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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鸞刀冷笑:“粗俗不堪的東西�!�

    她憋著一口氣,手中動作不停,給朱晏亭梳好頭,以葳蕤通草系偏髻上。

    朱晏亭才披衣起身,蘭舒云便已闖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朱令月。劉壁等也跟了進(jìn)來,試圖阻攔她,卻架不住她往人身上撞的撒潑勁。

    蘭舒云推搡著前方人,見朱晏亭站在屏風(fēng)前,發(fā)梳偏髻,面帶病色,眼角微揚(yáng)的鳳目一動不動定她身上,腳步不由得放緩了一分。

    蘭舒云待要讓她行禮,恐出了上次的笑話,若要就此廢了“母女”之禮,又好像被她唬住了一樣。

    硬邦邦站在原地,不知先說什么,見朱晏亭正眼也沒瞧她,腳一抬,走到屏風(fēng)之后去了。

    蘭舒云氣了個倒仰,她這些年在丹鸞臺養(yǎng)尊處優(yōu),頤指氣使慣了,近日卻連連在這里碰了不少釘子,堵得面色漲紅。

    她站定,冷聲道:“朱晏亭,吳郡守明日要遣人過來行問名之禮,速速將你島上這些不知哪里來的腌臜人清走,免得傳出去惹人笑話�!�

    劉壁當(dāng)久了李弈的親兵,脾氣最好,也不由得被她一會兒一句腌臜、野男人惹怒了,面紅筋脹駁道:“你這人何以如此不堪!虧你穿的也像個貴婦人,怎么心眼子這么污穢,成日里就男女野合這點事兒,你還會想什么?”

    是時滿堂靜穆,唯有聞蘿性情天真,聽到這話直白有趣,噗嗤一聲響亮笑了開來。

    蘭舒云面色紅了又紫,要拿人發(fā)作,見劉壁五大三粗,不敢輕動,便掄起手狠狠扇了站在她身側(cè)的聞蘿一個耳光。

    聞蘿比十六歲的朱令月年紀(jì)還小,瘦弱得竹竿一樣,被她掌風(fēng)掄過,整個身體轉(zhuǎn)了半圈,若不是鸞刀扶著,已摔落在地,立時滿面通紅,大大眼睛立刻盈滿淚水,牙關(guān)緊咬,淚眼汪汪看著她。

    朱晏亭正在屏風(fēng)后取琴,聽得清脆一聲掌擊,眼簾微抬,旋即又若無其事的垂下去,慢慢將七弦琴擺好,輕輕揉弦調(diào)音:“丹鸞臺有仆妾百人,家丁數(shù)十人,男女混雜,不成體統(tǒng),于你夫婦顏面無益,不若都棄了罷�!�

    蘭舒云斜挑眉梢,冷冷一笑:“我不同你口舌糾纏�!彼龑⒛抗廪D(zhuǎn)到鸞刀身上:“我今天來只有一件事,鸞刀雖是宮里出來的,現(xiàn)契籍還在丹鸞臺,是我家奴仆,你不知道逃仆當(dāng)怎么處置?我若報了官,按律法,她還有命在?”

    鸞刀被她三言兩語,氣的渾身發(fā)抖,兩步走過去,正欲爭辯。

    蘭舒云又道:“且莫急,你們不知道罷?眼下陛下東巡至瑯琊,臨之罘山,幸蒼梧臺。太后特許山東世家覲見獻(xiàn)女,章華王氏得了準(zhǔn)要送王都尉的妹妹幼微去。因為我與王氏的王夫人親近,她特別叮囑,讓我家令月也一定要去,說令月貌美如花,此去定能選入宮中作夫人,給家里增光添彩。”

    她一邊說著,一面用余光查探朱晏亭的反應(yīng),道:“鸞刀手巧,又是從宮里出來的,我要她替你妹妹梳妝打扮�!�

    原來是皇帝東巡至瑯琊,駕幸古齊國宮殿基礎(chǔ)上修繕而成的“蒼梧臺”,有意拔擢山東世家,太后下懿旨恩準(zhǔn)各世家獻(xiàn)女入宮選為后妃。

    蘭舒云一早得了信,起意要送朱令月去,便想起了長公主從宮里帶出來的侍女鸞刀。

    鸞刀一雙巧手,能梳九重髻,長公主大婚的時候,她作的反綰蓮花髻名動長安,引當(dāng)是的后妃、宮人、世婦、貴女爭相效仿,風(fēng)靡一時。

    蘭舒云想要朱令月拔得頭籌,是以探聽到鸞刀下落,立即就跟上了白沙渚。

    朱晏亭聽罷,笑道:“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隔著屏風(fēng),蘭舒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見屏間影影綽綽,她坐下?lián)崆僬{(diào)音。

