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徵,我的七殿下,你以后可別這么嚇我了,”距那天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方靖仍心有余悸,時不時地就要啰嗦兩句,“你看看這一身的傷,多兇險,瀚州城里都是兵,哪兒用得著你親自去抓胡人……”
元徵嫌他煩,一腳蹬開給自己換藥的人,說:“行了,天天說,煩不煩�!�
方靖理直氣壯道:“不煩,我都快給你嚇死了。”
“我膽兒小,你要是有個好歹,我方家都得玩完,”方靖說,“這回好在有岑將軍,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辦!”
元徵聽見那三個字,哼了聲,將胸膛敞開的衣襟拉上,“什么怎么辦,我自然能提著胡人的腦袋回來。”
方靖的眼睛在他皮肉上那道刺眼的淤青傷痕上轉(zhuǎn)過,說:“你身上那道傷怎么回事?”
元徵要面子,自然不會說是岑夜闌揍的。那夜二人圍著篝火待了半宿,天將明時,一人一騎方踏出荒漠,遇見了出城來尋的瀚州城將士和方靖等人,劫后余生。
想起岑夜闌低頭的模樣,元徵不自覺地拿舌頭抵了抵齒尖,看了方靖一眼,方靖悻悻然地收回了視線。
過了一會兒,又說,“聽說岑將軍也受了傷,被小蘇大夫勒令在床上修養(yǎng)了兩天�!�
小蘇大夫——蘇沉昭是瀚州城里的軍醫(yī),二十六七了,還長了張圓嫩嫩的娃娃臉,十五六的少年一般,話不多,看著有些呆呆的,醫(yī)術(shù)卻出奇得精湛,瀚州上下都稱他一聲小蘇大夫。
元徵起了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岑夜闌受不受傷,關(guān)我什么事�!倍俗曰亓隋菥蜎]再見過,若說以前岑夜闌尚會客客氣氣地稱元徵一聲七殿下,維持著該有的君臣之禮,
如今就是完全無視了。對他們這些人的所有行徑不聞不問。
方靖追了上去,說:“阿徵,你們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我總覺得這瀚州邊境軍對咱們都怪怪的�!�
元徵傷得重,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幾天,瀚州城里別的官或多或少都來探望過,獨獨一個岑夜闌,竟是一次也沒有來。
元徵轉(zhuǎn)頭笑了下,“沒什么�!�
方靖小聲道:“別蒙我,每回你這么笑都是要使壞了。”
元徵好整以暇道:“我能使什么壞?”他抻了個懶腰,一伸手,勾著方靖的脖子,說:“以后在這瀚州城里,咱們想干嘛就干嘛,我說了算�!�
方靖嘀咕道:“上回都被岑將軍打——”
元徵哼笑一聲:“他現(xiàn)在不敢了�!�
方靖睜大眼睛,看著元徵,不遠處,一行人正走過去,為首的正是岑夜闌。
元徵也看了過去,岑夜闌不經(jīng)意掃了眼,二人目光對上,岑夜闌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直接又收了回去。
元徵當即揚長了嗓音:“岑夜闌�!�
岑夜闌硬生生停住了腳步,等二人慢悠悠過去,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七殿下,小郡王�!�
元徵說:“干什么去?”
岑夜闌看了元徵一眼,沒說話,他身后的一人見狀躬著聲說:“回殿下,我們是要去城北的枯井�!�
元徵臉色稍稍好看,說:“我也去。”
岑夜闌道:“殿下身體未愈,好好養(yǎng)著吧�!�
元徵嘖了聲,笑起來,吊兒郎當?shù)氐?“岑將軍這是關(guān)心我?”
“可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岑夜闌面無表情,抬腿就走,“請便�!�
方靖忍不住小聲地埋怨元徵,“阿徵,你又去招惹岑將軍干什么�!�
元徵笑道:“你哪只眼睛看我招惹他了?”
方靖要說話,元徵卻不想聽了,直接吩咐道:“跟上。”
群整理.2021-05-02
17:12:02
7
7
此間早已無人居住,院內(nèi)枯井通瀚州城外,經(jīng)查問,才知道這戶人家原是行商客,走南闖北,鮮有鄰里來往,后來就沒有回來了。
“將軍,看這手法,像是盜墓賊的手段。”岑夜闌請了個經(jīng)驗老道的老者在里頭勘測。
方靖聞言笑了聲,“怪了,盜墓賊挖地道挖到這兒來了,難道這里還有什么大墓?”
