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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穿著侍衛(wèi)服飾的人從郡王府的長廊匆匆而過,遠(yuǎn)遠(yuǎn)陳大勝看到他,便悄悄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接了他手里捧的一疊卷宗,又坐在廊下慢慢翻看。

    老太太還在那邊說呢:“……人家又不傻,傻了也養(yǎng)不出皇爺那樣的兒子來,你們說對吧?”

    佘青嶺兩腮里鼓鼓囊囊的點頭:“恩~!”

    “什么都沒有的人才會抓住一樣?xùn)|西,死她都不會丟開,是吧?她啥也沒有了,就剩下個娘家了,如今便是老鄭家是堆兒粑粑,她也得拿香料成年熏著,還不許大家說,對吧?”

    陳大勝聞言抬臉插話:“奶,我爹是我爹,可不是她手里哪樣的東西�!�

    佘青嶺就笑著往嘴里丟豆兒,啥也不說。

    自己這倆崽子都生性,那脾氣上來就狂野的狠了,反正不許外面說自己一句不好。

    他就聽屬下說過一件事。

    前些日子家里整理院子,茜兒眼界不到,根本不信任商家報價,便是一枚釘子,她都要趕朝廷初一十五定點的鐵市,要挨家問一枚釘多錢?

    那次也是,茜兒去問鐵貨價格,就聽到幾個外地商人議論自己,說一個太監(jiān)還好意思出來做郡王……

    其實這樣的閑話,何嘗有一日休止,若是在意那些閑話,他早就死的不能死了。

    誰能想到呢,這丫頭硬是一聲不吭的聽了全場,還笑瞇瞇的采購好了東西,沒事兒人一樣走了。

    等晚夕鐵市散了,這丫頭就帶著婢仆悄悄尾隨,又給人家套袋兒,拖到?jīng)]人處,命那五大三粗的婆子,使那搗衣裳的錘兒狠打了一炷香的時間。

    還打了不是一次,一到初一十五鐵市開市前一日,這幾人必要挨打。

    這不,那幾個嘴賤的也知道得罪人了,如今正在賣鋪面宅子,預(yù)備外地討生活去。

    佘青嶺這一輩子,就從沒有被人這樣仔細(xì)保護(hù)過,他心里甜的很,只茜兒當(dāng)沒有這事,他就暗自美滋滋,私下里給她定了好些出孝戴的頭面首飾。

    老太太還說呢:“……她讓你做鞋,也不過就是討個關(guān)系,想跟你拉一根面熟的線兒,就像你四叔,哎!他也是~粑粑唄!”

    老太太提起這個詞兒,就有些難受,她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小絨毛嘆息:“我知道他不是人,也知道他牲口,我能咋的?塞我肚子里,再給他屙出去……”

    “……咳咳咳咳咳……”

    可憐佘青嶺,一代名士,滿門忠烈之后,當(dāng)朝隱相,皇帝表弟,太后外甥,新封的瑞安郡王活到這么大,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剛剛說屙這個字眼兒。

    他就一顆豆子入了氣管,陳大勝丟開卷宗蹦過來就一頓拍,其余人圍上去集體拍。

    老太太可不知自己說話有多么大的威力,她還埋怨呢:“你這孩子,多大人了,瞧這點出息呦,吃個豆兒都能給卡住了,趕緊飲飲水。”

    如此又嗆到了。

    燕京本地喂牲口水喝,一般就說,你把那驢兒飲飲,都出了一天力氣了。

    一家人圍著佘青嶺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等他倒騰過氣兒了,老太太才不會學(xué)皇爺那套,喊一聲,快喊御醫(yī)!�。�

    她就上手打,使勁拍了幾下出了氣,才狠狠到:“你腦袋上是眼睛!還是瞎窟窿?吃東西都看進(jìn)路兒?你說你能干啥?”

    說完一盤腿兒,她坐在榻上繼續(xù)嘮叨:“你四叔,他就是再牲口我能咋?我都想好了,明兒我死了,我總要跟你們說,你們四叔早晚討飯去,你們幾個不看僧面看佛面,路過好歹給他舍個饃吃,甭讓他餓死了,奶就瞑目了�!�

    陳大勝吸氣:“奶!你說他干啥?”

    老太太理直氣壯一扭臉:“我沒生他我就不提了,哦,呸!我是說,那宮里的跟我一個心思,就想著……好歹也是當(dāng)你親人一般待過,就為這雙鞋,他家有難了,你們可不敢踩去,這樣她蹬腿瞑目兒了……”

    七茜兒丟開簸籮,上手就去捂阿奶的嘴:“啊啊啊~奶,奶!祖宗,明兒我蹬腿兒還不成么,隔墻有耳的……”

    佘青嶺在一邊都笑的不成了,實在不能聽下去,他就忍著笑站起來蹭到兒子身邊,拿起老卷宗就問:“這是什么?”

