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心中冷意激蕩,伸手推搡他:“你是不是有病。”
他卻笑得妖冶,順著她的手勢,將她從軟榻上直直拉起來,拖到自己懷里,把她緊緊摁在自己胸口。
“出去�!彼ゎ^喝寶月和紫蘇。
“施少連!”她用力掙扎。
“噓……噓……”他將她的耳貼在胸膛之上,又去捉她的手來摸,“好小酒,聽一聽……我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劇烈起伏,響振耳膜。
“我今天說了一句話�!彼p眼明亮,重重喘氣,“我從來對這句話不以為然,說出來才發(fā)覺這句話竟能讓我開心�!�
她趴在他胸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第一次有這樣心滿意足的笑容,眼里璀璨光芒,低頭見她漂亮的臉,捧住,細(xì)細(xì)密密的吻起來,從眉心流連到唇角,從眼尾蔓延至腮畔。
想要她的身,想要她的心,要全部占有,除了他,再沒有旁的雜物。
要徐徐圖謀,慢慢侵占,水滴石穿,一點點來,讓她永遠(yuǎn)依附他,纏繞他,汲取他身上的養(yǎng)分,樹藤共生,分離即死。
耳房里兩人耳鬢廝磨許久,紫蘇和寶月守在外頭,寶月尷尬,紫蘇沉默。后來施少連再出來,寶月見了,輕輕屈膝,紫蘇卻僵住不動。
施少連多瞥了紫蘇一眼,吩咐幾人:“再過幾日就搬新園子里去,那邊你們時常也去看著些,將些不常用的東西先挪去,若缺些什么,及早去準(zhǔn)備�!�
又將紫蘇提出來:“你隨我來�!�
“這幾日你留心著二小姐,若她平日起居有什么異樣,及早跟我說�!彼麥芈暤溃爸滥憬鼇砩跏切量�,只是我身邊人少,你做事妥帖我放心,左右只剩幾日,等二小姐搬去新園子,再許你個長長歇一陣。”
紫蘇垂頭不語。
他頓了頓,淡聲道:“今時不同往日,你是我的婢子,有些事自然不瞞你。她日后是你的主母,你殷勤周全些,也是為自己將來謀劃,算不得吃虧。她年紀(jì)小,心思單純,若對家里姨娘祖母有哪點不周到之處,你多幫著她,近來祖母身子骨又不好,每日里去陪侍湯藥,你也留些心�!�
紫蘇抬頭,眼眶發(fā)紅:“奴婢的一片苦心全在大哥兒身上,大哥兒發(fā)話,奴婢不敢不聽,只盼著大哥兒開心�!�
他漫不經(jīng)心唔了一聲,看著見曦園的燈火:“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43章
施家的兩只標(biāo)船是販布和藥材的淺船,俱交由一個叫平貴的人管著,此人舊時是官中糧船上的漕軍,后來不堪苦役出來,在南直隸水上幫人掌船過活,施少連見他熟通各關(guān)卡水務(wù),亦對沿途地界、物產(chǎn)信手捏來,雇來幫忙打理標(biāo)船。
