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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一直等到老太太翻起襖子,從最里層肚兜兜里翻出幾塊芋頭干,好不親昵的都給了她。

    恩,這就對了。

    陳吳氏滿面鼓勵,還生怕七茜兒不吃:“妮兒,餓了吧,你吃這個墊墊,晚上,晚上……還有好的,妮兒啊……你叫個啥名兒來著?”

    七茜兒雙手接過芋頭干,道了謝這才回話道:“奶,我家里行七,大名叫個霍七茜,您就喊我七茜兒�!�

    這老太太的每一口吃的就是從牙縫里省出來的,她得承情誠心的吃。

    如今糧食就是命。

    老太太看她受了,心下舒坦,就更親昵的拉著她絮叨說:“我說,茜兒啊……你怎么知道這些啊,就,就你才將說的什么皇爺啊,水脈啥的?難不成你爹,還真是那啥狀元?”

    說完,她又撈住七茜兒那如爪般,滿是老繭的手反復(fù)打量:“也……也不像��?”

    七茜兒收回手,兩手捧著芋頭干兒咬吃,她是有些餓了,一邊吃她一邊不在意的揭穿王氏那哄人的假話道:“您聽太太胡說八道,還我爹是個讀書人,還舉人狀元!甭管哪朝哪代,狀元都是有數(shù)目的,您明兒出去可不敢說這話,沒得叫人笑話!我爹……嗨,我也沒喊過他爹,他從前就是給人家前朝皇家管皇莊子的。”

    “什么!”

    老太太聞言一驚,嚇得幾乎要尿褲。

    七茜兒自然知道她是害怕什么,就趕緊拉住她道:“您甭怕,沒事兒!我爹都死了!他就是不死,從前也就是一個跑腿兒賣力氣的,甭說皇爺如今剛登基顧不得這些小事兒,就是算賬還能找到他頭上?我那個爹,哦,就是霍老爺,他連個官兒都不是呢!”

    這一驚一乍心里受不住,老太太手有些抖。

    七茜兒加重語氣與她解釋:“您想想,要是您村上的地主老爺在城里犯了事兒,那縣太爺只會命人捉拿地主家血親,嚴(yán)重了卷一鍋親戚朋友去,也沒得把佃戶一起抓進(jìn)去的道理,還不夠浪費米糧的�!�

    這道理老太太是明白的,不過她依舊仔細(xì)琢磨了一下,細(xì)想想,恩,也是啊,那地主老爺若是犯事兒了,關(guān)佃戶什么事兒呢。

    七茜兒扭臉看她:“再說,我也不在他家族譜上的,且查不到我呢。那太太您是見過的,您看我哪兒像她家的閨女了,我娘啊……”七茜兒看自己這雙手:“我娘啊,她早就被太太賣了,她又不愿意,一出莊子就投河死了。”

    七茜兒說起河,老太太心里就一陣陣的抽疼,她想起老陳家的女人,還有白花花的橫尸在老河道的邊兒上的那些……

    都不易啊,

    抬手對著心口捶幾下,老太太吸吸鼻子,也拿起芋頭干咬了幾口,一邊使勁,她還惡狠狠的說:“那些都是惡人,惡人!”說她扭臉含著眼淚對七茜兒笑:“惡人是得了報應(yīng)的!丫頭,我以后對你好�。⊥笤勰飩z以后誰也不理,就咱倆好,成不?”

    她一下一下的拍七茜兒的手背,倒是把七茜兒心都怕打軟了。

    我從前為啥恨她啊,七茜兒想不明白,為啥恨她啊!她就想哭,到底是掉淚了。

    耳邊就聽到老太太軟和的嘮叨:“我心疼你好不好啊?我也是一個人了,咱以后就好了啊,有奶一口的,一準(zhǔn)兒少不得你的,你呀~你說你這苦丫頭,就這般難,怎么還這么有本事呢?你看你多機(jī)靈啊,是跟誰學(xué)的呢?”