    只當(dāng)她氣急敗壞,只得以彈琴掩飾,不由得一掃胸中郁郁之氣,立時心下大暢,一拂錦繡衣擺——

    “我知道你心愿落空,丕意不平。可近日從長安傳來的消息,皇后之位已議定,前些日子才從齊郡征了巧工數(shù)百,為做皇后大婚所用的采十二色錦羅繒縠重緣衣,工成之日,不知是何等盛景,可惜無論是你或是我,都看不見了�!�

    時有諺云“齊郡世刺繡,恒女無不能,襄邑俗織錦,鈍婦無不巧”。

    天家從齊郡征巧女?dāng)?shù)百人,為皇后嫁衣趕工,衣成之日,必為世之盛景。

    這特特征了最巧的數(shù)百齊女,只為繡嫁衣的待遇,足以令天下女子眼熱。

    蘭舒云說來,也是牙底泛酸,勉自一笑:“如今,你雖不中用了,你妹妹還未可知呢,我聽聞圣心喜愛楚地風(fēng)情,你讓鸞刀給她打扮打扮,也梳你從前被贊甚么姬的發(fā)髻,來日她作了貴人,還可提攜你,也作你的臂助,是也不是�!�

    見她默默不語,又加了一句:“鸞刀若梳得好,我便把她的籍契交給你,讓她隨你出嫁,與我絕不相干。”

    朱晏亭“叮叮咚咚”的撥弄了兩聲琴音,笑道:“何不早言,說這么一攬子話,原來只是為了梳個頭——阿月,你當(dāng)真想去么?”

    后半句,是對縮在蘭夫人身后的朱令月說的。

    朱令月怔了怔,攥緊自己的巾帕,有些怯生生,然而卻肯定的:“我……我想去的�!�

    朱晏亭沉默了片刻,道:“鸞刀姐姐,有勞你了�!�

    鸞刀恭謹(jǐn)應(yīng)聲稱“喏”,面無表情,對跟在蘭夫人身后朱令月說:“姑娘妝奩前坐罷�!�

    蘭夫人沒有料到竟然得來這么容易,似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反有些不安。

    朱令月很乖覺,得了準(zhǔn),面上暗藏喜色,一言不發(fā)走過去,坐到妝奩前。

    蘭夫人眼睛掃過那空蕩蕩只有些木簪和通草的妝奩,立刻給跟來的仆妾侍從遞眼色,抬過四、五個描金點漆的匣子,其間寶光瀲滟,簪環(huán)珠翠,不勝華美。

    鸞刀解散了朱令月的發(fā)髻。

    朱晏亭也調(diào)好了弦,正好了音,漫捻琴弦,幽幽彈出幾個音。

    青絲在鸞刀潔白的手中翻卷,她動作熟稔流暢,黑白交襯,那發(fā)絲像流水一樣,忽而傾瀉,忽而翻騰,忽攢在頂心,繁盛葳蕤。

    朱晏亭的琴聲不疾不徐,若泉水流淌,又若鳥鳴溪澗,半闋彈過,朱令月發(fā)頂已現(xiàn)半片反綰蓮花。

    蘭舒云出身楚地,是長公主在章華收的奴仆,沒有見過這樣的發(fā)髻,問:“你幼時就是梳的這發(fā)髻去見的天子?”

    朱晏亭不答。

    偏蘭夫人有意刨根問到底:“陛下那時,究竟屬意你的頭發(fā),還是屬意你的衣裳?”

    朱晏亭被她煩擾的微微不耐,蹙眉道:“端懿皇太后和陛下,屬意的都是我母身份,非是屬意誰燕鳴梢頭、沐猴而冠�!�

    蘭舒云雖不知“沐猴而冠”的意思,卻聽懂了“燕鳴”的譏諷之意,怔了一怔,冷笑:“你就嘴硬罷,誰是燕雀,誰是鳳凰,不過幾日自然分明�!�

    朱晏亭撥完最后兩個音,在余音震顫中,淡淡“此時此刻,已經(jīng)分明了�!�

    ……

    她一曲緩緩彈罷,朱令月頭已經(jīng)梳好,發(fā)髻精巧,飾以金翠,掛玉珠,戴臂環(huán),曳香囊,額間葳蕤佩花鈿,登時從一尚帶稚氣的少女,變作一個精致美麗的長安貴女模樣。

