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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和你二哥,當(dāng)年也是情投意合,相敬如賓,如今也是水火不容,鬧得如此不堪�!倍湃襞呐膹垐A的手,“若有情誼,就留在心里頭,自己珍重吧。”

    “嫂嫂和二哥,真的不能再一起了么?”

    杜若如今一心只想和張優(yōu)和離,不愿意再在張家消磨下去。

    水面畫舫飄蕩,秋景甚好,畫舫停在湖心,內(nèi)室只得兩人,床帳吱嘎晃動了半日才停下來,況苑將妙人從床上撈起來,用帕子抹了,起身來穿衣。

    況苑見她低頭扭腰,去系身畔的裙帶,那腰肢軟如柳條,身段著實誘人,停下手中穿衣動作,只套著條長褲,扯住人,彎腰和她咂舌親唇,指腹粗礪的手一路蔓延向下。

    杜若去拍他賁張的胸膛:“莽夫,別咬。”

    “下次什么時候出來?”

    “家里事情多,人多眼雜,出來不便,這時候就少見些面�!�

    這私情持續(xù)了兩年,好好壞壞,起起落落,總不見斷,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不算多,每月一兩次,紓解完就散,除了杜若貼身服侍的人知道,外頭倒藏得不錯。

    況苑松開人,抱手看她將衣裳一件件穿好:“你和張優(yōu)那事,如今怎么樣了�!�

    “那跟你有什么干系?“杜若乜斜他一眼,走去梳頭,她從來不跟況苑細說自己和張優(yōu)的事情,況苑也只能從旁人言語中揣測。

    況苑沉默不言。

    杜若問他:“薛嫂子的肚子……有消息了么?”

    況苑也不愿意跟她說薛雪珠之事。

    兩人都有避諱,說起了施家,杜若問他:“施家二小姐,真找不回來了么?”

    “一直找著,施少連發(fā)現(xiàn)她應(yīng)當(dāng)在瓜洲買了兩個婢女,興許不在金陵,但應(yīng)當(dāng)也在南直隸,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走遠�!睕r苑嘆氣,“看他那樣子,要吃人似的,心里氣得吐血,若是找回來,還指不定怎么樣�!�

    “活該�!倍湃粲X得太快人心,“合該讓他受受挫,讓甜釀在外逍遙快活�!�

    “一個女子在外,有什么逍遙快活�!�

    杜若也低嘆一聲,抿唇,對鏡仔細涂抹口脂。

    況苑見她那副艷容,又將人扯過來,摟在懷里,撩起了裙。

    甜釀的繡活不錯,并不比大戶人家的繡娘差,九月十五香會那日,帶著小玉和小云又去了山寺,小玉和小云賣螺螄,她兜售自己的如意香囊。

    香囊里塞了花瓣和草木,微帶香氣,她喜歡上前去搭訕拖家?guī)Э诘娜思�,要緊的是人家必要長衫綢袍、錦衣釵環(huán),這種人出手大都闊綽,對這些小東西也不甚計較,她開價也高,一個香囊要一兩銀子。

    馬上要入冬了,三個人的棉衣、棉鞋、棉被要花不少錢。

    有人見香囊精巧,賣香囊的娘子容貌也動人,欣然掏出錢袋,但美色在夫人們面前并不好用,還可能招惹幾個白眼,東西再好,夫人們語氣也是不屑。

    后來甜釀學(xué)乖了些,找學(xué)子秀才,文人墨客,大冷天也搖著墨扇的那群人,衣裳未必華麗,但說話文縐縐,于高談闊論中打斷詩興,怯生生說一句:“各位老爺,要不要買個香囊,饋贈好友,護身健體,助興文思都得宜�!�

    附贈一個甜蜜羞怯的笑容。

    有人多覷了她兩眼,慷慨解囊。

    不管買主目的是何,她只要銀子。

    香囊兜售完了。垂涎美色的人依舊在,有浮浪子弟趁她落單,湊上前來搭訕:“小娘子芳齡幾許,是否有婚配,如何一人獨自在這里賣香囊?”

