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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趙國祚表示,去年浙江才被川軍給洗了一遍,不錯,他是在杭州城下背水一戰(zhàn)擊敗了川軍,但浙江藩庫也因此空空如也,因此他沒法響應(yīng)輔政大臣的調(diào)令。而且趙國祚還情辭懇切地主張招撫鄧名,他表示現(xiàn)在對朝廷最有利的就是議和,先帝雖然死在鄧名手里,但那是戰(zhàn)場對不對?趙國祚認為先帝的英勇戰(zhàn)死很符合滿洲太君的傳統(tǒng),身先士卒、不同凡響!簡而言之,還是不要讓先帝的那些事,影響了對鄧名的招撫工作。

    十一萬清軍的對面,是十萬明軍,在杰書的援軍不斷從山東趕來時,打著張煌言、馬逢知所部旗號的明軍也不斷地涌入運河。兩軍都聯(lián)營數(shù)十座,對峙了十幾天,還是誰也沒貿(mào)然去撞對方的堅固防御,而這個時候,鄧名率軍在山東登陸的消息終于傳來。

    剛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無論是兩江還是北京,第一反應(yīng)都是不相信。和祖澤溥最開始的反應(yīng)一樣,認定是山東起義軍的垂死掙扎。不過等越來越多的消息從山東傳來后,清廷就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北京打算讓渤海灣的水師去萊州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鄧名是不是真的來了——如果明軍艦隊的規(guī)模很龐大,那此事十有**就是真的。

    而淮安的遏必隆感到更痛苦了,他周圍可找不到水師去偵查消息是否屬實,李國英在這個問題上也選擇了不出聲,說明這個和鄧名打了多年交道的人同樣吃不準鄧名的動向。

    “鄧名到底有多少軍隊?”雙方共計二十萬大軍對峙,杰書也感到非常緊張,如果沒有遏必隆、李國英和大批幕僚輔佐,他根本應(yīng)付不來這樣的工作:“對面賊人已經(jīng)有四、五萬披甲了,鄧名還能分兵去山東,他難道有十萬披甲嗎?”

    “應(yīng)該沒有�!倍舯芈】谥羞@么說,但心里也不是很有信心,因為他的這個判斷完全是推測:如果鄧名真有十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甲士,他應(yīng)該能夠征服江南了。上次鄭成功帶著三萬甲兵來,就差點讓東南變色。

    “光是鄧名自己肯定沒有這么多,但加上其他的黨羽就不好說了�!崩顕⑼瑯邮峭茰y,不過他比遏必隆掌握更多的資料。鄧名不用有十萬甲兵,只要有一半,李國英估計自己就被趕出重慶去了:“鄧名大概也就有三萬披甲吧,和鄭成功差不多。不過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夔東賊,夔東賊現(xiàn)在恐怕也有兩萬五到三萬披甲了……”

    “這么多��?”遏必隆大叫一聲。鄧名來來回回地洗劫東南,能有三萬甲兵他也就認了——其實李國英還是低估了川西的實力;可夔東憑什么?遏必隆知道這個數(shù)字恐怕比李定國都只多不少了:“夔東那窮山僻壤的地方,他們怎么養(yǎng)得了這么多兵?”

    “鄧名給的糧食。”李國英悲哀地答道。上次通過對夔東俘虜?shù)膶徲�,他確定夔東軍從鄧名手里拿到的東西要比自己從北京拿到的還要多,這么下去別說和川西打了,遲早夔東軍都能把李國英從四川趕出去:“還有盔甲、被服,還有火藥,還有鄧名搶回來的船廠、戰(zhàn)艦和工匠。”

    “夔東賊也有戰(zhàn)艦?”遏必隆感覺李國英口中的夔東軍好像和他印象中完全合不上:“比起你,還有湖廣、兩江的水師怎么樣?”

    “鄧名的水師比夔東軍、崇明賊,比下官、湖廣總督、兩江總督的水師加起來還強大,所有的人相加,他一個人就能打平。即使招安了夔東賊和崇明賊也沒用。崇明賊的水師大概比夔東賊還要多;而夔東賊自己的水師,就比川陜、湖廣和兩江之和,也就是官兵的全部水師還厲害。準確地說,光是萬縣袁宗第一個人的水師,就足夠收拾下官和蔣總督、張總督三個人了�!崩顕⒖粗康煽诖舻亩舯芈�,臉上都是絕望之色:“下官的水師可能比湖廣和兩江總督的水師還要強些。但別說袁宗第和李來亨了,就是劉體純的船來了,下官的水師都不敢應(yīng)戰(zhàn)!可能也就能和黨守素、馬騰云還有王光興他們比比�!�

    而李國英還不知道實際現(xiàn)在重慶也沒有水師了,被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嘉陵江水師都被他的部將們賣了廢品,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夔東賊除去留一些人在漢水防備張總督,恐怕來了一萬五披甲;張煌言和馬逢知跟鄧名的關(guān)系不錯,他們的東西很多也是鄧名給的,從這幾天看來,他們也派了八千到一萬的披甲。現(xiàn)在對面五萬差不多是有的�!崩顕⒅赋�,明軍因為有水師的優(yōu)勢,所以披甲率比清軍還要高,淮安這邊的十一萬清軍里,披甲倒只有四萬人。

    第25節(jié)壓力(下)

    沿著長江的滿清三大總督加起來,水師還比不過萬縣袁宗第,這種結(jié)論若不說出自李國英之口,誰會相信?不過即使聽到了這么可笑的事情,遏必隆依舊沒有太激烈的反應(yīng),他覺得李國英現(xiàn)在說水師還是不合時宜,清廷打天下靠的并不是水師,因此這個頂多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杰書也就算了,但李國英對遏必隆還是有很大指望的,盼望對方有所觸動,狠下心來努力恢復長江水師;還有哪個愚蠢的禁海令最好也趕快取消,當初李國英覺得自己作為川陜總督,禁不禁海和自己沒關(guān)系,既然朝廷有這個意思,李國英也就跟著不負責任地喊好,現(xiàn)在李國英想讓兩江幫忙造點船都開不了口。更糟糕的是,兩江、浙江的造船工都被川軍搬去成都、敘州了。雖然無法了解川西的具體生產(chǎn)能力,但打一年前開始,李國英坐在重慶城頭數(shù)明軍船只的時候,就能看到大批新船順流而下,而且這些新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現(xiàn)在川西造船業(yè)最大的瓶頸是木材問題,造船的木料從砍下來到可以使用需要經(jīng)過三年的風干期,為了彌補木材的不足,四川甚至需要從下游購買木材,千辛萬苦地拖回四川然后制造成船再賣給周培公,因為鄧名嚴禁造船工出夔門一步。

    可聽完李國英的訴苦后,遏必隆卻沒有絲毫的表示,在他看來這些督撫都是一個毛病,不停地嚷嚷水師、水師,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打敗眼前的十萬明軍,重塑朝廷的威信,而不是收集木料造船的問題。