老者笑道:“小郡王有所不知,我朝雖斷了和胡人的通商,仍有許多商人私自和胡人有買賣往來,這貨無法光明正大地過城門,只能另覓他法�!�
“這里雖然離城門近,要挖這么個地道也是相當不易,”方靖咂舌,“如此大費周章,至于么?”
老者莞爾,道:“以小郡王身上的錦緞為例,在京畿綢緞若是要百金,賣給胡人貴族,卻能賣千金,您說值不值得?”
元徵和方靖生來優(yōu)渥,吃喝玩樂無一不通,這樣的事卻是頭一遭聽說。
元徵若有所思,沒有開口,偏了頭,岑夜闌正同副將說著什么。墻上立了火把,火光晦暗,籠罩著不茍言笑的將軍。
似乎是察覺了元徵的目光,岑夜闌看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又轉(zhuǎn)開,接著說:“徹查密道出口方圓二十里,讓林宵多留意城中商戶,若有所發(fā)現(xiàn)暫且不要打草驚蛇�!�
密道里光線昏暗,方靖好奇心重,跟著將軍府的人去了前頭,元徵想著適才岑夜闌不疾不徐的模樣,眉宇沉靜,有股子內(nèi)斂的意味,像入鞘的刀,波瀾不驚的水面。
元徵卻忍不住想看刀鋒出鞘,水起千層浪。
岑夜闌失態(tài)的模樣浮現(xiàn)在腦子里,元徵舔了舔齒尖,說:“光查城中商戶不夠吧,還得查城門的通關(guān)記錄,弄進瀚州的東西不可能都留在瀚州�!�
岑夜闌正想事情,不留神,后頭竟然只有他和元徵,當即皺了皺眉毛,抬腿就要走。
元徵道:“岑夜闌�!�
岑夜闌腳步一頓,客客氣氣地說:“殿下所言極是,末將這就吩咐下去。”
元徵哼笑一聲,說:“急什么,”往岑夜闌身邊挨了挨,“岑將軍,我怎么覺著你在躲我,就怕成這樣?”
岑夜闌神色微冷,道:“殿下多慮�!�
元徵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往側(cè)道里一推,看著岑夜闌變了的臉色,心里頓時舒暢了,笑容更甚,“在其位謀其職,父皇讓我監(jiān)軍,岑將軍又是一軍主帥,我在這兒待一天,怎么著也得盡盡職,不然豈不是欺殿下放心,奏折我已著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畿,必定早日讓殿下回京�!�
元徵又看見了他右眼下的那點小痣,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竟拿指頭戳了戳,岑夜闌霍然抬眼,幾乎就要抬手將他推開,“——元徵!”
“噓,”元徵笑起來,透著股子無法無天的紈绔浪蕩勁兒,說:“他們都在前面,動靜一大,就都過來了�!�
岑夜闌忍了忍,冷冷道:“答應(yīng)你的事我已經(jīng)做完了,七殿下,還請信守諾言�!�
元徵好整以暇地說:“岑將軍放心�!�
他一只手仍壓在岑夜闌肩上,岑夜闌忍無可忍地以巧勁兒震開元徵,裹挾了幾分警告的力道。元徵手一麻,吃了痛,不退反近,你來我往間竟對了幾記拳腳。
“……你們在做什么?”方靖目瞪口呆。
岑夜闌漠然地看他一眼,松開了掐著元徵腕子的手,拂袖而去。
方靖猶疑著看看岑夜闌的背影,又看著靠在墻上的元徵,說:“阿徵……你這是干什么?”
元徵:“聊天�!�
“……你能和岑夜闌聊什么?”
元徵揉了揉悶疼的肩膀,腕子也青,嘖了聲,“姓岑的下手真狠�!�
方靖本想說他自找的,不敢說,半晌憋出一句,“我聽說岑將軍槍法極好……”
元徵想了想,說:“尚可,比御林軍里那個什么統(tǒng)領(lǐng)好多了�!�
“……你們動過手了?”
元徵對他笑了下,沒有說話,方靖只覺眼前一黑,想起岑夜闌那張冷臉,愈發(fā)覺得日子難過起來。
群整理.2021-05-02
17:12:05
8
8
元徵樂此不彼地去招惹岑夜闌,方靖一次又一次地擔憂哪天他們真的會被岑夜闌丟出瀚州城去喂胡人的彎刀。
“放心,他不會,”元徵拿了把刻刀雕琢木頭,旁人眼里不務(wù)正業(yè)的事,他做來總是分外得心應(yīng)手。少年人手指修長,精致的刻刀在他手里活了似的,低頭吹去蹭出來的碎屑細塵,悠悠地道:“岑家人將忠君刻入了骨子里,岑夜闌——”他一笑,“也不例外。”
方靖嘟噥道:“可他原來不姓岑�!�
元徵說:“我舅舅說,岑熹將軍養(yǎng)出來的人,可信�!�
“岑家世代效忠大燕,祠堂里百位英靈盡是為大燕撒盡熱血,是大燕最堅實的銅墻鐵壁,岑夜闌本就是岑熹將軍撿回來的,他不會壞了岑家的名聲�!�
方靖看著元徵眉宇間的篤定,沉默了一會兒,猶豫道:“阿徵,那我們這樣……對嗎?”
