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他這么一說,佘萬霖才想起這事兒,便問他:“你想給你弟贖身?”
張永寶使勁點頭,又對佘萬霖哀求到:“是,小東,不,哥!你不知道,我們?nèi)@邊賣孩子的不少,買賣是蔡閑子他家的,就只能賣給他,其實這倒也不怕,最怕……”
他滿眼都是惶恐,又左右看一次,才壓低聲音對佘萬霖道:“最怕,最怕賣到金滇皚城子,尤其是男娃,去了幾年若沒人贖買……人就沒了,嗚……求你了小東家,您大恩大德,就幫個忙吧……”
佘萬霖聞言心里一動,收了那兩枚銅錢對張永寶點點頭:“那,那我暫且給你收著,你可是聽了什么閑話?卻別聽他們瞎說,什么人沒了,好端端的怎么會沒了?哦,花錢買個人回去殺著玩么?”
張永寶擦擦眼淚:“不是,不是閑話,這事誰都知道的……”他惶恐的又看一次左右,這才對佘萬霖說:“小東家,他們說老譚家,在在~在山里養(yǎng)了一只惡龍,說是他家大富大貴全憑這龍鎮(zhèn)山哩,那龍,是專門吃男童的�!�
本來以為是什么神秘的話,卻不想,是這樣的幼稚言語,佘萬霖忍笑:“哦,知道了,惡龍,惡龍?”
張永寶滿面嚴肅:“對呀!那龍三頭六臂,八只足,還銅頭鐵額,月月少說吃十個男童……”
佘萬霖打岔:“得得得,那不是蚩尤就是哪吒,要么就是個成精的蜘蛛兒,就沒龍長這樣的�!�
他打小穿的襖子小褂,那上也有那東西,比龍少了一個爪兒叫做蟒。
張永寶咽了一口吐沫,半天才掙扎道:“反正,反正就那么個意思吧,都知道譚家有龍,就養(yǎng)在康納山里面,還……還,一到春分就在山谷里叫喚,真的,反正,送到金滇的男童都是這樣,開始幾年等家里贖回去,若不贖,后來……就都沒消息了�!�
佘萬霖自是不會輕易相信,就斜眼看他。
張永寶吸吸鼻涕:“若不是這樣,我老家?guī)讉長輩,也不會看到我,就說讓我看羊蛋去,這事兒不能明說,都知道是個啥意思,這是,讓我想法子呢,可我有啥法子……”
他越說越難過,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存夠羊蛋的贖身錢……也不知道這么久了,羊蛋是死是活?
船下張永春等的不耐煩,就喚了幾聲。
這孩子不敢多耽誤,就看看佘萬霖握著兩個錢的手掌,又對他拜拜,這才扶著繩兒下了船去了。
看著兩個少年又提著大籃子走了,佘萬霖才握著錢回到艙內(nèi),隨手將兩枚劣錢丟在桌面上,再把一碗雜菜飯放在一邊。
今兒那田財主舍了大錢,雜菜飯里竟有一片能見的帶毛豚肉。
老臭正蹲在碳爐邊上熬肉粥,瞧見那錢便笑道:“呦,爺兒這是哪里發(fā)財去了?”
佘萬霖卻笑著問他:“臭叔,你可知道~康納山么?”
這話一出,老臭臉色當下就嚴厲起來:“康納山?你是怎么知道康納山的?”
他從自家消息線上年年都能見這名,只可惜花了無數(shù)代價,至今派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
佘萬霖走到碳爐邊上,蹲下盯著那粥道:“你知道呀?”
“恩!”老臭點頭,赤手將粥罐子放在地上,這才滿面嚴肅的對佘萬霖囑咐:“咱這次出來只當是長見識了,您好吃好喝,想耍子就耍子,爺是精明伶俐的,有些事兒不用點都透,尤其明兒去了金滇,康納山什么的更是提都不要提,成不成?”
佘萬霖滿面的不在意:“成不成的,你得告訴我是什么事兒,我先聽聽再說。”
老臭為難:“你這孩子,不是,我可剛夸了你!”
可惜這位已經(jīng)學壞了:“你可別夸我,我比小寶他們大不了多少,你先說,我且聽,滿意了我就不問了�!�
老臭吸氣,半天才聲音飄忽道:“我若說,那地方有妖孽吃人呢,您可信?”