    沒能從遏必隆那里得到任何承諾,這次軍事會議結(jié)束后,李國英心中滿是失望,回到自己的營帳后忍不住對衛(wèi)士抱怨道:“南人仗舟,沒有水師根本沒法在江南作戰(zhàn),現(xiàn)在這仗根本就不該打,就算打贏了也抓不到鄧名的主力�!�

    無論是蘇松水師,還是洪承疇籌建的洞庭湖水師,都被鄧名殲滅了四年多了卻毫無重建的意思,當初洪承疇籌建這支水師的時候都沒有用四年工夫。一旦建成就成為孫可望的眼中釘、肉中刺,有力地阻礙了孫可望和鄭成功會師南京的長江戰(zhàn)略,等三王內(nèi)訌后還能運糧到重慶。

    “張總督到底在想什么?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洞庭湖水師重建起來啊,光在武昌周圍修地堡有什么用?就是把地面上修成烏龜殼,總不能在江面上也修城堡吧?”現(xiàn)在李國英覺得長江沿途最有本事的就是青年才俊周培公,這位年紀輕輕的布政使公開主張要籌建一支能夠攆上鄧名主力的長江總隊,而且強調(diào)要注重水師。

    因為這個緣故,周培公還要求朝廷把北方的船工劃撥給他一些,以方便他在安慶、岳州等地興建新的造船廠。當然無論是清廷還是李國英都不知道,周培公的真實目的是把這些船工勞務(wù)輸出去四川,四川的船廠許諾若是周培公幫他們介紹更多的熟練造船工,他們就會在賣給周培公江船的時候給他打折扣——現(xiàn)在四川各個船廠都知道周培公是個重要客戶,經(jīng)常會派來滿臉堆笑的推銷員,向周培公吹噓他們的新船。如果周培公訂貨的話,他們就會在新船上打上安慶或者岳州造船廠的標記,以示這是大清自產(chǎn)的優(yōu)質(zhì)漕船。

    但如果周培公真的在安慶等地搭起擁有自產(chǎn)能力的船廠的話,他知道這些造船廠的廠主就該變臉了,估計馬上就會游說鄧名來掃蕩他的船廠。作為鄧名問題專家,周培公每天就認真鉆研川西的政策法規(guī),他的四川朋友也特別的多,知道四川的鹽商和銀行家都這么干過。因此一旦四川的船廠主發(fā)現(xiàn)他們有競爭對手的話,肯定也會效仿,而且周培公斷定該要求會的得到鄧名按個分贓會中大部分人的支持響應(yīng)。

    ……

    兩天后,山東又傳來了新的報告,祖澤溥宣稱鄧名本人出現(xiàn)在山東,而且還攜帶去了十萬大軍。

    看到這個報告后,遏必隆再次翻臉了,他親眼看到對面的明軍里有數(shù)萬川軍,怎么祖澤溥大嘴一張就又是十萬川軍。

    “肯定是在胡說八道,”遏必隆叫道:“要是鄧名真帶著十萬大軍去山東了,祖澤溥他瘋了敢去和鄧名打?他真有這膽子二十年前就不會藏在錦州城里吃自己人了,他是寧可吃人都不敢出城挑戰(zhàn)強敵的性子�!�

    見遏必隆開始翻老賬,李國英很清楚輔政大臣真是要出離憤怒了,不過他們都明白這也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祖澤溥發(fā)現(xiàn)登陸的明軍不多,打算去打一下沾點便宜,不過為了吹噓自己的功績所以要說成鄧名到了山東。只是祖澤溥的這種吹噓會給遏必隆他們造成不良后果,如果朝廷接受了他的說法,那杰書一伙兒不就成了光吃飯不干活了嗎?

    經(jīng)過李國英的解釋,本來還懵著的杰書也恍然大悟,發(fā)覺祖澤溥這是像踩著自己往上爬,恨恨地一拍桌面:“這狗奴才,本王還沒和他計較給綠營裝備火器吶。”

    而朝廷看起來也立刻發(fā)覺了祖澤溥夸功的不妥,索尼和鰲拜在接到祖澤溥夸大其詞的報告后,第一時間下旨斥責,責備祖澤溥不認真?zhèn)刹閿城�,誤信人言,還把荒謬的哨探報告當做真情報告給朝廷。

    索尼和鰲拜的處置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他們看出來祖澤溥的爭功是在貶低康親王的作用,因此肯定不能接受;不過濟南負責著南征大軍的后勤,要是把祖澤溥收拾得太狠,那又擔心把他嚇壞了影響正常的工作,所以索尼定的調(diào)子是“誤信人言”,只要祖澤溥交出來一兩個斥候的人頭,那這事也就抹平了。

    而且給祖澤溥下的圣旨,清廷卻八百里加急第一時刻送到淮陽來,顯然也是怕康親王心里有疙瘩。

    如果沒有遏必隆和李國英在邊上,初出茅廬的康親王多半還是看不懂索尼這老油條想說什么。不過聽完助手的解釋后,杰書對朝廷的反應(yīng)很滿意,他統(tǒng)帥大軍與十萬明軍對峙,這么大的壓力、責任都由他扛著,豈能任由一個抬旗的漢人在背后詆毀?

    遏必隆和李國英都認為祖澤溥只是夸功心切并沒有失心瘋,一旦看到朝廷的斥責立刻就會明白過來,意識到犯下了錯誤,然后就會乖乖的交出替罪羊,主動澄清鄧名在山東登陸的謠傳。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遏必隆的預(yù)料,下次從山東送來的急報再次聲稱鄧名就在山東,而且已經(jīng)有好幾萬人完成了登陸,已經(jīng)深入到了青州府一帶。祖澤溥稱他奮力殺敵,在膠水河一帶連戰(zhàn)連捷,迫使鄧名意識到濟南并不是輕易可以奪取的,不得已放棄速攻濟南的戰(zhàn)略,轉(zhuǎn)而試圖攪亂整個膠東。不過祖澤溥的部隊也在連續(xù)的苦戰(zhàn)中付出了不小的傷亡,而且極為疲憊,因此無法突破優(yōu)勢敵軍在膠水河上的防線,現(xiàn)在膠東的局勢已經(jīng)變得異常嚴峻。

    在這封報告里,祖澤溥聲嘶力竭地要求朝廷速發(fā)大軍支援山東,先不要管什么漕運了,要是濟南丟失了,那拿回了瓜州也得不償失。

    ……

    北京,現(xiàn)在濟南是每天上午一封、下午一封地給朝廷送告急信,而告急信里祖澤溥已經(jīng)把鄧名帶來的大軍數(shù)量提高到了三十萬之多。

    讓天津水師出海的命令早就送出去了,不過天津水師什么時候能夠送回消息就不知道了,而且若是鄧名真的來了,那萊州周圍的海域里肯定是敵艦云集,天津水師能不能靠上前去偵查很難說。