元徵眉梢一挑,理所當然地道:“我是君,他是臣,有什么不對?”
他把玩著手心里的小木牌,頂好的沉香木。前些日子,瀚州城里有個富戶得了只海東青,熬過了,野性磨盡,囚在籠子里送到了元徵手里。元徵愛不釋手,逗玩了幾日,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小岑將軍。
“再說,這邊境無聊透了,”元徵兩指夾著木牌給方靖看,上頭“小岑將軍”四字龍飛鳳舞,竟還雕了個勒韁御馬的人,“只有岑夜闌還有點意思。”
方靖湊近了,戳戳那個小人,“這是……岑將軍?”
元徵展眉一笑,沒有說話,拿紅繩將木牌串了起來,捉了海東青,系在了鳥脖子上。
“走,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元徵去的是校場,場地大,正在練兵。
岑夜闌今日依舊一身黑色常服,元徵卻一眼看見了他。他正同一個新兵交手,底下一片叫好聲,新兵頗有幾分身手,看得出來是個江湖練家子,岑夜闌依舊游刃有余,身姿挺拔矯若游龍,很是賞心悅目。
末了,那新兵小子發(fā)了狠,出手越發(fā)無狀兇狠,底下氣氛越發(fā)熱烈。
岑夜闌硬是吃了他一拳,擒住對方手腕,將人掀倒了,爬了幾下都沒爬起來。還是岑夜闌伸出手,新兵被打服氣了,抓住岑夜闌的手掌站了起來,沖他抱拳說了什么。
元徵竟見岑夜闌臉上露出個淡淡的笑,很是招眼,愣了愣,不知怎的,心里有幾分不悅。
岑夜闌的目光看了過來,臉上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生生將元徵氣笑了。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肩上停著只鷹,貴氣凌人。
“我也想向岑將軍討教兩招�!�
岑夜闌道:“七殿下,比試無眼。”
元徵嘖了聲,“莫不是岑將軍不肯賞臉?”
二人目光對上,看著岑夜闌眼里的不勝其煩,莫名的不高興,“還是說,你怕輸給我?”
旁邊的新兵大聲道:“我們將軍戰(zhàn)無不勝,怎么可能會輸!”
岑夜闌看元徵擺明了是要找茬,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淡淡道:“殿下盛情難卻,請。”
元徵一笑,“請�!�
撥了撥海東青脖頸的木牌,說:“小岑將軍,乖乖的一邊玩�!�
岑夜闌看見了木牌那幾個字,再看海東青,臉上一片漠然,打起來卻沒有留半點情。二人手中無兵刃,甫一交手,元徵耍得就是流氓手段,黏人又難纏,眾目睽睽之下,打得兇狠,卻很不要臉地低聲笑說,“我的新寵是不是神氣得緊,它叫小岑將軍�!�
只有二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太近了,岑夜闌面無表情,“與我何干�!�
手腳功夫他們一向是難分上下的,驀地,元徵使了個陰招壓在岑夜闌身上,軀體相撞,秋日里,一旦交手也是汗涔涔的,心跳不穩(wěn),呼吸也是微急。
元徵說:“知道為什么叫小岑將軍嗎?”
熱氣拂在面上,一條腿還頂在岑夜闌腿間,他臉色都變了,底下人仍在叫囂著,大吼“將軍”“殿下”的,此起彼伏。
“滾開!”岑夜闌咬牙切齒。
元徵反而得寸進尺,須臾間二人換了上下,拳腳對了幾招,元徵說:“這海東青和岑將軍像的很,你說是不是?”
