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抬目一看,不遠(yuǎn)處齊凌也換了便裝,引馬而來。
他的馬乃一通體黝黑的玄駒,勁馬金羈,目如琥珀,足踏寒鐵。
齊凌翻身而上,一手執(zhí)弓,一手牽轡,笑目望著她:“狐性最狡,機敏萬分,擅流竄山林,你可莫要撞到樹上去�!�
朱晏亭的騎射是跟著李弈學(xué)的,她六藝中唯好此道,勤于練習(xí),平素也引以自矜。聽皇帝懷疑她會撞到樹上,當(dāng)下動作利索翻身上馬,猛一夾馬背,策馬走在了前方。
她一連串的動作英姿颯爽,熟練漂亮,兼之胡服收緊,不若平常寬袍大袖,直接勾勒出腰腿之間的起伏弧線,越發(fā)顯得姿態(tài)姽婳嫻靜。
齊凌在她馬后不遠(yuǎn)處,看見她高聳發(fā)髻之畔,露出直如玉琢的耳朵和側(cè)頸,目光停頓了一瞬,不妨正巧被她回眸顧來,撞到一處。
她目中有些疑惑,似乎對他的觀察感到怪異:“陛下,可否與臣女一試騎術(shù)?”
齊凌收轉(zhuǎn)目光,直視向前,擎韁笑道:“朕這匹馬與你賽,未免太欺負(fù)你。你可去馬場再挑選一匹。”
朱晏亭沉思片刻,道:“我甚慕烏孫國上貢的天馬,陛下肯割愛么?”
“一匹馬而已,你若喜歡,便贈給你�!饼R凌吩咐期門郎去牽。
然而那期門郎聞此言卻嚇得面色發(fā)白,猶疑四顧,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皇帝輕輕一手韁,將他的坐騎止�。骸霸趺戳�?”
朱晏亭也一臉迷惑的駐馬看來。
那期門郎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回陛下的話,烏孫國的貢馬養(yǎng)在苑中,我等數(shù)人照料,不敢有片刻輕忽。然而不知是否天馬跋山涉水,遠(yuǎn)道而來,水土不慣之故,數(shù)日不吃不喝,神情懨懨,恐怕不宜給貴人乘騎�!�
齊凌面色有些不虞,令他將馬牽來。
那匹形若蛟龍、震懾來客、名動長安的天馬,再度牽至齊凌面前時,已不能辨其威武雄壯之態(tài),馬目委頓,一身原本像烈烈火燒的毛凌亂張刺著,顯得疲憊不堪。
齊凌向來愛馬,更何況這是烏孫國進貢的馬,有西邦臣服的寓意,故而十分重視,當(dāng)下傳喚負(fù)責(zé)養(yǎng)馬的官員來問。
那人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傳了醫(yī)官,換著法子,甚至遠(yuǎn)從百里之外的冀南運來草料,然而無論怎樣嘗試,這馬都不肯吃東西。
皇帝當(dāng)即有些慍怒,欲傳喚太仆謝誼,令他親自來解釋。
期門郎眼見龍顏生怒,戰(zhàn)戰(zhàn)兢兢,顫聲道:“臣,聽過一個說法,天馬頗認(rèn)降服它的第一個人,臣斗膽求陛下傳喚降馬猛士,令他一試?或……或有奇效�!�
齊凌聽見這話,方想起來,李弈還被關(guān)在牢籠里,沒有處決,也沒有開釋。
他沉吟片刻,下意識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朱晏亭。
后者也正靜靜看著他,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嘴角微微一揚,吩咐執(zhí)金吾:“傳李弈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幾名衛(wèi)士押解李弈赴馬場。他身著赭衣,因為要面見皇帝,凈了面,頭發(fā)也收入冠中,不復(fù)狼狽之態(tài)。
李弈精神還算好,下拜叩首,聲音朗朗:“罪臣叩見陛下�!�
齊凌目視天馬,對他道:“去看看,若你能令馬吃草,就算將功抵過,朕就放了你�!�
李弈應(yīng)聲稱是,走上前去。
怪異的是,李弈一靠近,病懨懨的天馬忽然打了一個響鼻,而后,將馬首湊到了他的身上。
李弈與此馬結(jié)緣頗深,降服它時也極喜它威武烈性,伸手拍撫馬頸,輕揉馬鬃。熱乎乎的氣息,噴在他脖頸旁。