    現(xiàn)在一看到祖澤溥的告急信,索尼就愁容滿面,自從祖澤溥不顧朝廷的斥責,歇斯底里地般的高呼鄧名真的來山東后,索尼就從最開始的懷疑變成相信他的話了——如果鄧名沒去山東,祖澤溥犯得上為了爭功而給自己攬罪過么?尤其是朝廷的第一次斥責已經(jīng)很明確地告訴他,這份功勞他是別想攬走的。

    今天祖澤溥的告急信更有意思,除了繼續(xù)高呼山東需要援兵外,祖澤溥還突然大談起議和來,說經(jīng)過他認真地考慮,中國自古以來就是“有北就有南”,除了蒙古以外南北分治才是普遍規(guī)律,而蒙古違背這個可觀規(guī)律的結(jié)果就是只有短命的八十年。

    而祖澤溥作為大清的忠臣,當然希望我主江山萬萬年,因此他決定收回以前那種不切合實際的剛硬態(tài)度,轉(zhuǎn)而建議朝廷認真考慮招撫問題——如果原先的條件滿足不了鄧名,那祖澤溥認為把廣東劃給鄧名也沒什么關(guān)系,聽說那里瘴氣很重,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尚王爺是朝廷忠臣,再說反正鎮(zhèn)南王也沒有治權(quán),讓他回遼東養(yǎng)老去好了。

    “看來鄧名是真來了,”索尼揉著自己的鼻梁,對鰲拜和蘇克薩哈說道:“遏必隆和李國英到底在干什么呢?鄧名都帶著主力去山東了,他們卻和鄧名的一些黨羽在江南大眼瞪小眼�!�

    第26節(jié)判斷(上)

    幾年來,祖澤溥一直是堅定不移的剿派,這不但為他贏取了不錯的聲望,也讓眾多同樣持強硬立場的人對他很有好感�,F(xiàn)在突然倒戈,不但不能讓持撫議的東南溫和派視他為自己人,反倒會讓那些原來的同盟軍對他心生厭惡,把祖澤溥看成朝三暮四的小人叛徒。

    明明祖澤溥無法從倒戈中獲得任何好處,但他依舊義無返顧地力持撫議了,那索尼就很清楚他肯定是遇到了極大的麻煩,以致他真誠地盼望著撫議成功。

    “祖澤溥怕是認為濟南要守不住了吧?”索尼老謀深算地推測起來,現(xiàn)在祖澤溥極力鼓吹招安鄧名,顯然是擔心如果合約不能達成的話,他就會遭遇到極大的危險,比如丟失領(lǐng)地被朝廷治罪。除了這個原因以外,索尼想不出還有什么危險能讓祖澤溥不在乎突然轉(zhuǎn)換陣營。

    本來鰲拜也認為祖澤溥單純是在爭功,而且在心里還是鄙夷了他一番,再親的干兒子也沒法和親兒子比,再說康親王可是姓愛新覺羅的,就算輔政大臣和他關(guān)系不是很好,在杰書面前也要老老實實喊一聲:“奴才叩見主子”的。這就好比兩條狗爭奪一根骨頭,人可以在邊上看著笑哈哈,但狗和少爺搶起骨頭來,仆人們可不敢看少爺?shù)男υ挘隙ㄒ压纷炖锏墓穷^奪出來,然后畢恭畢敬地獻到少爺?shù)淖炖铮呐率潜砩贍斠惨粯幽苡羞@待遇。

    不過現(xiàn)在鰲拜也認為索尼的分析沒錯,鄧名多半是在山東登陸了,而祖澤溥在膠水河一戰(zhàn)多半是慘敗,沒準已經(jīng)把他的督標和山東提標都丟光了,不然也不至于對保衛(wèi)濟南如此絕望,以致不顧一切地哀求朝廷議和。

    “現(xiàn)在登州府還有兩萬大軍,包圍著于七等亂賊的十幾萬黨羽。眼下鄧名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灰埠驛,正在向青州府進發(fā)�!弊鏉射卟]有報告青州府的府城遇險,在奏章里除了吹噓他連戰(zhàn)連捷外,還說他已經(jīng)在青州府城留下了精兵強將,把府城守得是固若金湯。不過這封奏章是祖澤溥回濟南以后發(fā)出的,所以鰲拜就順理成章地推測鄧名正在向青州進軍。

    不久前祖澤溥去了一趟青州。如果青州沒有危險,或是真的固若金湯,那祖澤溥肯定要在那里坐鎮(zhèn),以向朝廷表示他不畏懼鄧名這樣的強敵,也算是為膠水河一戰(zhàn)的失利承擔責任、戴罪立功了——祖澤溥不可能相信朝廷真的相信他打贏了,自古就沒有打贏了仗反倒戰(zhàn)線會向后退縮的。他的奏章只是給朝廷一個臺階下,給朝廷一個不立刻處罰他的理由。但祖澤溥卻是從青州跑回濟南上奏,說明他覺得青州沒法守了,必須要搶在鄧名進攻前返回濟南,否則會多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或是干脆死在青州城。

    “祖澤溥覺得如果鄧名攻擊濟南的話,他肯定要殉城,”蘇克薩哈接著鰲拜的話說道,這些老遼軍的小伎倆他們都再熟悉不過了,當初關(guān)寧鐵騎就是這么和他們的崇禎爺玩的,沒想到現(xiàn)在風水輪流轉(zhuǎn),改成和滿洲太君玩了:“他肯定把山東的督標和提標都丟光了,沒法給登州的大軍解圍,也沒法堅守濟南哪怕很短的一段時間。情急之下才嚷嚷要不立刻給他派援兵,要不就干脆議和,議和了就能緩一緩鄧名的攻勢�!�

    “那就讓祖澤溥和鄧名議和吧�!彼髂嶙龀隽藳Q定。不是鄧名反復地中緩兵之計么?鄧名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能用弱智來形容了,而是連螻蟻的反應(yīng)都不如了。這種離奇的現(xiàn)象讓索尼和鰲拜都有些不解,當初他們破口入寇的時候,也遇到過山西兵馬來議和,送給清軍錢糧買一個平安。

    可是索尼等人都認為鄧名應(yīng)該和后金強盜不同,那時的后金只是圖財,而鄧名都被大清的太皇太后下圣旨宣布為童叟無欺的大明宗室了,他總得有比后金官兵更高一些的追求吧?再說如果鄧名的實力這么強,那他為什么不干脆奪取地盤自己收稅,就好像滿清擁有了統(tǒng)治關(guān)內(nèi)地區(qū)的能力后,也改掠奪為征服。換言之,就是鄧名確實實力不足,而且和后金一樣,目標是發(fā)財而不是復國,才會有這樣的局面。但如果鄧名實力不足,他又是怎么連續(xù)擊敗滿清大軍的?而且現(xiàn)在明軍都能和清廷的中央軍對峙了,這還能算實力不足么?