現(xiàn)今朝廷每年的漕糧為四百萬石,江南江北有漕省份的糧戶先將漕糧運于南北四倉,再由漕船南北運送。官中漕船約莫五千余艘,三千艘用于淮安倉和瓜州倉運漕糧到濟(jì)寧交付,二千艘從濟(jì)寧北上輸往京師并西北,糧船不足之時,雇傭民船加帶,四百石漕糧補(bǔ)貼船戶六十兩銀,后來這筆銀官中漸給不出,愿者甚稀,又因兩淮是產(chǎn)鹽之地,朝廷將原先的八十兩補(bǔ)貼銀改為支付鹽引,船戶將漕糧送入糧倉后領(lǐng)到鹽引,鹽引可轉(zhuǎn)手賣給大鹽商,亦可自行販鹽獲利。
這丁點兒鹽引,對大鹽商而言,不過是小打小鬧不值一提,施少連將兩只標(biāo)船調(diào)出來,往瓜洲運糧至濟(jì)寧倉領(lǐng)鹽引。
這么一算,遠(yuǎn)不比原先南下販布的獲利,孫秉老和藍(lán)表叔都有些疑惑:“大哥兒此舉,有些因小失大,不若直接從他人手中購得鹽引出銷,賺的還多些。”
“眼前看獲利甚少,遠(yuǎn)不如販布所得,多跑幾趟,還要折損些銀兩修繕船只,但如何說……四百萬石的漕糧,須得使上近萬艘糧船,但官中漕船只有五六千艘,余者都自民間補(bǔ)充,這些民船多半也為富家權(quán)貴所持,難道他們就自甘當(dāng)冤大頭?瓜洲彈丸之地,渡口舳艫蟻行,也不盡是只為那點補(bǔ)貼銀去的�!笔┥龠B頓了頓,“漕船過關(guān)卡免稅,盤查也松泛,一艘淺船載糧四百石,還有三四百石的吃水剩著呢,回空時還能販些北地酒木硝皮,所獲也不少�!�
藍(lán)表叔心中一動,半驚半疑:“我們這等人家,也沒靠著棵大樹好乘涼,路上若是遇上軍官征查抽稅,怕是不成吧。”
施少連微微一笑:“我也只是模糊有這些念頭,表叔在瓜洲生活十多年,在瓜洲人脈廣達(dá),不若幫幫侄兒探探路,看看這營生成不成,若不成,再謀其他出路�!�
藍(lán)可俊搓了搓手:“侄兒的意思,讓我去瓜州跑一趟?”
施少連頷首:“我將這兩條交給表叔來打理�!庇肿屬~房孫秉老支五百兩銀子,“瓜洲糧倉守官和漕運官兩處都要打發(fā)些銀子,我們有船在手里,雖說是小家小業(yè),但在江都有名有姓,領(lǐng)事并不難,屆時我再和表叔一道隨船北上,看看究竟是個什么狀況,以后若是順?biāo)�,我和表叔分利,若是不順,虧損俱我來擔(dān)�!�
他笑盈盈朝著藍(lán)可俊揖手:“我一人打理家業(yè),左支右絀,難免吃力,如今家中只剩我和表叔支撐門面,還有諸多事宜有賴表叔幫襯�!�
“這是自然,我不幫侄兒,還能幫誰去,正所謂叔侄同心,其利斷金�!�
施少連先將藍(lán)可俊送走,又折回了孫秉老的賬房,孫先生瞧著他,有些擔(dān)憂:“這種營生,做小不抵用處,做大他人眼紅,若是身后有人護(hù)著還好,沒人護(hù)著,倒有些不穩(wěn)妥�!�
施少連慢慢看著賬本:“先生做了多年的賬房,也知道開鋪子的本息利潤,雜事繁冗,自擔(dān)風(fēng)險之外,各處都得應(yīng)付官府盤剝抽稅,攢個數(shù)十年,才能稱得上‘富’字,家中生藥鋪是祖業(yè),當(dāng)鋪能生錢,這兩個留著就罷,把其他的停了,做些少磨多勞的營生,還高興些。”
孫秉老嘆氣,施少連聽在耳里,欣然一笑:“先生勿憂,我手里還收著金陵不少官吏債借據(jù)呢,總有個能發(fā)達(dá)騰飛的不是么?”
