤已逾三年的江彥。
男人正在酷熱的海島上撐著一把大傘,傘柄傾斜,完全把一旁纖瘦的同伴遮擋進了陰影里。
同伴長發(fā)綁在耳后,露出來的眉目極美,皮膚瑩潤如海鹽。他穿著輕薄的長衫長褲,走起來衣角蹁躚,帶起香風一陣。
幾個肌肉曬成古銅色的壯漢在不遠處打沙灘排球,揚起的沙子和飄來的汗味讓長發(fā)美人皺起了臉。
轉(zhuǎn)頭對撐傘的男人說:“江彥,我不喜歡這里�!�
男人低頭看他,唇角含笑:“醫(yī)生說你要多曬太陽,你有點缺鈣,夜里總抽筋腿疼�!�
一個臟兮兮的排球滾到沈懷??腳邊,與此同時,傳來排球壯漢們得意洋洋的口哨聲。
他們說著蹩腳的英語:“嘿,幫我們拿回來�!�
沈懷??白色絲綢褲腳邊被濺上了點沙粒,他嫌惡地抬腳跨過排球,頂著陽光往海邊走。
純白的背影像水上漂浮了千年的冰山。
一個半裸的壯漢來撿球,對江彥攤手說:“你女朋友嗎?她真難搞定�!�
江彥面無表情地把這位東南亞黃毛的胳膊掰到了身后。
一陣慘烈的呼號聲里,江彥把人放倒,然后繼續(xù)捏著傘拎著包去追沈懷??。
沈懷??躺到沙灘椅上,日光照在他骨骼突出的腳腕,像映出了一對剛從蚌殼中剖出來的明珠。
他感覺到光線的燙意,別扭地縮了縮腳。
江彥脫下外套蓋在他的腿上,替他抵擋了最后一縷會灼化人的陽光。
沈懷??滿意地瞇了瞇眼睛。他的本體是一只生活在極寒之境的雪狐,生性不喜光照。
離開紐約半個多月以來,江彥帶他去了北極,也去了熱帶雨林和草原,他們像兩片流浪的軌跡相重疊的云,自由自在,居無定所。
沈懷??認為他們不是在躲避莊弗槿的眼線,而是生命的本就如此。在被莊理馴服之前,他可不是家養(yǎng)的狐貍。
而此時躺在東南亞的海邊,無邊的浪頭涌來他的身下,像在拍打一道沉浮的小舟。
沈懷??忽而對江彥說:“你不回京去嗎?”
江彥正在研究一只被拋落在沙灘上的寄居蟹,心不在焉地回道:“你看到新聞了?”
沈懷??輕輕“嗯”了聲,摘掉墨鏡,坐直身子:“我雖然不認同那些綁架你要你盡為人子責任的聲音,但你家中的祖業(yè),就任憑他們湮沒下去嗎?”
曾蜚聲世界的江家拍賣行而今十不存一。
沈懷??記得江彥大學還沒畢業(yè)時就去家中幫忙,說很喜歡和古玩珍藏打交道。
江彥問:“我回去,那你呢?”
沈懷??偏過頭去,避開男人的視線。
“喬止逸也死了,你想不想見他最后一面,”江彥笑了聲,眼中的情緒轉(zhuǎn)為兇戾,道,“好巧,我們都有了一個回國的理由。這么明晃晃的陷阱,莊弗槿把我們當傻子耍,難道我們要入套么……”
沈懷??的幾縷發(fā)絲被海風吹散,遮擋住了視線,明明眼前是一覽無余的晴空大海,卻驟然生出一種煙波浩渺的迷茫感。
“止逸生前有一段采訪視頻……他還提到我�!�
沈懷??在世人眼里是具早入了土的白骨。
他生前名聲不好,在影視圈人緣糟糕。死后,莊弗槿的瘋魔表現(xiàn)讓他的名字成為了一個禁忌,沒人愿意提起他去觸莊弗槿的霉頭。
除了喬止逸。
喬止逸和裴烏合作開了一家工作室,游離于各方資本之外,這給了他說真心話的底氣。
沈懷??把那段視頻反反復復看了許多次。
畫面里喬止逸眉眼含笑,在參演電影的發(fā)布會后臺接受記者采訪。
記者問出一些很平常的問題:“你在拍攝這部電影時有受到什么人的幫助嗎?比如提供了一些精神力量鼓舞到了你?”