    越是看不明白,索尼就越懷疑這里面有陰謀。只是幾個輔政大臣都不太清楚,鄧名對農(nóng)稅的興趣并不是很大,為難辛辛苦苦的農(nóng)民,和縉紳無休無止的扯皮,才收那么一點兒稅金,鄧名覺得比起壟斷商業(yè)來,這種收益實在太可憐。如果想認真地壓榨農(nóng)民收農(nóng)稅,四川雖然人少,但鄧名絕對能榨出比湖廣還要多的賦稅來。不過要想在東南抽取高比例的賦稅,不改革就會民不聊生,改革就會遭到從縉紳到胥吏到宗族、村長的一致抵制,鄧名覺得自己暫時沒有這份余力。在東南督撫那里賣賣債券雖然比不上自己收稅,但省事省力,不需要自己承擔行政開銷和民心成本。

    只是現(xiàn)在山東總督叫喚得可憐,清廷又不可能變出一支援軍給他派去,也就只好學習一下全天下人都在對鄧名用的緩兵之計,至少先保住了濟南再說——現(xiàn)在確認鄧名已經(jīng)在山東登陸,無論是濟南的祖澤溥,還是北京的索尼、鰲拜、蘇克薩哈,都認為鄧名肯定帶來了一支強大的軍隊,也會是此次東征明軍中最精銳的那部分。

    在給祖澤溥便宜行事的權(quán)力后,索尼等人就討論到底該怎么應(yīng)付山東的危機局面。從直隸繼續(xù)派軍隊去是不可能的,杰書和遏必隆已經(jīng)帶走了直隸的很多兵馬。要是再把軍隊往山東派,那直隸就該唱空城計了。而且鄧名這次都跑到渤海灣內(nèi)側(cè)來了,誰敢說他不會突然又在天津附近登陸?

    看起來只能把杰書的軍隊調(diào)回來�,F(xiàn)在索尼他們對遏必隆、李國英已經(jīng)很不滿了,鄧名都消失不見了,你們還在那里發(fā)愣。對面只剩下夔東、崇明這些鄧名的同盟軍還不敢打,這膽子未免也太小了,虧你們之前還有臉催促東南督撫增派援兵給你們。杰書也就算了,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孩,最大的本事就是拿著“康熙”案嚇唬輔政大臣。但遏必隆和李國英你們兩個人一把年紀了,居然連對方的主力消失不見了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少爺和狗之爭現(xiàn)在看起來也是真相大白,事實證明這骨頭確實是屬于祖澤溥的。

    “或許可以先把夔東軍打一打,剪除鄧名的一些羽翼總是沒壞處的�!奔热秽嚸@個強敵不在江南,本來對江南戰(zhàn)局的重視就一下子都跑去山東了,蘇克薩哈認為這倒不失為一個打擊明軍旁系的好機會:“鄧名用夔東和崇明賊當做誘餌,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現(xiàn)在若是匆忙回師山東,那就是我們白白往復奔波,鄧名見勢不妙坐船走了,我們還是抓不到他�!�

    “不錯,應(yīng)該先把這些誘餌消滅掉,”鰲拜對此深表贊同。這些年夔東軍和崇明軍在鄧名的庇護下也越來越強,雖然北京還不知道夔東的披甲比李定國都要多了,但也估計到他們的實力要超過五年前好多倍:“而且說不定這就是鄧名的用意,他想利用我們剪除異己,以方便他統(tǒng)一四川。我聽說萬縣還在夔東賊袁宗第的手里,對于這么靠近他領(lǐng)地的一塊肥肉,鄧名肯定是虎視眈眈吧?”

    聽鰲拜這么一說,蘇克薩哈反倒愣住了:“那我們沉重打擊夔東賊和崇明賊好么?”

    “當然好,而且這是送上門來的機會�!彼髂嵋诲N定音:“不過聽說袁宗第沒來?那就讓遏必隆以崇明賊為第一目標,盡可能優(yōu)先消滅馬逢知的兵馬,這樣梁化鳳也有機會收復崇明;而夔東賊自然也是能滅多少是多少,但是要適當?shù)胤排芤恍┤耍嬖V他們是鄧名在山東走漏口風,說他在江南的友軍兵力薄弱,才被我們看出破綻的�!�

    “就是要讓夔東賊覺得鄧名是想借刀殺人?”

    “不錯,但我們不能公然這么說,不能說鄧名大肆宣揚,不然他們反倒會起疑,要是我們說是鄧名不小心走漏的風聲,他們反倒會這么想�!彼髂嵋舱J為鄧名可能確實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不過清廷當然沒有替他保密的義務(wù),要是能讓袁宗第等人與鄧名離心離德,至少是互相提防的話,那對清廷當然是再好不過。

    最后還是如何安撫杰書的問題,還是那個原則,既然少爺要啃狗嘴里里骨頭,那狗的委屈當然完全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輔政大臣打算宣布鄧名是懾于杰書的威名,丟下友軍流竄山東。不日康親王就會率領(lǐng)大軍征討山東,務(wù)求把流寇鄧名一舉蕩平。

    在寫好昭告天下的檄文拿去找太皇太后蓋章的時候,輔政大臣又向山東派出了一個使者團,再次試探鄧名是否可能接受議和。

    第26節(jié)判斷(下)

    無論是北京的清廷還是淮陽的清軍,確定鄧名出現(xiàn)在山東后,他們都深信川軍的主力跟著鄧名前去了,為川軍護航的水師很可能是閩軍的主力艦隊,張煌言的舟山水師很可能也參與其中。清廷知道鄧名和鄭成功的關(guān)系密切,他們覺得鄭經(jīng)很可能也繼承了他父親與鄧名的良好關(guān)系,這樣川軍出現(xiàn)在山東也就解釋得通了。

    在清廷疑神疑鬼的時候,鄧名正指揮山東起義軍圍攻濰縣。這是他登陸以來攻打的第一座縣城。不過進展非常緩慢,正如鞏焴預(yù)言的那樣,以山賊和豪俠組成的起義軍非常難以號令,他們的士氣起伏不定,軍紀接近于沒有,讓鄧名頭疼不已。

    鄧名帶來了一個川軍的爆破小組,不過為了鍛煉山東起義軍,他并沒有讓自己的爆破隊上,而是訓練山東起義軍。剛剛看過川軍的演示后,很多好漢就紛紛拍胸脯表示完全明白了,然后立刻忙著去攻打縣城,根本不打算花太多的時間在練習上。

    結(jié)果首次攻打濰縣就是一場災(zāi)難,義軍在簡易的壕溝面前束手無策,被城墻上防守的縣丁投擲石頭殺傷了十幾個好漢。接著就發(fā)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潰,進攻者扔下了土包和挖掘工具紛紛撤退。聽到城墻上傳來的歡呼和笑罵聲,鄧名不禁搖頭嘆息:“這到底是我在鍛煉軍隊,還是在幫濰縣的綠營鍛煉軍隊呢?”

