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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今兒咋這樣?從前她也沒少撅他,今兒照撅。

    老太太搖頭,一臉你是個傻子我不跟你計較的樣子道:“回家?這會子誰敢回家?甭說別的地方,我親衛(wèi)巷子多少崽子不滿三周歲,根都沒穩(wěn)住呢,從那么大的喪事回來,人老太后歸天呢,誰知道要帶走多少文臣武將小鬼前面探路去?我還回家,看你人模狗樣的,咋啥人間道理都不懂呢?巴掌挨少了……”

    邱太監(jiān)今日極乖順,扶著老太太往里走,等入了庵堂,還不許人家老太太自己固定的禪房休息去,非要帶老太太去她老姐姐那邊坐坐。

    老太太掙開邱太監(jiān)的手,拿起自己的杖就敲了上去罵道:“好大膽子,我去哪兒還用你管著?”

    這幾天人家也是臺面上跪過哭過的人了,那前后左右都是超品命婦,大家哭將起來,就咱老太太那詞兒一串一串的,她心里有十本苦經,不敢在家哭,怕兒孫亡靈看到不肯投胎。

    現下好了,可算給她逮到機會了,那就撕心裂肺的嚎吧,訴說吧,她悲愴起來能感染的周圍男男女女跟她天崩地裂的一起嚎啕。

    起先人家是后面哭的,后來好些貴婦嗓子嘶啞,老太太便莫名成了人才,被人恭敬的扶到前面領哭去了。

    真出一回大風頭,皇爺還連著賜給飯食,生怕把陳家老太太累壞了。

    老太太拿著的這根拐杖乃是御賜,她打邱太監(jiān)就得跪著受,挨了幾下后,邱太監(jiān)苦求道:“老太太,求求您勸勸我家老祖宗吧,她,她老人家非要出家呢……”

    老太太愣怔,眼睛瞪的溜圓。

    邱太監(jiān)眼睛使勁睜著,使勁點頭:“真要出家呢�!�

    江太后吃了齋飯,小歇一會繼續(xù)念經,卻聽到外面忽有人嘶啞的喊她:“哎呦~老姐姐,這些天給你老妹子我累的,快開門!就可憐可憐我吧……”

    這聲調熟的很,江太后關系圈子小,江妹妹是她少有發(fā)自內心喜歡的人。

    便是如此,她依舊認真念完經文,合上經書,這才站起來開門。

    “這是咋了,讓我可憐……呦,怎么瘦成這個樣兒?你這嗓子也劈了呢?”

    “呀!老姐姐,幾日不見你咋成了柴火棍兒了?”

    這兩位一起說話,開口便是心疼對方,說完靜默,又一起笑了起來。

    老太太笑完,探頭聞聞香堂的味道就搖頭哀求道:“老姐姐,我這十五天就成日子被這香火熏著,您好歹出來陪我透個氣,容我吃個舒服飯,成不成?”

    那有啥不成的,也不看是誰求著自己。

    江太后自然點頭,特順暢的就邁出十五天不出的佛堂,跟著老太太去了一邊兒齋堂,安靜不吭氣的人家給上了兩套齋飯,這端上來了,能不吃么?

    身邊又有個狼吞虎咽最會吃的,江太后被迫又吃了點,主要一點都不敢剩著。

    倆老太太吃了齋飯,老太太又拉著她去了個燒大炕的屋子歇著,待半躺下,人家也不問老姐姐為什么要出家為尼,便開始吹牛皮。

    “嘿!一樣是死,人家那可不是白死啊,是喘口氣的都給驚動了,那人,數不清的那人……靈前這么大的長明燈鋪了一大片啊,數不清啊……到底是皇家,有錢兒!伺候燈都伺候的好呢,我就悄悄盯著幾盞看,就想著那么一大片呢,他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

    嘿!真人精扎堆兒了,只要剩半指燈油,也不知道從哪兒就出來幾個小太監(jiān),就悄悄給補上了,真的,丁點人家都不待錯的,嘖嘖嘖……皇后這家管的好,可真賢惠��!從前我覺著,咱家七茜兒最能,嘿嘿,回去我得把這事說說,好好臊她一下,死丫頭那嘴不饒人的……”

    江太后挺想知道這個熱鬧的,她也不能回去看,旁人也不會跟她說這樣的閑話,這一聽就聽進去了。

    她故作不在意道:“那,還還挺好的,也不算白死了……”