    陳大勝站起來,就吸吸氣道:“嗨,還不是小七最近那毛病,動不動就心口疼,皇爺都問過幾次了,也看了好些先生,就誰看都沒毛病,他總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佘青嶺將前朝《禮部要輯舊稿》丟在一邊,揚揚眉:“小七兒那毛病,跟這些前朝舉子集儀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陳大勝就拿起他丟開的那本,指著上面的一個名字認(rèn)真說:“小七兒前幾日跟我說,此乃他生身之父。”

    佘青嶺剎那二目圓睜,好半天才低聲問:“鶴召書院?趙東津~是七兒生父?”

    說完,他卻想到什么一般,歪著頭,看著陳大勝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陳大勝點點頭,又搖搖頭嘆息:“爹,恐怕沒那么簡單,我也就是一猜,小七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查,嘖!這也是靈光一閃,那不是前幾日他半夜犯癥,我讓人拿牌子尋御醫(yī)去。二典回來就跟我說,國子學(xué)的掌院大人也送帖了,說宮先生也犯了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沒來由心疼……”

    佘青嶺更驚了,他倒退幾步,陳大勝卻看著地上跑來跑去,鵝黃黃的雞雛兒說:“這事兒太玄,可我卻是相信的,您不知道,我~我親哥沒了那天,我也不知咋了,就整日子坐臥不安,干啥都干不到心里去……后來他們告訴我,昨兒你哥沒了�!�

    親爹沒了那日,他也是沒來由的就心里就堵得慌的。

    第113章

    (113)

    情不移最后一次刺殺譚士元是在秋末,這瘋尼將燕京攪了個天翻地覆,九思堂耗盡力量,都沒有把這人從燕京翻出來,便在陛下下面失了不少信任。

    那譚士元說來也是可憐,卻不知怎么招惹了那瘋尼,真就是隔上個十幾日他便損傷一塊肉,從胳膊到腿兒,眼睛一只一只被剜,鼻子沒了就到耳朵,真就是活脫脫的剮刑了。

    到后來,譚士元本人是很想死的,可朝廷卻不許他死了。

    老隱皆去后,譚家更無人來援,他便成了誘餌。

    那個宛若游魂般的瘋子在燕京游走,便是沒有針對朝廷,大梁威嚴(yán)不得踐踏,便是譚士澤的未亡人又如何?

    皇爺連下四道誅殺令。

    情不移必須緝拿歸案,必須死在朝廷的刑法之下……

    然則,情不移深不可測,自皇爺親下誅殺令,又怕她魚死網(wǎng)破,陳大勝便帶人日日守在殿前,累了就隨便找個旮旯歇息,更是家也不回了。

    此秋末肅殺之際,家里的老太太倒是悠閑的,到了節(jié)令,人家郡王府也不呆了,卻帶著七茜兒,還有親衛(wèi)巷的奶奶們一起上了百泉山挖野菜去了。

    對于她們而言,這天大的事兒都沒秋分一碗滾湯重要。

    所謂秋湯灌臟,洗滌肝腸,和家老少,平安健康。老太太親自理火調(diào)味,并按家戶人頭就一家分了一大鍋湯。

    晌午在親衛(wèi)巷喝了湯,七茜兒這才帶了一大鍋回燕京,然剛進(jìn)府里,便聽人說干娘來了?

    柴氏丈夫兒子都不在身邊,跟兩個媳婦兒又相處不好,便是再好的媳婦兒,跟婆婆在一起也是伏低做小的,她不去老太太跟前,也不好外面游門子,就只能郡王府溜達(dá)。

    “干娘竟不在家中理鍋?”

    將滾湯奉上,七茜兒行了禮才坐下。

    “嗨,一個地一風(fēng)俗,我們家可沒有這個講究,倒是往年你干爹在家的時候,咱家是秋祭的,可他今年不在,一府的媳婦兒,誰又能做得來這個��?呦!這聞著~倒是噴香,是老太太理的鍋兒?”