施少連那五百兩銀,被藍(lán)可俊喜滋滋抬回去,往日在鋪子里盤桓,賺不過十兩二十兩,鮮少有這樣的大數(shù)目,聽施少連那意思,往后大有用他的時候,更是喜不勝喜。驅(qū)開婢子藏在床下,來來回回摸了半日,先撿了一塊紋銀,去外頭兌了碎銀,在鋪子里給田氏和芳兒買了兩支珠花,又給小果兒買個小鼓,打了壺水酒回來,無處打發(fā)心情,在家坐了半日又出門去耍樂。
因此前和雪姐兒絕了來往,藍(lán)可俊自此專心往丹桂街去找盼盼,上了樓,盼盼見他手里還捏著枝花,自然欣喜,招呼小廝去買酒布席,兩人并肩疊股,一處說話飲酒,盼盼見他面上有喜色:“到底有什么好事,惹得你這樣高興。”
“自然高興,如今時來運轉(zhuǎn),我的出頭日子來了。”藍(lán)可俊摟住盼盼喝酒,“以后若是發(fā)達(dá),我贖你回家住去�!�
盼盼不信他的鬼話:“你這個煙花寨內(nèi)主盟,我若跟你回去,還不知道排在那間屋腳下�!�
“如今可只得你一人。”
兩人吃得酒濃時,讓婢女撤開酒桌,落下床幔拽上門,正水深火熱之間,聽見隔廂琵琶聲,幽怨含情,如泣如訴。
盼盼摟住身上人,想起一事:“施小官人約莫有數(shù)月沒往家來,媽媽讓小廝跑施家跑了三五趟,都被攔了下來,后來又去找順兒,只說大哥兒不得閑,一直推脫,眼下媽媽要月奴出來陪客,她不肯,這陣兒一直鬧著呢�!�
藍(lán)可俊抹汗:“他哪里就忙著這樣,連坐坐都沒空,白日我還同他一道喝茶說話。”
“你們是一家人,日日得見,不若幫個忙,替月奴捎幾句軟話給施小官人�!�
“我替你們傳話,你怎么謝我�!�
盼盼嬌笑:“你想要什么謝禮,盡管往我身上來�!�
事畢之后,藍(lán)可俊著衣整冠出房門,盼盼過去和月奴說話,半晌兩人相扶出門,藍(lán)可俊見月奴穿藕荷色小衫,垂地素裙,越顯身形纖細(xì),腰肢曼柔,又脂粉不施,烏發(fā)只用一根簪束著,兩只眼睛紅腫,見他頭半抬不抬,對他盈盈一拜,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只覺這一笑極熟悉,只是想不出頭緒來,問月奴要帶什么話,月奴也說不出來,猶豫半晌,從房中取出一支還包著銅片的鴨殼青玉簪,托付給藍(lán)可俊轉(zhuǎn)給施少連。
豈料施少連見了這玉簪,微微愣了愣,笑了笑,讓身后順兒接在手里,隔日讓順兒帶了包銀子和那支玉簪,送還給了月奴,只說往后讓她自個好好過活。
月奴拿著那包沉甸甸銀子,一時惘然,不知如何是好。
因施老夫人近來身子有些不好,這幾日一直臥床,湯藥不斷,施少連每日都在施老夫人面前陪伺,施老夫人這病因施少連而起,見著他亦是臉色不佳,因他說的那番話也不愿見他的面,又禁不住他日日守在榻前,孝心厚重,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如今又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眼前是自己素來疼愛倚重的長孫,如今起了這樣偏執(zhí)的念頭,他又是固執(zhí)的性子,還能有什么辦法。
施老夫人心中有怒氣,這怒氣待要在甜釀身上發(fā)作,又看她每日低眉順眼陪在身前服侍湯藥,要深究他兩人之事,又不欲讓旁人知道,罵也不好罵,說又不能說,這病纏纏綿綿竟日未曾好轉(zhuǎn)。
倒是見了甜釀身后的紫蘇,心頭稍能順順氣,有時候紫蘇陪坐著說幾句話,湯藥也能多進(jìn)些。