李弈牽著馬走動了幾步,本懶洋洋不愛動彈的天馬勉強曲蹄跟著他走,將鼻湊到他赭衣廣袖之間,頂著他的手,十分親昵。
李弈再攜草喂它,馬果一張口,吃了下去。
期門郎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不由稱奇。
齊凌頗信讖緯之術(shù),視此馬為西域邦服的征兆。
最初,李弈降服了它,雖然他的身份不很令自己滿意,但勇猛和忠義還是令他生出愛才之心,故而此人犯下大錯,也未能直接斬殺。
現(xiàn)在,天馬不吃不喝,偏認(rèn)這個主,肯湊在他身邊,親昵溫順。
皇帝又想起,李延照曾經(jīng)對他說,自己和李弈曾經(jīng)兩人射中一匹馬,一邊金箭,一邊飛劍,剛好對應(yīng)一處。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李弈可能是一個能有一番作為的人才,他與馬有緣,或可策馬原上,建功立業(y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從前藩國鎮(zhèn)軍將軍的身份,以及和朱晏亭之間不清不楚的故主情誼。
皇帝緊緊皺眉,審視李弈,良久,釋然而笑,問道:“李弈,你可愿意為朕效力,去降服更多的馬?”
李弈聞言渾身一震,一手放馬,任它長嘶于側(cè),單膝跪地,回答得毫不遲疑:“末將愿意!不僅愿為陛下降服更多的馬,也愿意去收歸奔馬跑過的每一寸王土�!�
這一句話,有睥睨豪情,大大投準(zhǔn)了齊凌的脾胃。
于是獲準(zhǔn)釋放,當(dāng)即下旨,免去他故章華護軍的職位,收入羽林郎。
……
有了這個插曲,朱晏亭便沒有挑天馬,而是另尋了一匹馬,與皇帝競獵。
期門郎專為行獵所設(shè),分工完備,有條不紊,很快便圍場清道,讓出前路來。
朱晏亭輕叱一聲,先鞭馬背,將著擇定的良駒猛先一步奔馳在前,引弓便上。
騎技熟稔,英姿烈烈。
馬匹肌肉起伏,毛發(fā)在日光下流處絲緞的色澤,她奔跑一些距離,在策馬之時,便抽箭搭弓,輕瞇著眼,箭羽輕捷,弓弦繃緊,猛放弦。
“嗡——”霹靂弦驚,飛羽如電,猛貫一頭麋鹿,銀白矢廣入,驚破紅霞出。
她似乎極享受,也樂于狩獵之道,奔跑了一會兒,額上就滲出細(xì)密的汗水,沾濕的頭發(fā),蜷曲著貼在臉頰側(cè)。
汗水的味道,獵物的鮮血腥味,馬蹄賣力奔跑下釋放出來野性之味。
齊凌一直沒有射出一箭,雙目緊緊盯著她,忽而,他以靴尖頂箭囊,猛擎出一支箭來,手指勾弦,弓弦拉至嘴角輕揚的弧度畔,將箭矢,無聲的對準(zhǔn)了朱晏亭。
瞄準(zhǔn),放弦,一氣呵成,毫不猶豫。
箭羽凌空,裹挾風(fēng)聲。
耳邊很快響起撕裂空氣的聲音,那支箭在她專心致志狩獵的時候,忽然一下穿過肩頭,面頰上掠過勁風(fēng)。
朱晏亭有些詫異,心底生寒,駭然勒馬。
奔跑中的馬駒忽然駐足,肩頭肌肉繃緊,猛抬起上蹄,長嘶一聲,重重踏落碧草上,草屑飛濺。
她在馬背上轉(zhuǎn)過頭去,皇帝的弓弦還對著他,經(jīng)他手指勾扯之后,還在微微震動。
這支箭玩笑的意味很重,本來就是對著她臉頰側(cè)射出來的。
但她看著身后青年的神情,心里突然升起一個怪異的想法:她在前方狩獵,而背后的人,把她當(dāng)成了獵物。
這個想法像面頰涼風(fēng)一樣刮過,淡得幾乎尋摸不到痕跡。
還沒理清楚這個想法嗎,那人已收了弓,策馬走近,抬起干凈溫雅得不像執(zhí)弓的手,馬鞭鞭梢朝前一指:“瞧�!�
朱晏亭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他射出去的箭,穩(wěn)穩(wěn)插在方才自己欲瞄準(zhǔn)的一只黃鵠上。
只射了一邊翅膀,將它釘在地上,另一邊還在劇烈撲閃。
她垂下頭,笑了笑:“陛下技藝精湛,我不能及�!闭f著勾起弓箭,彎弓而射,“奪”的一聲,穩(wěn)穩(wěn)釘入黃鵠的另翼,它掙了掙,不再動彈了。
皇帝策馬靠近,□□玄馬輕輕撞在朱晏亭的馬腹上,馬身隨之一震。
