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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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底謎面都出自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
0160
元宵花燈(中)
青黛快步拐進了一條行人相對少了一些的街道才被姜紹鈞追上,她的胳膊被姜紹鈞扯住后,還心有余悸地朝后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熟悉的身影,才暗地里松了口氣。
姜紹鈞卻是冷沉著臉,緊緊拽著手中她細瘦得幾乎一折就能斷的胳膊,聲線如沉金冷玉,帶著點怒,“生氣了便要撇下我?你知不知如此幼稚行事很危險?”
被他拉著的少女身子軟軟的,完全沒有反抗他的力道,抬眸溫溫地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妾身怎會生王爺?shù)臍饽��!?br />
音調(diào)輕軟溫和,面色也沒有半點賭氣撒潑的意味,讓姜紹鈞有種一拳打進棉花里的挫敗感,心中驟然升起燥意。
“那盞花燈,不要?”他望向她的黑眸深處,想看清她眸底的神色,卻只能看到她兩汪清澈的深潭。
姜紹鈞提起木芙蓉花燈倒讓青黛想起了花燈下的謎語紙條上還留有她的字跡,一時有些忐忑懊惱,連忙點頭,“要�!�
“讓人去取了,送到王府�!苯B鈞得到她的答案,干脆利落地吩咐身后的侍衛(wèi)。
“多謝王爺!”她放了心,朝他綻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
世間嘈雜仿佛在這一瞬間悉數(shù)在他耳畔消失,寂靜的世界里,唯有少女的笑靨在火樹銀花中瑩潤如絕世瑰玉。她的黑眸閃亮亮的,映著街邊流光溢彩的花燈,仿佛斂盡了所有塵世的芳華,讓人不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姜紹鈞失神的片刻,她又看上了一處賣面具的攤子,滿是新奇地湊了上去,站在攤前頗感興趣地拿起幾個面具放在臉上試戴。
他看著少女嬌俏的背影,唇角泛起一個縱容的微小弧度,走到她身后。她正拿著一張潘金蓮的面具端詳,小巧的鼻尖都快要碰到面具上了。
他雙唇上下碰了一下,踟躕片刻,垂了眸子,纖長的睫毛化成陰影打在他俊朗的面頰上,清貴的氣質(zhì)也被染上了些許煙火味,他低聲道:“莫要生氣了,上回是我——”
“王爺?”
男子渾厚低沉的嗓音帶著略微不確定之意,硬生生把姜紹鈞接下來的話給摁了回去,姜紹鈞轉頭,便見到出聲之人龍行虎步而來,走到近前后,動作大氣沉穩(wěn)地朝他行了個禮。
“子擎?你怎來了?”看清男子冷峻英武的面容,姜紹鈞有些訝異地問道。
來人正是剛上任禁衛(wèi)軍統(tǒng)領的衛(wèi)淵,聽得姜紹鈞的問話,沉聲答道:“末將肩負皇城安危,正檢查兵士巡邏的狀況。”
衛(wèi)淵前不久剛領了統(tǒng)領京營的禁衛(wèi)軍統(tǒng)領一職,統(tǒng)帥京師三大營。他如今沒了妻族,母族沒落,又沒有兄弟子嗣,反倒成了個孤臣,得了乾元帝的信任,讓他擔了這極為重要的職務。
姜紹鈞略頷首,側身讓了一下,顯出身后被他擋了一大半的少女,對衛(wèi)淵介紹道:“此乃孤……內(nèi)人�!�
這一刻,兩個男人的視線一同落在了青黛身上。
卻愕然發(fā)現(xiàn)身形窈窕的少女頭上戴了個遮住了她整張臉的潘金蓮面具。
此時的青黛恨不得掉頭就跑,但身邊有姜紹鈞杵著,再說方才那樣的情況跑已是來不及了,她只能慶幸自己身手十分靈活地在衛(wèi)淵來到他們跟前時把面具扣在了臉上!