時值六月初,家里搬新園子,因施老夫人還在病中,也未大操大辦,施少連只吩咐府內(nèi)各自挪新居,云綺的那間院子臨著水榭,叫碧波閣,甜釀的屋舍有石榴花,叫榴園,藍(lán)家和桂姨娘也挪去了新舍,只有喜哥兒因年雖小,不便獨住,仍是隨著施老夫人住在主屋。另外因見曦園在內(nèi)院,施少連招待外客多有不便,索性在前院臨著孫秉老的賬房,辟出幾間屋子,當(dāng)做寫算待客之地。
內(nèi)院女眷仆丁忙著遷居,藍(lán)可俊擇日要往瓜州去,從那五百兩銀子里扣了五十兩出來給田氏:“這回出門,少不得十天半月,你和孩子在家安心呆著�!�
田氏一把奪過銀子,摟在懷里:“你在外頭,也安生些,別做什么混賬事�!�
出門日子擇好,家中幫著藍(lán)可俊各處打點,臨出門前幾日,藍(lán)可俊又找到施少連,嘿嘿一笑:“不若咱們邀著詹少全他們幾個,一起去丹桂街喝杯酒水,侄兒也許久未去院里,一同熱鬧熱鬧,就當(dāng)是給我踐行�!�
施少連道:“使得�!�
幾人擇了個日子,一道往丹桂街去,盼盼嬌嬌都在家中閑坐,媽媽見施少連終于露面,喜不勝喜,連呼月奴出來陪客。
施少連瞥了眼月奴,也不說話,略點點頭,引著眾人入座。
酒水俱已準(zhǔn)備,珍饈滿桌,雞鴨鵝肉,甜湯蜜果俱全,幾人坐定,妓子在旁唱著曲兒,席間說起藍(lán)表叔往瓜洲去之事,這些浮浪子弟都深諳行事道理,這個說要打點,那個說要準(zhǔn)備,倉官,漕運,船幫碼頭都俱有可用之處,又說沿途若可攜帶貨物,哪種便利些,哪種不可取。
藍(lán)可俊聽的入神,深覺此徑大有門道,一時連調(diào)笑都忘了,只顧連連點頭。
說完正事,又說施家長短,搬新園子的喜事,眾人起哄著要賀喬遷之喜,施少連道:“自然是有的,只等家里閑下來,再宴請親友四鄰,一道來喝杯酒�!�
在座眾人中有人知曉施家二小姐退親之事,知道施家急著將此女出嫁,又垂涎施家富有,酒酣面熱時湊到施少連面前:“我姨家有個表弟,今年和施賢弟一般大,尚未婚配,近來姨母憂心婚事,我這表弟生的儀表堂堂,頗有出息,聽聞府上二小姐賢惠淑德,有心和府上結(jié)秦晉之好……”
施少連淡淡的哦了一聲,瞟了眼身邊人,扯唇笑了笑:“這倒是不必……”
又道,“怕是你家高攀不起,還是歇了這心思為好�!�
來人臉上一紅,臉上有些訕訕的,將話題轉(zhuǎn)開。
一席酒從傍晚吃到入夜,眼見月上柳梢,眾人散去,藍(lán)可俊明兒還要打點出行之事,今夜不得留,看著盼盼瞄了瞄施少連。
施少連也要出門往家去,身后月奴慌慌張張的跟著出來,在他身后喊了身:“大哥兒。”
施少連上下端詳她,搖了搖頭,釋然笑道:“這身妝扮還是不適合你,還是換下吧。”
她疑惑萬分,如何不適合,是他往日里喜歡的衣裳頭釵,極喜歡她這樣的妝扮,如何現(xiàn)在就不適合了。
她只管跟著怔怔跟著他的腳步走,若沒了他,往后還不知是什么樣的日子,旁人都說,要想法設(shè)法的籠著他。
施少連見她一直跟在院門前,皺了皺眉,忍不住道:“上回送來的銀子,夠你自己贖身去過日子�!�
“大哥兒是不管我了么?”
他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就走了。
施少連再回到見曦園,屋內(nèi)空蕩蕩的,只有紫蘇和青柳在屋內(nèi)守著,燈光暗淡,四下闃靜,不見甜釀的身影。
施少連怔了一下:“全都搬去榴園了?”
紫蘇點點頭:“婢子伺候大哥兒梳洗?”