答案都被鋪墊好了,稍微懂些人情世故的演員,都會借機感謝導演或同組的大腕。
偏偏喬止逸答:“沈懷??一直在為我指引方向,拍《舊塔》時,我和他對戲,獲益匪淺。從那以后,他是我看齊的榜樣。”
他說完,記者的職業(yè)微笑都僵在了臉上。
“止逸是為數(shù)不多掛念我的人,”沈懷??的聲音和海浪聲重疊,顯得渺遠又空靈,道,“即使我知道京城等待我的是圈套……我也……”
他挺直背部,凸起的脊骨把襯衫頂出一道如山巔雪線般的痕跡。半垂的羽睫也流露些許蔑視,紅塵情愛,再也入不了他高遠的眼界。
人見過北極的風暴和赤道的巨樹,便再也不會受到囚籠的羈縻。
沈懷??再抬起眼時,冷靜地說:“我不能怕莊弗槿一輩子。曾經(jīng)我以為下半生都要用逃亡的方式遠離他,現(xiàn)在想來,那樣真懦弱�!�
面對鏡頭一次次的躲避,遇到徐連慌不擇路地逃跑,在莊亦樨面前屢次失態(tài)……
明明前塵往事皆非他的錯,憑什么他一退再退,總過不上正常的生活?如老鼠般躲躲藏藏。
一陣狂風吹散了沈懷??的發(fā)帶,瞬間青絲萬千,潑墨般垂在他肩頭。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麗中,他的眼珠沉靜如磐石。
“止逸的事我會調(diào)查,他的死沒有那么簡單。我多希望那是莊弗槿為了逼我回國而散布的假消息�!�
絲綢發(fā)帶被風帶走,而后纏繞到江彥手指上。
極速流通的空氣在江彥指縫里刮過,他感覺沈懷??也是一道握不住的風。
他喜歡這道風。
不為江彥停留,也不屬于任何人。
只要自由。
“好,你終于想通了,人活一世,哪能永遠遮掩行跡,活得如驚弓之鳥。恣意快活才是應該。你想回京城,我赴湯蹈火也陪你去。”
“‘而今才道當時錯’,雖然晚了點,”沈懷??慢吞吞地說,側(cè)身凝視大海的背影美如維納斯,“因為那個人傷得我太痛了,結(jié)出的傷疤現(xiàn)在才掉落�!�
海水幽藍,一片澄明。遠處的小島星羅棋布,歷歷可數(shù)。
三年多前,沈懷??縱身躍入的海域冰冷刺骨,怒濤擊雪。
或許,他生命中的幾許轉(zhuǎn)折都與大海脫不開關(guān)系。
分明他不喜歡海邊,只想尋一處終年積雪的小鎮(zhèn)隱居。
看著此刻眼前的明媚景象,海風萬里,鷗鳥高飛,沈懷??胸中的膽怯一掃而空。
為了想要保護的人,為了斬斷苦苦逼迫于他的舊日情愫。
他會回去。
京城。
莊弗槿又快半個月沒有回家,老爺子在家中氣憤地給他打電話,均未被接通。
他不得已叫來徐連問話。
七月,蟬鳴聒噪,烈日當頭,徐連趕來時滿頭大汗,還來不及擦一擦,就被莊冶鶴陰郁的臉色唬住,畢恭畢敬地站在書房中間。
“你那位老板最近又忙什么?”
“我……不清楚。”
“哼,你當我老了,在公司里沒眼睛嗎?這段時間就你見莊弗槿次數(shù)最多。你從美國回來后莊弗槿魔怔地越發(fā)厲害,說實話,你在國外帶回來了什么消息�!�
汗珠順著下巴滴落。
空調(diào)的冷風把徐連的衣服吹得緊緊貼在身上,乍熱乍冷,他皮膚上片片立起了雞皮疙瘩。
“我僅僅知道,莊總最近還在料理陸家的事�!毙爝B三緘其口。
“陸駁蒼都被逮捕,要提起公訴了,還能有什么事!”莊冶鶴豎起花白的眉毛,額頭上的皺紋猶如道道溝壑,道,“我心里有點不好的感覺,是不是他又開始打沈懷??的主意了?他們兩個在一起,次次非死即傷,我不想看到弗槿又逆天行事,再受一次打擊�!�
徐連:“絕無此事。”
他終于平復心情,伸手揩了把頭上的汗珠,說起謊來眼皮都不抖一下,恭順地望著老爺子,又保證,“莊總只是在清理陸家的殘黨�!�
互相拉扯,誰都沒有向?qū)Ψ浇恍摹?br />
“弗槿翅膀硬了,養(yǎng)出來的手下也不同反響�!�
莊冶鶴皮笑肉不笑,命令道,“那既然他目前手頭沒有大事,那就去參加一下電影慶功宴吧�!�
“哪部電影�!�
“張影蘿主演的《燕雀》�!�
第156章
歸來
莊弗槿找不到沈懷??的蹤跡了。
他的人跟著沈懷??出紐約,一路到了冰島,而后南下,再后來,沈懷??扎進熱帶雨林,那群廢物就跟丟了。
莊弗槿坐在辦公室,手掌支著頭,電腦上在播放對喬止逸死亡后續(xù)的報道。
記者的聲音古板無趣,操著一口流水線播音腔道:“喬止逸因片場事故被砸身亡,事件真相也許并沒有那么簡單。喬止逸的好友裴烏在,稱在拍戲過程中喬和導演產(chǎn)生矛盾,‘意外事故’其實是一場籌劃已久的謀殺�!肚帑[》作為《燕雀》的第二部
,可謂飽受期待,《燕雀》于前段時間上映后成績斐然,就將要在不日舉辦慶功宴�!�
“兩部電影的導演都是葉翁,他也是此次裴烏的控訴對象。爭議事件也許會影響《燕雀》今后的票房走勢。喬止逸作為兩部曲的男二號,在劇組去世,令人惋惜,我臺也將持續(xù)跟進,為觀眾朋友帶來第一時間的資訊。”
視頻播放結(jié)束后,房間內(nèi)頓時陷入?}人的沉寂。
直到莊弗槿輕笑一聲,拿過手邊的盲文紙,翻到“代辦事項”那頁,在“沈懷??回國”一行字后用筆畫了一道勾。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不會不回來的�!彼届o地自言自語,但手指用力按斷了簽字筆,咔嗒一聲,殘余的一截筆桿掉落在地。
秘書敲門進來同他確認下午的行程安排。
莊弗槿說:“都取消,找足夠的人跟我去機場。”
“您要接人嗎?”