    “我八字屬陽,命硬,克夫�!碧疳劽袄浜�,“新寡,丈夫剛過頭七,還躺在我睡的床上,在這里賣香囊葬夫……”

    “所以香囊才賣那么貴……”甜釀加了句,往后退了步,“您給的那一兩銀子,是買棺材的錢……”

    那男子訕訕收回了手。

    甜釀只護著錢袋,剩余東西都不要了,趁著路上行人還算多,拉著小玉和小云,一路飛奔回家,絲毫不敢停歇。

    “九娘……娘子……跑不動了……”小玉拖著妹妹,“妹妹……妹妹喘不上起來了……”

    山里都是小徑,有些地方清靜得嚇人,甜釀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領(lǐng)著兩人慢慢走:“路上不安全,我們要快點回家。”

    她們沿著梅澤湖往家走,遠遠見到自家的房舍才放下心來。前路水邊一陣窸窣聲,突然竄出來個年輕人,那人不過十八九歲,豐神俊朗,咧著一口白牙,叼著一根細草在嘴中。

    甜釀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完完整整轉(zhuǎn)了個圈,又見他身材高大,懶洋洋沒有骨頭似的,像個憊怠的浮浪子弟。

    那年輕人似乎點了點頭,朝她走來:“你……”

    甜釀尖叫一聲,摟著小云,牽著小玉:“快跑�!�

    三人風(fēng)一樣朝家逃去。

    那年輕人在后頭,疑惑撓撓頭,大步邁來,追問:“你們跑什么……”

    這人一直追到甜釀家里來,隔著籬笆問:“那個……你是不是前陣子,晚上在湖邊站著的那個女鬼……”

    “你把我小侄兒嚇出魂了,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甜釀回頭,皺眉呵斥:“你是不是有�。俊�

    “我沒病,你把我小侄兒嚇出病了�!�

    原來這懶洋洋的年輕人住在梅澤湖另一側(cè)的莊子里,有天夜里帶著家里孩子出來泛湖,一大一小兩人在湖邊釣螃蟹,正好月色清亮,見著不遠處村里的桑林里冒出個白衣白裙,黑發(fā)披肩的女鬼,那女鬼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湖水。

    他那小侄兒也有十一二歲,最是頑皮的時候,見到這女鬼一激靈,可能也受了些寒氣,當(dāng)天回去就病倒了,養(yǎng)了一個月,才養(yǎng)好些。

    侄兒母親把他罵了一個月,這侄兒夜里還有些怕,一直念叨著女鬼。

    這年輕人沒法子,出了莊子,來湖邊瞧一瞧看一看,正好就看見甜釀。

    “我叫曲池。”懶洋洋的年輕人將話說完,笑瞇瞇朝她揖手,“適才多有得罪,請娘子見諒�!�

    甜釀聽他說話,臉早羞得通紅一片,朝他還禮:“我叫宋九娘�!�

    曲池年方十八歲,比甜釀歲數(shù)還小一點,笑喊一聲:“九娘子�!�

    第81章

    曲池的意思,請?zhí)疳勅ヒ娨娝倚⊥馍�,�?dāng)面解開小外甥的心結(jié),省得孩子夜里噩夢,看見桑林和湖邊便心有余悸。

    甜釀聽他話畢,心頭覺得尷尬,尤其難為情,連連致歉:”實在對不住……無心之舉,但莫怪罪……”

    “無妨……無妨……”曲池撓撓后腦勺,粲然笑道,“九娘子若有空,請來寒舍喝茶少坐�!�

    他手指往湖邊一指:“我們住在明輝莊里,家姊是莊主,村里人都稱之為曲夫子�!�

    后來小玉去打聽,原來湖對岸有個大田莊,乃是吳江盛澤郭家的產(chǎn)業(yè),這郭家以生絲發(fā)家,是當(dāng)?shù)氐拇髴�,曲夫人是郭家的兒媳,青春守寡,帶著兒子隱居此處,一住就是六七年,不問世事,她又有才氣,能吟詩作賦,親自教養(yǎng)兒子,每年冬日農(nóng)閑時節(jié),也在村里開堂授課,教村里婦孺識字念書,村民愛戴,敬之”曲夫子”。

    甜釀幾人在小庵村待的時間不長,并不認(rèn)得,曲夫人也是在田莊內(nèi)避世,鮮少外出,那懶洋洋的年輕人,乃是曲夫人娘家幼弟,常在田莊出入,幫曲夫人處理些日常雜務(wù)。

    甜釀見鄉(xiāng)人話里話外多有推崇,又和曲池的話一一吻合,這才放下心來,帶著小玉往明輝莊去拜訪莊主人。

    明輝莊由村里一條小徑過去,院門隱在湖邊的桑林里,院門前懸著一片銅片,用小錘敲之,聲樂悠然,仍是曲池出來迎客,見了甜釀,滿面笑容:“原來是九娘子�!�

    這田莊占地頗闊,種著花樹果林,菜圃稻田,又養(yǎng)些雞鴨鵝之類家禽,仆婦灑掃耕種,采摘灌溉各司其職,幾條黃犬追逐嬉戲,小橋溪流繞著一片竹林,林下三四間精舍。

