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莊弗槿點了點頭。
事故現(xiàn)場被拍了很多照片,用警戒線嚴(yán)嚴(yán)實實地圍起來。
警察把卡車司機帶回局子。
一切終于平息了,劇組的司機舒了一口氣,湊過來說:“沒事就好,現(xiàn)在我送老板們?nèi)ゾ频�。我剛才試了一下,車還能開�!�
一個在旁邊圍觀許久的阿婆此刻著急地走上前,端詳著沈懷??,滿是皺紋的唇周一張一合:“我認(rèn)得你,沈眠,你回來了?”
第113章
車禍時擋在莊弗槿身前又怎樣
人群看完了熱鬧,逐漸散去。
因此阿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她太年老了,舊風(fēng)箱一樣的嗓子很容易就抓住人的心。
沈懷??轉(zhuǎn)頭,對上她渾濁的眼睛。
“婆婆,您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沈眠�!�
“不是?”她有些糊涂,拐杖在地上點了點,呢喃道,“那他怎么還不回來?”
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扶著她,對著沈懷??連連鞠躬道歉:“我奶奶精神不太好,打擾到你了�!�
阿婆枯瘦的手伸到女孩背后的竹簍里,顫巍巍取出一束花,誠心地說:“你漂亮,和他一樣漂亮�!�
還沾著露水的花莖被塞到沈懷??手中,那是一捧艷麗的芍藥。
層疊的花瓣像少女繁復(fù)的裙邊。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是賣花的�!�
又順著眼前的路指了指,“就挨著橋頭,在那里�!�
她似乎不清楚沈懷??是來拍戲的,在這個閉塞的山里縣城,很少有人關(guān)注明星。
“奶奶經(jīng)常念叨那個名字,如果你有空,就來我家玩呀。”
祖孫兩人走遠了。
把地上的水跡踩出點點波紋。
輕快的少女腳步和木棍敲擊地板的聲音發(fā)出合奏。
沈懷??拿花的手垂于身側(cè)。
沈眠真是具象化的人物了,不再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而變成了肩上的重石。
壓得他近乎喘不過氣。
司機大哥不懂尷尬的氛圍,仍舊熱情地說:“山里溫度低,一會兒你們該凍壞了,走吧上車�!�
莊弗槿給陳霧使了一個眼色。
陳經(jīng)紀(jì)心領(lǐng)神會,拉著司機轉(zhuǎn)身:“你先把我送到地方,辛苦了今天,我讓財務(wù)給你工資三倍的獎金。”
司機樂呵呵地勾著車鑰匙,又回頭:“不對呀,還有倆呢�!�
陳霧拍了拍他肩膀。
漢子似是懂了。
“哦哦,小夫妻有私房話說�!�
一柄黑色的雨傘足夠遮擋兩個人。
沈懷??站在方寸之地,踟躇著不知該往哪里走。
腳下的每一片石板上,似乎都印過沈眠的足跡。
直到莊弗槿拉著他,帶他走向橋另一邊的小鎮(zhèn)燈火。
日落而息,更加上今天暴雨,天黑得更早,青石鋪就的街道上,行人寂寥。
仿佛剛才圍觀的人,以極快的速度入眠了。
兩人沉默著走到一處拐角,難得有一家開門的店鋪。
一道木牌立在門口,用毛筆寫了幾個大字。
借著微弱的街燈,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瓷器店。
莊弗槿駐足。
“進去看看。”
沈懷??上了一個石階,站在屋檐下。
莊弗槿把收起來的傘豎著放在墻角。
他們自然地像漫無目的的游客。
瓷器店鋪里的燈光也不很亮,但恰好契合此刻的氛圍。
光暈染在通透的各色器皿上,柔和如夜明珠。
守在店里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裹著棉襖,看起來很怕冷。
見還有人進門,也是吃了一驚:“喔,來了,隨便看看吧�!�
他仍躺在最深處的椅子上,沒有起身。
沈懷??看到了陶瓷做的小花,許多顆,精巧地穿成手串。
莊弗槿高,在室內(nèi)站直身子,就幾乎要碰到房頂。
但也因為高,他輕松地拿下最頂上一個木格里的細(xì)口瓶。
店主的眼神一直盯在他們身上,在莊弗槿取下那個瓶子的一瞬,站了起來。
“這個不賣……”
莊弗槿沒有反應(yīng),等著店主再開口。
“呃,”年輕人有些懵,“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賣,上個老板是這么告訴我的,說是鎮(zhèn)店之寶�!�
莊弗槿低頭笑了,輕輕掂了掂手里的瓶子。
很明顯不是精致的成品,畫工粗糙,甚至在捏制泥胚時,連瓶口都沒有做對稱。
“要多少錢?”