    老太太般過軟墊給她墊在后腰,扶她舒服的躺下之后才開始翻白眼兒。

    “老姐姐你這話說的,啥叫挺好,菩薩面前不妄言,我到也覺著多活一日是一日,死了誰苦了誰,如今倒是威風,死人~哪兒知道去?那都是給活人看的。

    好家伙,幾百人跟那哭嚎,這話您出去不敢跟旁人說,我就覺著吧……哼,那老人家是個可憐人,連我算在內,就沒有個真心實意給她掉眼淚的人……”

    江太后驚愕:“不會吧,老太后心思端正,不提在燕京,從前在邵商得過她庇護的人不知凡幾,如何沒人真心哭泣?”

    老太太可不慣著她,在她眼里這就是個貼心的老姐姐,她肚子里的話都能說的姐姐。

    她拍拍江太后腿說:“嘿,別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身邊好幾個帕子上抹東西的,大冷天的,靈堂就那幾眼火,真又冷又潮氣,那罪受的,就是心里有哀傷,也給逼回去了,哎……

    她鄭家人我都看一般般,你還指望外人真心實意的哭?我那干親家指給我看,就帕子上抹生姜那幾個?嘿呦,沒良心的黑心賊,嘖~連個骨血都是抱旁人的,心不剖在菩薩面前給她老人家法眼看,你知道黑的紅的?是吧?”

    江太后手指抽動,眼角便紅了。

    老太太看她哭了,就趕忙給她擦淚道:“呦呦,姐,你看你,這是多大心事兒��?這世上若心軟的人考狀元,你必是個頭名,人家是可憐,可你沒看到人家那陪葬呢……”

    老太太放開自己的手臂,用極其夸張的語調道:“我,我他媽的,呸!這話您當沒聽到!從前聽我茜兒說給我穿十三層,我就覺著當下死了都值了,好么,人家老太后,睡在金子玉器堆兒里,有瓷器一屋子,錢兒一屋子!綾羅綢緞各是各的一屋子,人家睡的那不是墳啊,人家地下睡的是個大鎮(zhèn)子啊,哪像咱,隨死隨挖坑,提著腳丟進去都要感謝老天爺賞了我個窟窿眼兒……”

    老太太被她逗的又哭又笑,抓住她的手就拍了兩下道:“哪有你這樣說的,這又是想起她們了?”

    老太太卻搖頭:“沒有,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我就哭了她們十五天了,可算舒服死我了!”

    江太后看看屋外,咳嗽了一聲,才指著老太太笑罵:“說話不注意�!�

    老太太不在意:“這不跟你身邊么?我家茜兒說的好,多活幾年,咱不缺吃不缺喝,就甭,咳……對吧,吃到肚里,穿到身上,那死了也不悔,老姐姐,您說對吧?”

    江太后卻笑著說:“一人一個樣兒呢�!�

    老太太瞪眼抬杠:“不可能,吃喝這件事上,人跟人總是一樣的,也就是您……,成日子廟里呆著,就想的多了�!�

    江太后翻白眼:“你可在菩薩屋檐下,這么大年紀了,咋就什么話都說呢?”

    老太太不承認:“我沒說啥啊,我對菩薩很誠實,菩薩最愛我誠實,我就是想吧……我今兒在車上問,這靈都出去,咋沒有抬陪葬的,人家就笑我說早放皇陵里了,我這才知道,這人間大富貴那是不同的,可死跟死總是一樣的吧?

    再富貴,旁人都知道,哦,就她不知道……人都死了呢,啥也不知道了呢。

    我家茜兒說的好,那老太太生前為了皇爺是四處操持,等到皇爺登基做了圣明天子,人家也依舊要操心,她還想管事兒。

    這人兩只眼睛一張嘴,你能看到多少東西裝在心里,看太多,可把自己像是燈油一般耗干了,何苦嘍,您說是吧……老姐姐?就想啥呢?”

    老太太總能把江太后說住了,她從前見識不多,后來也是被人家楊家養(yǎng)著生孩子的。

    順從,順服是她一輩子要遵循的東西,一生最大的反抗也只是,我打不過你,我走了,不見你了好不好?