    柴氏笑瞇瞇的看著這碗由野菜魚片烹的東西,嘴上夸獎,老太太烹飪就會耍咸鹽,這湯賣相到底不好。

    再低頭聞聞,柴氏撇嘴,到底拿起一邊的湯匙端坐著將湯吃完了。

    喝完又灌了兩杯濃茶,才找到舌頭根兒說話。

    婢仆收拾了食器下去,見左右沒人了,柴氏這才滿面興奮的與七茜兒道:“茜兒啊,你且坐過來,娘跟你說個事兒吖�!�

    七茜兒心里憋笑,暗道果然如此,這又是存了一肚子閑話呢。

    自打她搬進(jìn)燕京,侍奉在爹身邊開始,三不五時干娘便會找點由頭來家,從此這燕京誰家后面老貓下了幾只崽子,她也是知道的。

    大家都是外來戶,可不像人家張婉如她們有個親戚家走,便是有些閑話,也得說給放心的人聽不是,不然傳出去便是長舌婦了。

    柴氏就滿面神秘,湊到七茜兒耳朵邊悄悄嘀咕道:“娘跟你說,咱燕京,可出大事了!”

    七茜兒困惑問:“大事兒?”

    柴氏點頭如搗蒜:“可不是,我跟你說了,你可不敢外傳啊,娘昨兒不是小曹家吃酒去了么,我就聽了一耳朵閑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知道吧,半月前,那譚侯夫人不是進(jìn)京了么?”

    皇后娘娘家人稱大曹家,生了九皇子敬嬪家,便是小曹家。

    所說的譚侯夫人,就是譚士元親生母親,開國候譚守義的發(fā)妻鐘氏。

    那鐘氏原本因從前一些事情,被譚守義幽禁在家,對外是說年紀(jì)到了身體不好。

    可誰能想到,人家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沖出府邸,帶著一幫子原屬她娘家的老親衛(wèi)就進(jìn)了京。

    七茜兒聞言點頭:“知道啊,她不是十幾天前就到了么,大勝回來還跟我說呢,前幾日皇爺散朝躲的就是她,沒得什么都不做,就見天聽她哭求啊。

    燕京的衙門是朝廷的衙門,那瘋子又神出鬼沒輕沒重的,干娘,你不知道,她還御前告了老侯爺一狀,說老侯爺謀害發(fā)妻呢�!�

    頂級豪門的奶奶們,說的閑話都質(zhì)量不同,那真是張嘴皇家,閉嘴侯爺?shù)摹?br />
    可惜柴氏今日卻對鐘氏告丈夫一事不感興趣,她就神色古怪的咬著七茜兒耳朵說:“嚇?biāo)廊肆�!她們跟我說,那鐘氏給親兒子灌了毒酒,譚士元啊,他都死……到今兒三天了!”

    “什么?!”

    七茜兒低喊出聲,嘴巴卻被柴氏捂住了:“哎~呦,你小點聲�!�

    柴氏鬼鬼祟祟看了四處一眼,這才緊張的說道:“這事兒,嘖,朝廷又要丟人了,這一品大員家母殺子,就太損德行。你可不敢外面亂說去啊,這還是宮里傳出來的消息,那曹家老太太多吃了幾杯,又看我是個嘴緊的,她憋不住了,就跟我嘮叨了幾句�!�

    柴氏也是憋壞了,說完呼出一口氣,又對七茜兒確定的點點頭:“譚大也是個慘的,我聽她們說,他那胳膊腿兒早沒了,臉上這些嘴巴鼻子也沒了,還當(dāng)胸一個大洞兒,臭的直生蛆……”

    對著空中干噦幾下,柴氏就畏懼道:“可,皇爺不許他死,他就不能死,四個御醫(yī)那邊看護(hù)著,只不許他斷氣兒呢�!�

    七茜兒半晌才嘆息了一聲道:“倒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是啊……�!�

    這世上便只有女子懂女子了,七茜兒做過娘,柴氏好幾個崽兒,她們瞬間就明白這是做娘的找不到丈夫,朝廷拿兒子做餌料,為娘的不忍孩子受罪,便親手結(jié)果了兒子。

    細(xì)想想,這得有多絕望啊。

    秋來了,廊下燕窩里的小燕兒翅膀已然硬,正在習(xí)飛,也飛不太高,就房檐下?lián)潋v。

    兩女人就幽幽的看著那燕窩,半晌七茜兒才撇嘴道:“干娘,我一貫不喜譚家,您也知道你大勝他們跟譚家那點子事情,我不火上澆油便是大度了�!�

    柴氏點點頭:“何止你家,誰家不討厭他們啊,你干爹也說他家練兵有傷天和,哼,我就想這許是報應(yīng)唄。你就算算咱這大梁自立朝,咱皇爺這皇帝就像是給他家當(dāng)?shù)囊话�,不是譚二死了他家訛爵位,就是好好的封疆大吏不赴任,非要賴在燕京附近不走。

    而今又出了這樣的惡事,朝廷顏面算是沒有了,往上數(shù)一千年都沒有母殺子這樣的事兒,也不是我吹噓我那幾個混賬東西,別的不成,眼色還是會看的。

    若是咱家遇到這事兒,肯定不敢給皇爺添一絲半點麻煩,咱就是死那也遠(yuǎn)遠(yuǎn)的去!也省的礙眼不是?