“不必。”他在屋內(nèi)踱了一圈,往外去。
紫蘇眼睜睜看著他走:“大哥兒去哪兒?”
這個時節(jié),浮芳浪蕊皆盡,只有榴園內(nèi)的石榴花還開著,只是在月下看得不真切,蟲鳴鳥啼,分外熱鬧,屋內(nèi)擺了滿地的箱籠,幾未有踏腳之地。
甜釀領(lǐng)著寶月和兩個新婢女在收拾雜物,見施少連從外頭踏進(jìn)來,晚風(fēng)里送來他身上的酒氣,甜釀臉色輕微變了變。
寶月去端茶,施少連捧著茶盞愜意坐在椅上,瞇著眼,看她彎著柔軟的腰,從箱篋里將東西一件件擺出來。
第44章
榴園里兩個新婢子清露和明霜都是施少連精心挑的,才不過十三四歲左右,此前一直在外院里學(xué)規(guī)矩,鮮少見施少連,如今見他愜然坐椅上喝茶,自家小姐默不作聲,寶月恭恭敬敬垂頭不語,面上難免都有些疑惑,卻又不敢言語。
施少連不知在問誰:“何時搬過來的?”
甜釀翠衫寬袖半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捧著只玉瓶往多寶格上擱,又彎身去箱里翻尋,施少連目光在她身上搜掃過,轉(zhuǎn)向?qū)氃隆?br />
“上午紫蘇姐姐幫著把東西都收拾過來,連著原先放在繡閣里的一應(yīng)用具,也都搬過來了,二小姐帶著婢子們收拾了一整日�!�
“三餐湯飯、茶水可有缺?”
“不缺,都是廚房的人送來的�!�
施少連唔了一聲,點點頭。
寶月領(lǐng)著兩個小丫頭出去別處收拾,只余屋內(nèi)兩人獨處,他撒著兩條長腿,支頤而坐,淡聲問她:“這些雜事,自有婢女收拾,也不急于一時,你陪著忙到這個時辰,當(dāng)心累壞了身子�!�
她將手頭的事停下:“左右閑著無事,小丫頭們不懂事,東西擱著不合我意,不如我自己動手�!�
施少連聽這話,心頭十分喜悅,柔聲向她招手:“來我身邊坐�!�
她不肯動,他微微嘆氣,只得自己上前,挨著她身畔,接過她手中的家用小物,一件件擱在桌上,環(huán)住她的纖腰:“覺得這園子如何,還喜歡嗎?”
榴園幽靜,在湖邊能望見藏在樹杪之間的碧瓦粉墻,若若從外院進(jìn)來,要繞過大半個園子,從水榭過來,轉(zhuǎn)過重疊山石,才見荼蘼架夾著的一條碎石小徑,往里才是一帶精舍,頗有些曲徑通幽別有洞天之感。
“好倒是好,只是居心叵測了些�!彼o靜點頭,“去別處都麻煩,后院的小角門,抄個近道去見曦園倒方便�!�
“你當(dāng)時說要幽靜些,況家小妹畫的圖稿我也滿意,似有世外桃源之感�!彼乐哪樔﹃�,“暫在這住一陣,以后有好地方再換。”
她伸手去拍游離在腰間的手,“這兒就很好了,不必再換�!�
他不在意她說什么,將面頰貼在她頸上,深嗅其間甜香,心蕩神迷,將她打橫抱起,往臥房去。
臥房已收拾的七七八八,外廳大幅軒窗,俱糊著素紗,院里花木隱隱綽綽浮在窗上,臨窗妝臺鏡架,寶瓶珠璣滿目,圖書翰墨盈幾,內(nèi)室珠簾花屏,翠鴨香爐,繡帳鴛衾,竹枕涼床,色色可人。
甜釀被拋在錦衾上,見他著急解衣裳,撐起身子:“你從哪兒回來的?身上沾的什么?叫寶月來……”
“只喝了幾杯酒�!彼凵矶希闊崂p她,“沒碰別的�!�
“叫寶月送水進(jìn)來!”她往床內(nèi)躲避,握緊自己的衣裳,呼吸發(fā)急,“都等了一個月,這一時半刻都不能等了么?”