    聽到老太太喊她,江太后這才從沉思里醒來,她就拉著老太太的手說:“妹啊,咱姐倆出去走走唄?”

    老太太笑笑,坐起來點頭說:“成,那就走走……”

    雪后的青雀庵,四處被無名氏打掃的干干凈凈。

    兩個老太太互相扶著,在菩薩面前說著心里話。

    “妹啊�!�

    “哎,姐啊,你這心事大了吧?”

    “啊,恩……這幾日我就覺著……這輩子,我咋總是輸呢,怎么就連生死這件事上,我都輸了,我就憋屈難受啊,就想一了百了啊……”

    老太太拉住江太后手無聲拍拍。

    “死了有什么用呢?最沒用了老姐姐,什么輸了,贏了?沒用!錢兒落袋叮當脆響,這是真的,其余狗屁不是,我媳婦兒,還有那些女子的事兒,記得吧?”

    “阿彌陀佛,記的記的……”

    “就死在路邊,眼睛睜著,身子晾著,活人的羞臊跟死人沒關系,那骨血的,不是骨血的為了活下去,是哭都不敢哭,爭都不敢爭,那才叫個難受呢。

    不是我說,您在意那點真就沒啥了不得的……我從前跟我的丁香去打掃戰(zhàn)場,憑哪次不是幾千的壯勞力躺著,那老兵過去偶爾看到個沒斷氣的,還得補一刀,人都不當人了……

    那都是一個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我那會就想,這也是娘身上的肉,孩子趴門頭等著的爹,回不去了……死了就沒了,可我得活著,我得過了那個冬啊,咋辦?他是誰的什么跟我又有啥關系?倒是他身上的那套厚襖子,血淋淋我得扒下來暖自己……顧著自己吧,誰都是假的�!�

    江太后看看老太太,又念一聲佛,跟她繼續(xù)往前走了一會方說:“過幾日,咱給這些孤魂野鬼辦場法事吧�!�

    老太太連連點頭:“該著,該著,我這從前也有孽債,我得做點好事,這輩子就是這樣苦了,好歹,我能求個下輩子啊,菩薩在那看著呢,對吧?”

    江太后看看身后的大殿,笑著點頭:“是啊,求個好下輩子,脫身成個男人,早點讀書,早點離開家看看這人世有多大�!�

    老太太拍手:“那可得加倍努力了,老姐姐,我家茜兒說,這冬日里老幼難熬,舊城那些乞丐不好過了……咱倆老太太,這能吃多少?喝多少?我就想啊,我以前也是魔障了,就跟過去的那些氣,事兒啊,我就翻來覆去糾纏不清,后我想啊,人家早忘了!

    你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吃點硬的你都沒那牙口!那不孝順的,也就不孝順了!你能如何?他想忘記你就有千條道理頂著你,你想求的,你求不到,哭死你能如何……好的惡的……”

    老太太拉住江太后的手笑著說:“咱就交給菩薩,隨它老人家自在安排咱倆成么,就成不成�。俊�

    江太后看看山下白茫茫一片,后她虔誠給天地跪下,對這個人世,發(fā)了她從此普度眾生,救助孤老的菩提心。

    只那大梁宮,她到死都沒有回去了。

    第141章

    國孝期間,這年自然是沒法過的,倒是大年三十起,老太太跟那位青雀庵的老祖宗,在慶豐城外義亭搭了十數個粥棚,就火眼不滅的在那邊行善積德。

    那按照一般的家戶是不敢這樣長期的,明目張膽施粥的,小戶沒錢,大戶怕落個買名之嫌。

    可這是青雀庵的尼師,就沒什么了。

    老太太在外面玩的開心,反正也不過年,人家就索性不歸家了,在義亭那邊成日子提個飯勺,給貧寒人打粥呢,她自己勞累不要緊,燒香團的姐妹就一個沒跑,甚至張婉如她娘董氏,都帶著家的婢仆跟過去出錢又出力去了。

    如此這慶豐府周遭的乞丐,還有貧寒戶口今年是享福了,有東西吃,有烤火的地方,那辛伯的擔子就輕省點兒。

    “若是早知道有如今的好日子,老頭子我前朝就帶人反了�!�

    七茜兒嘲笑他:“可算了,憑您腳下潤了三斤油的勁兒,還造反去?”