“不是錢的事兒�!�
“這個花瓶是我做的�!�
店主嘴巴大張,頓了幾秒說:“騙人的吧�!�
他看莊弗槿的打扮氣度,肯定不是本地人。
幽僻的街角,深而窄的店鋪。
淋漓的雨聲滲漏進來,燈光撒在莊弗槿發(fā)頂,他站在屋內(nèi)唯一的通道中央,完全是青春影片中的男主角。
“我兩年多以前,來過這里�!彼穆曇舻途徴\摯。
無人注意的角落里,沈懷??放下了手里的小物件,肩膀頹然垂下。
莊弗槿說:“瓶口里面有我的名字。”
店主震驚地走到莊弗槿的身旁,同他確認(rèn)。
拿起花瓶對準(zhǔn)燈光,店主看到內(nèi)壁很淺的地方,畫著一朵小花。
筆觸十分細(xì)膩,和粗獷的瓶身完全不同。
“好像是朵木槿花�!钡曛髡f,“不是你畫的吧。”
“是我當(dāng)時的……男朋友�!�
空氣瞬間結(jié)冰。
店主摸著鼻子,在進店的兩個帥哥之間看來看去。
關(guān)系不好怎么會半夜一起來逛街?
關(guān)系好怎么還莫名其妙地提起前任?
“我的名字里有一個槿字,所以他描了一朵木槿花。他那時候在這家店里做店員�!�
沈懷??覺得手掌里的芍藥花枝都長出了刺,扎得他鈍鈍地痛。
莊弗槿講起過去的故事娓娓動聽,可他再也沒有耐心做捧場的觀眾。
沈懷??從屋內(nèi)走出來,一把推開莊弗槿,跑入雨里。
那把芍藥花,被他摔在門口的臺階上。
粉色的花瓣碎落一地。
蕊心在雨滴的沖刷下很快萎靡下去。
芍藥,是情愫愛慕的花。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這束花碎在地上,像嘲笑沈懷??一廂情愿的愛。
車禍時擋在莊弗槿身前又怎樣,莊弗槿的世界里,他永遠比沈眠晚來一步。
第114章
初吻
賣花的阿婆送他芍藥,是因為沈眠。
莊弗槿帶他光顧瓷器店,是因為沈眠。
沈懷??把頭埋進酒店厚厚的枕頭下面,他不想入睡,只想縮成一團,逃避滿是夢魘的外部世界。
還是做狐貍好。
手機震了幾下,給他打電話的是早早被存在電話簿里的一位聯(lián)系人:喬止逸。
“止逸!”沈懷??抬起腦袋,下巴放在枕頭上。
喬止逸直奔主題:“你進組啦!今天!”
“嗯�!�
“好倉促,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咖位很大了?《舊塔》上映不到一個月票房破了二十億?G�!�
“那是莊弗槿的功勞�!�
喬止逸刻薄地哼了一聲:“哪就全是他的貢獻了,我告訴你懷??,你就是又漂亮又吸引人。每個看過電影的都會承認(rèn)這點�!�
“好啦好啦,說正事,你新戲還是莊弗槿當(dāng)制片人。我真擔(dān)心你被當(dāng)賺錢的工具利用了,他給你開多少片酬?比《舊塔》翻了幾倍?”