被兩道如有實質(zhì)般的視線盯著,青黛腦門上都冒出了虛汗,卻只能福了福身子,沙啞著嗓子,將嬌軟的聲線壓得極低,“見過國公爺。”
“王妃�!毙l(wèi)淵也回了她一個拱手禮,目光落在少女嬌小的身影上,他知道她就是姜紹鈞大婚那日被他中途截下花轎的潑辣新娘。現(xiàn)如今站在自己夫君身邊,身姿婷婷裊裊,一個福禮都做得規(guī)矩又不失柔美,除了臉上戴了個面具有些奇怪之外,看起來乖順溫和極了。
姜紹鈞聽得她沙啞低黯的嗓音卻是皺了眉,掃過她臉上的面具,雖覺她帶著面具見禮有失禮節(jié),但并沒有出言讓她把面具摘下,反而是有些歉意地對衛(wèi)淵道:“內(nèi)人年紀小,性情跳脫,見諒�!�
舊友話中的維護偏袒之意讓衛(wèi)淵很是意想不到,他曾以為他永遠都走不出喪妻之痛了,今日再見,卻發(fā)現(xiàn)比起大婚當日,他周身的氣息都要溫熱不少,衛(wèi)淵不由再次將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更新號:28.04.07.65.59
這一看卻再次察覺到了那份無與倫比的熟悉感,從亭亭玉立的站姿、不安地在地上畫圈的繡花鞋、絞著帕子的玉指,到瘦削纖薄的肩膀、豐盈有致的身段、細得弧度驚人的腰線……
“王爺,妾身有點餓了……”她低低嘶啞的聲音猛然將衛(wèi)淵從堪稱大不敬的遐思中猛然拉回。
姜紹鈞再度歉然地看了衛(wèi)淵一眼,同他告辭,“那孤便不打攪子擎值守了�!闭f罷,拉著少女揪著他衣擺的小手,從衛(wèi)淵面前走過。
兩人與衛(wèi)淵擦肩而過之時,他仿佛又聞到了那股她特有的桂花清香,淺淡清新,暗暗縈繞,似有若無。
身著玄色勁裝的魁梧男子保持著恭送的姿勢立在原地,一直望著那一男一女遠去的背影,鷹眸幽暗,似困惑似疑慮。
另一邊,在青黛和姜紹鈞二人先后離開猜燈謎的場地不出一息,神情肅穆、面容俊美的男子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楊巍往年并不喜這樣喧囂嘈雜的歡慶之景,也不喜湊這些熱鬧。只是去年的他沒能在這樣喧鬧的新春中尋到她,今年同樣的喜慶熱烈又至,他無法如以往一般安坐家中,雙腿自發(fā)地便走到了這條最為繁華的街道上。
漫無目的地在掛滿花燈的架子下走了幾步,一盞木芙蓉花燈闖進了他的視線。
芙蓉花嬌嫩艷麗,與她嬌俏動人的容顏最為相稱。
他抬手摁了摁藏在衣襟中那根隨身攜帶的木簪,走到了那盞花燈前。
花燈下掛著隨風輕擺的紙條,他握住,看了一眼謎面,發(fā)現(xiàn)隱約有字跡從紙條背面透出來。
他有些疑惑,這題不難,若有人寫了答案,為何沒有將這盞花燈帶走?
他以為是別人答了題又忘了把花燈帶走,怕那人還會尋回來,放下手中紙條便要繼續(xù)走。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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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滿13000的加更~
衛(wèi)淵&姜紹鈞:為啥是潘金蓮?
青黛:你們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衛(wèi)淵&姜紹鈞各自摸摸自己頭上的青青草原。
秋明良:明明是五個人的故事,為什么沒有我的名字。
0161
元宵花燈(下)
楊巍剛想轉身之際,不其然被身旁之人撞了一下,被他捏在手中的那張紙條也翻到了背面。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熟悉到讓他深深鐫刻心間的字跡就這般輕易而猝不及防地闖入眼簾,令他頭腦有一瞬的空白,緊接著,他猛然攥緊手中紙條,驟然抬首四顧,眼眸睜得似要瞪出血來。
看到這句詩的一剎,他恍惚以為她這一整年依舊待在自己身邊沒有離開一日,而這不過是她戲耍他的又一個把戲而已。
只是失去了她的空落卻告訴他,這一年來的日子都是真實而清晰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沒有一個是她!