她神情微變,忙拉韁撥轉(zhuǎn)馬頭欲避,而身側(cè)人已揚起馬鞭,輕輕在她身后的馬背上敲打一記。
一聲輕笑,掩在震地的馬蹄聲中:“去罷,你逐鹿,我逐你�!�
那匹坐騎被長鞭所催,重重打了個響鼻,載著馬上人,重新奔向了園囿。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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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以為我的夫君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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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女沈綿綿睜開眼時,成了爹不疼娘愛不了的沈家嫡女。
此時正白綾懸梁,親者不痛仇者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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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年大臣們痛哭流淚上表:皇帝年幼!國必有難!
于是,皇長孫成了靖王。
靖王傅斯年如今氣質(zhì)清癯,淵渟岳峙,百姓擁戴。
眾大臣:靖王要反!
……
陰錯陽差,傅斯年被沈綿綿挾持了。
垂簾聽政的太后:靖王自小孱弱,沈家女兒神力無雙,佳偶天成,金玉良緣!
*
傅斯年:“若是你喜歡,我將那男子送過來,可好?”
沈綿綿醉意正酣,迷離著眼點了點頭。
倏爾,男子笑意散去,長指挑起沈綿綿的下巴,冷笑:本王許你重說一次,要誰?
試圖掙扎的沈綿綿,毫無還手之力的沈綿綿,聲音發(fā)顫:你,你會武功??
傅斯年:本王不想聽到除了我以外的名字。
???
沈綿綿:要,要你……
本文又名《病秧子夫君今天雄風(fēng)大振了沒有》,又又名《哄妻攻略的正確打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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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慣例甜文,慣例男女主雙C。
2、本文環(huán)境設(shè)定及風(fēng)俗禮儀均為劇情服務(wù),有參考有私設(shè),勿較真。
第25章
長安(二)
東海之濱的瑯琊,
在春日里,晴不過三日。
扶桑圍獵的第二日,
從晨起,
魚鱗一樣的密云就如蓋壓頂,似蘊著一場暴雨,又遲遲落不下來。
六英殿,
小黃門魚貫而入,手中的托盤里盛著壘得高高的絹帛。
天陰,殿里間錯而設(shè)的朱雀燈里明光閃爍。
臨淄王后隨侍在殿內(nèi)。
鄭太后最親信的內(nèi)監(jiān)——長信少府魏倉正一張一張展開絹帛,
將其上繪的美人,
并其出身一并告知太后。
魏倉道:“此次諸王獻來十六人,
世家三十余人,在蘄年殿初選后,除去德儀有虧與犯了大錯的,剩下諸王獻女十六人,世家女二十三人,共三十九人,均是名門貴女,
德貌兼?zhèn)洌奕萑A姿,
等候陛下與太后親選。”
本朝以前,
充掖□□都是由中大夫、掖庭丞以及相工在司隸一帶相看良家童女,郡國獻女占少數(shù)。
本次東巡原本是給山東世家的一次恩典,卻由于后位空懸,令郡國不肯錯失這一良機,
亦紛紛貢獻貴女,
造成了這一龍盤虎踞的膠著場面。
“按照從前的禮法,
郡國獻女是不用擢選,直接待詔掖庭的……”魏倉話語有些猶豫,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局面,他小心翼翼斟酌詞句,等候太后的示意:“是否郡國獻女……就不用等候陛下御選了?”