燕京小南山外驛站,霍七茜換了管家婆子打扮,正在陪一個待嫁的新娘子閑話,新娘子知道她是鏢局派來貼身保護自己的,就不讓她端茶倒水,只讓她站著伺候。
倒是那位打金滇來的喜婆婆話很多,人家就全然不顧這小新娘今年才十六,小臉兒都嚇白了,還在那邊?N啵?N啵的絮叨。
“咱們金滇有個康納山,好家伙,那里面住著龍王爺,是要吃小孩哩……”
第231章
青色纏枝花的調(diào)羹在白瓷碗內(nèi)咣當幾下,百合梨片繞著瓷碗打著旋兒,兩粒枸杞子兒飄在透徹的方冰之上,怪炎熱的天氣,單是聽這裝冰的響動,就令人垂涎欲滴。
小南山從來都比燕京冷,也比燕京熱,燕京就有個百泉山格擋著風霜雪雨,它就舒坦,小南山可不是,小南山就是土坡兒,它便什么都擋不住。
這才五月中,就有了些暑伏的氣韻了。
有著薄繭的手端起白瓷碗,用調(diào)羹抵住冰塊用了幾口湯水,身上燥熱立去,黃姑娘就發(fā)出一聲贊嘆,又對站在一邊的霍七茜說:“七姐可要用一碗?”
一碗放置了冰塊的百合梨要二十文,霍七茜也知道這新娘是與自己客氣,便笑著道謝說:“可不敢!小姐還是自己用吧,我這樣的粗糙人,也配用這樣的好東西,再者,我這樣的腸胃,受不得這種涼物�!�
臉色蠟黃,身材瘦小,頭發(fā)稀薄,樣貌很是一般,眼睛卻晶亮,晶亮的黃姑娘笑笑,抬手飲了湯,又拿起放在一邊繡了玉蘭花的手帕擦嘴,姿態(tài)頗為矜持的吩咐朱婆子:“我且歇會�!�
又與七茜兒道:“勞煩姐姐費心,把我那些東西收攏一下,咱明日就要動身了,我不放心呢�!�
這朱婆子剛到小南山半日,是她金滇夫家那邊送來接親的管事婆子。
她也不是自己來的,還帶了兩個看著啥也不懂的小丫頭。
霍七茜對黃姑娘點點頭,又眨眨眼。
這倆人通完消息,黃姑娘就尋了一個小藤筐,將洗干凈的碗勺用布細細裹了,還小心翼翼的收攏起來放好。
這就是幾樣滿大街都能買到的瓷器,卻是她從娘家拿出來的唯一實物,也是她母親活著的時候給她置辦的食器,而今也就剩下不成套的八樣了。
朱婆子心里緊張,笑的尷尬,還不正不歪的行了個禮,又小心翼翼上前扶了黃姑娘躺下,放下床鋪幔帳,這才輕手輕腳的與霍七茜出了房門。
出了門走了幾步,這朱婆子才出了一口長氣對七茜兒道:“哎呦,怪道我們家老爺非要娶個高門姑娘,好家伙,這講究的,就整的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七姐?不若您去我那下腳處,咱姐倆雖是頭回見面,卻一見就親……”
“我那邊有事兒呢,明兒吧�!�
霍七茜聞言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隨意對答一句,轉(zhuǎn)身也躲了。
這金滇來的婆子啥也不懂,還滿身是嘴,就生怕人家把她當做啞巴賣了。
她話多到一坐下,也不用人問,便把她家祖宗,還有家里八條街的鄰里關(guān)系都報備清楚了。
是個大家管事的,就沒有這樣的。
與朱婆子分開,繞過驛站偏院,取小路到了隔壁院客房,七茜兒進門便看到白英也在收拾。
看她進來白英便笑說:“唬住了?”