楊巍搜尋的視線落在一個個歡笑的面龐上,跌撞走出幾步,破開人群四處尋找,卻依舊一無所獲。
“你有見過在這個花燈下寫謎底的人嗎?!”楊巍突然抓住一旁的幾個路人,指著木芙蓉花燈,厲聲詢問。
路人被他溢于言表的急切嚇了一跳,但以為是走丟了家人,便都紛紛回憶起來。其中一個書生有些隱約的印象,說道:“好像是個貌美的女子,往那邊去了……”
話還未說完,他們面前的男子已擠出人群,大步朝那書生指的方向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那書生的后半句這才弱弱地吐出來:“……身邊貌似跟著她丈夫�!�
楊巍順著路人所指方向尋去,從街頭到巷尾,每一個攤販鋪子都一一探視,從明月初升到月上中天,依舊一無所獲。
心中那簇希望的火苗被不斷潑下冰水,卻依然燒得他火熱。比起先前半絲線索都尋不著,現(xiàn)在他起碼見到了她的字跡,確認了她就在京城!
本已沉寂了一年的雙眸如被星火點燃,楊巍再度回到了花燈猜謎的場地。
這個時辰,場地里的花燈已被贏走七七八八,攤主也招呼著幾個小工在收拾木架,見到楊巍這個如此晚的來客,還十分客氣地道:“客官,我們今年的猜燈謎結束了,您請回吧,明年早些來哈!”
楊巍在所剩無幾的花燈里逡巡了一圈,不見了那盞木芙蓉花燈,開口問道:“勞駕,請問那盞木芙蓉花燈也被人贏走了?”
攤主回憶了一番,有了些頭緒,他又是健談之人,立馬把這讓他印象深刻之事道了出來,“客官看上了那盞花燈��!那盞燈我有印象,方才來了個人說他們先前已經(jīng)把謎底寫在紙條上了,不過是忘了拿花燈,現(xiàn)下來跑一趟取回去。結果,我去那盞木芙蓉花燈下面一瞧——嘿,奇了怪了,紙條不見了!”
楊巍驟然攥緊了手中紙條,又猛然松開五指,怕把它弄皺了,他的喉結艱難地上下吞咽了一下,問道:“然后呢?”
“然后那人就說,紙條沒了也不打緊,他用錢買就是了,反正就要那盞花燈,還給了我足足十兩銀子!”攤主說到這,仿佛又回到了憑白得了十兩銀子的興奮中,兩手比劃著。
他屏住呼吸,壓抑著聲線中的顫抖,“攤主可有印象——那人是誰?”
“嘶——我記得……”攤主懊惱地皺起眉頭回想,楊巍隨著他糾結的神情,一顆心起起落落,終于聽得他一拍腦袋,大聲道:
“對了,他說他是定王府的下人!”
直到和姜紹鈞一起走到一家酒樓門前,青黛僵硬的四肢才稍有緩解,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紹鈞心中冒出幾縷怪異,對她的擔心到底占了上風,望著她泛白的小臉問道。
“約莫是方才口渴了,嗓子有些干,如今好多了,王爺不必擔心�!鼻圜祛^皮發(fā)麻,迅速調(diào)整了臉上的表情,真摯地說完后,還干咳了幾下。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低聲問道:“不是餓了?可要去酒樓里吃點東西?”