    甜釀一眼就喜歡這地方。

    莊主人是個三旬出頭的婦人,容貌清麗,書卷氣濃,穿的也是布衣布裙,提著小鋤和菜籃緩緩而來,甜釀聽仆婦喚之“夫人”,曲池道“蓉姊”,上前行禮。曲夫人見幼弟帶著個年輕婦人來,烏發(fā)素衣,雪膚黑眼,想起兒子嘴里念叨的那個“黑夜里浮著一張雪白的面容”,有些忍俊不禁:“快把阿策請出來見客,這回可要好好笑話他一回�!�

    又向甜釀致歉:“犬子冒犯夫人,多有得罪。”

    甜釀也賠禮:“驚擾府上,實難心安�!�

    仆人果真請出個十一二歲的清秀小少年,也不是請,而是推出來的,孩子坐在木輪椅內(nèi),腿上搭著厚厚的裘毯,一雙眼機靈又活潑,一見就是一副閑不住的模樣。

    他腿走不得路,白日不愛出門被人瞧見,夜里倒愛讓曲池推著到處閑逛,甜釀一見郭策,心底也旋即明白,為何曲池要請她來田莊見人。

    郭策見了甜釀,呆了半晌,抽了一口氣,皺眉:“你……”

    甜釀見他臉上那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皺皺鼻子,將頭上銅釵拔下,散下發(fā)髻,抖抖衣裙:“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副模樣,我那時初來此地,夜里睡不著,可能在水邊出神,不防被你瞧見了……”

    “不是女鬼……我是人哦……”

    就真的是當(dāng)日郭策和曲池看見的那模樣,那天夜里月色清亮,風(fēng)拂動她的裙子,就真如飄在半空中一般。

    甜釀和郭策兩人都分外尷尬。

    郭策見母親和小舅舅眼里都笑意滿滿,臉慢騰騰紅了,瞟了他母親一眼,單手握拳,抵在面前,咳了一聲:“哦……”

    “世上哪有鬼神,阿策你的書都白讀了�!鼻蛉诵υ捤�。

    “也不能怪我�!惫哐壑樽訚L一滾,嘟囔,“你夜里不睡,去水邊做什么?”

    “你夜里不睡,跟你小舅舅去水邊做什么?”曲夫人不讓郭策多問,帶甜釀去內(nèi)室梳頭,“給宋娘子添麻煩了�!�

    誤會解開,大家心中都是舒心,甜釀喝了一盞茶,請辭出來。家里沒什么好東西,做了幾個平安香囊聊表歉意,曲夫人見那香囊精細,又是大大夸獎了一番。

    仍是曲池送甜釀和小玉出來,他性子活潑,說話風(fēng)趣,三言兩語逗得小玉哈哈大笑,扭頭見甜釀臉頰旁微露兩個笑渦,扭頭看著她,笑嘻嘻的:“九娘子話少,但瞧著倒好相處�!�

    曲池相貌生得好,一雙桃花眼,眼神又清亮,看人的時候含情脈脈,這倒不是他本意,加上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總瞧著有些風(fēng)流和輕浮。

    甜釀佯裝沒聽見他說話,曲池見她只專注盯著腳下路,笑了笑,也不再說話。

    自此有了交集,后來甜釀也偶能見到曲池,有時候見他在湖邊釣魚,特意繞路送幾尾魚過來,有時候替曲夫人上門來邀甜釀去田莊喝茶,過了數(shù)日,曲池離開小庵村外出辦事,甜釀倒是和曲夫人更熟了些。

    她很難得第一眼就對一個人心生親近,但對曲夫人,甜釀很是崇敬。

    明輝莊內(nèi)男仆很少,多是仆婦,曲夫人帶著人每日勞作,把偌大一個田莊安排得緊緊有條,還照料行動不便的郭策,教他讀書寫字。

    曲夫人一雙手可舞文弄墨,也可下地伺鋤,只在女紅上不太在行,莊子里沒有專門的繡娘,郭策的衣裳都是郭家送來的,多是綢衣絹布,于曲夫人看來未免太過奢侈,她見甜釀那平安香囊很是精巧,不比專門的繡娘差,請?zhí)疳剮兔Γ婀咦鲂┻^冬的棉衣鞋襪,給的工錢很是豐厚,還貼補莊子自產(chǎn)的瓜果蔬菜,雞鴨魚肉。