    “嘿,你這妮子這話說的,誰還沒有個年輕力壯的時候,甭看老頭子這樣,年輕那會也是很能折騰的,你要不信就出去打聽打聽,丐幫老辛從前可是活招牌哪像現在啊,新朝出來這茬,甭說給你施禮,遠遠見了繞道走!少調失教的,哎……”

    辛伯蹲在屋子角落與七茜兒閑話,主要今冬好過,加上去歲娘娘廟會撈了一筆,他就能四處走個親戚。

    老爺子年紀大了,牽掛的人也不多,臨老跟七茜兒,謝六好,周無咎結了個好緣法,又憑著七茜兒庇護,除身上有病的,慶豐城的乞丐這兩年沒有凍餓死的。

    吉祥兩口子小心翼翼的站在院門口,大早上奶奶把家門口響魚板要飯老頭兒喚進屋子,也不知在說什么?

    那老頭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七茜兒可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她現在挺感動的,辛伯不白來家里,人家給帶了一袋百家米來,讓給安兒老太太吃了添福添壽。

    七茜兒接了東西,喊了四月,讓她把秋上預備的那件灰兔皮的大襖拿進來。

    辛伯接了皮袍,很愛惜的撫摸幾下笑道:“嘿,還是你貼心,萬想不到,我能得您的東西,這是知道我明兒出遠門,就給我預備了這能鋪能蓋的好東西了!”

    七茜兒詫異:“您要出遠門?”

    辛伯錯愕:“六好沒跟你說啊?”

    七茜兒點點頭:“沒呀,這不是大娘娘沒了他衙門里忙,年前走的,這都出了正月了還沒見人呢�!�

    辛伯點點頭,又求七茜兒道:“那他哥那崽兒現在你養(yǎng)著呢?”

    七茜兒點頭炫耀:“對!跟你說,那孩子可好了,不是我夸,孩子甭看小,話也沒冒幾個字兒,那真真是啥也明白,只要我在,那就誰都不跟的�!�

    辛伯眼巴巴求道:“那能給我看看么?我跟他爺那會子就有交情了�!�

    七茜兒卻搖頭道:“您給我等會的,看他容易,我卻問您,這么大的歲數了?又這個天氣兒,您這是要出哪門子的遠門?”

    辛伯無奈:“誰愛出去啊,這是四苦小主持找到我,說秦舍跟?h貢山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就要招了朝廷的眼了,這么久了,又死了那么些人,這雙方都得有個臺階子,我這把老骨頭沒啥份量,也就是活得夠久,有些老面子,如此就去跑一趟唄,也不費啥事兒……”

    七茜兒忽想起一人,便嘲笑道:“從前九思堂立規(guī)矩,說什么都有他們,嘿!鬧了半天還得驚動你,抓郎中他們到有一手,真一抓一個準兒。六好從前也說過,九思堂小令們私下里也說,好歹朝廷出面調停一下,對三方都好,可我看孟鼎臣這人就一般般,人家只圍著皇爺轉悠,其他啊,我看誰也不靈光,我男人回來跟我說,皇爺喊他喊的可親了,五郎~嘖~!”

    辛伯臉上隨即露出一絲不屑笑道:“嘿,也不怪他,從前人家本來就是個出家人,而今有些出家人的習氣也不意外,就練了一身隨你去功,也不頂個大用!他要是真心想把這亂七八糟的漿糊(非錯字)攏攏,就先給大家尋尋吃飯營生,這是真的。

    哪怕就是糊上個墻面也體面不是,可靠不住哦!該亂,該禍禍的事兒外面一點沒少,他就帶著人,拿著枷等著你倒霉,這就不成的,哦,還成日子跟在那個,那個二皇子身邊,這廝圖了個從龍之功,老丐我從前也讀過書,皇上而今才多歲數?太急了�!�

    七茜兒困惑:“太急了?”

    辛伯點頭:“是,他啥也想管,可憑哪位皇上上位,他也不喜歡……游俠兒,對,從前是叫這個名字,那會子這還是個好詞兒來著,輕生重義,打抱不平!

    可后來就成了游手無賴了,要飯的也是江湖,出家的也是江湖,算卦的也是江湖,耍猴的也是江湖,還是娘娘您看的真,那供奉銀子一兩您都沒碰,你看看現在百泉山這些走江湖的,從前看到官老爺那是什么樣子?如今又是什么樣子?

