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讓開!”夏六一喝道。
見大佬醒了過來,大家都面露驚喜,一邊喊著“大佬!”一邊趕緊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夏六一首先見到了地面上一行拖拽而成的血跡,霎時心生寒意,推開人群沖上前去——只見何初三佝僂著跪趴在堅硬冰冷的地上,頭顱低低地垂向地面。他渾身血污,衣衫破敗,干裂的嘴角溢出一縷血絲,眼睛半開半闔,似已神志模糊。
夏六一如遭雷擊,心痛如絞,正欲沖上前去,突然一道人影攔在他的面前。烏雞飛快地低語,“大佬,何顧問讓您什么都不要做,他有后路�!�
夏六一目呲欲裂,狠狠一掙,烏雞緊握住他的手臂急道,“他說如果您過去,他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
“他要做什么?”夏六一低語道。烏雞還沒來得及回話,手臂就被夏六一反手握住,鐵鉗一般狠重的力道令烏雞面目扭曲起來。夏六一雙目發(fā)紅,惡狠狠地又重復(fù)了一遍,“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大佬!”烏雞低聲道,聲音已經(jīng)疼得嘶啞起來。“他今天一早派人聯(lián)系我,只讓我攔住您,還告訴我東東姐的下落。其他的我都不知情�!�
夏六一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何初三。何初三正好也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向他使了個安撫的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夏六一心中混亂不已,僵在當場。烏雞趁機將他往關(guān)帝像前的龍頭之位送去。
夏六一僵直地坐在了龍頭寶座上,眼睛緊緊地盯著何初三。何初三垂著頭不言不語,而他眼見著鮮血從何初三蒼白的臉上滑落,一滴又一滴地墜落地面,就仿佛硫酸一滴一滴地墜在他的心底,腐蝕出一塊巨大的血洞!
那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護在心尖上、壓根舍不得碰掉一根毫毛的何初三!他不明白這個傻仔在做什么蠢事!
小馬這時也趕了過來,一見跪在地上的何初三就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去又狠狠補了他一腳,“正撲街!”
夏六一的心隨著何初三身體的搖晃而狠狠地顫了一下!簡直想撲上去將這個剛剛死而復(fù)生的好兄弟給活生生嚼碎了!但小馬踹完何初三,又急匆匆趕到他座前,給只穿單衣的他披上了一件外套,又給他的赤腳送上了一雙鞋。他迎著小馬擔憂關(guān)切的目光,連一句咒罵都出不了口!
他看出小馬是真的被蒙在鼓里,也看出除了烏雞、這一屋子弟兄姐妹都已經(jīng)受了何初三的迷惑,他怨不了在場的任何人!但是這世上哪有何初三這樣的傻子,處心積慮地作出背叛之相,處心積慮地尋死?!
這傻仔究竟要做什么?!
何初三低著頭跪在地上,因為頭部受創(chuàng),耳朵里一陣嗡然作響,雜音繚繞地聽著小馬在上方數(shù)落他的罪狀,每喝出一句,就伴隨著幫眾們震耳欲聾的咒罵哄叫。喧嘩之中,小馬聲如洪鐘地誦讀著幫規(guī),“背叛幫會!謀害大佬!三刀六洞!”幾個字鏗鏘有力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再彈入何初三耳中。
何初三低低地發(fā)出了笑聲。這一幕頗為眼熟,四年前許應(yīng)篡位,最后也是走的這一趟�,F(xiàn)成的臺詞在他腦子里,他昨晚在廚房里一邊捏包子一邊默練了多遍,爛熟于心。
“反骨仔!你他媽笑什么笑?!”小馬大罵道。
何初三如許應(yīng)當年一般詭異地大笑了起來,隨即咽了一口喉頭嗆上來的血,沙啞道,“我替幫會賺了這么多錢,帶著大家發(fā)家致富,你們吃喝嫖賭哪一份不是我出的?!崔東東霸著副堂主的位置,一分實權(quán)不肯給我,只讓我當什么狗屁‘顧問’!夏六一你這個蠢貨跟秦皓那個二五仔稱兄道弟,什么好處都給了他!你們不給的,我就自己來拿!三刀六洞,我才不服!”