他不肯,掐著她的纖腰往懷中拖,面色沉醉,眼神闃暗,唇舌只沿著香頸往衣內(nèi)拱,一味在她身上輕薄。
甜釀癱軟在錦被中,冷眼注視著身上男人。
是欲嗎?濃墨重彩、不加掩飾的欲,和表象的清淡溫和截然相反的形象,往昔斯文端方的舉止之下都藏著些什么念頭,和妓館里那些貪聲逐色之徒又有什么區(qū)別。
一碰即燃之際,他在唇舌輾轉(zhuǎn)間突然瞥見她一雙眼,黑白分明,清清凌凌,玉石一般清澈,毫無半分情潮地盯著他。瞬時凍住,眼里欲望下沉,看了她半晌,翻身下床,大步邁出去喊寶月備水。
寶月去浴房舀水,見自家小姐鬟髻凌亂,披著羅裳黯然獨坐床頭。
她知道二小姐傾心張圓,為此謀劃了一場私奔,她是二小姐的貼身婢女,又有多年的主仆情誼,二小姐心里信她,讓她在此中幫忙周旋。她自然愿意為二小姐赴湯蹈火,但施少連捏著她家里人的生計,再不愿,也只能聽施少連的話。
后來二小姐回來,已不太用她,還時常責(zé)罵她幾句,她也無顏在二小姐面前伺候,卻又不得不做,她再愚鈍,也知道大哥兒和二小姐如今是什么情形,這樣驚世駭俗之事,若是被外人知道,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嘩然。
浴房里有水聲,許久之后,施少連披衣而出,見甜釀已然倚著軟枕,一頭黑發(fā)披在枕上,面朝里側(cè)閉眼睡去。
睡顏恬靜,長睫濃密如墨。
銀燭吹滅,只借著些微月光視物,將床帳落下,還能見她的睡姿,蜿蜒妙曼的曲線,像江南的山巒一般柔美。
他將她的黑發(fā)從枕上拾起,借了她半只枕,摟著她的腰,偎依在一處安睡。
甜釀的身體僵了僵,他輕輕拍了拍撫慰她:“睡吧。”
和客舟上不一樣的,客舟飄在水面,船艙狹窄,睡榻亦是窄小,兩人不得不相擁而眠,猶如在汪洋大海中隨波逐流、相依為命的兩片綠葉。
如今睡床寬裕,屋子闊敞,外頭有諸多眼睛嘴巴,無數(shù)的因果關(guān)系,枝枝蔓蔓纏繞。
但他也不愿意走開,只想挨著她,日日同食,夜夜共寢。
六月的夜,屋里尚且有些熱意,她睡得離他越來越遠(yuǎn),又習(xí)慣在夜里喝一點點水,醒了之后一時半會睡不著,因他睡在外側(cè),只得在暗夜忍著。
后來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施少連摸著她后頸的薄汗,將茶盞遞來,在她耳邊道:“喝點水�!�
這是黎明前,夜最暗之際,帳內(nèi)有一點點朦朦朧朧的光亮,她尚看不清眼前,有冰涼的杯沿抵在她唇畔,是她一直用的那只甜白幽茶盞,冰冰涼涼,杯子往上抬了抬,清甜的豆蔻水漫入舌尖。
甜釀飲了大半杯,杯中剩余小半盞被他飲盡,擱在帳外的小案上,回首再見她,已靜悄悄的躺下。
“讓寶月每日入夜去廚房取幾塊冰塊,擱在帳外納涼吸暑�!�
“不必�!彼]眼道,“用不上這樣�!�
施少連貼在她身后,低聲喚她:“小酒……”
帳內(nèi)沒有聲響,他伏在她耳畔輕語:“有了小酒,就不會有別人了……過去那些,小酒就饒了我吧�!�
她閉上眼,輕哂:“我也愿哥哥饒了我呢。”
他的吻從耳際游離到腮畔:“妹妹先饒我。”
屋內(nèi)門窗緊闔,帷幔低垂,掩得密不透風(fēng),后來帳內(nèi)漸有些熱騰,悶的窒人,熱汗一波波的出來。
他母親自小教他學(xué)三綱五常,四維八德。一個琴娘念的書也許不多,但每日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要做謙謙君子,要做好人,不然街上的乞丐閑漢,衙門里的牢獄,菜市口的刑場都是下場。他聽得多了,偏偏想作惡,他就是惡人,為何要改邪歸正去行善。
有這樣的齷齪心思好些年了,一開始其實不是這樣的,起初他看她也是冷漠,不知何時起他也驚異于自身的變化,慢慢待她不同,慢慢想要她的依賴和撫慰。
甜釀蜷在錦被里歇息,良久的失神后,帶著點鼻音軟綿綿啞聲問他:“你以前說過,等有一日你厭了就放開我……到底要等多久?”