    如此死了,皇爺朝廷還念你個好。好么,這隔三差五便大半夜受一場驚嚇,那皇親國戚家都沒他家事兒多。從前在邵商咱還不覺著,怎么這人一入了燕京,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七茜兒認(rèn)同點頭:“那誰知道呢?”

    大丫頭四月指揮著婢仆將東西擺在廊下,這對干親母女就坐在那兒,邊吃秋酒邊寒磣譚家。

    全燕京都知道,老刀與譚家那是徹底決裂,離仇家只有半步。

    譚家逢年過節(jié)都會按照供奉的節(jié)禮,差人送東西到老刀家�?上В@七位對譚家的態(tài)度是很直接的憎惡,甭說接奉養(yǎng)了,便是朝上見到譚家的官員,他們都會讓開幾步拉開距離。

    都知道他們有委屈,卻難得在外面,從聽不到老刀說譚家一句不好,便有人故意把話引到面前,他們七個也是笑笑,告罪站起來躲避。

    這便很不易了。

    將秋酒咽下,柴氏倒沒有幸災(zāi)樂禍,還頗為同情的說:“你說這做女人的難不難?老天爺看你要出生了,先把你腿兒斬斷了,好不容易家里珠寶般捧大了,又要送到旁人家過活,給人生兒育女,給人掌管中饋,遇到那有良心的到死會給糟糠一句,你這輩子也不容易,可那遇到狼心狗肺的,香的臭的再幫你存一院子,這輩子就造化了�!�

    七茜兒雙手執(zhí)壺,給柴氏滿杯,柴氏端起來一飲而盡后苦笑道:“自打聽了這消息,我心里就總不舒服,憋了一條河那么長的話,就想待個人絮叨絮叨。

    是個做娘的聽到這種,親生母親毒死兒子的事兒,便會往自己身上引,嘖,夜深人靜只要一想,這一夜就別睡了。

    這得絕望道什么地步,才動的手啊?我也不是同情鐘氏,邵商不大,她在后宅做的事咱能不知道么?老侯爺多少子嗣都沒在她手里,可如今她出了這事兒吧,我,我只做一日宗婦我就可憐我自己,可憐的不成了!我的兒,我這么說你懂么?”

    七茜兒點點頭,大婦小娘天生的立場不同。

    放下酒杯,柴氏就拍拍七茜兒肩膀笑道:“可你是個命好的,咱家那幾個孩子我也知道,真就是誰嫁進(jìn)來,誰就是上輩子積德,從前她們還笑我柴家大姐兒跟了武夫,嘿!現(xiàn)在看看,大姐兒過的是啥日子,皇爺看中,嫁進(jìn)屋就給了誥命……”

    她正說著,就看到四月帶著門子來了后院,一問何事,卻是南豐縣推官胡醇厚家派他家二公子,來家里走秋禮,送滾湯?

    七茜兒聞言愕然,就納悶的問:“他家送滾湯?怎么送到郡王府了?”

    門子也問過這話,便彎腰回話道:“回奶奶話,小的也是這般問的,可那胡家的二少爺卻說,本是先送到老道營那邊的,可五爺這幾日都在宮里當(dāng)差,天兒熱,也怕湯壞了,就只得送到咱府上了�!�

    陳大勝對下面的弟兄,真就當(dāng)成親生的待,就剩倆沒成親的,他就每天都帶在身邊。

    人家能打聽到這邊,也不稀罕,人盡皆知的事情。

    柴氏卻聽的莫名其妙,便在一邊打聽:“這是誰家��?”