突然胸膛一疼,避不開吃了記,元徵失了半手就被岑夜闌撂倒了。膝蓋硬,狠狠抵在胸膛,岑夜闌居高臨下,俯視元徵,蹙著眉,有幾分得勝的矜傲。
岑夜闌說:“你輸了�!�
元徵臉皮厚,笑道:“岑將軍好身手�!�
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動了武,日頭掛天上,岑夜闌臉上浮著紅,抿緊的嘴唇也是紅的,汗水滑過鬢邊,滴答落在元徵唇邊。
元徵看著他的臉,目光落在他的脖頸,黑的衣裳,一絲不茍地鎖著脖頸,竟有幾分禁欲又莫名的風情。
鬼使神差的,元徵將唇邊的汗水舔干凈了,岑夜闌眼睛微睜,厭惡地別過臉,站直了身就走。
方靖趕緊上去將元徵扶了起來,嘴里說,“阿徵沒傷著吧,你說你何必和岑將軍動手,這不是自找苦吃……”
“阿靖,”元徵看著說岑夜闌的背影說,“你發(fā)沒發(fā)現(xiàn),岑夜闌長得挺好看�!�
方靖:“……”
“你是被打傻了,還是太久沒看美人了?”
元徵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群整理.2021-05-02
17:12:08
9
9
元徵回過味兒后,也覺得自己鬼迷心竅。
他是皇家子嗣,年紀雖小,開葷卻很早,京城什么漂亮的人物沒見過。何況京城貴族不乏豢養(yǎng)孌童面首的,岑夜闌論皮囊,知趣,哪個都該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難道真的是在邊境待久了,看岑夜闌都覺得秀色可餐了?元徵琢磨了許久,岑夜闌抿著嫣紅的嘴唇的模樣不斷出現(xiàn)在腦子里,攪得他心癢難耐,索性就直接去找岑夜闌了。
門禁閉著,亮著燭火,元徵推門進去的時候,岑夜闌正給自己身上擦藥。
他敞著衣襟,皮肉是不見光的白皙細膩,肌肉分明,薄而瘦削,或深或淺的舊疤烙在上頭,一具經(jīng)過刀劍風霜的漂亮男人身體�?諝饫飶浡幱偷那蹇�,元徵看著他肩膀上的那道淤青,是今日那新兵小子留下的,白天的時候岑夜闌眉毛都沒皺一下。
岑夜闌冷了臉色,合攏衣裳,說:“你來做什么!”
元徵不以為意,看著他那張臉,面無表情,寡淡如白水,又往下掃。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放肆,岑夜闌皺緊眉毛。
元徵說:“這不是特來看望看望岑將軍。”
岑夜闌道:“用不著,出去。”
“何必這么拒人千里,”元徵說,“看岑將軍今日受了傷,關(guān)懷一二罷了。”
岑夜闌忍著火氣,冷冰冰道:“多謝殿下好意,夜色已深,請回。”
元徵卻拿過床邊的藥瓶,絲毫不見外地說:“轉(zhuǎn)過去�!�
岑夜闌一愣,坐著不動,元徵低了眼,淡淡地說:“岑將軍,我很不喜歡別人一再忤逆我�!�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威脅的意思,岑夜闌惱了,“得寸進尺!”
元徵笑起來,“承蒙夸獎。”
二人對視半晌,元徵道:“抹個藥而已,岑將軍扭扭捏捏的,怕我?”
“笑話,”岑夜闌冷冷道。
僵持了許久,岑夜闌才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元徵,衣裳拉下掛在手肘,露出一片后背。背上竟有道將愈未愈的刀傷,結(jié)了疤,看傷勢,大抵是那時胡人所留。
元徵嘖了聲,還真是能忍。
岑夜闌渾身都緊繃著,清瘦,骨架卻細,元徵手碰上去的時候,岑夜闌用力忍住了將元徵甩出去的沖動。藥油冰涼清苦,少年的手卻是滾燙的,兩相交錯,觸感分明。
元徵看著濕膩的藥油順著筆直挺拔的脊骨滑了下去,一身皮肉都似在燭火下泛著潤澤的光,他情不自禁地看了岑夜闌一眼,他正扭開臉,下頜緊繃,眼睫毛長,不經(jīng)意地顫了一下,輕柔的羽毛似的搔著心臟。
元徵說:“為什么不讓下人幫你上藥?”
岑夜闌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歡和人太親近,除非動不了才會讓蘇沉昭幫他,一貫都是親力親為。
元徵笑道:“我是唯一一個知道你秘密的?”
岑夜闌或有那么個秘密只他一人知道,這個認知讓他莫名的心情愉悅,話是貼在岑夜闌耳邊說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曖昧得過分。
岑夜闌僵了僵,“夠了——”
話沒說完,元徵突然攥住他的腰,咣當藥瓶就因岑夜闌的掙動脫手掉了出去。床上逼仄地,岑夜闌的抗拒排斥之意更甚,不過幾個時辰竟又動起手,可地兒太小,軀體摩擦輾轉(zhuǎn)翻滾都是肉挨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