小馬上前幾步走到他面前,從龍頭杖中拔出龍頭短刀,居高臨下地扔到了何初三面前。
他冷笑道,“貪心的狗都他媽愛嚷嚷!輪得到你不服?!”
他俯下身來貼近了何初三的耳朵,“撲街仔,聰明點,挑對地方一刀捅死自己算了,省得活受罪。你可別忘了我發(fā)過的誓,等你挨完這三刀六洞,我還要把你的心挖出來,剁碎了給東東姐祭墳!”
何初三跪趴在他腳下,低垂著頭,沾滿血污的手臂緩緩伸向龍頭刀。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握住了刀柄。在耳際隱約的嗡鳴聲中,他聽見了從窗外傳來的幾聲布谷鳥的鳴叫——那是他與留在屋外的眼線約定好的暗號。
看客到了,他的戲得趕快開場了。
他再次開了口,卻只是用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道了一句,“小馬哥,對不起。”
小馬心中驟然警覺——然而他誤會了這句道歉的含義——以為何初三垂死掙扎地要偷襲他,本能地向后躲避刀鋒。眼前白刃光芒一閃而過,待他定下神來,卻發(fā)現(xiàn)那刃光已經(jīng)沒入了何初三自己的腹中!
第86章
只想要他
猛然起身的夏六一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劇烈顫抖著掐扼住了自己的臉!他竭盡全力地堵死了那一聲凄厲的哀吼!渾身仿佛過電一般,戰(zhàn)栗不止!
吸進體內(nèi)的每一分空氣都像帶著劇毒,五臟六腑都在灼燒著。他腦中一片空白,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不是說有后路嗎��!不是說有后路嗎?!
這傻仔又騙了他�。。∷降滓鍪裁矗。�!
何初三難耐痛苦地嗚咽著,雙手卻堅定地握在刀柄上,一用力!刀鋒伴隨著“噗嗤”一聲,從破開的血肉中拔脫了出來。鮮血眨眼間浸濕了本就臟污的白襯衫。
第一刀。
小馬站在他身前,看著他果斷決絕的動作,有些傻眼。他終于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小子怎么捅這么快?他難道不嘰嘰歪歪多說點遺言嗎?嘴里說著不服,怎么會毫不猶豫地捅了自己?還有大佬,大佬剛才醒來時的反應(yīng)為什么那么奇怪?
何初三搖搖晃晃地跪坐在地,趕在自己脫力暈倒之前,揮起手臂還要再捅一刀!逼近腹部的刀刃卻在半空中驀然停滯!
他驚訝地抬起頭,夏六一的身影籠罩了他。他看見夏六一全無血色的臉。夏六一唇角抽搐,一張俊臉幾欲扭曲。而他在看到夏六一眼睛之前就垂下了頭去。
“放手。”何初三用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一縷血跡順著這句話從他唇邊溢了出來。
夏六一什么話都沒有說,更加緊握的掌心扣得何初三的骨節(jié)吱嘎作響。他發(fā)出了仿佛抽搐一般的撕裂的呼吸聲。
何初三掙了一下沒掙開,終于抬起眼看向夏六一,看向那雙眼睛里痛徹人心的悲慟。與夏六一相比,何初三的目光卻無比的沉靜與溫柔,輕聲嘆道,“你別讓我穿幫了,是血包,假的�!�
夏六一眼底閃過一絲疑色,然而動作卻一絲都沒有松懈。
何初三又嘆道,“你抓得我手疼……”
夏六一下意識地指間微微一松,何初三掌心向內(nèi)一送!“噗嗤!”一聲又捅了進去!
——在周遭其余人等看來,那就像面目猙獰的夏六一從龍頭寶座上沖下來,帶著恨意握住何初三的手,親手捅了他一刀似的!
第二刀。
何初三整個身體都隨著這一刀向后倒去,夏六一趕緊松手扶住了他的肩頭,同時視線穿透了血淋淋的襯衫裂縫,看見了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哪里有血包?!怎么可能是假的?!