    七茜兒看干娘也不是外人,便把胡有貴身事說了一遍。柴氏聽完頗震驚,半晌才說:“這,這倒也是個傳奇本子了,我的兒,這湯你可不好隨便接著,接了就是親戚了�!�

    七茜兒想,可不就是這個理,宮里沒法去問,便打發(fā)人問家里的老人家。

    四月下去一會,便帶著吉祥過來。

    柴氏看人家處理自己的事兒,便站起來告辭回家。

    她總是憋了一肚子話,算是宣泄出去了,走的那叫個輕松。

    吉祥笑著對七茜兒道:“奶奶,老爺?shù)囊馑�,那邊老人活著三個呢,硬碰硬,咱五爺天然吃虧,不若收了東西打發(fā)他走就是了�!�

    有了佘青嶺的吩咐,七茜兒這才派人把胡有貴他弟胡有祿喚進(jìn)來。

    胡有祿今年二十,身上有秀才功名,現(xiàn)下正在國子學(xué)讀書。

    今兒一大早,南豐那邊的兩位老人家便派人送了半車的東西,還有一大鍋的滾湯來尋他,說是一半的東西是他的,另外一半是他哥的。

    這就把這孩子為難死了。

    自打?qū)さ礁绺�,胡有祿是沒有臉來找哥哥的,他倒是躲在暗處去過老道營,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人,也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哥哥,卻沒有臉上去相認(rèn)。

    老天爺給人教訓(xùn)之前,肯定要讓你摔個大坑,流點血才知道疼。

    他自出生就養(yǎng)在爺奶面前,他哥哥跟娘親一路,便常被爺奶挑揀不是。

    后來娘沒了,家敗了,哥哥恨父親,爺奶便開始說哥哥的不是。

    他那會子懂什么,爺奶不喜歡,他跟爺奶親,自然就針對母親,針對哥哥只說他們的不好。

    可是后來哥哥也沒了,家給敗的什么都吃不上了,他懦弱又依靠不上,爺奶才想起埋怨爹。

    他家就是這樣奇怪,誰有能力就要打壓誰。后來也都說知錯了,也都說悔了,可娘跟哥哥也回不來了。

    時間久了,這事兒便不許提了。

    偶爾悲憤他說一句,那邊便滿面你不懂事的語氣教訓(xùn),人都死了,難不成活人不過了?怎么又要提?

    再后來爹開始走運,做了官,娶了后娘,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人家又是一家人,他就更是個外人了。

    七茜兒看著婢仆帶進(jìn)來的這個年輕人,第一個念頭便是,瞧著倒是斯文清秀,卻沒有自己家有貴好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胡有祿進(jìn)門就看到正堂垂了紗簾,便知人家當(dāng)他是外人呢。

    他笑笑,也不是很介意,就整理了一下儀容,認(rèn)認(rèn)真真的給七茜兒行禮。

    七茜兒客客氣氣讓他起來,命人給他上茶,等他坐下便淡淡說:“小先生跑親戚,莫不是跑錯門了?”

    胡有祿考的是恩科的功名,考到秀才便走了些門路,從南豐到燕京國子學(xué)繼續(xù)讀書。

    如此,七茜兒稱呼他為小先生,也是可以的。

    聽到紗簾后的奶奶說話頗不客氣,胡有祿也不敢計較,倒是滿面羞愧的說:“確實是太過冒昧,到底給您府上添麻煩了……”

    七茜兒冷笑:“既知冒昧,又知添麻煩,以后便想想再做這樣的事,不然咱們就都為難死了,到了最后什么可都落不下了,小先生細(xì)細(xì)想想,是不是這樣?”

    胡有祿慢慢站起,強(qiáng)笑著給七茜兒作揖道:“奶奶說的是,可是學(xué)生今日來,卻是有幾句話想跟這邊說說的。”

    自打哥哥沒了,爺奶就變了臉,胡有祿便比這世上人多了三分心眼子。他沒多少讀書的天分,卻比誰都能吃苦。

    他爺奶生性自私,偏就養(yǎng)出他爹那種義氣諢貨,又怕他有本事了,讀書出息了報復(fù)他爹,暗地里就做了不少令人齒冷的事情。

    好在他堅韌,到底是扛過來了。

    他看不起胡醇厚,胡醇厚也知道,就很回避這個兒子。

    沒了父親庇護(hù),他就徹底孤寒起來,得虧他考上秀才上了國子學(xué),那家里就又變了嘴臉。

    他存了一肚子話,一直等到那日,父親來尋他說哥沒死,還活著呢,他想跟他一起去老道營尋哥哥。

    如此他便笑著問父親:“父親的面皮總是厚的,可我卻是沒臉去的。”

    看著父親震驚那張臉,他便暢快極了。

    他了解父親,真不能說是個壞人,至多就是個渾人又愛面子。

    被他拒絕一次,那人就再也不會尋他,只,家里那兩個自私至極的老東西,卻也是回避不了的。

    看這人呆愣著想事情,七茜兒便催他道:“小先生,你有話說?”

    “哦!”胡有祿清醒過來,抬臉賠禮道:“是學(xué)生走神了,奶奶莫怪�!�

    七茜兒在紗簾后撇嘴:“大節(jié)令的,我那邊確還有事兒,你有話就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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