    是啊,跟誰學(xué)的呢?跟一泡血淚,跟一生的不甘愿學(xué)的啊。

    七茜兒抽回手揉揉眼睛:“這個~您知道那皇莊子上一般都用的是什么人么?”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

    “那皇莊子上啊……”七茜兒看著面前的影壁墻,盯著那八仙過海的磚雕說:“那過去,就總有在京里倒霉的勛貴人家……那主家倒運(yùn)抄家流放了,家里年紀(jì)大的管事兒的,管賬的賣不出去,就會打發(fā)到皇莊做苦力,我懂事兒起,就跟她們一起做雜活了,我哪點本事見識……也是跟他們學(xué)的�!�

    老太太細(xì)想了下,信了。

    她點頭贊嘆:“到底是皇城附近的人兒,學(xué)的好,學(xué)得好啊!這人吧,就得多學(xué)點東西傍身,不說旁個,只就我家那個遭雷劈的,哦!才將你看到那個,那是你四叔后面……后面買來的�!�

    她舉起四根手指。

    七茜兒握著芋頭的手松了一下,又握緊起,笑著輕輕說:“買來的�。俊�

    老太太確定的點頭:“可不是!真買來的!她吧,她也是個倒霉的,生了一張好臉兒,偏找了個頂不起門戶的。后來……遇到那強(qiáng)勢的,就找了個由頭關(guān)了她前窩的漢子。也是巧,老陳家祖上沒積德,你那倒霉的四叔那年跟著人攻進(jìn)府衙,就在大牢里見了那倒霉鬼。

    那倒霉鬼想出去呢,就央告你四叔說,家里有個好看婆娘,只要你四叔救他出去,就把……哎!也是理虧,我就說,這人不能乘人之危呢,可不就是遭了報應(yīng),人家打頭起跟咱不是一條心,說不得,這心里還要恨咱們呢�!�

    從前老太太可沒有提過這個。

    老太太撇著嘴:“哼,后來那漢子帶著你四叔去了她家,你四叔一眼就相中了,又看她家家破人亡的,前窩三崽子已經(jīng)餓死倆,你四叔吧,他見過啥世面呦,他也是個傻的,就給了人家二百斤粟米,還給人家修了屋子,這才把人帶回來了,你說,這不是買的是啥?”

    七茜兒拿起芋頭,一氣咬下一大塊。

    老太太繼續(xù):“她人是討厭,心眼也多,可她那一手秀活……你是沒見過,她繡個雀兒,毛都是活靈靈的�!崩咸珜ζ哕鐑河檬直葌鏡面圓:“就這么大,說是平安的時候賣到城里的繡房,一副能賣幾百文呢!她手上裁剪也好,大褂不畫線,就是眼力活兒,一天就得!

    我那時候心里不滿意,可又一想,憑著她的手藝,以后老四早晚還要有子女,那后面的娃兒學(xué)了,怎么得也在婆家歪活不了,有手藝沒手藝那是兩樣的!你說對吧丫頭?”

    七茜兒點頭。

    老太太看她表情一般,就趕緊又加了一句:“你甭搭理她,她不能跟你比,那個……就是個外倒賊,她前窩的崽子就靠她從咱家撈拔活,且貼補(bǔ)那頭呢!老四他們整點好玩意兒,她都悄悄給那頭捎回去了,不然我不能那么氣,哎!祖上沒積德,你四叔算是完了�!�

    說完,老太太對著自己心口,又捶幾下。

    七茜兒不想說喬氏,她看喬氏多一眼心里都是惡心。

    如今她倒是覺出老太太好了,雖這老陳家凡舉有點好,那就是老陳家祖墳冒青煙請來了她,要是老陳家不好,那就是祖上不積德,塌了墳頂子來的報應(yīng)……

    無論如何,這老太太心正,比一般老太太看得遠(yuǎn)。

    只可惜,他們這些兒孫竟沒有一個能想著老太太的好。

    她心里難過,就拐了話頭兒問老太太:“這樣啊,奶,卻不知道,我那~我那夫君是做幾品將軍的?若是五品的,興許咱還真能走到上京去呢�!�

    哎呀這個小妮,真是個不害臊的,還夫君,男人就男人唄。

    老太太想笑又羞,低了頭,好半天兒,半鍋子煙絲兒吧嗒沒了,她才豁出去的樣兒抬頭道:“嗨!我哪懂這個!那在軍中行走,出了門,那外面的見了都要尊稱一句將軍將軍的……是吧?”