“砰——!”一聲刺耳的槍響驚住了在場所有人,也掩蓋了夏六一那聲“阿三!”的痛喊。
隨著這聲槍響,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一大波人已經(jīng)從大門涌入了祠堂!為首的那人身穿警服,乃是本區(qū)一位高級督察,姓鄭,江湖人稱“鄭探長”。
鄭探長雖然當年是華探長手下的人,與江湖人士交往甚密,但為人圓滑,行事低調(diào),沒留下什么把柄。是以在本區(qū)的新老總上位之后,他沒有與其他貪腐同僚一起被清掃出去,只是行事作風更為收斂,輕易不再摻和江湖事務(wù)。
但今日他卻居然出現(xiàn)管了這樁“閑事”,他鳴槍示警之后,大步跨入了包圍圈中。
鄭探長正值壯年,大腹便便,步履厚重,人未近,槍口已經(jīng)先指向了夏六一。
“夏大佬,刀下留人啊�!彼麕е鴰追謶蛑o道。
先前被夏六一扔開的小馬先跳了出來,攔在前面道,“他媽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大佬動了手?分明是這小子想自殺,自己捅自己!”
“是��!是��!”驍騎堂眾人也幫腔道。
而夏六一沒有發(fā)話,他只顧著扶住何初三,慌亂地替他捂住傷口——眾人的視線都在鄭探長身上,鄭探長的視線又被小馬給擋住了,沒人發(fā)現(xiàn)他的動作。
“你們這群睜眼說瞎話的撲街,”鄭探長晃了晃槍,樂道,“難道還想說你們大佬握著他的手是想救他?”
小馬不跟他廢話,皺著眉頭道,“鄭探長,江湖事江湖了,你這是過界了!”
鄭探長擺擺手,“話不能這么說。我剛才在外面聽見你們今天開堂審反骨仔,說他‘背叛幫會’是吧?”
“對!這是我們驍騎堂的家事!”“對!關(guān)你屁事!”驍騎堂眾人罵道。
鄭探長向發(fā)聲的幾人比了比槍,示意他們閉嘴,道,“可惜你們抓錯人了,這人壓根不是你們驍騎堂的人,叫什么‘家事’?對不對啊,喬爺?”
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喬爺拄著拐杖從鄭探長身后走了出來,Kevin也同樣站出了幾步。頓時眾人的目光如箭一般扎了兩人一滿身。
喬爺用一塊手巾捂住嘴咳了兩聲,用他那嘶啞難聽的公鴨嗓,慢條斯理地道,“何初三是我和義社的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眾人的目箭上頓時又澆了一層烈火!“他媽的!是你們和義社的人?!”“原來都是你指使的?!”
小馬怒道,“姓喬的,你這是公然跟驍騎堂撕破臉嗎?!鄭探長,姓何的這反骨仔殺了我們副堂主,暗算大佬,我們驍騎堂不會就這么算了!”
鄭探長呵呵一笑,槍口一指小馬,公然拉起了偏架,“你們驍騎堂跟和義社的恩怨我不管,你們后面再慢慢算。但是這光天化日的,我也不能讓你們當著我的面殺人吧?今天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他歪了歪腰,亮出掛在腰上、被肥碩腹部遮掩的警員證,“你們有本事,難道想襲警?”
驍騎堂眾人怒目圓睜,襲警卻是萬萬不敢。再者說喬爺?shù)拇笈笋R已經(jīng)包圍了祠堂,此時硬碰硬,不僅理虧,而且勢虧,怎么都討不了好處。小馬等人只能強忍著怒氣僵在原處。
喬爺一揮手。Kevin快步而出繞過小馬,趕緊彎腰要去攙扶何初三,卻被夏六一森寒的目光逼得停住動作。
夏六一渾身滿溢著肅殺之氣,顫抖的雙臂摟抱著在他懷中呼吸虛弱而又流血不止的何初三,是絲毫不會放手之意!
“夏先生,”Kevin壓低聲道,“他需要趕緊治療,把他給我吧�!�
“滾�!毕牧灰а狼旋X地發(fā)出聲音。
“您放心吧,救護車就等在外面,他不會有事的。”
“我?guī)�。”夏六一恨聲道,剛要動作就被Kevin趕緊按住。
“夏先生!”Kevin急了,低喝道,“何先生挨了兩刀,不是為了您在這時候毀了他的計劃,您放手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到了夏六一的眼神,渾身一顫——冰刀雪刃般的殺意撲面而來。
夏六一呼吸粗重,渾身發(fā)抖,悲狂憤怒到了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恨不能就在此時此地,將眼前所有能看見的人都撕成碎片�。�!什么狗屁計劃?!誰他媽要這傻仔的計劃�。≌l允許這傻仔這么計劃的�。�!