    回到營地后,參與進攻的好漢和等在他們背后的進攻部隊就開始了激烈的互相指責,差點當著鄧名的面前上演內(nèi)訌和武斗。鄧名出來打圓場,算是勉強把激動的眾人安撫下來,但幾個山東的好漢咽不下被罵的這口氣,又想在保國公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下,第二天居然自行去攻打縣城了。

    得知有幾百好漢擅自出戰(zhàn)后,鄧名和他的衛(wèi)隊都吃驚得快說不出話了,不用說川軍或是夔東軍,就是張煌言的志愿兵都不可能發(fā)生這種事情。早知道這件事的其他各路好漢也沒有勸阻,一部分人跟著去看他們能不能破城,而剩下的一部分則在一邊冷笑,等著看笑話——這批人大部分都是昨天負責填壕溝的,他們被罵無能后就反唇相譏,稱那些后排備戰(zhàn)的人都是膽小鬼——這明明是戰(zhàn)術(shù)安排,后排的人沒有去打頭陣也不是因為膽小。

    等鄧名趕到的時候,幾路好漢已經(jīng)抬著云梯沖上去了,他們打算先踩著梯子跑過壕溝,然后再搭起梯子爬上城墻。

    其中兩路還沒有越過壕溝,就被濰縣臨時組織起來的丁勇用石塊打退了,剩下的人運氣比較好,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沖到了城墻下——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戰(zhàn)備進行得好,這些好漢完全沒有想到事先隱蔽和佯動,所以從一開始攻擊意圖就完全暴露在守軍眼中。但是濰縣并沒有多少綠營,大部分城墻的保衛(wèi)者都是城里拉來的壯丁。這些壯丁看到好漢們頭上扎著紅布,光著膀子、叼著刀子氣勢洶洶地撲過來時,都嚇得跑回家去了。

    可是梯子搭上城墻后,卻發(fā)現(xiàn)云梯不夠高,濰縣的縣令也沒有想到要用柵欄和土磚墊高城垛,而是好漢們的目測有誤。因為賭氣而倉促發(fā)起的進攻也缺少準備時間,所以梯子的長度出現(xiàn)了問題。

    眼看爬不上城,梯子上的好漢們只好退下來,開始在地上挖掘土石想墊一個土臺出來。不過不等他們做好梯子的墊腳,城內(nèi)的綠營就聞訊趕到了,還砍死了幾個逃跑的壯丁殺一儆百。當冰雹般的石頭從城頭落下后,這次進攻又毫無懸念的失敗了。

    “再這么打下去,我們就要幫濰縣練出一幫精兵來了�!编嚸吹脫u頭不已。

    幾個山大王在攻城時的陣前動員更讓鄧名心驚,他聽到那些人大喊著:“殺進縣城,一人分一個大姑娘”來鼓舞嘍啰們的士氣,更可怕的是這話還讓城上的守軍聽到了。

    “今天沒能破城,我真不知道是倒運還是走運�!编嚸鲊@道。

    山東的起義軍中魚龍混雜,很多人確實是山賊土匪,那些城市出身的大俠、少俠也有一些是往日橫行不法之徒,要是讓他們攻破了城池,估計濰縣要遭殃。

    鄧名并沒有帶來大批的嫡系軍隊,義軍雖然畏懼川軍的武力,但絕對不會理解川軍的政策和軍紀,而要想鼓動他們冒著矢石攻打縣城,那些山大王洗城的號召絕對比鄧名秋毫無犯的要求更有號召力。

    在這次失敗后,各路山賊終于認識到即使鄧名和川軍能把祖澤溥打得片甲不留,縣城的城墻對義軍來說依舊是不可逾越的壁壘,于是按捺下破城大掠的熱情,轉(zhuǎn)過頭來向川軍虛心討教爆破的技巧。但這時由于擔心破城后出現(xiàn)的問題,鄧名對訓練山東起義軍爆破技術(shù)也不是那么熱心了。

    “必須要找出一種方法,讓這些義軍的成員變成名副其實的義軍戰(zhàn)士,不要光琢磨著打家劫舍�!编嚸尡菩〗M把傳授技巧的速度放慢,首先讓起義軍在周圍練習一下挖掘地道的本事,不要立刻把火藥交給他們。

    與此同時,鄧名命令衛(wèi)隊帶著他的名帖拜訪附近的縉紳,試圖尋找一些能夠幫助他在破城后維持社會秩序的合作者。

    剛剛聽說鄧名登陸后,附近的縉紳、豪強都聚集家丁自保,而在祖澤溥潰敗后,這些縉紳意識到明軍的強大,開始給鄧名送來糧食,希望明軍能夠不洗劫他們的宗族和村莊。

    夏捷夏舉人就是一個濰縣人,平時住在鄉(xiāng)下的宅子里,剛剛得知名震天下的保國公出現(xiàn)在山東地面時,他和其他縉紳一樣分發(fā)糧食,把佃戶聚集起來自保。祖澤溥慘敗,鄧名率領(lǐng)的義軍包圍縣城后,夏縉紳就代表周圍的豪強親自來鄧名的軍營中為民請命。

    “我軍的軍容如何?”見到親自押送十大車糧食的夏老爺后,鄧名開門見山地問道。

    “威武雄壯,真是王師天兵啊�!毕慕萘⒖谭Q頌起來。

    “這話欺心了�!编嚸麚u頭笑道:“周圍的軍營我哪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昨天攻打濰縣的時候,還嚷嚷著要洗城呢�!�

    “有保國公在此,必能保得一城平安�!毕慕菪⌒囊硪淼赜^察著鄧名的臉sè。

    “我可沒有這個信心,”鄧名依舊搖頭:“我的大軍還沒有到這里,這數(shù)千好漢我根本控制不住,進了城他們會干什么我也能猜個大概。現(xiàn)在我沒有立刻讓我的手下參與攻城,就是因為害怕他們禍害城中父老,給朝廷和王師抹黑�!编嚸⒅慕菘戳艘粫䞍海\懇地問道:“夏舉人可有良策教我?”