    七茜兒扯扯嘴角點頭:“……是吧,奶?若不是將軍,卻不知道他的官身是什么?這總得有個名兒吧?”

    老太太被那煙嗆著了,咳嗽半天兒,嗓子底兒拽出一口濃痰,她狠叨叨的吐到地上頗有些無賴的說:“將軍就將軍,不是就不是,怎么?不是將軍你還不愿意了?”

    七茜兒腦袋飛快后仰躲飛沫:“您瞎想什么呢,婚書咱都有了,他就是個缺胳膊少腿兒的,我還敢不嫁了不成?我跟您也不往深了說,咱就淺了說,就說咱住這院兒……”

    她站起來拉著老太太走出門,指著院門口的倆雕了蝙蝠的四方石墩兒,又指指大門口的四個門檔說:“您知道這是什么么?”

    陳吳氏滿面不屑的撇嘴:“這不就是門墩么?俺們村兒里地主家也有這玩意兒,就沒這個花哨就是了�!�

    七茜兒聞言倒也沒嘲笑,她也是四十之后才開智的。

    她就指著面前的臺階與老太太解釋:“奶,以后有些事兒您要記在心里,這甭管前朝新朝,甭管哪個皇爺坐,規(guī)矩朝政,律法軍令代代都改,可惟一樣?xùn)|西,是甭管那位皇爺都不敢逾越的�!�

    老太太又聽不懂了。

    七茜兒知道她沒聽懂,卻依舊耐著心與她解釋:“奶,這不能改的這樣?xùn)|西,叫做禮法,叫做天下官吏的體面,臉面兒!禮法是先圣定下的規(guī)矩,這規(guī)矩里寫了,皇爺只能有一個大娘娘,一個太子,皇爺就不能娶倆娘娘,不能立倆太子,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不知道!

    還有些不服氣的說:“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這跟這門墩有啥干系?”

    七茜兒挑眉,指著面前的臺階說:“禮法規(guī)定了,凡舉朝廷官吏所居府邸皆有制度規(guī)矩,凡正門有門楣的,就像這院兒,它兩個方門墩兒,這就是文官老爺家宅子,您孫兒就是個將軍,他也不能在家門口立這種門墩啊。”

    看老太太左右看看,對著門墩就是一腳。

    第10章

    老太太踢門墩,墩自巍然不動。

    七茜兒嘴角直抽:“您就是把這個門墩兒撇了,它還有門楣,你現(xiàn)下哪兒找人拆家換門去?您看這腳下三個臺階,門頭四個門檔,這在前朝就是四品老爺家的宅子,您那孫兒,您那大勝有四品么?”

    自然是沒有的。

    老太太無奈的搖頭,又氣又恨的伸手使勁點了一下七茜兒道:“你這妮,怎么這樣古怪?咋啥話都敢說?也是奇怪了,你咋不認(rèn)生呢?”

    認(rèn)生?前輩子見天扯皮,一個炕沿上睡三年,您恭盆兒我都倒了無數(shù)次,跟你認(rèn)生?可沒那么多閑工夫,她得先下手把位置在這個家確定了。

    七茜兒沖老太太翻翻眼皮兒:“您還氣呢!您就沒看到門口的封條兒?一般的宅子您占了就占了,好歹您那孫兒還是個官身,他有他的體面,明兒待我寫個款掛門口,方方面面不過分人家也能給這個臉。

    可您要越了禮法規(guī)矩,沾了不該的東西,那就是給兒女找麻煩了,沒得您那大勝孫兒前面提刀賣命,您在后面抽橋板子不是?像是這種官宅,那先來貼封條的老爺怕是早就記錄在案了,還能您來沾這樣的便宜,您想啥美事兒呢?”