“六一……”一聲輕輕的呼喚響起在他懷里。夏六一顫了一顫,低下頭去。
何初三臉色慘白如紙,吃力地抬起手,指尖剛剛碰觸了他的下巴,就無力地放了下去。“聽他的……乖……”
老子乖個屁�。�!夏六一頭痛欲裂,心痛如絞,只顧著擦拭何初三唇角的血色,何初三低弱的氣息縈繞在他指尖,“別擔心,不疼……我提前……打了麻藥……”
夏六一呆了一呆。
一滴淚驀地滑了下來,滾燙地跌落在何初三冰涼的臉頰。
“騙子�!�
他一直被當眾綁在祠堂里,當然沒有血包,又怎么可能有麻藥?
……
Kevin抱著血淋淋的何初三快步出了祠堂大門,送上了守候在外的擔架。喬爺和鄭探長緊隨而出。擔架送上救護車,醫(yī)護人員開始了臨時救助。隨行的Kevin剛要拉上車門,喬爺卻將門把手拽住。
他拄著拐杖,向Kevin伸了手。Kevin會意地將他拉上了車。這位大佬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掏出手絹開始破鑼一般地咳嗽,“啐!”地朝手絹中間吐出一口濃痰,看了一看,隨手扔出車門外。
車門關(guān)閉,不多時開始呼嘯著喇叭向前疾馳。醫(yī)護人員正在替何初三止血,突然喬爺一拐杖橫插了進來,硬將醫(yī)護人員給揮開——皮開肉綻的傷口出現(xiàn)在喬爺眼前。
“嘖,夏六一下手這么狠?”喬爺挑著眉頭道,“這他媽的還救得活?”
這名醫(yī)護人員憤然要說話,被一旁的同僚給攔住了。
喬爺早在小馬宣讀何初三罪狀的時候就趕到了現(xiàn)場,但他生性多疑:何初三先前表現(xiàn)得心機深重狠毒,卻遲遲不肯弄死夏六一,最后落得“三刀六洞”這么個結(jié)局——他總覺得這太戲劇化,當中有些貓膩。直到見到夏六一撲下來要親手結(jié)果何初三,他才趕緊讓鄭探長開槍示警。
他確定何初三真的與夏六一勢同水火、貨真價實挨了刀、貨真價實落了難,這才放下心來,呵呵一樂,拐杖頭往何初三蒼白的臉上拄了一拄,“撈財童子!你他媽撐著點兒,可別真死了!知道老子為了救你費多大勁?”
何初三閉著眼全無反應(yīng),一副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模樣。喬爺收回拐杖,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瞪著兩名醫(yī)護人員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救人!”
……
祠堂內(nèi)。驍騎堂眾人留在原地,憤然不已,嘰嘰喳喳地大罵。有人提議去砸和義社的場子,有人提議直接殺進喬爺?shù)睦铣玻腥擞痔嶙h開江湖大會、讓列位大佬們評評理、主持公道,意見不一,鬧鬧哄哄。
只有夏六一毫無動靜,仍舊跪在那一灘血跡旁。小馬以為他氣得狠了,又憤懣又心痛地去攙扶他,“大佬,沒事的!遲早把那小子逮回來!”
夏六一低垂著頭,揮開了他的手,隨即站了起來。
夏六一背過身,沒有讓任何人見到他滿面的淚痕,厲聲喝道,“安靜!”
一屋子人瞬間收聲,噤若寒蟬。
“今天發(fā)生在這里的事,都給我爛進肚子里!誰也不準泄露半句!”
“是!大佬!”