    “保國公慈悲啊�!毕慕萁K于確定了鄧名的真實態(tài)度,跪倒在地舉起雙臂高呼:“國公啊,這是幾千豺狼虎豹啊,要是讓他們破了濰縣,勢必涂炭城內(nèi)的生靈啊。”

    剛才從周圍的軍營走過時,夏捷認出了好幾個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盜,他馬上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報出:“國公啊,這幾個人平時綁票、搶親,無惡不作,于七爺起事的時候他們也沒參與,就是聽說保國公大敗祖澤溥,才下山想跟著搶一筆的啊。”

    用夏捷的話來說,于七本人始終沒放棄招安的念頭,很多于七的戰(zhàn)友也惦念著這件事,所以沒有禍害鄉(xiāng)里。但有一些人是貨真價實的趁火打劫。很多縉紳之所以不支持于七起義,除了因為他們不看好義軍和清廷的實力對比,也是因為在他們眼中,很多義軍成員都屬于該被鎮(zhèn)壓的強盜。

    “暴君的秩序也勝過沒有秩序�!编嚸哉Z道。

    于七肯定會收留那些跟著他一起和清軍兵戎相見的土寇,鄧名現(xiàn)在不可能對這些人大開殺戒,甚至不容易把他們從義軍中清除出去。不過這些人除了給明軍抹黑外,還屬于極不可靠的同盟,一旦局勢不對,他們就能毫不猶豫地開小差,甚至可能倒戈劫殺起義軍,換取清廷的寬恕。

    雖然清廷的秩序殘暴不仁,不過如果鄧名連這種等級的秩序都維持不了的話,山東的縉紳是不會支持川軍的�,F(xiàn)在有很多只眼在觀察,要看看明軍在濰縣的所作所為。如果濰縣被亂兵大掠的話,山東的縉紳就會徹底倒向清廷一邊,支持祖澤溥與明軍作戰(zhàn)。

    如果濰縣這個彈丸之地能夠長時間地抗拒川軍攻勢的話,對鄧名的威望會有很大的損害,更會堅定萊州、登州兩府清軍抵抗的決心,讓川軍在膠水河大勝的良好局面蕩然無存。

    “我們不可能從江南抽調(diào)兵力,山東只是我們的一個次要戰(zhàn)場,要用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成果�!�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鄧名就應(yīng)該本著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原則,不顧以夏捷為代表的縉紳的意愿,在山東鬧得越大越好。只是鄧名還沒有冷血到這個地步,無法下這樣的決心,因此他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周日也就是明日無更

    最近好像有機會結(jié)識位可敬的女士,以后或許會有時間沖突問題,努力兩全其美。

    第27節(jié)合作(上)

    來到這個時代以后,除了在社會體系完全瓦解的四川,鄧名都能感覺到縉紳的力量。這些人掌握著民間的輿論和法律,在四川以外的地方鄧名想收集糧草、進行宣傳、購買物資幾乎都離不開這個階層,縉紳的意見甚至能影響地方官的決策。

    不過在明清戰(zhàn)爭中,縉紳階層幾乎沒有發(fā)揮任何有助于明軍的作用,或者說支持明廷的縉紳力量被支持清廷的縉紳力量所抵消了。曾經(jīng)有一度,鄧名因為意識到縉紳階層掌握的資源而非常重視他們,但現(xiàn)在鄧名也理解了清廷對他們的輕視,因為在鄧名看來,這實在是一個太松散的階層,其中每個個體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奔走,還遠遠沒有形成階層意識,或者說已經(jīng)在強大的君權(quán)前被抹殺。

    只要鄧名不公開與整個縉紳階層為敵,不洗劫他們,無論是在長江沿岸還是在山東,他就不用擔心這個階層的人會徹底投向清廷,就像清廷不用擔心這個階層會誓死保衛(wèi)明朝一樣。鄧名曾經(jīng)覺得縉紳階層擁有大量的人身依附的農(nóng)民,擁有地方上部分的司法權(quán),應(yīng)該類似歐洲的貴族階層,但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兩者完全不一樣�?N紳沒有天然的政治權(quán)利,現(xiàn)在鄧名舉得科舉就類似一種制衡手段,讓縉紳階層去獻媚皇權(quán)來爭搶君王拋出來的那塊肉骨頭,從而把這個強大的階層變成一盤散沙。

    考慮以考取士的發(fā)明人那句“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言語,再加上現(xiàn)代科舉制度的完善就是以強干弱枝手段最為純熟的宋代完成的,鄧名就覺得自己這個猜想更有道理了。鄧名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繼續(xù)拋出這個誘餌,自己也不愁縉紳階層中的合作者,不用擔心他們效忠清廷或是一定要復辟前明——就給那么可憐巴巴的一點權(quán)利,還指望縉紳階層普遍具有有愛國情操和殉國決心么?他們對皇帝的忠誠恐怕還比不上兩漢時期門生故吏對恩主的感情。

    雖然放任義軍大掠山東會有損山東縉紳對鄧名的觀感,給他將來光復山東帶來一些困難,但鄧名在權(quán)衡縉紳的惡感和大俠的效忠時,卻把前者視為兩害中較輕的一種:明明縉紳階層的實力要比大俠強百倍以上,現(xiàn)在圍在鄧名身邊的這批更是一片散沙,但在鄧名心目中,夏捷等縉紳的價值居然還不如山賊大!

    “縉紳只在乎他的一點家產(chǎn),在乎他的后代有沒有機會考上科舉,把家族的安全延續(xù)下去,至于是誰的科舉他們并不是很在乎,反正只要不跌落到任人魚肉的平頭百姓就好。真是可憐,控制著這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口,在家鄉(xiāng)一言九鼎,在父老眼中是知識的傳承者、公義的化身,而愿望就只是能夠不被官府欺負而已�!编嚸托l(wèi)隊的軍官們私下談起他對山東縉紳的觀感,對這些四川的同秀才,鄧名從來無意隱瞞自己的觀感:“就是我把萊州的縉紳都殺了,只要對登州和青州的縉紳好一點,他們就會自欺欺人地認為萊州的縉紳是自己作死,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或許他們會在心里支持清廷,盼望清廷打贏,不過只要我軍占上風,他們還是會給我們送糧食的,也就是十車還是八車的區(qū)別�!�

    “國公可以考慮下取消科舉�!避姽僦械乃挝ㄉ魈嶙h道:“看看他們會不會再少送一車糧食�!�

    “那他們倒是會和我拼命了,奪去了他們擺脫平頭百姓的最后希望,把他們也打入了地獄之中�!编嚸⑽⒁恍�,幾乎完全是移民的四川,加上官府權(quán)力直達底層的府亭制,四川的同秀才對縉紳的羨慕心理正在急速消失,他們現(xiàn)在的公民權(quán)要比正常的縉紳還要完整:“不過我取消山東的科舉不會讓福建縉紳與我為敵,就是取消山東,只要答應(yīng)幾年后恢復,他們多半還是會忍耐。”

    “那么國公打算無視夏捷的請求么?”又有軍官問道。

    “當然不會,不過我不是為他們,而是為了帝國,我們要支援江南的戰(zhàn)事,需要讓山東的義軍變得更強,光靠這些江湖好漢是不夠的。如果山東的縉紳能和好漢們通力合作,清廷就需要在這里投入更多的兵力,我們就有余力去收拾福建李率泰和三藩王了,別忘了,清廷能打下天下的十分之九,吳、耿、尚、孔都功不可沒�!痹谔幚砩綎|問題的時候,鄧名甚至不愿意調(diào)動沿海地區(qū)的閩軍,因為閩軍的軍紀也有問題,上次鄭成功圍攻南京時張煌言就激烈指責閩軍的擄掠問題,而山東和閩軍更沒有絲毫的交情,鄧名可不指望福建明軍會無緣無故地對陌生的北方百姓特別厚道。

