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是的,我不怕,我半點不欠莊家的,”他的嘴唇仍舊細微地顫抖著,隨著街燈的變化被一束白光照得慘白,說出口的話卻斬釘截鐵,“是莊家欠了我的半條命�!�
江彥的一家分公司盤踞在第三街區(qū)整棟最高的大廈里,沈懷??已經(jīng)看到了那片發(fā)亮的、巨大的招牌,可一直保持分寸的跟蹤者霎時發(fā)了狂,如獸群一樣從四方包圍,撲壓上來。
車的金屬外殼互相摩擦,發(fā)出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尖銳聲響。
他們駕駛的車輛瞬間失控。
“小心!”單熵傾身過來,把副駕上的沈懷??帶著倒下去。
擋風玻璃碎了,如刀刃一樣的碎片貼著單熵的后背劃過。沈懷??不敢呼吸,有什么東西爆炸了,像在他的耳道里引燃了火藥,腦中忽然嗡鳴一聲,緊接著,他便失去了音感。
世界在無聲中天翻地覆,單熵微抬起身,無數(shù)玻璃碎片順著他傾斜的肩膀滑落。
像天上在往下降冰尖。
沈懷??來不及分辨單熵的口型說了什么,單熵一把推開他身后的車門,把沈懷??托舉了出去。
外面濃煙滾滾,沈懷??被嗆花了眼睛,四下環(huán)顧,模糊的視線里兩撥人打成一片。
他連忙去拉單熵的胳膊,高壯的男人跳出翻倒在地的車廂,踹了輪胎一腳,大罵道:“媽的,碰見不要命的了�!�
沈懷??的耳朵恢復了一些,但耳鳴依然強烈。
他急切地在打紅了眼的人群中尋找江彥,單熵安慰他道:“不會有大事,你看這些人的章法不像本地勢力,惹不起江彥的�!�
單熵從地上抄起一條趁手的鐵管,鞭子一樣抽在想要靠近他們的一個人的膝蓋上。
那人跪在地上,卻還伸著手朝沈懷??,凄厲道:“沈少爺,真是你。”
沈懷??用帕子擦眼睛的動作一頓。
單熵上前幾步提著瘸子的衣領把人拽得懸空,臉憋到通紅,質(zhì)問他:“你是莊家來的人?”
那人瀕死,還猛烈地點頭。
沈懷??抹去了眼尾被煙熏出來的一層薄淚,又用雪白的帕子擦指尖的灰。
動作輕柔優(yōu)雅,微亂的墨發(fā)在夜風里飄搖四散,橫溢出些又艷又邪的鬼氣。
沈懷??抬起下巴,單熵會意,把人破布一樣丟回地上。
“咳咳,咳……我不是貼身的保鏢,幾次宴會,在很外面的一道門,遠遠見過沈少爺幾次�!�
沈懷??感覺后頸發(fā)冷,像被一只鬣狗盯著似的。他一轉(zhuǎn)身,意外地對上那張肖似莊弗槿的臉。
只眉眼處有幾分類似,鼻子和嘴都透著不成氣候的窩囊相。但只要沾上一點關系,都令沈懷??無比討厭。
那位的面孔背著光,有幾分透支后的青白,一對上沈懷??的視線,玩味地開口喚他:“三弟妹�!�
“……”
來人正是莊亦樨。
莊亦樨拍了兩下掌,他帶來的那群完全落于下風的人全停了手。
“三弟妹若早露面,何必傷這場和氣呢?”
三年不見,沈懷??覺得莊亦樨越發(fā)人模狗樣,完成了從普通草包到色厲內(nèi)荏的草包的進化。
不論如何,莊亦樨的架勢端得很足,看得出他有意模仿莊弗槿的做派,嘴角像直尺一樣動也不動,倨傲道:“和我回國,你亂跑,知不知道三弟為你廢了多少心神?”
他要來拉沈懷??,眼前雪白的腕子一閃,他被反手甩了一巴掌。
“啪”,動靜不小,異常清脆。
眾人全部呆滯。
莊亦樨難以置信。
膝蓋受傷的手下一瘸一拐地朝莊亦樨走去:“二少爺,你沒事吧!”