……
夏六一與烏雞私語了幾句,讓他主持大局,然后便讓小馬備了車。他親自開車上路,只帶了小馬一人同行。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發(fā),坐在副駕駛座的小馬頻頻轉(zhuǎn)頭看他。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沒有,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的車道。小馬慣會察言觀色,以為大佬被關(guān)久了,還在接二連三的變故里沒緩過神、需要靜一靜,沒有在這個時候出言打擾。
車內(nèi)二人沉默了老久,直到小馬注意到路邊的建筑與路標。
他惴惴不安地開了口,“大佬,我們這是去哪兒?”
“……”
小馬觀其臉色,覺得夏六一并不是故意甩臉不理他,而是徹底沉浸入了一種深沉而復(fù)雜的情緒中,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在說話。他識趣地閉了嘴。先前目睹何初三自殘時那古怪的感覺又涌上心頭,他突然隱約有了異樣的猜測,隨即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光:別他媽胡思亂想,怎么可能!
這份堅定只持續(xù)了一個鐘頭。轎車在中環(huán)碼頭停下,之后客輪在南丫島碼頭靠了岸。小馬目瞪口呆地看著等在碼頭外的崔東東,心里的耳光扇得自己都要厥過去了!
——他終于明白姓何的小子為什么要跟他說“對不起”了!
崔東東見到他,也跟見到鬼似的。兩個人對愣了三秒,崔東東尖叫著撲上來揪住他臉蛋,左右一拉,狠狠搓了一氣,“小馬!小王八�。∧阏娴倪活著!你這千年小王八!!”
小馬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一臉傻乎乎的笑,但又被她搓得滿臉是淚——一半是喜極而泣,一半是嚇的!東東姐還活著,他太高興了!可他被姓何的小子耍了,他又打又罵地逞威風,還逼人家三刀六洞,難怪大佬一路上那副古怪模樣!他這個蠢貨!他這是要被大佬撕碎了填海啊!
他跟崔東東抱成一團,又笑又哭�?拗拗●R轉(zhuǎn)身朝向夏六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佬!我錯了!我不知道何初三他,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崔東東這幾周來都被關(guān)在島上,不知道外頭的變故,忙去拉扯小馬,“傻跪著做什么?!快起來呀!大佬,你讓他起來!你們倆干什么呢?”
夏六一沒做任何回答。失魂落魄地朝后退了兩步,他轉(zhuǎn)身丟下二人,兀自朝島上去了。
“小蘿在哪兒?我要見她�!�
……
在一戶普通漁家的二樓,夏六一見到了臥床休養(yǎng)的小蘿。她中了一槍,所幸是穿透傷,沒有害及性命。她擁著被子靠坐在床頭,身形消瘦,神色平靜。對夏六一的到來,她沒有一絲驚訝。
崔東東和小馬跟在夏六一后面進了屋,她在路上已經(jīng)聽小馬悄聲說了這些天來發(fā)生的一切,十分訝然。三人站在屋內(nèi),每個人腦子里都亂糟糟的,半天都沒有人先發(fā)話。
夏六一終于開了口,“他什么時候聯(lián)系你的?”
小蘿虛弱地輕聲道,“他上次跟你分居之后�!�
“參與這件事的,除了你還有誰?”
小蘿搖頭,“我不知道。聯(lián)系我的只有他�!�
“是誰將你和東東救出別墅的?”
小蘿還是搖頭,“接應(yīng)我們的人蒙了面,將我們送到醫(yī)生那里就離開了�!�
夏六一轉(zhuǎn)向崔東東,“這段期間你沒想過出來找我?”
崔東東嘆道,“我被醫(yī)生軟禁了!他用小蘿受傷需要他治療的事威脅我,今天才放我出來。他讓我去碼頭等你,還說什么‘不關(guān)我事,有冤有仇都找何先生去’�!�
夏六一疑道,“什么醫(yī)生?”