霍七茜笑:“唬住了,把那婆子被她嚇的夠嗆,都不知道怎么巴結(jié)好了,就云山霧罩的說了一大堆閑話,又被人家攆出來了�!�
白英想起黃姑娘端起來的樣子,就莫名想笑:“難為她了,也是不容易�!�
霍七茜掙鞋上坑,靠著被子想了半天兒才笑道:“恩,是不容易,到底這姑娘不錯,以后日子~總差不了的�!�
白英點頭,將四五雙牛筋底的靴子綁好,又想起那黃姑娘的本事,也是一聲嘆息說:“嗨,凡家里有個有良心的,也逼不出這幅心眼子,不爭作甚?再壞也就那樣了。”
霍七茜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這驛站跨院內(nèi)睡的這位新娘姓黃,名叫巧娥,人家可是血脈很純的燕京人士,她家祖上也沒出過什么大官兒,卻受祖宗眼亮的便宜,選了在燕京城存身。
在燕京做官雖難,混個小吏卻容易,只要認識字,知道些簡單的律法規(guī)矩,都不愁混上一碗衙門飯吃。
那黃姑娘家上數(shù)好幾代,借著地利的便宜,就都是在工部衙門里做小吏的,也算是官吏人家吧,錢更弄了不少,住宅甚至是在燕京西邊置辦的。
陳大勝安排霍七茜隨著小南山鴻鵬鏢局的馬隊,送這位黃姑娘下嫁金滇,也皆因這位姑娘的送親隊伍,實在是太好混進了。
人家就是帶著三百貫嫁妝賠償錢出來的,真真是要啥沒啥的,還得自己出錢隨鏢局車到金滇,霍七茜這個管事婆子的身份,便不打眼。
有關(guān)于黃新娘故事,就得費點子筆墨了。
怎么說呢,黃巧娥命不好,她父母死在十年前燕京鬧騰那一晚,那晚他爹在工部被歹人襲擊,當下就死了。
她娘受一場驚嚇纏綿病榻,沒多久就丟下黃姑娘與她的兩個哥哥也撒手人寰。
那年黃姑娘十四,她自己也沒想到,就因父母給她留的一筆價值幾百貫的嫁妝,她的兩個哥哥加上兩個嫂子,就想著花樣阻止她出嫁,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十年,到了去歲年尾,家里甚至想讓她出家做姑子去。
衙門小吏位置,那也講究個父傳子,她父親沒的太利索,這工部小吏的位置,她兩個哥哥就沒接替上,家里日子便漸漸式微了。
最慘就是,她母親活著的時候厲害,對倆嫂子算不上親切,便積了一些舊怨,親爹娘沒了,人家翻身做主,又不敢招惹自己的男人,就把恩怨報復在無辜的小姑子身上。
那街里面各種謠言,說黃姑娘命硬的,說她是石女的,甭管什么閑話吧,這就都是黃姑娘家放出來的消息。
誰家娶媳婦不會側(cè)面打聽下人品,很顯然,黃姑娘這人是耐不住打聽的。
從黃姑娘手上的老繭就能窺探出黃姑娘過的日子,必是十分艱難,還飽受折磨。
可她家里的兄嫂絕對想不到,這姑娘都二十四了,還一直沒斷了出嫁的念頭,人家也是真耐的住脾氣,就花了十年時間收集證據(jù),最后就跑到衙門官媒那邊控訴說,我已經(jīng)這么大了,哥嫂卻不讓我出嫁。
這就犯了國法,官媒就管的著了。
人家?guī)е靡蹃砑依镌儐�,你家姑娘都二十四了,你們怎么不給人家安排人家,還有這些年的罰金,你們怎么不來交��?
燕京可不像一般鄉(xiāng)下,誰家有個嫁不出去的衙門里立刻能知道,便是不知道也有人主動揭發(fā)。
燕京每日里多少外來的人,這黃姑娘家住的地方又在西邊,那邊官眷多,不好招惹不說,為名聲也沒哪家主婦游門子的。
這衙門來問話,她兄嫂自有話說,不是不安排,是我這妹妹有隱疾,嫁出去不是坑了人家么?
話還是應(yīng)付外面那個老話,卻不想人家黃姑娘早就準備,人家就拿著燕京十多個有名醫(yī)館坐堂大夫的方子出來說話。
吃不飽身體虛弱就有,隱疾什么純屬胡說八道。
衙門里來了人,她兄嫂也害怕,還尋了有體面身份的街坊來家里說和,這幾份方子一出,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兄嫂便無法抵賴,只能臊眉耷眼的應(yīng)了官媒的安排,同意安排妹妹出嫁。
可黃姑娘已經(jīng)不信任家人,就跪求官媒做主,這官媒自有給大齡姑娘安排婚事的責任,可能折騰到官媒手里的婚事,其實也沒啥好婚姻。
人家問黃姑娘,你想要個啥樣的?