    老太太略有不服的拍下門墩嘀咕:“你這妮說話忒難聽,那活著不想點美事,還叫活……”

    老太太這話才冒了半截子,就瞥到巷子口有個腦袋在鬼鬼祟祟的瞄瞧。

    喬氏手里拿著個繡花的繃子,背著熟睡的喜鵲,正攀著墻頭往巷子里看。

    她心情不好了,真不好了,就覺著自己的好日子從此沒了。

    前面與她親香的報信,說老太太花五十斤糧十貫錢整了小媳婦兒回來,還說是識字兒的,那就更完了。

    老陳家稀罕啥,她是門清。

    從前屋里就她跟那死老婆子,憑那死老婆子懷揣死藏,可她是個眼瞎的,就只認(rèn)糧,京中老行的大漆盒子她都撇一邊兒,更不用說字畫細(xì)瓷這些了,就是粗淺的鄉(xiāng)下見識,她糊弄她是一糊弄一個準(zhǔn)兒。

    老太太就是想挑錯兒,她都不會挑。

    老陳家一幫沒見識,前面整點東西也不識貨,就知道藏點表面首飾還有糧。

    喬氏是誰?喬氏她爹從前是開針鋪的,雖小門小戶,她也是細(xì)米養(yǎng)大縣城姑娘,后來又嫁了街里牙藥店家的兒子,街頭夫家,街尾娘家,喬氏一直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一條商街,喬氏打小練出來的眼力,她不信任陳老四,就下死手撈拔東西,悄悄藏了找機(jī)會捎回老家去。她總覺著在老陳家腳下虛晃,自己是要走的,早晚要走,總是要走,就不撈白不撈。

    可現(xiàn)在不行了,這敗貨進(jìn)屋,怕是還要算后賬了。

    喬氏就趴在墻頭,看著那老比帶那小比在踢門墩?還說說笑笑的,她就想不明白了?

    怎么沒多大功夫就好成這樣了?

    喬氏心里恨,牙齒咬的咯吱作響,就想拿手里的針戳那倆豬狗一身的窟窿眼子。

    暗暗恨著,冷不丁那邊上來了三五個放羊回來的嬸子,這隨營跑的婦人都愛養(yǎng)幾只羊兒,閑了找草窩隨意防著,等到了沒草吃,就冬日了,賣到營里能換不少軍糧。

    她們見喬氏鬼鬼祟祟的瞄瞧,就有個大嗓門嬸子笑瞇瞇的悄悄過去,猛的在喬氏耳邊扯嗓問:“哎!四牛家!你趴這兒干啥呢!”

    這嬸子喊完,也趴過來要看,她只瞥了一眼便被喬氏揪了回去,哀求著說到:“嬸子可小點聲,若被我們老太太聽到,回頭又要收拾我。”

    這嬸子幾個才將溪口放羊,也不知道老太太聘了孫媳,聞言更加想看,便齊齊過去悄悄支脖兒看幾眼,又一起好奇回頭問喬氏。

    “呦,那不是老奶奶?一起站門口的那是誰?沒見過啊?莫不是老太太買了個伺候的?”

    七茜兒個不高,頂頭稀毛,掛了一件褂子,穿雙破洞兒鞋子,摸樣就說不上好。

    喬氏嘴巴一瞥,便露出一絲委屈來說:“嬸子們不知道呢,才將老太太小跑著回來,防賊一樣鎖了門,沒的一會兒……人家背著那么一大袋子?xùn)|西就出去了,這不,十貫錢兒五十斤糧食給我們老三家臭頭買了個童養(yǎng)媳……”

    “啊!這,這,瞎胡鬧,這兵荒馬亂什么時候,能有啥好,不知根知底的……那啥?多錢兒買的?!”

    “十貫��!”