    知道是曲夫人有心幫襯,甜釀還是開心把繡活攬了下來,小玉不用每天為飯菜發(fā)愁,自己也不必拋頭露面,真是最好不過,天漸冷,甜釀拘著兩姐妹在家,幫著自己裁布拿剪,做些針線活,小玉做慣了農(nóng)活,不慣拿針捏線,小玉十指纖細,倒是像模像樣。

    湖邊的桑林葉漸稀黃,蠶房也停下來,村里響起了叮叮咚咚的打鐵聲,正是婦孺?zhèn)兙墼谝黄疳橅殚e聊的時候,曲夫人見甜釀送來的衣裳,一針一線細細密密,樣式顏色都破費心思,襯得郭策也帶了幾分挺拔,在兒子和幼弟面前夸了又夸。

    曲池從外頭回了田莊。

    “實在沒想到,能這樣好�!鼻蛉擞新犉腿藗冋f起甜釀的來歷,富人家被主母趕出門的姬妾云云,“人看著也好,言行舉止都頗有教養(yǎng),很合我的心意�!�

    曲池瞥了瞥郭策那一身,嘖了一句:“我也缺身過冬的袍子呢�!�

    曲夫人含笑看著他:“她好像有些避著你,只要你在這,她從不登門。”

    “她這樣做才是對的�!鼻蛉丝醋约旱牡艿�,“女子處世,首要是保護自己,免遭非議�!�

    曲池懶洋洋撇撇嘴。

    大庵村正好有富人嫁女,要請繡娘做一批送給男方家的小針線活,手帕扇套絡(luò)子之類,曲夫人恰好受邀去人家中寫帖子,也薦甜釀去做工,這戶人家還請了不少三姑六婆來陪坐,有人見她相貌好,手也巧,有心做個媒,拿話問她,甜釀推脫:“有高人也替我算過,我八字不好,有礙夫家,不宜婚嫁�!�

    她見眾人眼睛都望著她,閃耀著旺騰騰的探索之魂,道是:“之前也議過幾家人家,要么鬧得人家雞犬不寧,要么家里突有血光之災(zāi),大抵都不甚好,脫了干系后,家家都興旺起來。”

    眾人們問了她生辰八字,甜釀胡謅了個,聽得眾人連連惋惜,將一番做媒心思都歇了下來。

    針線活做完,甜釀拿了豐厚喜錢,又去謝曲夫人,這回特意帶了一些繡品,扇墜藥枕、玉扣墜子小荷包之類,用的都是給郭策做衣裳剩下的一些零碎布頭,借花獻佛給曲夫人。

    曲夫人看這些小東西雖然零碎,卻都精致,有些都不是普通人家里用的東西,料想她以前生活富足閑適,倒不像是外頭婦人們傳的那些雞飛狗跳般不堪。

    兩人說些日�,嵤拢玳g曲夫人留她用飯,甜釀見桌上有一道小蓮蓬湯,湯色奶白,嘗了一口,曲夫人見她抿唇細品,笑道:“這是我娘家那邊的做法,吃得慣么?”

    這湯是用豆腐和黃鱔、鱸魚吊出來的鮮湯,雞頭米用模子印出一個個小蓮蓬,小荷葉的樣子,叫翡翠白玉湯,是江都各大酒樓的常見菜。

    甜釀和曲夫人,從來不聊各自的家事。

    “夫人不是吳江人么?”甜釀問,“夫人的吳江話,說得很好。”

    “當(dāng)然不是�!鼻蛉诵Φ�,“我娘家在江都,不過我十七歲從江都出嫁,至今十四年,統(tǒng)共也回去兩三回,上一次回去還是八年前�!�

    “宋娘子去過江都么?”

    甜釀笑著點頭:“有路過,我在淮安府,離江都也不遠�!�

    甜釀這才知道,曲夫人的娘家在江都做著珠寶營生,曲池生母早亡,后來曲父又娶了一方妻室,生了三四個兒女,這繼母苛待前妻生的兩個孩子,曲池的日子尤其不好過,曲夫人喪夫后,曲池索性從江都跑到吳江陪長姊生活,每一兩年回去看看老父。

    原來都是從江都出來的,甜釀有些忐忑。

    離開江都已經(jīng)五個月,他還有沒有在尋她?