“滾蛋,你們這些廢物,連一群混混都打不過�!�
草包露出了真面目,內(nèi)里的敗絮全部翻涌出來,灰撲撲地展現(xiàn)人前。
一陣譏笑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混混?惹到我,你是別想走出紐約了�!�
江彥單手拎了把長槍,槍管及地,被拖行時發(fā)出蛇穿草叢一樣詭異危險的聲音。
莊亦樨渾身打了個哆嗦,又外強中干地拿自己人撒氣,踢了瘸子一腳,指著沈懷??,道:“你還不快給我打回去,沒看見他先對我動手了嗎?!”
他還捂著半張臉,十分難堪。
心里也氣悶,從前沈懷??是最好欺負的一團軟棉花,這次竟然渾身是刺得扎了他的手。
“我……我不敢啊,”瘸子牙關打戰(zhàn),磕磕巴巴地說,“莊總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放肆!”莊亦樨暴躁地跳腳。
他帶來美國的眾多手下臉上全浮現(xiàn)出猶豫,沒人上前替莊亦樨報一掌之仇。
邊捂著身上的傷口,邊竊竊私語:“二少爺氣昏頭了,本來找到沈夫人大功勞一件,這一起沖突,莊總知道了,不也得把他流放到非洲去……”
“我還以為二少爺最近學好了呢,那么聽莊總的話�!�
“我們這種打工的,可不能跟著他一錯再錯�!�
莊亦樨一副天塌了的癲狂樣子,用手指了一圈,說:“膽小如鼠!”
沈懷??對江彥道:“別動槍。”
“不會,”江彥的視線懸在沈懷??在車廂側(cè)翻時被刮紅的手臂上,眉上青筋一跳,又說,“但這個姓莊的,不能輕易放走�!�
沈懷??淡聲:“嗯,他看到我在這兒了�!�
三言兩語間,像商量殺豬似的。莊亦樨兩股戰(zhàn)戰(zhàn),覺得兩人宛若冷血的殺人犯。
他三弟一定不會喜歡現(xiàn)在索命鬼一樣的沈懷??了,從前的三弟妹溫柔得能掐出水。
但,沈懷??也確實更美了……
江彥遞出去一個眼神,幾位##小弟圍上來,踹了莊亦樨的腿彎讓他趴跪在地。
莊亦樨哀嚎:“你們敢動我,莊弗槿不會放過你們的。”
江彥把手里的槍口微微抬起,他渾身浴著在####廝殺出來的氣質(zhì),跟他比起來,莊亦樨狐假虎威強撐出來的那點門面,比風中殘燭還要伶仃可憐。
江彥動一動手指,把在場莊家的人全震懾住了。
膠帶嚴嚴實實地在莊亦樨的嘴巴上纏了三四圈。
他當真宛如一頭待宰的豬,弓起身子蠕動,脖子以上憋紅成豬肝色。
沈懷??走過去,身影搖動,腳步無聲,像凌波而來的出塵仙人。莊亦樨以畜類的視角抬頭仰看他,見他發(fā)絲披散,精魅般攝人心魄。
只是下一秒,沈懷??的鞋底就踩在了莊亦樨臉上。
他還面露嫌棄,厭惡莊亦樨的臉皮臟,不配給他墊腳,只肯用皮鞋尖驕矜又輕慢地碾。
莊亦樨“嗚嗚”哀嚎,莊家二少,出生以來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囂張如莊弗槿,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塊擦鞋的破抹布。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
沈懷??的腳尖一路往下,在莊亦樨的肩膀踢了踢。
莊亦樨羞憤至極地撲騰了一下,在地上滾著轉(zhuǎn)過身去,展現(xiàn)出一種破罐破摔的無賴氣息。
江彥走過來拽起他的腦袋,槍口就戳在太陽穴位置。江彥沒有沈懷??那么溫柔,對這只半路躥出來咬人一口的耗子粗聲粗氣道:“不配合我今晚就可以給你安排一下�!�
安排上路。
莊亦樨冷汗如雨,連連點頭表示配合。
沈懷??背對一注寒涼的月光,攏了攏身上的黑衣,問:“你來跟蹤我是不是因為徐連給你報了信?”