他將額頭抵著她,兩人額頭都有汗,肌膚像被沾住一般,黏膩微有涼意,嗓子干且燥,幾分沙�。�
“放你去嫁人么?”
他把她摟到懷中,輕吻撫慰,微嘆:“女孩兒長大了,終歸要嫁出去,不嫁也不成樣子……那么,小酒兒,別再想什么張圓、方玉了,你考慮考慮,嫁給我如何?”
她眨眨眼,極近處他的一雙眼,其實是淺棕的瞳仁,不知怎的看起來會那樣的黑和亮,又能在他眼里看見另一雙眸,禁不住愣住。
“與其嫁個不知底細(xì)的外人,不如和我在一起,我們兩人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喜愛小酒,又占了小酒的身子,于情于理,都該嫁我�!�
“你瘋了么?”
她只覺心底一片冰冷,絲毫沒有半分喜悅,輕喘一口氣,靜靜看著他,“祖母怎么肯應(yīng),旁人怎么笑話,你要把施家人都害得抬不起頭來?”
“只要小酒兒肯嫁,這些都有辦法。”他輕聲道,“小酒兒只須點頭,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來處理。”
“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嗎?”她顫聲問他。
“我不舍得小酒外嫁……除了娶小酒,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他沉吟,“我們兩個,合該在一起的�!�
“如果……我不想嫁呢……還有別的路可選嗎?”
“傻丫頭�!彼麚嶂哪橆a微笑,有些殘忍,“為什么不想嫁呢?嫁一個男人,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這不就是妹妹一直期盼的嗎?”
是啊,有什么理由不嫁的呢,她已失貞,私情已被外人知曉,從身到心,除了他,別無選擇,除了嫁他,她哪里還有其他路可走。至于她本身的意愿,那有什么要緊的。
她嗯了一聲,起身坐起,看帳外朦朦朧朧的光景,依舊什么也看不清,一團(tuán)混沌,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現(xiàn)在不能有孕�!�
他的目光也投在她手掌下,輕輕應(yīng)聲:“好�!�
甜釀在吳江每日里都要熬湯藥,一碗碗端去姑娘們的房里,她當(dāng)時年歲小,不懂這些,后來初癸來時,王妙娘在身邊,笑嘻嘻的道:“甜姐兒也長大了�!庇终f,“我們母女兩人,也算命好的�!蹦菚r候才突然懂了人事,僥幸自己來了江都。
寶月將碗端在面前時,她嘗第一口時就吐了出來,盡管那味道酸甜,絕不算難喝,也和記憶里的氣味截然不同,但甜釀就是恐懼這種湯藥,也恐懼不喝湯藥的后果。
后來施少連來,見她臉色青白,邊喝邊吐,看了她很久很久,眼神詭譎,神情深不可測,最后握住她的手:“不喝了,這藥以后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