“好�!鼻圜禳c頭如搗蒜,她現(xiàn)在只想坐進密閉的包間里,走在大街上實在是太危險了,一個轉身就有碰上熟人的可能。
少女的小腦袋點得飛快,頭上的鶯羽寶石簪也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又見她望向酒樓的目光充滿期待渴盼,如同見到了肉骨頭的小奶狗,神態(tài)鮮活可愛。
姜紹鈞以為她是走了一路餓狠了,心下莞爾,面上依舊是云淡風輕的清冷出塵,帶著她走進了人聲鼎沸的酒樓。
姜紹鈞和青黛的外貌都十分出眾,再加上姜紹鈞清貴獨特的氣質(zhì)與這喧鬧的酒樓格格不入,甫一入內(nèi),在大堂里吃喝的人們的視線便都被吸引住了。只不過見他們的衣衫華貴,后面又跟著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帶刀侍衛(wèi),百姓們也不敢多看。
高御醫(yī)帶著妻兒出來在珍饈樓用了頓晚膳,吃飽喝足后走出酒樓,正巧在大堂里遇見了他們。
既然迎面碰上了,打個招呼也是應當?shù)�。高御醫(yī)忙走上前,恭謹?shù)匦辛艘欢Y,“微臣見過王爺、王妃�!�
姜紹鈞淡漠地頷首,未曾放在心上,掠過他隨著小二走向樓上包間。
而青黛同高御醫(yī)打了照面后便倒吸了口涼氣,暗暗叫苦,趕緊跟在姜紹鈞身后隨他上樓,祈禱高御醫(yī)別把她認出來。她不停地在心中寬慰自己,只是這驚鴻一瞥的一面之緣,且高御醫(yī)也不敢多看她,肯定沒辦法將定王妃和那個侯府后院里的可憐姨娘聯(lián)系起來的!
青黛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快步進了包間,一進門就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
珍饈樓是京城里最負盛名的酒家之一,其中最有名望的便是樓中一日只賣百只的蜜汁臘燒鵝,其滋味酥脆鮮香,光是聞著味道便讓人唾液不停分泌了。
今日元宵佳節(jié),珍饈樓也懂得做生意的秘訣,光這一日燒鵝不限量供應,因此酒樓的大堂包間都滿滿當當?shù)模是高御醫(yī)一家吃完走了,他們才正巧能勻到一個包間。
望著桌上那只烤得金黃泛油的燒鵝,青黛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餓了,夾了一小塊連著酥皮的肉,沾了點開胃的酸辣醬,放進口中吃了起來。更新號:28.04.07.65.59
少女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氣文雅,速度卻一點都不慢,粉潤的小嘴將肉咬下一口后,腮幫子便一鼓一鼓地,像極了那啃著松果的小倉鼠。
0162
死而復生(一)
姜紹鈞本是不太喜愛類似燒鵝這般太過油膩的食物的,但見她這津津有味的模樣,不知不覺也用得多了一些。
見到她染上油脂后愈發(fā)顯得豐潤粉膩的唇瓣,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緩解干涸之感,淡淡點了點自己的唇,說道:“沾上了�!�
少女窘得憋紅了臉,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卻把油漬蹭到了下巴上。他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指尖磨蹭著茶碗邊緣半晌,終是伸出了手,探向她的臉蛋。
她直愣愣地盯著他朝她伸來的修長手指,黑眸柔軟無害,和她這個人一般,似乎在鼓勵著他繼續(xù)。他的手指觸上她嬌嫩的肌膚,帶著薄繭的大拇指輕輕摩挲了幾下。
少女的肌膚稚嫩,只是被他這樣輕輕一碰,就泛起了紅痕。他如被她蠱惑了一般,擦了她的下巴后,指尖輕動,搭上了她的唇角。
就在他的指腹將要摁在她的唇珠上時,幾聲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這份凝滯如夢境般的曖昧。
“客官,最后一道上菜了�!�
小二洪亮的聲音讓他如從醉夢中驚醒,收回了手,抿了抿薄唇,開口才發(fā)現(xiàn)嗓音有些喑啞,“進來�!�
端著一盤珍珠翡翠蝦的店小二面帶喜慶笑意地走了進來,把青花白瓷盤放在屋內(nèi)的圓桌上,唱了聲菜名,才笑瞇瞇地說道:“客官可要聽一聽曲兒助興?今日琴藝一絕的初婉姑娘就在我們樓內(nèi),客官可需要?”