    說是前些日子小南山三叉邊上商行跟咱這邊鏢局子打官司,那大老爺一開堂,一問是咱百泉山的鏢局子,憑那邊給多大意思,人家大老爺也不收了,起碼是公平的過了大堂,該賠賠,該打打,咱都認!

    也沒像從前落到府尊手里就是個傾家蕩產般折騰,這就是好事兒,不用扎堆壯膽了,能依靠朝廷了,您說是吧?”

    “恩,是這么說,我家大勝說過,邵商派比從前那些是強百倍的,能讓你上去說說話,還講個道理�!逼哕鐑罕е矁侯嶎崳×诵∩孜顾骸翱赡f那個我可不承認,我還有這個名聲呢?人家官府知道我是誰��?”

    辛伯也笑:“您可不敢小看您那點銀子,朝廷上的意思,以后若有老隱不要這錢,這錢就歸了地方官庫,那當地學子進京趕個考,修個學舍,冬天開開賑濟,大老爺手頭也有個活錢不是,不用遇事就跟本地鄉(xiāng)紳伸手,他腰板就硬朗,只可惜,這整個江湖也就您想得開,偏,您還不是江湖上人�!�

    這話七茜兒愛聽,便點頭道:“對,我不是!我跟你們有什么關系,這一天天的刀光劍影的,我自己這點日子我還撐的難受,我管他們?”

    辛伯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笑笑:“那不管您也得管著了,我今兒來,就是跟您道個別,我那邊也托了六好,還有無咎,這倆孩子不錯,憑他們的面兒,我這些小叫花子好歹沒人欺負,只您那娘娘廟往后幾月若有人投帖子,請您說個江湖公道,您就得自己去了�!�

    七茜兒聞言手里的碗便落了下來,她目瞪口呆的看著辛伯:“您,您說什么?”

    辛伯嘿嘿笑:“說什么,甭看我占了您兩間廟屋存身,我可不敢白住著您的,這兩年凡舉百泉山江湖有點紛爭,那都要到榆樹娘娘廟去遞帖子,江湖規(guī)矩如此,他們也不旁人管教啊。

    的虧我這老臉還值個幾文錢,我出來給替您說道理,也頂個用處,可我這要出遠門了,若這幾月有個事兒你可得去啊,不然江湖紛爭,他們未必上斗臺,可真是見血的�!�

    辛伯抱個皮襖站起來,他本想摸摸安兒白嫩的臉蛋,又看看自己那雙粗糙的大手笑道:“這孩子挺好,雙目有神,看人專注,您好好養(yǎng)著吧,等他大了,我就幫您帶帶,教他一些老把式?”

    七茜兒瞪眼:“你想得美!真得去��?我啥也不懂�。俊�

    辛伯哈哈哈大笑:“懂那些干啥,不必懂!人都賤得很,就先給個好臉說說,不聽,兩邊打一頓完事兒,您當他們什么好鳥?雛雞剛出窩,人多就鬧騰,嘰嘰喳喳就是叨菜蟲的貨色,撲棱不出什么大禍事,要的就是個臉面,您想給就給,不給打出去,他們屁都不敢放�!�

    七茜兒命人把根奴抱進來給辛伯看了一眼,老人家見到孩子挺難過的,卻依舊不摸,倒是說:“這當家做主頂門戶,最忌諱用完就丟,可惜了這好孩子嘍,那孟鼎臣處處避嫌,賣嘴他就天下第一,也不知道用的哪兒的幕職?到了最后,卻把他送到您這里了,也罷了,總歸算是他的造化,您是真神!”

    七茜兒想說這你就冤枉人家孟鼎臣了,這是皇爺的意思,也是陳大勝在信里一再攬事兒,才有她這個便宜娘做。

    卻又想起孩子來了那么久了,謝家?guī)浊Ю锒寂芍怂土艘换貣|西,結果六好回來說,總令主卻只喚他過去安慰了兩次,說朝廷肯定照顧他們叔侄,這封賞該給的一點沒少,都是他幫著爭取來的,從此他更要忠心辦差,常思黃恩浩蕩云云……

    呸!孩子干爺爺還是郡王爺呢,都沒他官老爺派頭大。

    辛伯想到神采飛揚的謝五好就難受:“謝家祖?zhèn)饔辛夹�,您也不白養(yǎng)著,憑這孩子的出身,根骨肯定是好的,以后啊,您有大福分嘍……”

    老人家說完走了,七茜兒也不去送,倒是有些擔心他老骨頭不受顛簸,又讓人追出去給送了一褡褳饃饃,還有些溫補的成藥去。

    老人家走門討飯,就從不要錢,只要舊衣干糧。

    他走了沒一會兒,吉祥家便聲音有些顫抖,奔跑進來說到:“奶奶,您趕緊巷子口接貴客去吧,這馬上就要到了,都入了泉后街了�!�

    七茜兒聞言一愣:“貴客?誰呀?”