    ……

    很快鄧名就召集萊州的縉紳到他的軍中開會,因為他已經(jīng)通過夏捷向本地縉紳釋放了善意,所以這些縉紳倒是來得很痛快,尤其是濰縣周圍的功名人士,他們對縣城的安全也最關(guān)心。

    “諸君都很清楚我找你們來做什么,就是為了濰縣破城后的軍紀問題�!编嚸_門見山地表明態(tài)度:“我已經(jīng)和夏舉人說過,我對濰縣周圍的義軍完全沒有控制力,而我需要的是迅速席卷膠東,至于膠東的民生,說實話只是一念之仁。”

    眼看到場的縉紳就要開始歌功頌德,鄧名立刻舉手阻止了他們:“可一念之仁不能持久,如果濰縣遲遲不能破城,那對我的通盤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到時我也就管不了很多了,畢竟要是我戰(zhàn)敗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光靠仁慈可是坐不了天下的。”

    在場的眾人都是讀書人,見識也都比較廣,無人不知鄧名說的是大實話,而且看起來保國公雖然年輕,但卻不吃吹捧那一套,而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這也不奇怪,若鄧名真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年郎,這些縉紳倒該奇怪他怎么能在幾年內(nèi)拉出一支能和不可一世的清廷正面抗衡的大軍了。

    “不知道小人們能為國公做什么?”夏捷帶頭問道,鄧名肯定不會閑的無聊就為了召集他們來顯示一下他的冷酷的,因此夏捷猜測鄧名可能是需要軍餉或是軍糧,甚至可能需要一些壯丁從軍。今天來參加鄧名會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被包圍的濰縣中的很多商行也都是他們的產(chǎn)業(yè)或是掛在他們的名下,如果鄧名的要求他們都滿足不了,那恐怕也沒有人能滿足了——鄧名有守信的美名,即使是與他敵對清廷督撫,在這個問題上也從來沒有否認過,因此夏捷等人還是打算信任保國公的保證的。

    “你們知道我為什么對濰縣周圍的義軍沒有控制力么?”鄧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

    周圍的人誰敢在這個問題上瞎猜?都一起搖頭表示不知。

    “第一,我不負責他們的軍餉;第二,我不給他們提供糧草。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給他們武器也給早了,導致現(xiàn)在他們沒有什么求得到我了。如果我一月一發(fā)軍餉和軍糧,我絕對可以拉攏其中大部分人,要是那個頭目打算和我對著干,他手下的人貪圖糧餉都未必會跟著他走�!编嚸孤实爻姓J了錯誤:“但讓我花錢在山東養(yǎng)兵,我也不愿意,諸君都知道我要在四川,在長江沿岸和清廷進行生死大戰(zhàn),我手里沒有閑錢和余糧。最后還有第三點,那就是我沒有足夠的人手,義軍的軍官都不是我任命的,我不給他們發(fā)錢糧也不好任命罷免,所以沒人怕我,我說洗不洗城根本不算數(shù)�!�

    “小人愿意為國公貢獻錢糧�!焙貌蝗菀椎揉嚸O聛�,縉紳們一起喊起來,既然鄧名說手頭緊,那就是要錢糧了;剛才鄧名還說要軍官人選,這個就不太清楚鄧名是什么意思了,如果鄧名說沒有兵那就是要壯丁的意思,大家可以齊心協(xié)力湊一湊,不過官可沒人敢派,再說鄧名也不可能用別人塞的人當他的心腹軍官。

    “我不要錢糧,我要你們的錢糧干什么?”沒想到鄧名居然并不是在敲竹杠,他一口回絕了謹慎們主動奉獻上的好處:“你們給我錢糧我就要對濰縣的安全負責,而除了管餉管飯,我還需要整肅軍紀,可能要殺人立威,這都是要花我精力、讓我與人結(jié)仇的事情;萬一將來事情沒辦好,你們誰家的店鋪受損、親戚被掠,你們就會覺得錢花的愿望,認為我違約了;就算我辦得妥帖,你們多半還會懷疑我拿了你們的錢去江南,沒有都花在保護濰縣安全上,因為我拿錢了所以也不會感激我……”

    鄧名連連搖頭:“不,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干好了是應(yīng)該的,干不好回落一身埋怨,還損害我的名譽。就算想掙錢,從你們手里又能賺幾個銀子?不,我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第27節(jié)合作(下)

    鄧名剛才說的都是實話,雖然時間不長,但依靠對翡翠生意的壟斷和川陜官場上的人脈,目前他已經(jīng)是珠寶業(yè)首屈一指的大亨,而且還在長江流域開拓新的市場。連滿清朝廷太皇太后壽誕,鄧名都是賀禮的提供商之一,他還真看不上濰縣這些財主們的幾兩銀子。

    “只要我的戰(zhàn)無不勝的名氣不受損害,濰縣或者其他縣城,甚至萊州府的府城是誰打下來的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暫時不打算從這里抽稅,也不打算投入軍費,所以誰占領(lǐng)府城對我無所謂,只要不是清廷的旗號就可以。”鄧名把自己的底線展示給夏捷等人,這些地方上的縉紳都大為震驚,陷入了沉默。

    鄧名公開表示他絕對不會費力不討好地去控制義軍,去幫著縉紳清洗山賊、整肅軍隊,不過出于善意,他愿意給這些縉紳指出一條道路,那就是由縉紳們來負責軍隊的軍餉和糧草,從而取得對軍隊的控制權(quán)和發(fā)言權(quán)。

    讓縉紳養(yǎng)活起義軍其實沒什么難的,而且鄧名還同意按照縉紳的要求進行甄別,把那些縉紳們看不上的人,或是不愿意服從出資人規(guī)矩的人從軍隊里篩出去——準確地說,這件事也得縉紳自己來辦,鄧名不會出面唱白臉,他只會保持善意和中立——不過這就夠了,縉紳的力量和江湖好漢們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沒有鄧名拉偏手,綠林好漢不可能是大地主集團的對手,更不用說鄧名還會傾向縉紳的一邊。

    難題在于縉紳不敢明目張膽地養(yǎng)軍隊。平時插手地方軍隊以幫助自己走私,或是行一些方便,這是縉紳們一直在做的事情。不過公開掏腰包豢養(yǎng)軍隊,顯然超過了官府能夠容忍的底線。一旦幫助鄧名養(yǎng)兵,那就等于徹底站在了明軍一方,屬于要被清廷追究的同謀犯。

    “實際上沒有那么可怕,即使是北京對于士人也是優(yōu)容的。上次延平郡王攻入長江后,四府十余縣反正,事后也沒有見到追究誰。不過這不是我的問題,這還是你們的問題�!编嚸姶蠡飪憾己塥q豫,也沒有強求:“我仁至義盡了,給了你們保全濰縣的機會,可是你們瞻前顧后,不肯救助父老�!�

    “國公,話可不能這么講�!瘪R上就有人忍不住提抗議了。

    這時濰縣的縉紳領(lǐng)袖夏舉人再次站出來,攔住幾個忙著訴苦的人,狠了狠心問道:“不知道國公會派多少大軍來山東?”