姜紹鈞不喜陌生人嘈雜,剛要拒絕,就見到少女充滿期待的晶亮雙眸朝他望了過來,他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朝小二點了點頭。
京中酒樓茶館常有為客人撫琴彈奏的琴師,與那些秦樓楚館中的姑娘不同,皆是良民出身,為生計而一展才華。近日來,初婉姑娘的琴技在京中名聲大噪,有文人雅客形容她所彈曲音如流水淙淙、珠玉落盤,青黛早就有所耳聞,這回碰巧遇上,也起了興致。
沒讓她等太久,那傳說中的初婉姑娘就進來了,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張標致婉麗的鵝蛋臉,長眉彎睫,瓊鼻朱唇,一身面料樸素簡單卻色澤艷麗的水紅色襦裙,襯得她如一株端麗盛開的蘭花。
她身后還跟著個中等身材的而立之年男子,拿著一把蕭,該是伴奏的作用。
二人進了包間后,便將琴架上,初婉姑娘也優(yōu)雅地端坐于琴后,拂袖抬腕,撩撥起了琴弦。
琴音確實如文人墨客評價的那般動聽悠揚,只是青黛卻沒了聽琴的心思——
她發(fā)現(xiàn)姜紹鈞很不對勁,從那位初婉姑娘出現(xiàn)起,他的眸光就一直跟在她身上,眸色深沉幽暗如墨。
隨著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輕攏慢捻抹復挑,聽著似曾相識的尾音處理,看著她彈琴時微顯迷醉的神情,姜紹鈞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攥得堅硬如石。
等到一曲彈罷,余音繞梁已絕后,姜紹鈞才堪堪回過神來,緊盯著她的臉,艱澀地吐出一句:“你是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青黛還不知道的是,高御醫(yī)與他們分別后,又看了她的背影幾眼,臉上滿是費解的若有所思。直到走出了酒樓,走到外面的大街上,還在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語。
“父親,您怎么了?”高御醫(yī)的兒子見他這宛如見了鬼般的表情,也有些慌,扶著他的胳膊肘問道。
“越看越像……光是面容輪廓像也就罷了,怎么連脈象都一模一樣,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高御醫(yī)兩道花白的眉毛都糾纏在了一起,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兒子的問題,依舊在反復比對思量這二人。
“但是,一個青姨娘,一個定王妃,無論如何都扯不到一起……”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語的話還未說完,忽然被擦肩而過的一個高大男子給揪住了衣襟。
“你說什么��?”
男子的嗓音沉厚,又帶著困獸般的狠厲,把高御醫(yī)震得腦袋一嗡,瞪了眼前之人半晌,才認出了他來。
“國、國公爺……”
高御醫(yī)就差給他跪下了,萬萬沒想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嘟囔正好被當事人之一給聽到,一張臉刷白著就要給他行禮,弱著聲道:“微臣、微臣不該胡言亂語,是……是我魔怔了……”
衛(wèi)淵卻不耐煩他的磨磨蹭蹭,剛才聽到的就算只有只言片語也足以讓他神魂俱震,不顧一旁高御醫(yī)兒子的阻攔怒問,抓著他衣襟的手指已曲成爪狀,用力得筋骨突起,“我問你,你剛剛說了什么!”
面前的男子鷹眼怒瞪,一雙英挺劍眉如刀鋒犀利,冷峻的面容混著急切的兇狠,戰(zhàn)場拼殺的威壓與血腥戾氣撲面而來。
高御醫(yī)瘋狂地咽口水,他只覺得他要是不說個所以然出來,下一瞬他就能把他給撕碎!但他所懷疑之事實在太過于匪夷所思,且其中一人還是身份高貴的定王妃,他若告訴旁人,指不定會惹禍上身……
高御醫(yī)還在猶豫的檔口,卻察覺到抓著他衣襟的大手有輕微的顫抖,他小心地抬眼看去。面前昂藏的八尺男兒壓在冷硬急迫下的脆弱難以察覺,就似那窮途末路死戰(zhàn)到最后的兵士,發(fā)現(xiàn)了希望卻又不敢去輕易確認。