    蘭舒云望著感嘆不已,摟她在懷,愛的不知怎么是好。

    “籍契�!�

    朱晏亭在屏風(fēng)后提醒她。

    蘭舒云從懷里取出一束簡書。

    “劉將軍�!敝礻掏び謫玖艘宦暋�

    劉壁應(yīng)聲而前,取過簡書,拿在手中看:“卻是是鸞刀的籍契�!�

    蘭舒云還欲說什么,屏風(fēng)之后,冷冷一聲:“送客。”

    劉壁立時反手對蘭舒云母一干人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蘭舒云沒有料到他們一拿到東西,立刻就改換臉面,自覺大受冒犯,怒斥:“你……如此行徑,來日你要叩拜我女!你今日焉敢如此得罪于我?!”

    朱晏亭“唔”了一聲,道:“守禮之客來,是當(dāng)以禮相待。”

    劉壁等聞言,以為她心軟,對自己作警告之語,一時進(jìn)退兩難,怔怔之際,又聽她道:“然而這婦人無作客之節(jié),在此撒潑,掌我仆之面,實無禮之至,爾等也不必留情面。劉將軍,有勞你替我——架出去�!�

    劉壁等人早不滿蘭舒云,聞言精神一振,高聲應(yīng)道:“喏”

    立刻便涌上來兩三個五大三粗的軍士,再不作任何顧忌,兩人架起猶自罵罵咧咧、掙扎不休的蘭舒云,如捉小雞一樣,架了出門去,往地上便是重重一摜。

    登時將個華袍婦人摔得繡鞋斜飛,羅裙沾泥,衣上草痕,簪環(huán)狼藉,鬢飛發(fā)落。

    蘭夫人被粗魯?shù)募芰顺鋈�,她跟隨的仆妾隨從也亂了遭,有數(shù)人反抗,卻耐不得真刀真槍的軍士,一時大多也被驅(qū)趕出去。鸞刀自攜了岸上幾個匣子,合上蓋子,扔到地上。

    朝地面啐了一口,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回屋。

    蘭舒云摔在石子地上,全身劇痛,眼冒金星,不堪受此奇恥大辱,滿面紫漲,指著門口,破口大罵:“你……你這個過河拆橋,無娘養(yǎng)的衰女子!你來日定會后悔!”

    劉壁眉頭一皺,推搡她一把,險些又將她推至地上:“還不速去!”

    蘭舒云見他們帶甲持堅,自己所攜家仆討不得好,倒退了幾步,穿了鞋,悻悻而去。

    第13章

    瑯琊(一)

    不知是否擔(dān)憂夜長夢多,吳儷的問名、納吉之禮進(jìn)行得迅速而如火如荼,蘭舒云走的隔日即遣仆從登上沙渚問名,為劉壁等所擋,吃了閉門羹。

    后竟略過朱晏亭本人,就在丹鸞臺議定了婚期,并昭之郡眾。

    至此無人不知朱恪長女朱晏亭將許婚吳儷,迎親之期定在了四月初三。

    吳儷未見過朱晏亭,只聞其容貌曾動天子,皇家血脈,出身高貴,又經(jīng)宮廷師傅教養(yǎng)長大,乃其一生難覓之貴女,□□熏心,志在必得。聞沙渚上有守衛(wèi),恐李弈等人作對,仗郡守之勢,派兵將云澤各個碼頭把守起來,緊密查驗,自謂“一只鳥也不要放過去”。

    并手書一封,令朱晏亭“好生待嫁”。

    鸞刀將此事報于朱晏亭時,她已趁前一晚守備還不森嚴(yán),在劉壁等人的幫助下,一葉扁舟潛回朱氏老宅,取回了朱晏亭放在臥房暗室內(nèi)的一個徑六尺描金漆匣。

    燈下,朱晏亭啟匣查驗,鸞刀見其中擺放的雁形玉璧,大雁從頭至尾有三尺長,渾身潔白,透若羊脂,唯有羽尖處有絮狀灰色,剛好成為羽毛著色,雕琢大雁回頸的姿態(tài),渾然天成,栩栩如生。