黃姑娘就說,要個門當戶對的,還要離家越遠越好,其余無所求,只身體康健的就成。
這話說的漂亮,須知老黃家歷代衙門小吏,那門當戶對,就好歹也是個衙門里做小吏的。
至于越遠越好,身體康健,這也是給官媒留有余地。
那官媒回去,沒多久便幫黃姑娘合了一門親。
說是金滇皚城衙門下一個書辦老爺死了妻子,他不求女方多好看,就求一個燕京里清白人家的姑娘就成。
若是沒小姐愿意,那就低一等寡婦也成,甚至帶一個女孩的寡婦,他也是愿意的,只要是燕京女子就可以。
這位書辦老爺也是吃慣的嘴兒,他家里條件真正一般,人生起步就是父母給他娶了燕京出身的媳婦兒。
這還是頭些年戰(zhàn)亂的禍端,人家流落到那兒,他撿著了。
那燕京姑娘在燕京里不稀罕,可是到了金滇這樣的邊城,凡有聚會,帶著夫人赴宴,一開口,我這媳婦兒,燕京人士!
多體面啊。
書辦老爺想娶燕京出身的媳婦兒,卻沒有什么銀錢,求了官媒,也最多給了三十貫聘禮。
三十貫在金滇是個錢兒,在燕京就啥也不是。便是嫁給燕京街面普通的人家,那也得二三十貫呢,又何苦嫁那般遠去。
如此,金滇書辦老爺這美事兒,就一直掛在官媒那邊足足有三年,可誰能想到,這門親事就像是給黃姑娘預備下的。
門當戶對,身體康健,雖是鰥夫,前面沒的那位卻沒有生產(chǎn),如此進門便能做主了。
黃姑娘自然想嫁,她哥嫂憤恨,自然是收了聘禮就打發(fā)這姑娘出門去了。
人家真就是一身衣裳,帶了八個瓷器出的門。
可萬想不到的事兒,這姑娘也是一重一重的坑等著她兄嫂呢。
翻身人家就到衙門里再次上告了,她沒告自己的哥哥,告的是家里外人,說是倆嫂子盜竊了她的嫁妝。
幾百貫的官司,人家手里有父母留下的嫁妝單子,又請了名聲好的訟先生,找對路子,這倆嫂子就被帶走問話了。
她嫂子被官差鎖拿,沒走到衙門褲都尿了,大老爺一開堂,還沒問呢,就一五一十都說出來了,還互相推諉呢。
家里自亂成一團,第二日便有族親,親家長輩與她來談判,意思是一家人何苦鬧騰的這般難看,忍耐一下走開吧,那打著骨頭連著筋呢……
可黃姑娘卻說,可我名聲已經(jīng)壞了,年紀也大了,嫁妝更沒有,如今就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要給老黃家換兩個賢婦,不然……老黃家前程一定毀了。
到了這會子,人家依舊不說倆兄長一個字的壞話,可是她兩個兄長已經(jīng)被媳婦娘家親戚打的一頭包,又加上各自家里都是三四個孩子,親娘被抓走了那就要折騰。
日子就沒法過了。
一個姑娘出頭與母家,親家兩家族周旋,其中艱難外人無法想象,鬧騰到最后,黃姑娘得到兩個嫂子退賠的嫁妝錢二百貫,又有親家老爺與她的一百貫賠償,買她自己去外面說是個誤會。
黃姑娘拿了賠償離開了家,衙門出于對她的同情保護,就給她的夫家去信說,新媳婦娘家兄嫂身體不好,受不得長途顛簸,讓他們派人來接,而黃姑娘就被悄悄送到小南山待嫁。
一二般官司誰去管這個后續(xù),能這樣照顧黃姑娘,也是因為這姑娘做事周全。父母都沒了,受了那么多苦,有的姑娘心思細膩真就一根繩子吊死了。
可誰死誰可憐,跟活人有什么關(guān)系?人家至多哭幾聲,死人不能爭辯,還不是什么屎盆子都能給你扣上。
人家這位就不死!
真真是臥薪嘗膽十年,把屬于自己的都爭取到了,最后還挺仁義,到底維護住了娘家的面子,也給了嫂子家后路,更給了侄兒男女活路。
她倆嫂子也在公堂之上互相指責對方說,就是她偷的!