莊弗槿繃緊唇角,冷淡道:“照做就是�!�
秘書手里捧著打印好的行程清單進退兩難。
莊總乖戾,不喜歡手下多嘴,這點秘書都知道。
但今天情況特殊……
秘書心一橫,又接著說道:“別的事項都可以推后,但老爺子給您安排了晚宴……”
莊弗槿穿上西裝外套,正欲去機場逮人,聞言停了一停,表情更冷了幾分,道:“說具體�!�
秘書看到老板低氣壓的樣子就害怕,定了定心,強撐著嗓音沒發(fā)抖,解釋說:“張影蘿張小姐主演的《燕雀》,今晚慶功宴,老爺子的意思……要讓您出席�!�
莊弗槿沉吟:“都什么時候了,葉翁有心情辦慶功宴?”
秘書支支吾吾不敢說話,此時一個人從天而降解救了他。
莊亦樨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來,倒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猛往嘴中灌。
兩杯茶下肚,他垂喪著一張臉訴起苦來:“三弟!去趟紐約快把我折進去了!你差點再也見不到我�!�
莊弗槿斥道:“像什么樣子。起來,滾出去。”
莊亦樨跟著三弟吃到了甜頭,像癩皮狗一樣使勁地舔,趕也趕不走。
莊弗槿擺手讓秘書下去,秘書趁機又問:“影蘿小姐慶功宴是否要去……”
話沒說完,莊亦樨就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
他十分好事地說:“你想通了?要找新弟妹?可……”
莊弗槿皺眉對秘書道:“去�!�
秘書連忙點頭離開,輕輕地帶上了門。
莊亦樨:“王秘書是爺爺?shù)娜�,所以不依不饒地追問你�!?br />
見莊弗槿沉默,他又說:“唉,反正爺爺逼你再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就去一趟,當哄爺爺開心了,反正你和張影蘿注定成不了一對。”
全娛樂圈都知道張影蘿的癡戀,愛一個人大半輩子,等到三十三歲還不結(jié)婚。
莊弗槿喪妻后,煞名在外,鶯鶯燕燕都避他唯恐不及,只余張影蘿待他如初。
在扳倒陸家的過程中,張家也緊緊跟在莊弗槿背后出力。
所以自然而然地,張影蘿成為莊冶鶴心里的最佳兒媳候選人。
可連莊亦樨都看得清,張影蘿和他三弟不會是一對。
他三弟的一顆心完全撲在了失蹤的前妻身上。
“徐連大概都告訴你了吧,這次我去紐約,親眼看到他了�!�
莊弗槿雙手摸索著系西裝扣子,一分鐘也沒扣上一粒,一句話在喉嚨滾來滾去,心都煎熬得沸騰了,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怎么樣?
莊弗槿苦笑,想道:問了又能如何?自己分明知道答案的,沈懷??離開他,自然過得更好。
莊亦樨看穿他的別扭,繼續(xù)說:“他很漂亮,比過去更美,怎么形容呢?你見到他就明白了�!�
腦袋空空的二世祖自然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詞,于是這個話題不但沒有完結(jié),反而更加吊住莊弗槿的胃口,滋味如同螞蟻啃食心臟一般。
他目不能視,怎能“見”人。
但莊弗槿不形于色,他山呼海嘯的心事無人得以窺見,外人眼里的他,高貴無匹,是一道望而卻步的險峰。
夜晚,市中心,慶功宴。
衣香鬢影,笙歌不息,外表出眾的男男女女在宴會廳舉著酒杯踱步,酒液中反射出燈光的碎金色,光暈搖晃,像許多道星芒閃爍。
如此歌舞升平,似乎沒有人記得喬止逸的死亡訊息。
娛樂圈吃人不吐骨頭的本質(zhì)暴露無遺。
張影蘿穿一襲純白色晚禮裙,露出修長的肩頸,走動之間裙擺搖晃,鉆石耳墜光彩奪目。
她走到鋼琴前,優(yōu)雅地坐下,柔嫩的指尖一抬,一串悅耳的音符流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