    “呦~!那您家老奶奶兜里富裕�!�

    七茜兒自也看到了人,她面上不露聲色的對老太太點點下巴,示意示意身后這房,又示意示意左右。

    老太太心里有算計,就怕人知道這事兒整的她討不上便宜呢,一看喬氏在那邊攏人說嘴,她就火大不依了。

    她就拉著七茜兒的手,小跑著過去,人沒到便聽到喬氏一貫的可憐裝好人的語氣在添瞎話兒。

    “……哎,也是老四可憐,一堆兒侄兒要照顧不說,還要養(yǎng)著我們幾個,他前面提腦袋辦事兒,我這成日子提心吊膽,夜兒夜兒的翻身不得睡,家里好不容易存下幾個,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十貫錢兒……”

    喬氏滿心的抱怨,卻沒看到那幾個牽羊的嬸子腳利索的向后移,還有那嗓門大的對著喬氏更是擠眉弄眼的。

    喬氏什么腦子,她就覺著腦后頸一陣陰風(fēng),腳底一軟她就訕笑兩聲提高嗓音道:“也是!臭頭他們也不小了,我這也是擔(dān)心,上回他四叔回來還說讓我看個好的呢,這不沒機(jī)會么,我就擔(dān)心這事兒,想著穩(wěn)當(dāng)了就出去尋摸尋摸,嗨,還是姆們老太太機(jī)靈,我……我們家老太太那最是心疼兒女的,她啊,成天省吃儉用為了誰?為了兒女……�。�!”

    煙袋敲腦殼的悶硬聲,喜鵲兒受驚,就迷迷糊糊的大哭起來。

    喬氏哎呀一聲驚叫,腦袋硬疼她也不敢跑,就立刻捂著腦袋蹲下,露出背上的喜鵲哀求:“老太太,您輕點打,別打腦袋,我背上肉多,夜里還得起夜把喜鵲,還要喂羊,給您制飯燒水……”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次次沒咋樣呢,外人就覺著自己把她怎么了。

    陳吳氏氣的眼冒金星,憋屈的好不難過,她不會對付這拐彎話,還真就是上手打了。

    “黑心肝兒的!叫你滿嘴抹大糞!瞧你這肚子花花腸子,成天價算計,算計!你,你等著,明兒四�;貋砦揖蛿f了你……什么買的媳婦兒,還……還花你的錢兒?”

    喬氏趴伏嗚咽:“沒,沒有這樣說……”

    陳吳氏對她吐吐沫:“呸!你才是買來的倒家賊!你是我四牛從你男人手里買來的敗家貨,我給你臉不想說,你卻詆毀到臭頭媳婦身上了,臭頭媳婦跟你有啥仇怨?她都不認(rèn)得你!你這樣詆毀她?她能跟你一樣么?人家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是前面莊先生做大媒,有婚書,有嫁妝聘禮聘來的媳婦兒,你算什么東西?你給我們老陳家做什么了?”

    老太太恨死喬氏了都。

    喬氏本喊的慘,也不知道聽到老太太那句不對了,她忽就不再吭氣了,只默默的趴著挨揍。

    嗓門大的那個嬸子悄悄走到七茜兒邊上拉拉她衣袖,示意她去拉拉架。

    七茜兒跟喬氏兩口子有血仇,她承老天爺恩典回來了,也不敢報仇失德,卻不預(yù)備干涉這兩人的事兒。

    上輩子她們可沒有這一出,喬氏說買的,老太太就默認(rèn)了,誰讓太太騙了人家呢。

    哦,鬧了半天兒,大家都是買來的啊。

    七茜兒低頭扯衣襟。

    那邊就有嬸子過來低聲對那嗓門大的說:“你扯她干啥,她才是個剛進(jìn)門的,也真有意思�!�

    說完幾個嬸子上去,七手八腳的把老太太拉開。

    老太太被人拉的氣勢磅礴,兩條腿兒一個勁兒撲騰。

    喬氏迅速往墻角躲避,老太太一腳就上了墻,哎呀一聲捂著腳搓了起來。

    一邊搓,她對著喬氏繼續(xù)罵:“長舌婦,這是現(xiàn)在失了規(guī)矩,沒個宗老看著你!照從前你敢這樣嚼舌根,祠堂里臉都給你打腫了,少調(diào)失教遭雷劈的玩意兒……”