這罪名也是確定的。
又有黃姑娘良善,愿意出頭諒解,與大家好言解釋,拿了退賠倆嫂子也就回家了。
如此,這黃姑娘行事便符合衙門各級老爺?shù)娜柿x之道,他們便照顧到底了。陳大勝知道了這件事,也就順勢給他媳婦安排了個身份。
現(xiàn)在只要是個江湖人士,進入金滇費心費力,還耽誤工夫。
其實委屈不委屈的后話,人有一世要過,誰知道誰的報應(yīng)在哪兒呢。
黃姑娘家早就式微,又一直在吃老本,這次賠償,也是找了燕京里的團頭,賣了祖宅才拿的出賠償。
這人從西邊出去,再回去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再者,那么大一筆賣祖宅的錢入了袋,她倆哥哥本就不成事,更沒有護住家財?shù)哪X髓,被人設(shè)套子早晚的事情。
黃姑娘一步一步將人性人心是算透了。
對比前世,霍七茜最佩服這樣的女子,她知反抗,更不逆來順受。
她與白英是昨日到的,到了孫鏢頭的意思是,她可以裝成黃姑娘的貼身管事婆子,她也就欣然應(yīng)允。
黃姑娘自然是愿意的,甭說貼身伺候的婆子,人家是要啥沒啥的。
想到這姑娘所作所為,霍七茜便嘆息笑道:“人家聰明可不只是這一點�!�
白英笑笑:“要我說,錢在兜里,到了金滇現(xiàn)賣都來得及,何苦在小南山這邊折騰?”
七茜兒笑笑,瞇起眼睛歇息了沒多一會子,外面就有伙計來說,小南山的幾個掌柜到了。
霍七茜住的這個邊緣院子有個空房,專門就是給這位黃姑娘放嫁妝的。
人道空房,打開孫鏢頭當鋪里收來的喜鵲登枝老漆箱,霍七茜抱著賬本與幾個掌柜過東西。
什么灰鼠皮,兔兒皮,羊皮的襖子,褂子,裙子。
什么素綢,老綢的單衫,羅裙……。
還有細布,單色綢各色兩匹,漆器,錫器,有燕京老字號標記的瓷器各一套。
雜木家具成套,外加三十件銀制包金首飾。喜鵲花,百子花樣幔帳兩套,撐東西的被褥鋪蓋有六套。
這些東西雜七雜八合攏起來,也硬是拼湊出個十八抬。
那位書辦老爺給的聘禮是三十貫,這位黃姑娘就置辦了三十貫的東西,多一文都沒有。
東西雖是在小南山置辦的,拉到金滇,那就叫燕京貨。
人家心眼就長在這里了。
黃姑娘手里還有兩百多貫,人家卻不預備花了,也不預備露了。
她沒有娘家可回,唯一傍身的東西就是這些錢,如此換成小金魚兒,貼身衣裳里縫了。
這些掌柜送來東西,霍七茜根據(jù)單子過樣,數(shù)好了就讓白英拿紅布包裹起來,再取紅繩扎起來放在箱子里面。
人家黃姑娘會做人,東西一到,就有孫鏢頭抱著紅紙裁剪好的單子來,親坐在那邊一樣一樣的給這姑娘寫嫁妝單子。
總歸這個世上有良心的人還是多些。
大家一番忙亂,直到天模糊黑的時候,七茜兒才捧著一個蒙了紅布的朱漆大盤,去了黃姑娘屋里。
黃姑娘又在發(fā)呆,看到霍七茜便站起來行禮道:“又讓姐姐為我費心了�!�
沒了那朱婆子,她禮數(shù)很周全。
霍七茜笑,對她勸到:“快算了,到底有外人,明兒起,這架子就得端起來了。姑娘一番心力耗費盡了,沒的為這纏磨人的禮數(shù)露了馬腳,好讓那婆子說嘴,那一看就是個話多的�!�
她說完,將大盤放在床榻上對黃姑娘招手:“過來看這是什么?”
黃姑娘遲疑,走過去打開紅布,當下就呆了。
那布下放著一整套大紅妝花云鳳喜服,最上面更有幾根紅絨花兒,外加一根金燦燦的鳳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