“沒,”沈懷??道,“沒給片酬。”
“……”
那邊的人不說話了。
小鎮(zhèn)纏綿的雨聲充斥在手機里,嘀嗒嘀嗒,黏連不清。
喬止逸緩了幾分鐘,再開口時,聲音非常冷靜:“即使你嫌棄我現(xiàn)實,我也要說,無論什么關(guān)系里,都要會給自己留退路�!�
喬止逸經(jīng)�?滟澤驊�??,他的確是出自真心。
沈懷??身上有許多他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純凈、天真、和對愛的執(zhí)著。
但沈懷??的愛似乎給錯了人。
給了一個只會踐踏他真心的男人。
世界上除了惡劣的莊弗槿,還有誰忍心看沈懷??難過呢?
他那么漂亮,是合該被嬌生慣養(yǎng)的一朵花。
聽了喬止逸的話,沈懷??咬住手腕,竭力壓抑住自己的哽咽聲。
他一點后退的余地都沒有了。
他的肚子里正在孕育莊弗槿的孩子。
“在新組里不要太忍讓,”喬止逸像哥哥一樣叮囑他,“我聽說葉翁也不是良善的人,能演愛裝,明明對名利熱衷得不得了,還要作出一副清高做派�!�
喬止逸嘀咕道,“莊弗槿選導(dǎo)演的眼光真差勁……”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從圈內(nèi)八卦聊到嘉陵鎮(zhèn)的天氣。
電話兩頭的人都昏昏欲睡,沈懷??記得自己睡著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喜歡這里的潮濕多雨,不像京城。
除一些故人在京城外,那座北方的城市沒有什么好的。
動輒飛沙走石,黃塵漫天。
沈懷??不喜歡那里,從幾百年前跟隨莊理被驅(qū)逐出北平起,就不喜歡。
明朝時候,城市四面都被高峻的城墻拱衛(wèi)著,一進去,就像牢籠一樣被困一輩子。
莊理是因為受北平城里的人陷害而死的。
在極寒的北邊邊境,他經(jīng)常在宣紙上寫:“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沈懷??不懂,北辰和帝閽為何值得懷念。
那是埋葬了莊理,現(xiàn)在也快要埋葬掉他的地方。
一覺醒來,山中的雨已然收住,天空澄澈透亮,一碧如洗。
沈懷??站在拉開的窗簾前伸了個懶腰,遠處的群山一座座峻秀奇險,呈現(xiàn)出春天獨有的、脆嫩多汁的綠色。
他又拿起自己的劇本,坐在窗前背起臺詞。
晨間的涼風(fēng)透過敞開的玻璃吹進來,幽然間,一股花香纏繞在沈懷??鼻底。
他回身看去,一簇紅芍藥被放在窗戶邊沿上。
柔麗嬌艷,迎風(fēng)微顫。
他打碎了一束花,就會由某人重新補上一束。
而裝花的瓶子,還是昨晚小店里,被沈眠印上木槿標(biāo)記那只。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本就是今不如昔。
花年年有,陪在身邊的人,不似從前了。
沾著晨露的花瓣倒影在沈懷??琉璃般澄澈的瞳孔里,那么美而易碎,是莊弗槿親手放在窗臺外的,明晃晃的示威。
男人不滿沈懷??低劣的服從度。
昨晚他從陶瓷店里逃跑,大概率是觸怒了莊弗槿的。
所以被他扔掉的東西,會再次完好地出現(xiàn)在面前。
莊弗槿的予奪
,從不給他拒絕的余地。
沈懷??顫抖著手腕把花瓶拿進了屋子,忽然有人敲門,低沉的男聲響起:“抓緊時間出門,要去組里了�!�
不知是不是清早的嘉陵鎮(zhèn)太寒涼,在聽到莊弗槿聲音的瞬間,沈懷??的肩膀劇烈地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