    這老太太做多少好事,都被這嘴得罪了,幾個拉架的嬸子嘴臉都是訕訕的。

    也是,從前還好那會,村里媳婦兒也不是不能一起做活兒,人多了你說啥都成,莊稼地,家務(wù)活,新衣裳這些都可以,可規(guī)矩大的村子,嚼人舌根卻萬萬不許。

    犯口舌是七出里的規(guī)矩,也就是現(xiàn)在沒人管的時候了。

    七茜兒看老太太氣的狠了,就過去蹲下,拍拍她前胸,又拉拉她衣袖,瞥了一下巷子尾巴那房兒。

    老太太有心事兒,又心疼喜鵲,這才又呸一口,站起拉著七茜兒就走。

    喬氏的眼淚嘩啦啦的掉著,牙齒把嘴角都咬出血了。身邊有人扶她,她就掙脫開人家捂臉跑了。

    喜鵲哭的撕心裂肺的。

    她跑了好遠(yuǎn),這才有嬸子輕笑了一聲:“還以為是個乖的,原來是買來的。”

    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這婦人們嫁了,便以夫姓,在外,旁人就用夫姓加之本姓稱之。

    至于這婦人本來叫做什么,一般是不怎么與人知道,只家人親厚人相互稱謂。那嗓門大的夫家姓郭她本姓楊,莊里這群便叫她郭楊家的或楊氏。

    她脾氣天生不好,牽了羊就呸了一口道:“于萬家你少胡說八道,咱這些憑哪個是原窩里的,誰家不是稀里糊涂的就和過,當(dāng)初你是咋來的當(dāng)我不知道呢?真老鴰笑豬黑,那老太太就不是個好東西,你沒看到往日她怎么欺負(fù)人家蘭香的?”

    于萬家有些小心眼兒,聞言便一松手拉起自己的羊就走,邊走還邊嘀咕:“大傻子!”

    “你說誰呢?”

    “說我自己呢!我是大傻兒!家里去了!”

    “家去就家去,當(dāng)誰沒個屋子呢……我不跟你一個院兒了!”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當(dāng)我多稀罕你�!�

    “呸!”

    “喝,呸!”

    嘿,也就是如今到處兵災(zāi),這群婦人沒得家業(yè)兼顧閑得慌了。

    老太太并不知道有人為她家里的事兒鬧翻,她被七茜兒攙扶著往里走,一邊走一邊埋怨:“你咋不讓我罵她了?”

    七茜兒一臉您老可真笨的表情道:“您倒是罵痛快了,從此我跟四嬸子算是有了疙瘩了�!�

    老太太無所謂的一擺手:“怕她?有我呢,你怕她作甚?”

    七茜兒失笑:“對!我怕她作甚,我就是想啊……”她停下腳看老太太勸:“要是死耗子掉進(jìn)自己家粥鍋里,這飯您還吃不吃了?”

    吃啊,為什么不吃?糧食可是隨便浪費的!掉只耗子又咋了?興許還添個肉菜呢。

    老太太當(dāng)然知道七茜兒說的不是這意思,她想不明白就納悶的提醒:“妮兒啊,你說我能聽懂的話成不?你別拐彎兒,我聽不出真假�!�

    這話在老太太嘴里,屬難得的軟綿了。

    這就好,這就好。

    七茜兒輕笑:“成!聽懂的,奶啊,往后咱自己屋子里的事兒,咱自己知道就成了,外人知道有啥好處?她們除了笑話你,還能給你做主不成?”

    老太太不吭氣了,走了好大一段兒路她才恍然大悟般說:“嘿!你說這話我娘當(dāng)年也說過,我咋給忘記了呢?”

    那誰知道。

    戀戀不舍的過了那二進(jìn)大宅,這祖孫就來到巷子尾,老太太照舊搬磚砸門用腳踹。

    等進(jìn)了院子這一抬眼,她們便看到一面雕琢精美的鹿鶴延年的青磚影壁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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