“掖庭”是掌管后宮宮妃之所,轄制婕妤以下的所有妃嬪。
從前,郡國獻女之后,不用等天子擢選,直接可封“掖庭待詔”,統(tǒng)歸掖庭轄制,比軼兩百石官員。
之后由天子宣召之后,再給與封號和品級,封號高于婕妤,方能不歸掖庭轄制。
而世家女經(jīng)過此次面圣,卻有可能得到皇帝的垂青,直接獲封。
對比起來,此番如若依舊按照舊制的話,郡國獻女就吃了大虧,少了一次面圣的機會不說,還要都統(tǒng)歸掖庭掌管,不得自由。
一旦身入掖庭,要見皇帝,就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了。
鄭太后微微皺著眉,對臨淄王后說了一句:“雖說從前是從前,可從前,郡國也沒獻這么多親族女啊�!�
事涉宮妃,臨淄王后不置可否,只訕訕的笑應(yīng)太后的話:“太后說得是。”
鄭太后考慮了很久,方道:“古人言,循禮不可廢,可事急從權(quán)。不然單就榮樂縣主一個,本有封爵,反倒分給掖庭令來管,豈不是惹人笑話。”
魏倉是太后的親信,此時,低聲提醒道:“太后,如若一同待選……卻不一定都會選中�!�
決定權(quán),是在皇帝手里的。
如若是從前,太后篤定皇帝會給諸王面子。
可那晚宴席上的事,卻讓太后有些摸不著自己兒子的心思了。
她沉吟良久,最終定了一個兩全之策:“傳令去蘄年殿,郡國獻女可免選直接待詔掖庭,另辟宮殿給她們居住�!边@句話是對臨淄王后說的,又轉(zhuǎn)向魏倉:“若愿意選也可以留下來,不過你要提前叮囑她們,愿意留下來,就全憑圣意親擢�!�
——貪圖穩(wěn)妥的,可去掖庭,自愿去選的,就要做好選不上的準(zhǔn)備,任君挑選。
鄭太后此舉,可謂對郡國諸女照顧之極。
魏倉親去傳令,得來的結(jié)果大出眾人意料:沒有一個諸王親族女愿意直接去掖庭。
皆愿與世家同選。
鄭太后知此,訝然半晌,笑里帶著幾分無奈,對臨淄王后道:“真成了兩撥人,誰也不服誰。”
便會同宗正、在東巡返駕之前,定了一個吉日,由皇帝在蒼梧臺正德殿親選。
遞送的絹書上附著畫像,放在托盤上,鄭太后望著卷牘,沉吟了一下,向魏倉道:“聽說昨日皇帝和朱氏去扶桑苑狩獵,還封了個羽林郎?”
魏倉答:“是,那羽林郎叫李弈,是章華寒門出身。從前章華長公主的屬臣,當(dāng)過鎮(zhèn)軍將軍�!�
鄭太后點了點頭:“她很聰明,很懂得為自己籌謀……去把她傳來�!�
……
燈火闌珊時,是朱晏亭與魏倉一起,帶著宗正上的正德殿殿選奏折與諸女絹畫一起到的羽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