    鸞刀自宮中出來,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華美匠心的雁璧,不由暗中稱奇。

    “下達(dá)納采用雁”“用雁為摯者,取其順陰陽往來”。

    雁是納采之物,而能拿出這么精美貴重的三尺整玉雕成的回頸白玉雁,非天家不能為。

    朱晏亭將袖中藏的,鐫刻“凌”字的玉臂環(huán)放回了匣中。與臂環(huán)、玉雁在一起的,還有一卷輝煌奪目的金黃絹書。

    鸞刀見之,心中疑云重重,卻不敢深問。

    低聲提醒:“女公子,昨夜奴從章華取物,路上耳聞,吳郡守已經(jīng)把婚事昭彰出去了�!�

    朱晏亭輕叩雁璧,聽其相聞的啷當(dāng)金石之聲,微笑——

    “我正是巴不得他四處宣揚(yáng)呢�!�

    ……

    三月上旬,第一個巳日為上巳,亦稱褉袚節(jié)。

    當(dāng)此時,天地回暖,陽氣布暢,萬物訖出。

    按風(fēng)俗,這一日勿論達(dá)官貴人、還是庶民百姓,都要扶老攜幼,到江邊清洗除穢。

    章華古有“萬澤之鄉(xiāng)”之稱,東有云澤,西有瀟水、湘水,冰雪融化之際,春水潺潺自西而來,滿溢蘭皋,潤澤芳土,至此天地浩大,無處不聞水聲。

    上巳日,章華比別處都要隆重,這日清早,云澤之畔有喧鬧聲,是達(dá)官貴人的家仆先來水邊清掃場地,拉起帷幕。

    云澤之中的白沙渚本就屬于丹鸞臺諸景之一,被江水環(huán)繞,俯拾就是春水,最為上巳之便。

    是以鸞刀不必起的太早,天色尚昏昧,她沿江邊汲水,靄靄晨霧中,竟見碼頭上站了一個人。

    是一膚色白皙,長發(fā)過腰之女。

    她發(fā)梳倭墮髻,只綰一支碧玉蜻蜓簪,耳垂米珠珰,著碧青天水色綾裙,襯得人如幽蘭,細(xì)瘦纖弱。

    她身后停泊一小舟,幾名壯仆,幾名妾從。

    不知在晨露中站了多久,裙角都被露水打濕了,而她面上淡淡的,一點疲態(tài)也無。

    見到鸞刀,斂裾行禮:“有勞閣下通傳女公子,我乃都尉王安之胞妹王幼微,前來拜謁女公子,渴賜一面。”

    鸞刀笑道:“見過貴女,原來是王家女郎,難怪這個時節(jié)還能登島來。”

    轉(zhuǎn)去向朱晏亭回了此事。

    朱晏亭曾經(jīng)見過王幼微。長公主在世時,常日無尋常夫婦之樂,閑暇時唯好行游、宴飲。王家作為章華本土士族,門第顯赫,王家的女郎也常常出現(xiàn)在長公主的宴飲上。

    王幼微是不大起眼那一個。

    她不愛出風(fēng)頭,宴會中總是緘默品肴的那一撥人,或是行令時輪到她,她面上微紅站起來,表演些不是很差,也不比人好的庸庸才藝。

    長公主卻很喜歡她,說她:“名門毓質(zhì),敦厚爾雅�!睍r常賞賜她禮物,甚至有段時間接她到丹鸞臺居住。

    朱晏亭小時候性格外放,喜來往性子烈如火的女郎,并不很欣賞她這么溫吞如水的性子,相對來說與她族姐王韞素的關(guān)系更好一些。

    此時此境,此人驟然來訪,兼之耳聞蘭舒云“王家欲獻(xiàn)王幼微入宮”一句話,她大抵能猜到王幼微的來意,命鸞刀迎她入屋。

    王幼微緩緩步入,見沙渚中精舍數(shù)間,合圍之庭,外有甲士,披堅執(zhí)銳以護(hù),暗暗心驚,垂下眼簾。

    過中庭,入門扉,拂面一股白芷清香,衣著輕簡的朱晏亭立在廳中等候她。

    是時朱晏亭病容為消,面色微白,云鬟輕減,與當(dāng)年常在宴席上見著的那個熠熠有神,绔靴執(zhí)弓的“小殿下”于形貌若有天壤之別,王幼微一時竟不能識。

    兩人互相見禮,朱晏亭態(tài)度溫和,似毫不疑惑她的來意,亦全然不在意,挽著她在茶室落座,聞蘿捧上兩個朱漆茶盞。

    朱晏亭隨口和她說閑話,問候她族姐王韞素,又問王家上巳日在哪里褉袚。

    王幼微一一相對。

    她眼睫顫的厲害,一席話畢,終于耐不住,忽然離席,對朱晏亭行跪拜之禮。

    朱晏亭捧著茶盞的手一頓,動作凝在一半,自上而下端詳著她——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見尖細(xì)下巴埋于發(fā)底陰影里。