    她用那樣的手段,一開始他應(yīng)當(dāng)會氣到發(fā)抖,恨不得咬碎她,但這么多日子過去,他是不是也在漸漸平復(fù),慢慢遺忘她。

    少連哥哥。

    她更愿意叫他哥哥,他算的上是一個很壞的人,慣于掩飾,偽善又冷漠,善于心計,喜歡反復(fù)折磨人。

    回憶起來,總是痛苦夾雜著心悸。

    冬日不用養(yǎng)蠶,夜里也要省著油燈,每逢雙日,曲夫人就帶著兒子郭策,在村里祠堂開授課業(yè),教婦孺女童認(rèn)字。祠堂里有炭火有蠟燭,婦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還能借光做做針線活,也是何樂而不為。

    這課甜釀也聽過,并不是尋常的女誡女德之類,曲夫人教婦人們學(xué)些簡單的字,也講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至于被人蒙騙欺拐,頗有裨益,小玉和小云不識字,甜釀讓她兩人常去聽著,自己一人守家。

    十一月的冬夜,她就點著一盞油燈坐在屋里數(shù)銀子。

    連日帶夜,足足做了一個多月的針線活,還多虧了曲夫人的照顧,攢到現(xiàn)在,也有個十幾兩銀子,一百文錢,就夠一家人一日吃喝,五十兩銀子,就能買一間屋。

    她覺得自己是心安的。

    窗外突然響起窸窸窣窣一陣輕響。

    甜釀停住動作,猛然回頭。

    因為只有一個人在家,門窗都緊緊栓上了,她素來仔細又有防備心,做事歷來小心。

    窗上倒影著長長的影子。

    甜釀毛骨悚然,從長凳悄聲上坐起來。

    “是誰?”

    有人在外頭伸手摸窗,那窗戶雖然老舊,但加了封條,又用油布封上了,還算結(jié)實。

    窗外有嘟嘟囔囔的聲響,而后窗戶咯吱晃動,顯然是外頭有人想用蠻力扯下來。

    甜釀咽了咽口水,摸起桌上籮筐里的繡刀,擎著油燈,小心翼翼朝著窗走去。

    “小美人……”醉醺醺的話語在窗外,“我來了……”

    “快走開,走開,不然我喊人了�!�

    她的叫喊聲,未必能讓四鄰聽見。

    窗戶還在大力搖晃著,咔的一聲,被生生扭開一條縫隙,窗縫里浮現(xiàn)一只淫邪發(fā)紅的眼,朝里張望。

    甜釀心跳到嗓子眼里,后背發(fā)涼,眼睜睜見一只男人干裂骯臟的手,從窗縫里摸進來,摸索著解窗栓。

    不過瞬間,窗縫被擠得越來越大,半只手臂已經(jīng)探進來,她冷眼見到男人半個臉孔。

    半扇窗被推開的瞬間,甜釀將手中的剪刀扎到那人手臂里,來人吃痛,清醒了三分,嗷了一聲,擰住她的手臂,扭曲著臉龐破窗探身來薅她:“賤婦�!�

    酒氣熏騰的身體從窗里劈進來,甜釀另一只手里還穩(wěn)穩(wěn)地擎著油燈,任男人揪住衣裳,身體撞上去的那瞬,將油燈往那人眼上撲去。

    光線瞬間暗淡,“啊……”一聲嘶吼,炙熱的燈油燙痛男人,跌跌撞撞松開她,去捂自己的眼。

    甜釀被撞在墻上,顧不得疼,怒氣騰騰沖去廚房,拎起廚案上的菜刀,又沖了回去。

    來人已經(jīng)越窗逃了出去,只留一個倉皇的背影。

    甜釀就拎著那把菜刀,守在窗前。

    是村里喝醉的閑漢。

    這一次是醉酒閑漢,下一次可能就是奸詐暴徒。

    沒有依靠的美色,就是獸群里的肥肉,任誰都能啃上一口。

    不管處于什么境地,女人總要依附男人,以各種理由。

    除了這條路,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小玉和小云回來,也是大吃一驚,點了燈,看見甜釀額頭唇角都磕青了,手上也燙了一圈燎泡。

    鄰里來看過,也幫忙修固那扇窗子,惋惜道:“你一個女子,要拿什么安身立命��?心懷不軌的人太多了�!�

    曲夫人也來探望她:“不若你搬到我的莊子里來,和我作伴,不必擔(dān)心這些有的沒的,一應(yīng)東西應(yīng)有盡有,住得也舒心�!�

    她也嘆:“這個世道,對女子是艱難了些,但也不是沒有法子,姐妹之間相互扶持,也能過得下去�!�

    甜釀有些遲疑。

    年根底下,趙安人帶著窈兒從大同府回來,不日即到江都。

    對于自己和窈兒的婚事,張圓終于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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