“就是你的私人醫(yī)生�!�
“……”夏六一啞口無言。原來阿三為了做成此事,不僅收服了Kevin等一干手下,贏得眾人支持坐上龍頭寶座,還暗中拉攏了小蘿、神秘的蒙面人等一干幫手,甚至連只聽命于夏六一的私人醫(yī)生也聽他號令,膽敢為他軟禁大姐頭。論收買人心的本事,誰又及得上他呢?他甚至不惜以自傷的代價來博取喬爺?shù)男湃危?br />
小蘿不知道何初三自傷的計劃,見夏六一臉色發(fā)青,以為他因東東的事對何初三心生怨恨,趕緊懇求道,“大佬,別墅爆炸假死的事是我主動跟何先生提出的,槍戰(zhàn)是場意外。我一直討厭幫會,不想過這樣天天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原本想趁機將東姐打暈帶走,借著假死再也不回來了。是我對不起你和東姐,都是我的錯,求你不要怪何先生�!�
夏六一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上面還有何初三殘留的血跡。
他看了一會兒,低聲道,“不,你跟阿三的目的一樣。你想替小滿報仇,那是東東的心結(jié),所以你才幫他�!�
小蘿面色一滯。崔東東臉色也變了。
……
日落時分,夏六一叮囑崔東東和小蘿暫時依舊不要露面,然后和小馬登上了回中環(huán)的客輪。小輪乘風而行,劃開了黑不見底的海面,遠處海天相接之處熊熊地燃燒著一片火燒云。夏六一歪靠在船尾的露天座椅上,沉默地看著天邊,那如血般凄烈的色澤伴隨著呼嘯的海風,持續(xù)刺痛著他的眼膜。
小馬坐在他身后一排的座椅,垂頭喪氣地抱著腦袋。然而船行不多時,突然有人從前方拍了拍他。
小馬慌亂地抬起頭,夏六一對他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小馬哭嚎了一聲“大佬!”,一腦袋拱了上去。
夏六一隔著座椅抱著他的肩背,小馬虎背熊腰地撅在他大佬懷里,無限悔恨自責地說,“大佬,都是我的錯!你罵我,你打我吧!你要我從這里跳下去都行!”
夏六一嘆息一聲,在他后背上安撫地拍了一拍,摩挲了摩挲他那一腦袋傻毛。
小馬并沒有做錯什么,小馬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忠心和關(guān)切。他不能怪小馬,他明白。
……
小馬開車將夏六一送回了他那間村屋。阿南和阿毛早已等候在此。夏六一讓小馬回去早些休息,便自己進了屋內(nèi)。
阿南已經(jīng)按他的吩咐將那一籠包子和粥從隔壁村屋的地下室拿了過來。夏六一一個人木著臉站在廚房里,動作生疏地開火架鍋。
何初三讓他“熱一下再吃”。
何初三還跟他說,“你放心,你要報的仇,我會幫你報�!�
他現(xiàn)在全都明白了。
何初三從那張照片起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知曉了一切過往淵源,并且決意替他報仇。這段時間以來,何初三先是提前揭穿秦皓的身份,一方面保護了秦皓,另一方面又利用秦皓引起幫內(nèi)大亂,然后趁亂綁架他、假死東東,順利登上龍頭寶座,再故意露出破綻,讓小馬揭穿他的“真面目”。小馬一腔義膽忠心,見到大佬被囚、大姐大身死,必然會對謀權(quán)篡位的他“家法處置”,引出祠堂當眾行刑的結(jié)果。何初三一定與喬爺有合作,或許還跟喬爺露了一手,所以喬爺才會不惜與驍騎堂翻臉也要前來闖祠堂救他。這樣,他就順勢“落入”了喬爺?shù)恼瓶刂小K殉鲵旘T堂,對喬爺心懷感恩又別無他路,接下來便會發(fā)揮他的金融特長,全心全意地輔助喬爺——最終成為喬爺?shù)男母�,得到喬爺全盤的信任,再以喬爺為踏板,進一步接觸到老掌柜。
他是從哪里生出這樣復(fù)雜的心機與無畏的勇氣?
這個干干凈凈的學(xué)生仔,身家清白的高材生,本應(yīng)一輩子平平安安、宏圖大展,卻被一個十惡不赦的黑大佬叫人一麻袋兜進了賊窩,被染得半黑不白,被害得傷痕累累,現(xiàn)在還只身入了龍?zhí)痘⒀ā?br />
夏六一將兩只手撐在灶臺上,無限痛苦地垂下頭去,看到了沾染在自己腰腹衣服的斑斑血跡。那是他摟抱何初三時留下的。黑紅的色澤像是毒液,一點一點腐蝕著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