莊亦樨點頭如搗蒜。
沈懷??的眼神便淺淺淡淡地落到瘸腿保鏢的神上。
瘸子忙道:“二少爺說的實情。”
江彥扯開了莊亦樨嘴上的膠帶,粗暴到像要把他雙唇撕下來一層,悍匪一樣怕了怕他的臉,說:“你還算識時務�!�
莊亦樨欲哭無淚。
他素來沒什么本事,也不像大哥景棠那樣野心勃勃,覬覦家主之位。他不過一個混世享樂的紈绔。
莊亦樨最近格外愛討好莊弗槿,在三弟那里領了個來北美洽談電影合作的差事。徐連被派作他的副手。
到紐約后,他如魚入大海,馬上鉆進紅燈區(qū)宴會笙歌。活都給徐連干。
今晚他剛看上兩位女伴,還沒來得及下手,徐連給他發(fā)來一張圖片。
――唐人街,一位肌肉壯漢給美女開車門。
“這有什么好發(fā)的?”莊亦樨納悶,把照片放大了點,自言自語,“難道他要給我介紹女生?挺漂亮哈,比趴上的都高級,看這皮膚……”
手指下,那一點雪白的側(cè)顏像極了一位故人。
“臥槽,沈懷??。”莊亦樨瞬間酒醒。
月亮在云彩之后縮成又小又遠的一團光暈。
莊亦樨講完事件原委,窩囊地嘆道:“早知道我不來了,這……這本不牽扯我,我偏多管閑事�!�
“這才對了,”江彥像嘉獎一條狗一樣把槍收了,說,“你今晚什么也沒看見,還有你手底下的一群嘍??,也管好。但凡傳出一點風聲去……”
“不會,不會!”莊亦樨叫喊,“我說出去一個字,我天打雷劈!”
他在江彥的袖口上看到了朱雀暗紋。
囁嚅道:“你是朱雀社的人,你是朱雀社的老大……”
江彥耐心告罄,攬住沈懷??的肩膀,說:“走�!�
深夜寒意襲來,沈懷??柳枝般的雙臂抱在胸前,走起路來衣衫翩躚,落在莊亦樨眼里,婀娜嬌柔,柔若無骨,是一副十足十的姨太太做派。
“等等,”他突然問,“沈懷??,你姘頭到底是誰?江彥?還是肌肉男?”
沈懷??轉(zhuǎn)身,用比月光更亮的眼睛靜靜盯著他。
莊亦樨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道尖銳的鉤子釣中了。
他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偏偏今夜第無數(shù)次被沈懷??艷鬼一樣的風姿晃了眼睛。
沈懷??眼尾含住一抹虛浮的笑意,紅唇嬌笑,泄出愉悅的一道聲線:“他們啊……都是我的�!�
莊亦樨登時深信不疑。
因為他認為沒人會拒絕做沈懷??的裙下之臣。
第153章
瞎眼的爸
出走的媽
回家的路上,沈懷??一直在無意識揉頭發(fā)。
烏長卷發(fā)形似黑云翻墨,繚亂不堪。
江彥伸手按住沈懷??的手腕,說:“剛才裝得那么兇,說自己正在交往兩個男朋友的底氣呢?”
前頭開車的單熵也往后排看了一眼。
沈懷??額頭泄氣地頂在前頭的座椅后背上,說:“抱歉,把你們也牽扯進去了�!�
“我一看見莊家的人……我……就會……”
會害怕,進而失去理智。
這些洶涌的情緒他表達不出,但旁人都懂了。
單熵:“給你批年假,去旅行吧。目前的情況,你在紐約已經(jīng)不安全了�!�
沈懷??道:“剛才嚇唬住了莊亦樨,不知道他能安分多久,他對天發(fā)誓不把事情說出去,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江彥沉吟:“本來今晚也只是緩兵之計,那么多雙眼睛都看到你了,消息總會傳到京城,希望這個過程別太快……”
翌日,莊亦樨怒氣沖沖找徐連算賬。
把手機拍到兩人中間的桌子上,指著說:“你管什么閑事,我在紐約很忙,這種捕風捉影的偷拍也要發(fā)給我?你怎么不改行做街頭小報的記者去呢?”