    吉祥家道:“老太爺這一月伺候的那位�!�

    他指指燕京的方向。

    七茜兒當下一頭冷汗:“誰?”

    吉祥說都不會話了,就指著外面低聲喊:“您先出去啊,能有誰��!”

    趕忙把孩子遞給婆子帶到西屋,七茜兒也沒多想,就披了一件衣裳小跑著到巷子口接人去了。

    可那車卻已經到了。

    佘青嶺先下了車,他回手想攙扶一下,卻被皇爺拒絕了:“像什么話,七老八十了,還用你扶我�!�

    皇爺自己下車,便有些好奇的開始打量陳大勝,還有佘青嶺常說的親衛(wèi)巷。

    這些人把這里形容成世外桃源一般,他看了一圈兒,也就一平常巷子,倒是挺干凈齊整的。

    七茜兒奔跑出去,便看到爹身后站著一位身材高大,著灰色布衣,披黑色斗篷,滿面胡茬,雙頰凹陷,面目憔悴,卻雙眼如電,不怒自威的……那位?

    皇爺也看到了那傳說中的小媳婦,小媳婦身材不高,小小巧巧,姿色中上,就是這穩(wěn)當勁兒有些跟同齡人不同。

    看她頭上裹著布兜頭,穿著素色布衣,皇爺的心里就有了好感,從皇陵一路回來,他本想先去鄭家安慰一下,可誰能想到,那頭出來進去,就綾羅綢緞,赫赫揚揚真就一樣不少坦坦蕩蕩立在府前。

    遞帖子排隊的人一大堆,過了鄭家的石獅子還要順墻拖個十幾丈遠,他十分震怒,問是何人。

    下面的來報,卻是外面來京里跑官的?

    這會子該當閉門守孝才是,鄭家這是要作甚?

    楊藻當下震怒,正要命人做點什么,便聽到長街奔來一匹快馬,可憐的阿蠻從馬上蹦下,提著鞭子對著門子就是一頓抽打。

    這孩子跪了一月靈,卻要給這些惡心人收拾這亂攤子。

    哎,就怪不得阿娘到死也只安排了一個阿蠻,老人家怕是早就把這人間事看的透徹了。

    心里難受,皇爺又想起鬧心病的親媽,他此刻也是沒臉見親媽的,沒得嫡母剛死,轉身就要接人回去的。

    如此,皇爺就命人驅車城外青雀庵去看看她老人家,誰能想到呢,老人家卻不在,那青雀庵的廟門也鎖了?

    當下皇爺一身冷汗,他知道娘憋屈,知道娘這一輩子都想要個公道,卻也不知道跟隨討這個公道,有時候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孝順親娘,一半孝順嫡母。

    前幾天他們說娘要出家為尼,可偏偏嫡母停靈,他是丁點功夫都節(jié)省不出來,就派了阿多來看,可阿多轉身回來說老太太不愿意將她,還攆她回去……便他是個皇帝,他也顧不得,過不去啊。

    禮部那邊一唱,他就得帶人祭拜,誰能走,他都不能走……

    后來阿娘還是心疼的他,就打發(fā)人進宮跟他說,就是開始想不開的,現在沒事兒了,讓他安心保重身體,一輩子母子,人家對他不虧欠,就該如親兒好好送人家走,這才是人間道理。

    不是想開了么?

    那一刻,楊藻惶恐極了。

    好在青嶺有經驗,想起山上常駐有暗探,又喚來一問,卻說是跟親衛(wèi)巷的老太太走了。

    那一剎,惶恐的心到底放下了,別的不說,總有人在他危機的時候,出來給他撐撐縫,讓他喘口氣兒。

    如此皇爺才來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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