對上他眼神的那刻,浸淫高門大戶、皇宮貴族幾十年的高御醫(yī)忽而心軟了,頓了頓后,將他發(fā)現(xiàn)的疑惑低聲娓娓道來:“大年初二那日我曾上定王府診治……”
說完之后,高御醫(yī)望著衛(wèi)淵根本不敢置信的表情,神色有些同情,和他拱手告辭,“國公爺,這一切也只是我的感覺罷了。死而復……”他磕巴了一下,含糊過去,“這事,著實不可思議,稱為無稽之談也不為過。說不得這一切只不過是我老眼昏花后的臆測罷了,還望國公爺勿要告知旁人�!�
高御醫(yī)一家已經(jīng)沿著花燈璀璨的街道漸行漸遠,只剩衛(wèi)淵一人立在小巷子的陰影中,神情被融入了夜色的黑沉,任憑再亮眼的花燈,都無法照透半分。本文唯一d更.新Q:⒈⒏dd⒎⒍⒉⒋⒈⒍⒏⒊
0163
死而復生(二)
坐在琴后的女子低垂著頭,將臉埋在胸前,靜默了一息。
似是過了很久又似是只有一彈指,才聽到了她清亮如黃鸝鳥的嗓音。
“民女陳初婉,乃淮州人士,現(xiàn)今隨叔父定居京城。”
她似乎很不愿意與姜紹鈞的目光對上,答話時看起來十分拘謹小心,卻不是平民百姓發(fā)自于心的對皇權貴族的懼怕——倒像是怕被他發(fā)現(xiàn)什么。
姜紹鈞沉默著盯了她半晌。
走路時左腳總要點在右腳后,撫琴時左肩微微前傾的姿態(tài),沉醉于琴曲中專注的神色,都讓他有種——初蕾就在他面前的恍惚感。
明明她的面容只和她有三分相似,但她的一垂眸一抿唇,一抬手一擰身,都能讓他硬生生產(chǎn)生了這種錯覺。
包間內(nèi)安靜得落針可聞,無一人出聲,幾人面色各異各懷心思。
只有隨在陳初婉身旁的那個中年男子,一雙細小的眼睛從姜紹鈞做工昂貴精良的袍角溜到他腰間價值不菲的玉佩,雙眼里的光越來越熾熱。
中年男子在心中給自己打足了氣,才敢在這般詭譎的氣氛中陪著笑搓手上前,對著姜紹鈞道:“這位貴人,可是欣賞我們初婉的琴藝?”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拉著陳初婉的手臂,硬是將她從琴凳上拖到了姜紹鈞面前,腆著臉笑得如拉皮條的老鴇。
“能得貴人喜歡是我們初婉的榮幸,貴人若是愿意,初婉可以日日專門為您彈奏。”他把重音放在了“日日”、“專門”兩個詞上,想利用她高攀進權貴府中的意圖昭然若揭。
被他拉扯的陳初婉卻漲紅了臉面,對上了姜紹鈞的視線,她的瞳孔一縮,劇烈地掙扎著,壓低了聲音反抗,“叔父!你別這樣!”
“閉嘴!小丫頭片子,長輩的決定莫管!”中年男子也低喝了她一句,扭頭又換了張笑臉推著她就要朝姜紹鈞腳邊跪去,口中還道:“貴人賞識是你命好,快去謝謝貴人!”姜紹鈞還沒發(fā)話,就到了謝恩這步了,著實有種強買強賣之感。
陳初婉掙扎得更為劇烈了,寧愿被他的力氣扭傷了手臂,疼得面龐扭曲,也不愿再靠近姜紹鈞一步。
正平偷覷一眼兩位主子的神色,王爺面色晦暗看不出情緒,王妃面容平淡溫靜,同樣看不出喜怒。他踟躕片刻,挺身而出,厲聲喝道:“在爺和夫人面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都下去!”
此話一出,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也同時上前一步,劍柄敲擊聲起,極具壓迫地望著那兩人。
中年男子面色訕訕,雖有不甘,但那點膽氣也被嚇沒了,慫慫地搡了陳初婉一把,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間。
只是他們二人剛出去不久,便聽到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透過隔音不太佳的走廊,傳進了包間里。
“你這賠錢貨!凈會壞老子好事!剛才包間里那貴人一看就非富即貴,他衣擺上一根金絲繡線就夠咱們一家子十幾日的嚼用,你知不知道!那么好的高枝不攀,那么大的機會不抓!果真是個沒用的賠錢貨!”
“叔父——你!我每日彈琴賺來的銀子難道還不夠花嗎!為何還要琢磨這些歪門邪路!”
“什么歪門邪路!你懂什么!就你一日日累死累活拿的那點賞銀,也就夠點日常開銷,能攢下多少給你哥娶媳婦?”
“你——叔父你要是不去賭,堂哥多少個媳婦都娶來了!”