徐連眼底青黑,明顯一夜沒睡好,關切地問:“二少爺,你昨晚向我要了餐館地址和車牌號,你去追他們了嗎?”
“沒!”莊亦樨被踩中痛腳,暴躁道,“本少很閑嗎?我玩了一個通宵的趴�!�
莊亦樨平時都是一副透支過度的病鬼樣,今日尤甚,眼眶凹陷,一側(cè)臉頰還有明顯的青痕。
“你臉上的……”徐連湊近細看了下,奇道,“被打了嗎?留著指印。”
莊亦樨臉一紅,梗著脖子道:“幾個女人為我爭風吃醋,我去勸架,被誤傷了。”
徐連并不愛聽莊二少講述自己的風流韻事,垂頭,看了看手機上那張模糊的偷拍照。
他被那道雌雄莫辨的身影勾著,像一只咬了餌的魚。從此一顆心全憑借魚線浮沉,直到真相浮出水面那一刻。
徐連:“二少爺不想查,我會去查的�!�
莊亦樨欲言又止。
他一個素來有什么說什么的榆木腦袋直腸子,竟也有殫精竭慮,左右為難的時候。
“他來頭不小,咱們跑紐約一趟談好合作就行,可別瞎摻和邪事。”
“你怎知他來頭不�。俊�
莊亦樨高考時也沒這般活動過腦子,搜腸刮肚片刻,說:“根據(jù)車牌查的,車主是個大老板�!�
“不管怎么說,我是你的上級�!鼻f亦樨一掌拍在桌面上,調(diào)動五官,形成個不好惹的表情,“你得聽我的。”
徐連寸步不讓,五根手指下意識攥緊握成拳,道:“二少爺,你今天不對勁,那個可疑的人我一定要查下去,你不肯,我會越級向莊總稟報,請他給指示。”
即使沈懷??也低估了徐連的執(zhí)著。
三年前,他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助理,跟在沈懷??身邊忙前忙后。
他看過很多同行的倒霉際遇,清楚干他們這行免不了受氣挨罵,得忍。
入職第一天,徐連就做好了忍氣吞聲的準備�?缮驊�??沒對他大聲說過一句話,沒勉強他干過一件違心的事。
西南山區(qū)拍戲,沈懷??來他的宿舍歇過一次腳,看到屋頂一直漏水,三個人擠在一處,徐連分得的角落最潮最小。第二天,管后勤的副導親自來給他搬行李,說給他安排了一個朝陽的獨宿。
他的沈老板對每個人都好,但徐連只得到過沈懷??的那點好。
他的人生走向因為那次做助理的經(jīng)歷而改變。
因著沈懷??,莊弗槿信任他,留他在身邊接替陳霧做經(jīng)紀人,再到后來進入總公司,一步一步,他接連高升,卻像踩在云里一樣沒有實感。
沒有沈懷??的世界里,他行至每一處都是迷霧。
人要如何崇敬自己迷航里的燈塔才足夠呢?
徐連那張內(nèi)斂端正的臉上寫滿了執(zhí)念。
又如苦盡甘來,期盼黑暗結(jié)束后的第一縷光束。
莊亦樨也被駭了一跳,說:“你干這件事沒任何好處,他是沈懷??又怎么樣?沈懷??和莊弗槿感情破裂了,不希望任何人找到他�!�
莊亦樨眼珠一轉(zhuǎn),又說,“噢,你想向我三弟邀功吧,交一個莫須有的人影上去,然后要錢要經(jīng)費大肆尋人,找到了你是功臣,找不到你也有錢落入口袋�!�
徐連拍案而起,鏡片后的眼瞼都在顫抖。
他被激怒,不再對莊亦樨留一點面子,直截了當?shù)溃骸鞍炎C據(jù)給我�!�
莊亦樨胸口一跳:“什……么證據(jù)�!�
徐連一字一頓:“你昨晚去了第三街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