    夏舉人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只要鄧名決心與清廷爭奪山東,全力支援山東起義軍的戰(zhàn)斗,那么組織團練支持明軍固然有極大的風險,但也不失為一種回報極高的賭博。如果明軍擊敗清軍占領(lǐng)了山東,今天幫助鄧名組建團練的就都是有功之臣。

    夏捷的話讓不少人都收起了抗議的心思,在場的縉紳都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報效保國公、在明清兩邊下注的好機會。眼前這位保國公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威震天下,誰敢說他不會帶著明軍卷土重來,成為中國的主人呢?

    “暫時我不會派遣太多的軍隊來山東。”鄧名一句話就打消了他們的希望。撒謊騙這些縉紳不是不可以,但終究有被戳穿的一天,到時候?qū)︵嚸男庞脮泻軌牡挠绊懀欢抑暗男Ч仓档脩岩�。鄧名計劃在全膠東推廣一套體系,把更多的縉紳組織起來,到時候肯定有很多人天天打聽明軍的援兵什么時候到,如果總也沒有明軍來,就會有人猜到鄧名是開空頭支票。

    “現(xiàn)在我的戰(zhàn)略重心是在江南,開辟山東戰(zhàn)場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清廷在運河上的兵力,讓我更有把握確定運河會戰(zhàn)的勝利�!睂τ谙慕葸@些人,鄧名也無須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讓山東總督衙門立刻知道自己的意圖;就算他們?nèi)ネL報信了,祖澤溥也未必信;就算濟南深信不疑,也未必敢上報給北京來昭顯自己的無能:“所以我不會派援兵來,如果清軍主力來了,我還會從海上撤退�!�

    幾張剛剛露出熱情的面孔頓時都黯淡了下去。鄧名保證可以滿足合作者的要求,如果他們要求和明軍一起離開,鄧名會給他們安排船艙。不過縉紳可不是綠林好漢,他們在本地有產(chǎn)業(yè)、有家族,有大批的不動產(chǎn),要是丟下這一切的話,那和死了也沒什么區(qū)別。

    “清軍來了之后,我不反對你們接受招安�!编嚸麑δ切┦拿婵滓暼魺o睹,不慌不忙地說出了自己最后的安排:“我再重申一遍,因為我不給義軍提供錢糧,所以我不干涉他們洗城還是不洗城;如果他們洗劫了你們的莊園,說實話我也只會打個哈哈,說聲‘這樣不太好啊,你們不該為難有頭有臉的人’,我不會比這個做的更多!同樣,因為我不給你們錢糧,不向你們提供保護,所以我不要求你們抵抗北京的大軍,不介意你們是否接受北京的招安。”

    這不是今天第一次全場陷入集體沉默了,但這絕對是最長的一次。夏捷等人終于確信,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保國公的思路的。

    “你們出錢養(yǎng)的軍隊,當然是你們說了算。我這個人一向主張公平買賣,我?guī)椭銈內(nèi)〉孟蜍婈犔峁┘Z餉并任命軍官的權(quán)利,你們在我還在山東的時候支持我,打明軍的旗號;等到我無法保護你們的安全后,我不強求你們繼續(xù)打明軍的旗號,也不一定會為你們與清廷血戰(zhàn)到底而派來援兵——有可能派,但也可能因為其他戰(zhàn)場吃緊而不派。如果你們這些出錢養(yǎng)兵的人一起達成決議,要求我離開山東以方便你們向清廷投降的話,我也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簡單說來,只要是正大光明的提出要求,我們就始終是朋友,只要你們投降前和我說一聲,我也會配合;如果我不打算撤退,或是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也會理解你們作為清軍與我交戰(zhàn)的苦衷�!�

    不過鄧名還指出,如果縉紳們向北京投降后,清廷要求他們解散軍隊的話,那就不是鄧名能干涉的了。鄧名并沒有要求縉紳們立刻做出決定,而是留給他們一些商議的時間。

    保國公離開現(xiàn)場后,不少人都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剛才保國公說得很明白,他不會保證濰縣的安全,甚至也不會阻止義軍下鄉(xiāng)攻打縉紳的莊園。如果有人為此指責保國公的話,他還會聲稱是縉紳自己放棄了保衛(wèi)父老和自己財產(chǎn)的機會。

    對于少量的山賊,縉紳聚集佃戶自保還是綽綽有余的;不過,若是義軍連縣城都能攻破,那莊園幸免的可能性不大。要想對抗這樣規(guī)模的敵人,就需要縉紳聯(lián)合起來組建大規(guī)模的團練來抗衡。不過組建這樣的團練,勢必要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那鄧名不能坐視不管,恐怕還沒有組建起來,就會遭到鄧名先發(fā)制人的打擊;縉紳之間多半也不會心齊,多數(shù)人恐怕也會采取賽跑的模式,爭先恐后給義軍送糧,希望他們?nèi)屪约旱泥従印且驗橐呀?jīng)習慣于匍匐在皇權(quán)下,所以縉紳這個強大的階層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和他們所擁有的實力相稱的影響力。

    鄧名的提議起碼可以度過眼前的危機,花錢把這些可能洗劫縉紳的義軍養(yǎng)起來,把那些養(yǎng)不熟的家伙剔除出去——既然被排除出了與明軍合作的隊伍,那些江洋大盜要是想組成新的團隊,就得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輪到他們?nèi)ハ碛绵嚸劝l(fā)制人的打擊了。

    當眼前的危機解除后,清廷大軍開來,明軍撤退,縉紳可以用手里的膠東地盤和團練隊伍作條件,和清廷討價還價換取寬大處理,而且還不必擔心鄧名的憤怒。鄧名一貫信用不錯,就算這次他另有打算,將來企圖食言,縉紳手里有團練也能掌握自己命運,起碼能逼鄧名派援兵來,總比任人魚肉要強。

    中午鄧名打斷了縉紳們的會議,請他們?nèi)コ燥垺?br />
    飯后,鄧名邀請縉紳參觀了高云軒、邢至圣和吳月兒指揮的義軍軍隊。這些部隊都是以于七的會黨為主力,沒有什么禍害百姓的劣跡,也受到他們師門的影響,對招安心存幻想,所以較為重視和父老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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