    聲音低了些,低聲提醒她道

    “幼微妹妹,你不該對我行這樣的禮。”

    王幼微肩膀低垂,墮髻邊散落的青絲堆在細(xì)瘦肩頭,她整個人像貓兒一樣蜷在陰影里,聲音幽幽的:“王家欲獻(xiàn)女天子,妹雖蒲柳之姿,然而姊妹之中唯我適齡未許,得家人錯付厚望,今日將啟程,往瑯琊待選�!�

    朱晏亭神色微變,短短兩日,這已經(jīng)是第二撥來告訴她世家將于瑯琊獻(xiàn)女的人。

    勿論兩撥人各自懷有怎樣的心思,也抵不住她此時聽聞這件事的膩煩之心。

    饒是如此,她話里仍帶著笑,調(diào)侃道:“這是好事,我也有所耳聞。莫非你也來問詢妝發(fā)不成?”

    王幼微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清白的瓜子臉,眼角帶著一滴讓她顯得泫然欲泣的淚痣,不閃不避,對上朱晏亭含笑調(diào)侃的眼眸,深深吸氣,一字一句道——

    “女公子,我若有這等落井下石的禽獸不如之心,該當(dāng)天誅地滅。您的母親長公主殿下對我有大恩,今女公子蒙難,我雖懦弱不才,也斷斷不能坐視。我斗膽議論一句,您的父親有些昏聵,不該將您許配給吳儷這種人。若您不嫌棄是折辱,可否請您換上我隨從的衣裳環(huán)佩,去瑯琊面見天子,陳情于君,或可求一線之機(jī)�!�

    朱晏亭聞言大為驚訝,王幼微給她的印象膽小懦弱,從前連單獨為一方博弈六博都不敢。如此非常之時,竟敢在待選這樣重大的事情上,作出這樣一番瞞天過海的主張。

    她性多疑,立時反問:“是你哥哥讓你這么說的?”

    王幼微搖搖頭,道:“我兄長并不知曉,今日褉袚節(jié),云澤邊許多貴人乘船沐浴,他疏于監(jiān)管,我才得以偷偷上白沙渚來�!毕バ幸徊剑プ≈礻掏さ囊聰[:“我家前往瑯琊朝賀的車隊已整裝待發(fā),只待我從云澤沐浴褉袚而歸,還望女公子速速定計,勿疑�!�

    朱晏亭起身,攙扶著她的手臂,引她起來。

    王幼微眸光切切,神情誠摯,等著她的示意。

    朱晏亭以手叩她肩背,輕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然而朝拜天子并非兒戲,不止你,你的奴仆都會檢查到頭發(fā)絲,絕沒有瞞天過海的可能性,一旦被查出來有冒頂,就是重罪,還是勿要再作此想�!�

    王幼微面色一白,倉皇問:“難道沒有別的法子嗎?”

    朱晏亭輕握她肩,溫言道;“放心去吧,倘或陛下選中你,你再為我打算不遲。”

    又是輕言細(xì)語,安慰于她,又是出言承情,感激她為己籌謀,一席話罷,朱晏亭與鸞刀親至沙渚畔,送走王幼微的一葉扁舟。

    此時,天色已大明,云澤之畔帷幔浩如煙海,充斥歡聲笑語,上巳清沐,佳節(jié)正沸。

    今日是上巳節(jié),章華郡又將送走兩位待選為天子妃嬪的女子,整個城池?zé)狒[翻騰,車轂相接,人出擦肩,攀于木、登于檐,渴望見到兩位貴女的風(fēng)采。

    民于趨熱,多年來一向如此。

    東面瑯琊朝拜天子,世家無不傾其所有,列珍寶,衣錦帛,王家由王安所領(lǐng),朱氏則是朱恪親去,王幼微和朱令月二人都坐在一匹馬拉的車中,家仆或乘牛車、或步行尾隨,兩家車隊接瀝而行,蔚為壯觀。

    王氏位尊,王幼微的車便也在前,她衣著清簡,不過尋常款式,佩單股寶簪,唯不失身份禮儀而已。

    朱令月的車在后,梳著原先長公主大婚所用、除卻鸞刀幾乎無人能梳的反綰蓮花髻,其上珠翠如云,束帶一條緊銜楚腰,系湘裙,著綾鞋,躡彩帛。乃是蘭夫人母女存意欲在瑯琊朝拜上艷壓群芳。

    一行人出章華,逶迤長車,向圣駕所在的瑯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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